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2月12號，農曆臘月二十五。

一早晨剛過六點，王蘭才把熱好的殺豬菜、粘豆包端上桌，李寶玉就闖進了屋。

“哥哥、大娘、大爺、三大爺！”李寶玉倒是不差事，進屋就把所有人都招呼了一遍，但他很明顯是按照親疏遠近來打招呼的。

“咋地了？”趙有財看他火急火燎的樣子，再看眼牆上的表。

這才六點啊，外頭天還沒亮呢。

“大爺，演《西遊記》！”李寶玉一句話，聽得趙有財四人齊齊一愣。

“二閨、老閨！演西遊記了！”王蘭瞬間就找到了喊兩個小丫頭早起的藉口，到東屋就把趙虹、趙娜起來了。

今天趙家人都很忙，趙有財要去永勝周家，王蘭要帶著兩個小丫頭去王強家，趙軍得去林祥順家。

趙有財和趙軍倒好說，唯有王蘭需要帶兩個小累贅。想早點過去吧，還得伺候兩個小丫頭起牀、吃飯，們吃完了，王蘭還得刷碗、收拾鍋臺。

畢竟這年頭，正經過日子的人家，沒有誰家是吃完飯，就把用過的碗筷往那兒一堆的。

而且今天七點半左右，還有個集活，那就是送解孫氏回家。

這個活，王蘭必須得出席。

小孩子覺多，剛過六點就被拉醒的時趙虹直吭嘰。

但一聽演《西遊記》了，趙虹還是很配合地穿起了服。

七八分鐘後，趙虹怔怔地坐在炕頭，王蘭在一旁給趙娜梳著辮子。

兩個沒睡醒的小丫頭，此刻表呆滯，都有些發乜。

但當李寶玉調臺調出《西遊記》的一瞬間，看到孫悟空飯館吃麪條的畫面，兩個小丫頭眼神中迸發出彩。

因爲李寶玉板子擋礙，趙虹不斷地往右邊歪斜。

趙軍把靠邊站支到了東屋門口，招呼李寶玉坐下一起吃。

昨天剩的殺豬菜、還有回鍋的蒜薹，李寶玉回家也吃這個，但他更喜歡跟趙軍一起吃飯。

86版《西遊記》，那絕對是老皆宜，就連邢三也迅速地被劇、畫面吸引，端著飯碗往裡拉飯的老山狗子，眼睛卻始終沒離開電視機。

兩個小丫頭吃完飯，才六點四十多，王蘭很滿意地在外屋地刷起了碗。

就在這時，屋外的狗忽然了兩聲。

看狗的反應，來的應該是人。但這時候天還沒亮呢，來的能是誰呢？

不大一會兒，張援民進來了。

“援民來啦！”王蘭一看是他，當即招呼一聲，道：“趕進屋，剛燒的炕，可暖和了。”

可不是剛燒的炕嘛，趙軍一幫人在炕上坐著，底下炕裡還呼呼著火呢。

南方人沒見過火炕的，還得以爲要把這一炕老小烤了呢。

“呀！”見張援民進來，坐門口的李寶玉直接問道：“張大哥看《西遊記》來啦？”

趙軍聞言，忙拉李寶玉一下。而這時，趙有財詫異地看著張援民道：“援民吶，你們今天不上永福嗎？”

前幾天，趙軍他們在永興大隊抓豬的時候，張援民曾唸叨說，楊玉家那邊的親戚每年殺豬都不喊他們一家。

但今年人家就喊他們了。

而且前天就給送來了信兒，還是楊玉的堂哥楊滿雙親自來的。

可那天張援民跟趙有財上山了，楊滿雙就告訴楊玉，讓他們一家在臘月二十五這天，到他們家去吃豬。

晚上等張援民回來，楊玉樂呵地把這事說給張援民聽。

楊玉還當是好事呢，孃家殺豬還不忘喊一聲，楊玉覺有面子的了。

可讓楊玉沒想到的是，張援民臉直接就撂了，裡還罵罵咧咧的。說以前自家不行的時候，沒特麼一個想著自己的。以前他們不說年年殺豬吧，三年也怎麼得殺倆，可從沒有人來永興招喚他們的。

如今自家剛好起來，這直接就有人來找，這什麼人吶？

雖然是那麼回事，但楊玉跟張援民的想法不一樣。那邊畢竟是孃家，除非楊玉想跟那邊徹底斷了，否則這頓殺豬菜是必須得吃的。

可張援民說啥不去，他這人就以前窮的時候，都是又倔又犟的，而且主意還正。他真上來脾氣，楊玉也沒辦法。

聽趙有財問話，張援民手接過趙有財遞來的煙，上說道：“誰樂去，誰去，我特麼是不去！”

“大哥呀！”雖然楊玉不在，但趙軍還是幫著楊玉勸張援民，道：“你不去，我嫂子咋去呀？”

“那我也不去！”張援民有的當面拒絕趙軍，只見他將一擰，面向趙軍氣呼呼地說：“兄弟，你不知道啊！我不是惦記他們那口吃的，你說咋地？就我困難那時候……哎……”

這時，李寶玉把劃著的火柴遞過來，打斷了張援民的抱怨。

點著煙了一口，張援民稍微平靜了一點。石林煙確實好，在一定程度上安了張援民的緒。

“咱就說啊。”張援民攤手，道：“我老丈母孃有病那是他們老楊家人吧？”

衆人聞言紛紛點頭，楊玉的媽確實屬於楊家人。

“有病了，我花錢給找人看。”張援民道：“實在困難那前兒，我家鈴鐺媽回去，說跟他們借四十塊錢，都沒有借的。”

