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2月16號，臘月二十九。

這天，趙虹是被鞭炮聲給吵醒的。

今天過年，早飯前家家戶戶，甭管條件好不好，都是一掛鞭。

想起那天來自家撿小炮仗的孩子們，趙虹直接就坐起來了。

“媽！媽！”趙虹喊王蘭，就把旁邊的趙娜給喊醒了。

“兒呀！”在外屋地盛菜的王蘭，喊從碗架拿碗筷的趙軍，道：“你來盛菜，我看你倆妹妹去。”

說完，王蘭撂下勺子就往西屋去。

王蘭進屋的時候差五分鐘七點，外頭灰濛濛的半亮不亮。屋裡拉著窗簾，趙虹已經把燈拉亮了。

此時在趙虹、趙娜枕頭旁，各有一摞。上邊是小背心、小頭，下面是棉襖、棉、外。

這些都是新的，而且在外兜裡，還掖著一雙新子。

“媽，先給我穿。”趙虹拿起小背心遞給王蘭時，聽到趙軍在外屋地，道：“爸，你趕放炮去吧，一會兒吃飯啦！”

“爸，等我！”趙虹大喊一聲，冷不丁被嚇一跳的王蘭，擡手拉趙虹一下，皺眉問道：“你又幹啥去？”

接著不等趙虹迴應，王蘭便指著趙虹鼻子，道：“我告訴你啊，你再跟那些小孩兒嗚嗚圈圈的，別說我大過年的收拾你。”

被王蘭指著，趙虹往後一躲，小聲道：“我要放炮。”

“你放什麼炮？”王蘭沒好氣地將小背心，從上往下套在趙虹上，道：“我看你長得像炮，你再讓炮崩著。”

“我爸說要領我放炮。”趙虹說話就有點賴嘰了，王蘭見狀，又拉一下，道：“今天過年，你要敢喚，我就讓你好好嚎一頓。”

聽王蘭這話，趙虹撇了撇，瞬間堅強起來！

“二閨呀！”這時，門口傳來趙有財的聲音，道：“快穿服，爸等你吶。”

“淨嘚瑟！”王蘭道：“一個丫頭，你領放什麼炮？”

“人家那幫孩子不也放嗎？”趙有財說話，便從柴火垛上拿起一半米長、手指頭那麼的水曲柳，然後彎腰把那一頭在竈坑裡了。

等兩個小丫頭穿戴整齊從屋裡出來，趙有財把那水曲柳往出一拽，一頭已經燒著了。

趙有財把火甩滅了，見一吹冒紅火，他便將水曲柳到趙虹手裡。

“你別給孩子崩著。”王蘭有些擔心，但趙有財卻不以爲然，道：“不能啊。”

說完，趙有財沒急著帶倆閨出門，而是把們帶到了西屋。

“二閨、老閨。”趙有財張開雙手，輕攬著趙虹、趙娜向前，道：“昨天咋教你們的啦？”

趙虹到底是年齡大，看到邢三的時候，就想起來了，當即衝邢三喊道：“三大爺過年好！”

“三大爺過年好！”趙娜跟著也喊了一聲。

“哎，過年好，過年好！”邢三說話，就從兜裡往出掏錢。

按照這邊的習俗，今天遇到長輩就得喊聲“過年好”。遇到平輩的，能先張就先說。要是著晚輩的話，就等著對方問候。

“來，二閨！”邢三手裡拿著薄薄一沓一元的紙幣，數出五張就給了趙虹，道：“拿著願買啥，買啥去。”

這是歲錢。

不是給所有的長輩拜年都有歲錢，該給的肯定不會。不該給的，除非給他磕一個。

永安建場二十年，四個家屬區住的大多都是工人，所以這邊不興磕頭。

“謝謝三大爺。”趙虹樂呵地接過錢，邢三看手裡拿著引火，便對趙虹說：“二閨，你整那火別杵著你妹妹啊！”

跟趙虹說完，邢三又去給趙娜發歲錢。

聽邢三那話，王蘭剜了趙有財一眼。

“知道了，三大爺。”趙虹應了一聲，把錢塞進外兜裡。

“二閨，你把錢揣好了。”王蘭沒收趙虹的歲錢，而是叮囑道：“給你兜啊。”

這邊孩子收歲錢，有兜那一說。今天是過年，等到明天早晨就是新的一年了，到時候這個兜錢的作用已經過了，它會在孩子睡夢中消失。

兩個小丫頭收了歲錢，樂顛地跟著趙有財往出跑。當們出屋的一瞬間，李家門口響起了鞭炮聲。

爺仨往外走，放完鞭炮的李大勇往裡走。看到趙有財，李大勇忙喊道：“大哥過年好。”

