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母別說這樣的話，我心中明白。林家待我已然十分好。”

蘇氏看著：“你對我們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還有……”

頓了頓，低聲開口：“我替韻兒謝謝你。”

江清月笑了笑，擺擺手：“不必放在心上，我做那些也沒想那麼多。”

說著，在一側的凳子上坐下。

立馬有一個丫鬟過來，往桌子上放著一面銅鏡。

旁邊又放了一盞燈，讓昏暗的牢房，亮堂了許多。

蘇氏為梳頭，一邊梳一邊忍不住落淚。

盡力保持著手上的平靜，不至于讓自己太過抖。

一旁的沈氏也盡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但看著江清月如花一樣好的年紀，卻要遭這些，只覺得心疼不已。

們為江清月換了干凈的裳，梳了現下最時興的桃花髻。

蘇氏從一個匣子里拿了一白玉芍藥簪，替在發髻上。

“這是我初嫁林府時，你母親送給我的，我現在把它送給你，也算是你母親陪著你了。”

江清月向銅鏡，鏡子里的自己，裳整齊，墨發一不茍，發髻上一只白玉簪，素雅潔凈。

“很好看，多謝舅母。”

蘇氏站在后，替理了理襟，出一個笑容，努力放松語氣：

“月兒真，當年，你母親便已經是有名的人，你比你母親，有過之而無不及。”

生得好看，哪怕在獄中，也毫不掩傾城絕。

江清月看著鏡中的自己笑笑：“只是我跟母親的命，都不大好。”

蘇氏和沈氏聽著這話，一陣嘆息。

“月兒，我帶了一些吃食過來，你看有什麼喜歡吃的？”

江清月順著沈氏示意看過去，就見丫鬟提了三個大食盒過來。

“多謝大舅母二舅母。”江清月笑著道謝，蘇氏沈氏正想說什麼，又聽得道：

“大舅母二舅母回去吧，一會我自己吃，便不用人陪著了。

“這最后一頓飯，我想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吃。”

蘇氏和沈氏相視一眼，點了點頭：

“好。”

“月兒，可還有什麼要代的，我們能做到的，都一定會去做。”

江清月想了想，開口道：

“我的丫鬟綠浣，從小，便跟在我邊，我已經把賣契還給了，若我故，希舅母能照拂一二。

“還有一個丫鬟紫蘇，是我在侯府新收的丫鬟，賣契現在應該在綠浣那里，到時候，讓綠浣把賣契給，讓了良藉，天大地大放去。

“還有大武跟小武，他們是我的車夫，幫了我許多，現在在侯府當差，找到他們給些銀子。

“我邊的人，也就這幾個了。”

“好，我都一一記下了，可還有別的。”

江清月腦中走馬觀花，浮現許多人許多事。

臨近死亡，若說還有什麼人計掛著，那確實有……

不過，也沒必要了。

“等我故，麻煩舅舅們，將我的尸骨火化，若得空去江南，挑一風景秀麗的山谷，葬在梨花樹下。

“最好旁邊有一條小溪，能聽見泉水叮咚響的聲音……”

江清月說起這些，語氣平靜，仿佛在說別人的事，讓人聽著，心中難得。

“好，我們一定做好。”

“那別的就沒有了。大舅母二舅母回去吧，替清月謝謝舅舅們，謝謝表哥，為了我，他們最近一定著忙壞了。

“還有祖母，等以后祖母知道，幫我謝謝祖母，就說有做我祖母，我很高興，謝謝祖母待我的好，只是我來不及回報了……”

