辦完了永勝屯的瑣事，趙軍開車就往家蹽。

早晨他從家走的時候，王蘭還說呢，今天吃兩頓飯，下午四點就開飯。

可等他進到永安屯，都已經過五點了。

吉普車奔家而去，遠遠地就看見大紅燈籠高高掛著。

趙軍毫不爲晚飯發愁，因爲他相信，不管自己幾點到家，都會有飯吃。

吉普車在院外停下，趙軍猛按了兩聲喇叭，招呼屋裡人出來擡東西。

喇叭一響，男男呼呼啦啦地出來十多人吶。

瓜子、花生、糖，都往倉房送，這年頭住農村的，家家戶戶倉房都有個破櫃子。把粘豆包之類的鎖在裡面，防止被耗子禍害了。

趙家倉房裡的立櫃塞得滿滿當當，就往隔壁李家倉房裡放。

蘋果、橘子、青菜，則往窖裡下。今天李寶玉、解臣接完解忠，又在李如海的帶領下，到西山屯收了兩千斤土豆。

短短的一個月，西山屯的GDP翻了百倍都不止。這個年，西山屯家家炕桌上都能有，孩子也都能有糖球、凍梨吃。像收高的武大林，那天打完架，還給他家孩子買了小洋鞭。

就像武大林說的，他們家今年能過個年。

可過完這個年，西山屯滿屯子將會面臨菜荒。上次王蘭去西山屯收貨的時候，他們把自家的乾菜都賣了。等過完年，白菜、酸菜吃沒了，他們連鹹菜都沒有。

他們荒，王蘭就不慌了，兩千斤土豆進窖，把窖塞得滿滿登登，王蘭心裡踏踏實實。

看趙軍又買回那麼多東西，王蘭更高興了，自家的窖放不下，就往隔壁李家放。

趙有財自從當上掌櫃的，還沒看著掙錢，大老闆的範兒先起來了。

外頭忙活這樣，他在屋裡卻沒彈。

趙有財不出來，就是李大勇親自帶隊，帶著王強、林祥順、李寶玉等人把趙軍採購回來水果、青菜下窖。

他們沒用趙軍手，趙軍就連李家院都沒去，只在車前幫著他們往下拿東西。

最後一筐蒜薹下車，王蘭拿下一捆，說是晚上炒著吃。

“媽呀。”趙軍聞言，忙問：“不說吃兩頓飯嗎？”

“你妹妹他們都不幹。”王蘭笑道：“平常都吃慣三頓飯了，我們也不習慣。”

說完這句，王蘭忽然臉一變，忙問趙軍道：“兒啊，你晌午吃飯沒有啊？”

“吃啦。”趙軍笑道：“在楚局長家吃的。”

聽趙軍這話，王蘭安心下來，笑道：“哎呦，這局長夠意思啊。”

“嗯吶。”趙軍道：“給我們張羅八個菜呢……哎，對了，媽。”

趙軍想起楚安民一家要來的吃飯的事，就想跟王蘭、趙有財說一下。

而此時趙有財不在，趙軍就對王蘭說：“媽，咱倆先進屋，我有事兒跟你說。”

“走吧，兒子。”娘倆往院裡走，趙軍忽然看到李家西牆，也就是不挨自家那邊，多了一個奇形怪狀的建築。

那玩意高，後邊還帶著煙筒，似竈非竈，似爐非爐。

“媽！”趙軍腳步一頓，擡手指著那邊，問王蘭說：“那啥呀？”

“烤爐。”王蘭笑道：“你張大哥琢磨的，烤那整個的狍子，可好吃了。”

王蘭跟趙軍說完這話，便衝西院喊道：“強子！”

“姐！”王強沒下窖，他和林祥順倆人擡筐往下送，下面有李大勇、李寶玉接著。

“把那狍子給你大外甥拿出來！”王蘭如此說，王強看了一眼烤爐，回頭道：“大外甥你先進屋，一會兒老舅給你送屋去。”

“咋地，媽？”趙軍聞言，問王蘭說：“那爐子還著著呢？”

“火沒都滅。”王蘭道：“給你留的，擱裡頭溫乎著呢。”

說到此，王蘭笑道：“兒子你嚐嚐，那纔好吃呢。”

說話間，娘倆已到了門前，王蘭一手拽開門，一手輕推趙軍後背，讓奔波一天的兒子先進屋。

趙軍進到屋裡，老太太、解孫氏從東屋出來，邢三、張援民則從西屋出來。

不等別人說話，張援民最先問趙軍道：“兄弟，你看著大哥設計並參加建造的大烤爐了嗎？”

聽張援民的話，趙軍樂了。

“大哥，你又在哪兒學的呀？”趙軍笑道：“還設計並參加建造。”