“過年好，大勇！”兄弟倆相視一笑，剛在屋裡收了錢的趙虹、趙娜，異口同聲地喊著“叔過年好”。

李大勇以“過年好”迴應兩個小丫頭，但卻沒有給歲錢，這不讓趙虹、趙娜有些失。

趙李兩家關係好，這是全屯子都知道的。剛有趙春的時候，還沒結婚的李大勇沒錢，但過年也給趙春塞了一塊錢。

等有趙軍那年，李大勇和金小梅剛結婚。想到趙有財不幫自家，兩口子就趕在過年的時候，給趙春、趙軍都塞了歲錢。

但那次被王蘭拒絕了，王蘭說以後兩家都會有孩子，互相給太麻煩了，乾脆就不折騰。

其實王蘭這麼說，不是怕折騰，而是家已經有倆孩子了，再給下去是李家吃虧。

也正是從那年開始，兩家好歸好，卻互相不給孩子歲錢。

屋裡等著吃飯呢，趙有財麻溜地到倉房，拿出兩掛鞭、一軲轆鐵，然後就往院外走去。

趙虹、趙娜蹦蹦跳跳地跟在後面，昨天睡前趙有財答應們，要帶小姐倆放鞭炮來著。

到院門口，趙有財從東邊柈子垛上，拽出一米來長的落葉松桿子，然後用鐵把鞭炮擰在落葉松桿子上。

趙有財舉桿子往起一挑，那鞭炮垂下，拆紅紙出的引線就落在趙虹面前。

“二閨點吧。”趙有財話音剛落，就見趙虹擡手，使引火指著道南，喝道：“你咋又來了吶？”

趙有財轉頭，就聽一個男孩子對他道：“趙大爺過年好。”

“哎，孫小子過年好。”趙有財迴應一聲，他認得那孩子是屯南頭老孫家的。趙有財記不住這小子大名啥名，但約記得他是自己二閨的同學兼同桌。那天殺豬請客的時候，就是他讓自己二閨嚇得嗖嗖跑。

“趙虹過年好。”孫瑞海小心翼翼地跟趙虹打聲招呼，卻見趙虹舉著引火指他，道：“你趕的，該幹啥就幹啥去，別擱我家門口！”

“幹啥呢，二閨？”趙有財皺眉說趙虹，道：“你放你的唄，你管人家幹啥呀？”

趙虹聞言，狠狠瞪了孫瑞海一眼，然後拿起引火，輕輕吹了一下那個燒著的頭。

紅火一亮，趙虹舉小心翼翼地將其湊向引線。

正常放鞭炮，沒有什麼危險，那引線兩公分呢，點著了躲開兩步就沒問題。

但平時炸呼的歡，真到手的時候，趙虹心裡有些發憷了。

而這時，趙娜在趙虹後，一雙小手張地拉住了趙虹角。

眼看火頭要接到引線，二者大概差兩毫米的時候，就見趙虹像電一般，渾一、胳膊往後一抖，火頭和引線瞬間拉開了二十公分。

趙虹一，趙娜瞬間往後蹦了一步，但一雙手仍地拽著趙虹角。

“嗯？”趙有財一怔，轉頭看向趙虹時，卻見小丫頭再一次將火頭探出。但在距離鞭炮引線三毫米時，就像有什麼東西咬著手似的，趙虹猛地往後一手，而後的趙娜往左邊一蹦，拽得趙虹往右擰。

這時，趙有財看出來了，自己二閨是不敢點。

這要換小時候的趙軍，趙有財就得罵他完犢子。但閨和小子不一樣，看趙虹這樣，趙有財一笑，只覺得有意思。

“哈哈哈……”趙有財是笑了，但這笑聲不是他發出來的。只見不遠的孫瑞海，指著趙虹大笑，道：“你姐倆老鷹抓小吶？”

趙有財聞言，看向兩個閨，只見趙虹在前，趙娜在後，趙娜雙手還抓著趙虹角，還真是老鷹抓小的樣子。

“我不用你管！”趙虹衝孫瑞海大吼，卻聽孫瑞海笑道：“趙虹你慫啊，你不敢放炮！”

趙虹臉一沉，隨即大怒：“你看我敢不敢揍你！”