蘇氏沈氏掩面而泣。

走出牢房時，都不敢回頭看一眼。

江清月坐在桌前，背對著們，沒有再看。

等人離開，獄中陷安靜，江清月把食盒提上來，打開了蓋子。

進來應該有好幾日了，今日蘇氏和沈氏過來給梳妝，那的死期，應該也就是這兩日了。

等待著自己的死期到來，原來是這個滋味。

就像一切突然塵埃落定，激不起任何漣漪。

命運，原來是這麼個東西。

原來，有很多事，不是自己努力就可以。

大多數人，都渺小如滄海一粟，他們的生死于上位者來說，是俯視人間螻蟻，不興波瀾。

而曾經妄想，用這一副皮囊，為自己掙一席之地。

簡直，癡心妄想。

心中涌起一傷痛，輕緩而有力的一點一點，將它心底下。

直到心沉沉，沉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那一份心思，永不見天日。

答案，一直都知道，不過因為自己生了妄想而不甘。

不該不甘。

這就是的宿命。

深吸一氣，不讓自己多想。

將食盒里的東西，一樣一樣的擺出來。

林府送來的吃食很富，滿滿三大食盒，米飯，點心，冷盤，熱菜，湯，甜飲，什麼都有。

看著玲瑯滿目，香味俱全，讓人心有些許的愉悅。

有人送一程，穿上干凈的裳，吃飽喝足，能面的離開，該滿足了才是。

下輩子，希生在幸福之家，做家里人人疼的孩子。

眼中有淚落。

抬手去，拿起一只空碗，給自己裝了一碗湯。

煲的是和干鮮的蘑菇，放很多姜，再加一點點的胡椒，鮮可口，是在林家很喜歡的一道菜。

這道菜，母親也喜歡，小時候，一年才能吃到一次，是記憶力，和母親有關的味道。

端起碗，用勺子舀了一勺，瓷相撞的聲音，在獄中顯得格外突兀。

小小的喝了一口，湯很鮮，看得出來，做湯的人十分用心。

只是，才喝了一口，下一口便覺得腥味繁重，一個不查，哇的一聲便吐了出來。

再看這一桌子的東西，竟覺無半點食，心口冒著陣陣惡心。

忍不住扶著桌子干嘔了幾聲，看著這一桌子的菜，心中猛的咯噔一下，涌起一個念頭……

前世，也是懷過孕的。

和現在的反應，幾乎一模一樣。

難道……

江清月想到那個可能，心頭狂跳起來。

和東陵厭的每一次，都喝了避子丸。

但是也確實聽說過，有人喝了避子丸也有孕的可能。

心中一下凌如麻。

若真的有孕……

起，在桌前走來走去。

而后，又舀了一碗湯，還沒喝便干嘔出聲。

又試了別的菜，回憶著前世自己有孕時的反應，和現在相比的不同……

一番試探下來，覺……

自己似乎……，是真的有孕了。

呆呆的坐下來，目有些空的著不遠，眼中沒有聚焦。

若真的有了……，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過了好一會，起，來獄卒，想要尋大夫。

死到臨頭，還要尋大夫，在這獄中，江清月怕是頭一個。

只是獄卒不敢怠慢，趕忙悄悄稟報了上去。

江清月安安靜靜的坐在獄中，一時心如擂鼓。

不是大夫，不知道是真是假。

但是若是真的，若這個孩子有機會能救一命，會去做。

現在和離了，未來滿是希，想要為自己爭取一二。

沒有一心求死的怨念，想好好活著。只是不得已，別人不想讓活，沒有選擇。

若有可能，想好好的活著。

消息第一時間傳到了東陵厭這里。

景淮也在：“大哥，江家姐姐怎麼了，無論如何該去看看才是。”

東陵厭一聽說江清月要尋大夫，臉上出不自然的表，也不知道究竟要做什麼。

但是念在的確是自己對不住，到底還是派了大夫前去。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派去的是自己府中的大夫。

醫不錯，牢靠。

他要了江清月一條命，這種小事不應該還苛刻。

一想到江清月要死，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是事已經到了這一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景淮卻問道：“江家姐姐難道還不知道自己被判刑了？是不是該只會一聲，突然被死，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實在有些殘忍。”

“嗯，等大夫回來后，讓人去一趟。”

景淮嘆氣，“大哥，你對別人不近人也就罷了，但是江家姐姐……，唉。”