張援民嘿嘿一笑，並沒說他學問的出。而這時，跟著趙虹、趙娜從東屋出來的小鈴鐺心道：“《趙州橋》嘛。”

“哥！”趙虹、趙娜一人拉住趙軍的一隻手，搖著並異口同聲地問道：“你給我買啥啦？”

“給你們買好吃的啦！”王蘭拿過挎著的小筐，從中拿出兩個橘子遞給趙虹，道：“去，先給你江、孫大姨送去。”

“哎！”趙虹應了一聲，接過橘子回去找老太太和解孫氏。

“老哥、鈴鐺。”王蘭又依次給邢三、小鈴鐺分橘子，給小鈴鐺時，從筐裡拿出蒜薹和兩個橘子後，把筐都給了小鈴鐺說：“鈴鐺，上屋跟你雲姑，你們吃去吧。”

小鈴鐺一手拎著筐，一手牽著趙娜走了。

王蘭把手裡橘子給了張援民一個，另一個則給了趙軍。

當他們進到西屋時，就見邢三已經跟趙有財分上橘子了。王蘭給他的橘子，老頭子開給了趙有財一半。

“老哥，你就吃吧。”王蘭對邢三道：“外頭還有不呢，我那小筐裝不多，一會兒小梅們就拿回來了。”

此時男人們下窖安頓青菜，人在李家倉房裡收拾櫃子。那櫃子裡原本就有不東西，需要重新整理一下，騰出地方纔能裝瓜子、花生啥的。

“哎呀！”這時，趙軍看出不對了，他擡頭看著牆，道：“媽，你糊牆啦？”

“啊！”王蘭笑呵地邀功，道：“咋樣兒，兒子？亮堂多了吧？”

這屋燒炕，一天那灰老大了。時間一長，給牆上報紙都燻黑了。

換完報紙，雖然上面麻麻的也都是字，但比原來亮堂不。

趙軍沒說話，向前走幾步，看著牆上的一張張《參考消息》和《RM日報》，趙軍腦袋“嗡”的一下。

這些可不是普通的報紙，這些都是楚局長給的學習資料啊！

扔家不學也就那麼地了，甚至拿去引火塞竈坑，楚局長看不著就啥事兒沒有。畢竟就算他來了也不能找這些報紙。可你糊牆上，長眼睛就能看見呀！

眼看趙軍倆眼直勾勾地盯著牆，趙有財笑道：“你瞅啥呢？好像你認識幾個字似的！”

他這話，並不是埋汰人，趙軍也看過報紙，但他有不字都不認識。還有些字，他認識卻不會寫。

“媽呀！”趙軍雙手一拍大，道：“你咋給這報紙糊牆了吶？”

“這報紙大呀！”王蘭擡手，指著牆上的《RM日報》，道：“這一張糊一大面子，這多省事兒啊！”

“我……”趙軍看了看《RM日報》，這報紙是比別的報紙大，比《參考消息》大一倍還多呢。

這時的王蘭，還沒覺出趙軍有什麼不對呢，對趙軍笑道：“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子。今年二十九就過年，啥都提前一天，完了明天咱家還請客，媽就今天收拾了。”

聽王蘭這話，趙軍深吸一口氣，然後嘆了口氣。

“咋地啦，小子？”眼看趙軍臉都不對了，邢三忙詢問。

“這報紙都是林業局局長給我的。”趙軍指著牆上的報紙，說：“讓我拿回來，在家學習的。”

“呵呵……”聽趙軍前一句話，大夥還沒什麼反應，等聽他後一句話的時候，屋裡人都笑了。

“上一邊兒去吧，你！”趙有財從兜裡掏出石林煙，道：“你上學，你都不學習呢。”

說完這句，趙有財又補充道：“初一都沒念完。”

“我兄弟是不學習。”張援民見地對趙軍提出批評，道：“我念三天書，完了我退學，是擁呼我家太困難了。要不就我這腦瓜，我就是咱林區第一個高中生。”

說完，張援民面帶惋惜地搖了搖頭，道：“這些事兒啊，我都不樂意提。”

“拉倒吧！”趙有財擡手，衝張援民比劃著說：“你提子都費勁，你提什麼提？”

趙有財此話一出，連張援民自己都樂了。

唯有趙軍樂不出來呀！

“兒啊！”王蘭清楚地展示什麼慈母多敗兒，輕扶趙軍肩膀，道：“學什麼習呀，咱吃那辛苦幹啥呀？”

說著，王蘭手往上一揮，道：“咱家有的是錢！”