說著，趙虹把手中引火往地上一摔，邁步直奔孫瑞海撲去。

跟在趙虹後的趙娜，也舉著小拳頭衝了出去。

上一秒還在嘲笑趙虹的孫瑞海臉大變，扭頭就跑！

“回來！回來！”趙有財見狀，連忙大聲把倆閨喊了回來。

……

“這幹啥吶？出去這麼半天？”趙家西屋，坐在炕沿邊的王蘭盯著窗外。

飯菜都上桌了，那爺仨不回來了。

王蘭話音落下，屋外才響起鞭炮聲。

趙有財是個講義氣的，回屋並沒告狀，當沒事兒似的上炕吃飯。

今早趙家吃白菜、條汆丸子，丸子是那天炸的蘿蔔丸子。那天炸東西炸多了，幾家人已經吃好幾天了。

吃完早飯，王蘭用白麪熬漿糊。然後，趙軍、趙有財、邢三出去對聯、福字。

雖然是仨人出去，但真正手的就趙軍自己，那二人是指揮的。

趙軍在前面比量，趙有財、邢三在後，指揮讓趙軍往左、往右，還時刻糾正趙軍歪不歪。

確定好位置後，先刷漿糊再粘對聯、福字。

這對聯、福字都是李寶玉老丈人給寫的，爲了幾家的對聯，李寶玉抱著紅紙往劉家跑了八趟。爲此，李如海笑話了他好幾天。

房門門上福字，兩側對聯，門上是橫批帶三張掛錢。

掛錢是小賣店老闆娘楊雪剪的，一錢三張，包紙包工。

趙家要的地方不，房門、倉房門、院子門上都得對聯、掛錢、福字，兩邊帳子上一邊一張福字。

這一忙活，就多半個小時。大早晨的冷，凍的趙軍手都紅了。

趙軍對聯的時候，王蘭也沒閒著，拿著大盆到屋外，從大缸裡撿出不凍梨、凍柿子，泡水裡緩上。

然後，王蘭又在東屋、西屋各支一張靠邊站，拿瓜子、花生、糖、橘子、蘋果把桌子都堆滿了。

“兒啊！”眼看趙軍回來，王蘭又安排他道：“你上小賣店看看，槽子糕打出來了吧？”

“你不說九點嘛。”趙軍看了眼時間，現在剛過八點半，於是便道：“行，媽，我過去看看。”

早晨吃完飯，再吃就是下午四點多、五點了，然後再就是晚上的年夜飯。

中午沒有飯，現在到下午四五點，中間這段時間太長，王蘭怕孩子們不住，就讓趙軍去買槽子糕。

都打聽好了，今天小賣店到中午就關門，但王富兩口子會早起打一些槽子糕出來。

新打出來的槽子糕好吃，外面一層糊香、糊香的，一咬還帶點脆的口。放時間久了，就不這樣了。

在趙軍出門前，趙有財追他到門口，叮囑道：“槽子糕別包，熱乎的你一包、一捂就不好吃了，你拿紙一兜就回來了。”

“嗯，行。”趙軍上答應，心裡吐槽：“你那麼明白，你咋不去呢？”

心裡這麼想，趙軍卻不能說呀，要不然大過年捱罵犯不上。

從家出來以後，趙軍沒直接去小賣店，而是往馬家走去。

得給老丈人、老丈母孃拜個年。

趙軍這一路走去，滿屯子的鞭炮聲，各家門口都有紅紙屑。

小姑娘、小小子，家裡條件好的就穿新服，條件不好的，家裡也給棉襖拆了，洗了面重新絮上，雖然不新但乾乾淨淨。

這些孩子四個一幫、五個一夥，一個個臉蛋子通紅，滿屯子竄，嬉笑聲雖被炮竹聲掩蓋，但孩子們的快樂是什麼都掩蓋不掉的。

“大春叔、嬸兒，過年好啊！”趙軍只要看到比自己年長的，他就打招呼、說拜年嗑。

“嬸兒，我幫你們粘吧。”走到韓大春家，看韓大春兩口子正對聯呢，趙軍給他們拜年並提出要幫忙。

“孩子，你可別沾手。”韓大春媳婦拒絕趙軍，道：“這點兒活，我就跟你叔一會兒就幹了。”

“軍啊，不用你。”韓大春也說不用趙軍，然後他隨即問：“你爸擱家幹啥吶，也不說過來給我拜年？”

這話是玩笑話，同輩人除非串門、走親戚，否則沒有特意上家給拜年的。

趙軍當時知道韓大春是開玩笑，所以笑道：“行，叔，我回去就告訴他！”

“你告訴他，完了他就得罵我。”韓大春笑道：“一會兒我要打噴嚏，那就是他罵我了。”

趙軍哈哈一笑，跟韓大春兩口子道別後，快步向馬家走去。

快到馬家時，趙軍就看到馬洋跟倆小子在家門口放雙響子呢。

見趙軍過來，一小子拉馬洋道：“你姐夫來了！”

“呀！”馬洋轉頭看到趙軍，快步奔趙軍走來，道：“姐……不是，軍哥過年好！”

趙軍笑著答應一聲，此時的他被過年這種氛圍所染，當即對馬洋道：“小洋，下午沒啥事兒，咱出去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