張援民話音落下，屋外又傳來兩聲狗。

楊玉帶著小鈴鐺找來了。

“老嬸兒！”一開門，楊玉就問王蘭道：“我家那缺德玩意是不是來了？”

王蘭聞言一笑，擡手往東屋一指，小聲道：“擱屋呢。”

王蘭話音剛落，就聽屋裡傳出趙虹的聲音：“鈴鐺啊！快來，播《西遊記》啦！”

小鈴鐺比趙虹懂事多了，知道爸媽鬧不愉快了，擡頭看了楊玉一眼。

楊玉輕推小鈴鐺後背，帶著進了東屋。

“鈴鐺快來！”趙娜招呼小鈴鐺，而楊玉沒好氣地對張援民道：“大早晨的你往出跑啥？”

“我願意呀！”張援民語氣同樣不好地說：“我願上哪兒就上哪兒。”

聽張援民這話，楊玉也是無奈了。家這損種就是不去，也整不了啊。

但在趙軍家，楊玉立馬向趙軍投去求助的目。

趙軍見狀一笑，對張援民道：“大哥，咱去吧。”

說著，趙軍也不給張援民說話的機會，一指他手腕上的表，道：“咱有錢了，咱得讓他們知道、知道啊。這我嫂子給你手錶，你都帶去讓他們看看。”

“那……我也不樂意搭理他們。”張援民態度緩和了不，但仍然沒鬆口。

“大哥，你去吧。”趙軍又勸道：“一會兒我開大吉普送你們仨去，咱讓他們看看，看我大哥好起來了。”

聽趙軍這番話，張援民不吭聲了。

“兄弟，不折騰你。”楊玉對趙軍說：“你折騰啥呀？怪冷的。”

“沒事兒，嫂子。”趙軍向楊玉使個眼，意思是你家張援民能去就行啊。

於是，趙軍又對張援民道：“大哥，那咱說好了啊，等午後我還開車接你去。”

“不用。”張援民按住趙軍胳膊，然後轉頭看向楊玉，道：“回來前兒，讓他們套爬犁送我！”

楊玉聞言，白了張援民一眼卻沒說話。

看不說話，張援民還來勁兒了，追問楊玉道：“聽見沒有啊？”

“你放心吧。”楊玉撇，道：“他們不套爬犁送你，我給你揹回來，行不行？”

楊玉此話一出，把大夥都給逗樂了，張援民也笑了。

兩口子一說一笑，這事兒就拉倒了。兩口子過日子就這樣，互相遷就唄。

“走吧。”見兩口子不吵吵了，王蘭招呼道：“咱送小臣他們去吧。”

說著，王蘭衝北窗戶一揮手，道：“咱還得給他抓豬呢。”

聽王蘭這話，除了邢三和三個孩子，其他人都起往外走。

三個孩子是不用說了，而邢三知道抓豬用不上他，並且他也不打算去送解孫氏一家。

從隔壁出來李大勇、李如海，跟趙軍、趙有財、李寶玉，在趙家後院連抓了三頭大黑豬。

今天王強、林祥順家都殺豬，乾脆趁著有車，把豬抓住給他們送過去得了。

三頭豬裝上車，王蘭進屋喊三個小丫頭。

送解孫氏是件大事，要是不讓解孫氏的緒宣泄到位，很有可能不走了。

小鈴鐺倒好說，就算不送解孫氏，也差不多該走了。

但趙虹、趙娜不樂意呀，有《西遊記》不看，出去扯淡？

怎奈胳膊拗不過大，兩個小丫頭被強行套上棉襖、拽出家門。

和們有同樣遭遇的，還有隔壁的李小巧。

衆人上了解放車後車箱，趙軍開車先往王、林兩家送豬。這時，副駕駛上坐著趙有財、王蘭。

忽然，趙有財開口，對趙軍說：“哎？一會兒你送完你張大哥他們，你開咱家大吉普給我送永勝去唄。”

家有大吉普，趙有財也想顯擺、顯擺。

“那又不順道。”王蘭在旁了句話，就遭到了趙有財的質問：“那能送別人，就不能送他爹？”

“爹呀。”趙軍轉頭對趙有財說：“一會兒小臣順路，讓他給你拉過去得了。”

“我……”趙有財有些不樂意，這大解放哪有大吉普有派啊？可他還想說什麼，卻聽趙軍道：“完了等午後兩三點鐘，我開車接你去，還不行嗎？”

聽趙軍這麼說，趙有財想了想，這樣來回都有車坐，倒也可以接。

……

除夕將至，屯子裡越來越有過年的氛圍。

這一大早晨，屯子各個角落不時響起零星的鞭炮聲。小男孩們三五羣，拿著撿來的小炮仗玩的不亦樂乎。

當趙軍等人來到江家院外時卻發現解忠、解臣兩兄弟正在屋外徘徊。

“這咋地啦？”汽車一停，後車箱上的李大勇，就衝二人喊道：“咋不進屋呢？”

“我媽跟我江擱屋哭呢。”解臣無奈地說了一句，從副駕駛下來的王蘭聞言，不角一扯道：“回回整這事兒。”

“不就回去待幾天，完了還回來呢嗎？”趙有財不解地問，上次解孫氏、解臣回家的時候，他在永興大隊呢，沒看到那麼“人”的送別場面。

聽趙有財的話，解忠有些無奈道：“誰知道了，我們也不敢問吶。”

衆人急匆匆往房前走去，等一開門就聽裡面傳出解孫氏的哭聲：“嬸子，我走了，你可得好好保重啊！”

最近幾家人天天看電視，誰都沒學。

聽到哭訴聲，還沒進屋的張援民就忍不住搖頭，道：“依依不捨呀。”

張援民話音落下，李寶玉接道：“灑淚而別。”

“太人了！”李如海最後做了總結，捱了解忠一記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