王蘭這話說的底氣十足，但依仗的不是商會，而是爹王大財主給姐弟留下財寶和虎丸子。

趙軍轉頭看著王蘭，脣了，對王蘭，趙軍怎麼也說不出埋怨的話。

其實這事也不怪王蘭，趙軍把那報紙拿回來，就往炕上一扔。今天小猞猁撓，明天小黑熊啃的，王蘭每次掃炕，還得挪那些報紙。

他一眼都沒看過，誰知道他看報學習呀？

“哎？”這時，趙有財擡頭，問趙軍道：“你給我買菸了嗎？”

聽他這話，趙軍眼睛咔吧一下，心想：“壞了！買菜啥的太投，忘給他買菸了。”

可眼下，趙軍也顧不上趙有財的煙了。

趙軍一撂棉猴，側往炕沿邊一坐，將手裡橘子塞給邢三後，趙軍對趙有財、王蘭說：“爸、媽，今天上楚局長家，正好趕上他家老太太唸叨，說想吃腸啥的。完了我說一，我說我家明天殺豬，讓他們過來吃豬。”

“啊？”聽趙軍這話，王蘭臉大變，擡頭看了眼牆上略微反的報紙，再回頭問趙軍道：“兒啊，他們說來啦？”

見趙軍點頭，趙有財擡手一指王蘭，道：“該！讓你勤勤，這回好了吧！”

勤勤是東北方言，第二個勤字讀的時候是輕聲。這兩個字放一起，是說人勤快的意思，但不是那麼積極，而是略帶調侃的語氣。

“兒子，這可咋整啊？”王蘭沒工夫搭理趙有財，著急地看著趙軍，說：“媽給你惹禍啦！”

“沒事兒……”趙軍剛開口，王強端著盤子進來了。

“大外甥！”王強往東西兩屋左右一瞅，看見趙軍在西屋，便大聲嚷道：“你嘗這，可香了！”

今天趙軍沒在家，看樣子他們在家是沒輕折騰。那狍子是褪烤的，狍子皮烤得通紅微焦，還油汪汪的。

“一天就尋思吃！”王強話音剛落，趙有財便道：“你姐倆惹禍了，還吃呢？”

“嗯？”王強一頭霧水地看向趙有財，卻見趙有財擡手指下牆，道：“這牆不你姐倆糊的嗎？”

“啊！”王強看著趙有財，道：“你不糊，我能讓我姐自己糊嗎？”

今天邢三、李寶玉、李如海、解臣都上山了，李大勇在家幫著金小梅糊牆。

趙家這邊，趙有財卻犯懶不幫忙。人家說了，自己天天在家忙得要死，現在好不容易放假了，還讓我幹活？

兩口子過日子，不能事事都吵。看他這樣子，王蘭也沒搭理他，自己擓面和漿糊。

正好那時候，王強過來了，這牆便是他們姐弟倆一起糊的。

“那你……”趙有財似乎還要說什麼，卻覺得頭皮有些發麻，好像在山裡著熊瞎子的覺。

趙有財敏銳地察覺到了危險，他一擡頭，正對上王蘭冰冷的目。

他說王蘭，王蘭可能不搭理他。但他說人家弟弟，還是王蘭唯一的弟弟，王蘭可不能忍。這也就是現在人多，要不然王蘭非收拾他不可。

這方面，趙軍最有發言權了。就他上輩子混那熊樣，後來實在沒飯吃，住到永勝老周家去了。

就那，除非是周建軍是喝多了，不然他是絕不敢說趙軍半個不字的。

“兒呀！”用眼神威懾住趙有財後，王蘭對趙軍說：“媽對不起你了，媽給你惹禍了……”

“媽呀，說啥呢？”王蘭是慣孩子的家長，趙軍則是慣家長的孩子，聽王蘭那話，趙軍都覺心疼，他攔下王蘭的話，然後擡頭看著牆上的報紙。

“這咋地啦？”王強也覺不對了，一旁張援民簡單把事給王強一講，王強“媽呀”一聲。

“哎？”這時，王蘭對趙有財說：“你趕找國峰去。”

“幹啥呀？”趙有財問，王蘭道：“問他屯部有沒有報紙了……”

“沒有了。”還不等王蘭說完，趙有財便道：“這時候都糊牆，都上屯部找報紙去，現在他開腚都沒有了。”

聽他這話，王蘭狠狠瞪了趙有財一眼。

“姐，沒事兒！”王強上前，和趙軍、王蘭並肩看著牆上的報紙，道：“我家還有報紙，我拿來給你糊上。”

“你可拉倒吧。”王蘭道：“你家那不都是我給你的嗎？”

聽王蘭這話，王強也沒聲了。

“媽！”就在這時，趙軍對王蘭說：“就上次咱進城，買那報紙還有吧？”

“有！有！”王蘭眼睛一亮，連連點頭道：“有不呢，夠糊了。”

“呵呵……”就在王蘭高興時，趙有財一盆涼水潑過來，道：“一牆你兒子照片？”

趙軍、王蘭、王強、邢三、張援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