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啼》第1章 跪著一個任他擺布的貌
第1章nbsp;nbsp;跪著一個任他擺布的貌
上京諸位貴聚在一起,彼此聊的就這老幾樣,最近風靡的妝靨、時新出現的緞料。原是隨意閑談,誰料有人突然拋出件大事——
“任四小姐要跟裴小爺說親了?”
此話一出,瞬間激起千層浪。
“此話當真?”
“不可能吧,小爺擺明了還沒收心……”
“就是啊,他一擲千金就為了聽首江南小調的事兒,兩個月前不還鬧得沸沸揚揚嗎?”
上京何人不知,裴氏世代簪纓貴胄,族規清正森嚴。裴太傅是兩朝元老,其長子同樣出類拔萃。
偏偏就一個次子裴驚策,生散漫,離經叛道,是個十十的紈绔。
座位末,林家小姐忍不住同邊嘀咕:“就算不收心又怎樣,那可是裴家,那可是裴小爺,能嫁進去就燒高香吧。”
本朝世家勢力盤錯節,其中最權勢顯赫者莫過于裴氏。嫁作裴家婦,比做皇子妃還要風百倍。
能有這份殊榮披,哪裏還需要計較別的細枝末節。旁人豔羨嫉妒可都還來不及。
一邊聽講話,一邊又吃了個豆。
林家小姐看這幅樣子,實在稀奇:“明珠妹妹啊,你不也還沒訂親嗎,怎麽對這些事兒一點都不上心?”
越明珠去邊碎屑,聲音含糊地道回答:“再不吃,團就涼了。”
林家小姐忍俊不,把自己桌上未的點心也推到越明珠面前:“你慢點吃,我繼續跟你說說這小爺跟任四的事。”
“……今日這踏青宴由郡主做東,辦得尤其隆盛,上京有頭有臉的都來了。眷在南院,男人在北院。裴驚策也在。這可是他最近唯一一次面。”
“任四挑今日放出消息,絕對是故意為之。”
因著容貌跟極盡優越的家世,裴小爺的豔名跟惡名一樣響亮,千金貴中可不乏他的慕者。
他浪慣了,年近弱冠還不曾談婚論嫁。裴二夫人的位置始終空懸。
不人都盯了打起如意算盤。任家肯定也是其中之一。
林家小姐忍不住冷哼了聲,腔調難掩不屑:“任四總端著那副清高勁兒惺惺作態,竟然還真有文人吃那套,稱頌有何等貌無雙。要我說,可連明珠妹妹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呢!”
這話絕非恭維,而是完完全全出自真心。
就算上京人如雲,面前的樣貌在其中也足夠出挑了。
臉蛋尚且還沒長開到最盛時,已然稠麗秾豔。烏發雪,皓齒朱,極盡濃墨重彩,只消一眼,便足夠令人念念不忘。
與明豔的容貌正相反,大抵是因為小時候養在江南水鄉,越明珠待人的脾氣跟說話的聲調,都出奇的溫吞和。
段也,更要的是骨均亭,該纖細的纖細,該盈的盈。
只可惜,跟多數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貴相比,越明珠實在是太不爭不搶了,白白浪費了這般巧的臉蛋。
若越明珠願意出些風頭,那些文人才子見一見的模樣,這上京第一人的佳名未必能落到別人頭上。
暗暗嘆完,林家小姐又繼續說裴驚策的事:“就算訂親了,能不能嫁進去也不好說。我昨日才聽人說起過,小爺有幾個舊相好,應該……”
話音未落,“哐當”一聲。越明珠邊的丫鬟不知道怎的失手打翻了茶杯,半數涼茶都潑在了的擺上。
丫鬟大驚失,惶恐告罪,又連忙找了補救法子:“小姐,事不宜遲,奴婢先帶您去換裳。”
越明珠“啊”了聲,滿目茫然。還沒搞清楚怎麽回事,就被拉著離開了筵席。
一路走了很遠,直到徹底聽不到貴們發出的靜,丫鬟才慢下腳步。
“小姐啊小姐,你可千萬不要把那群人的話放在心上,都是些捕風捉影的事兒。”丫鬟埋怨道,“小爺怎麽可能跟除了小姐以外的人訂親?一聽就是假的!”