景淮無奈，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嘆氣。

沒過多久，大夫回來了，帶回的消息，像一道驚雷，炸得東陵厭和景淮說不出話來。

“你……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景淮問道，目卻是看向東陵厭，眼中閃著希冀。

大夫不敢瞞，又重復了一遍：

“回景將軍的話，獄中的那位姑娘有了孕，大約一月左右。”

“有了孕？”

東陵厭冷厲的聲音響起，把大夫嚇出一冷汗。

那大夫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卻也不敢耍小聰明，老老實實的把剛才那句話又說了一遍。

屋子里靜得可怕。

大夫大氣不敢出。

景淮試探著問道：“大哥，都有了孕，這件事，要不算了，算了吧。”

屋子里落針可聞，東陵厭沒有答話，大夫跪在地上不由得瑟瑟發抖。

許久，他才看到自己面前出現一只玄云紋靴，頭幾乎要低到地上。

“將軍。”

“你可看好了？確定了？”

大夫聽著這語氣，心中苦不迭。

他也希自己看錯了，但是事實確實如此。

“確……確實有孕了。”

屋子里再次陷死一般的寂靜。

“把你今日看到的，聽到的，爛在肚子里。若讓本將聽到任何一句閑言碎語，你滿門的腦袋一個都保不住。”

“是是是，我記下了，絕對不會給外人吐一個字，無論是誰。”

那大夫嚇得不住地磕頭。

東陵厭沒有。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夫上的冷汗出了一又一，終于聽到頭頂傳來冰冷的聲音：

“送一碗落胎藥過去。

“做完這些，去賬房領銀子，然后離開京城，越遠越好。”

傳言說，未生子不能上刑場，否則下一世會凄苦無狀。

大夫愣住，卻只遲疑了一瞬，趕忙回話道：“是，是，我這就去。”

大夫跌跌撞撞的起來，出了門。

一旁的景淮看著東陵厭一副不容置喙的態度，到邊的話咽了下去。

“大哥，你會后悔的。”

東陵厭面對著窗口站著，負手而立，無人看見，眼中浮現痛苦之。

他兩手手指握拳，指甲把掌心摳出痕，也渾然不覺。

他欠江清月的，越來越多了。

但是，事做了一半，已經很難回頭了，若這個時候反水，江清月和聶千錦都會有危險。

他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保住兩個人，便只能選擇犧牲其中一個。

對江清月，他確確實實虧欠了。

便，來生再還吧。

他閉上眼睛，表痛苦。

獄中，江清月靜靜的坐著。

等著上天給的結果。

知道，要麼會安全離開，要麼結果不變。

現在，好歹多了一份希不是嗎。

無論什麼結果，都能承。

江清月抬手，緩緩扶上自己的小腹。

前世，也有過一個孩子，但是那個孩子卻沒有留下來，

這一次，會不會結果不一樣？

手無寸鐵，無權無勢，命運掌握在他人手中，在時代的洪流里，亦步亦趨，想要尋找到自己的位置，好好的活下去。

不知道上天會不會可憐一分，給一些好運氣。

在的印象里，東陵厭并非十惡不赦的壞人。

只是不敢肯定，在自己和聶千錦之間，不對，是在這個孩子和聶千錦之間，他心中的那桿秤，會不會稍微向偏移。

的手，一下一下著自己的小腹。

低聲喃喃：

“若能過了這一次劫，娘親便只守著你過日子。”

想到以后，若有了一個孩子，那不嫁人也很好。

有綠浣和紫蘇，還有一個孩子，便足夠了。

人生沒有圓滿，但是對來說，這樣便已經算是圓滿了。

所求不多，亦不貪心。

想到以后，江清月角上揚，出笑容。

那笑里，是暖暖的和熙三月春風。

“咔嚓”一聲，有鎖鏈被打開的聲音。

有人來了。

側過頭，一眼便看見今日為看診的大夫又來了。

然后面前的牢門被打開，獄卒退下，那大夫低著頭，從藥箱里端出一碗藥來，恭恭敬敬又戰戰兢兢的開口：

“姑娘，這是你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