越明珠拉過的胳膊,聲安:“好啦好啦,雲青你先不要生氣。”
雲青仍舊忿忿:“奴婢是替小姐不平,瞧著小姐剛剛食不下咽的樣子,奴婢都快心疼死了!”
什麽?
眨了眨眸子,不大好意思地小聲解釋:“我只是吃撐了。”
都怪那豆就十分味,甜而不膩,吃完一盤之後還想再嘗嘗,但實在吃不了,只能小口小口地咬著皮來解饞。
至于傳言,全是左耳進右耳出。
那些人也不過是道聽途說、人雲亦雲。倘若真想知道什麽,直接去問裴驚策不就好了嗎?
雲青盯著越明珠看了好一會兒,總算相信自家小姐是真的沒把剛剛那些議論放在心上。
“那小姐方才怎麽一直走神?”
“阿策哥哥不是派人傳過信,說要給我補及笄的賀禮嗎?”越明珠輕輕眨著眼,“我剛剛在猜會是什麽大禮。”
兩月前,裴驚策被裴太傅押進大理寺,名曰歷練,實則猶如。
小爺做事一向不計後果,甚至常常專門跟家裏對著幹。
縱是太傅夫人極其溺這個小兒子,常常在父子間斡旋調和,也擋不住裴太傅被氣得大發雷霆。
氣狠了,肯定要把人送去吃些苦頭,好磨一磨他的子。
這一磨就是整整兩個月。期間裴驚策哪兒都去不了,剛好錯過了越明珠及笄,連賀禮都沒來得及送。
只好等他從大理寺出來之後,找個機會再補一份。
瞧見越明珠雀躍的神,雲青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肯定是好東西。小爺跟小姐一起長大,最了解小姐的喜好。”
恐怕鮮有人能猜到,裴家那位份貴不可言的世家浪子,會跟越明珠扯上關系。
越明珠時弱,按照醫囑一直留在江南老宅裏休養。
正巧那時聖上剛剛登基,世家,裴太傅出于種種考量,將嫡子送離上京,前往江南避難。
裴越兩家的宅子就隔了個對門,兩個小孩子互相打過照面後,便順理章地悉了起來。
之後六年,幾乎形影不離。
直到三年前,裴驚策回到上京。
接著,越大人進京履職。越明珠已經康健,不必再待在江南,也跟著回到了天子腳下。
上京哪哪都好,但就是不如從前自在。都要小心,都要避嫌。
他們暫時還沒有訂親,男有別,自然不能再像從前兩小無猜的時候那樣相。
所以每一次見面,亦或者是每一次收到裴驚策傳來的訊息,越明珠都很珍惜。
知道今日會收到他的賀禮,提前兩日就開始期待了。
“小爺說的是申時讓您去西院茶室取賀禮,現在還差了好一會兒,小姐要不先找個地方歇一歇?”
“那現在就先去茶室吧。”越明珠輕聲道,“反正在哪兒歇著都一樣。”
茶室格外僻靜,但越明珠的心完全靜不下來。
滿腦子都是裴驚策:“他說了有東西送我,也沒說是別人送的,萬一、萬一……”
雲青接話:“說不定是小爺要親自送給小姐。”
“那等等、等等,我還沒有想好這次要跟他說什麽!”
一想到馬上有可能見到裴驚策,越明珠心頭鹿撞,一時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張得來回踱步:
“我關心他在大理寺沒苦,他會不會覺得我揭他傷疤?但若不說,豈不是顯得太無,但大理寺裏面萬一有什麽機是我不能聽,他豈不是很為難。”
“不過阿策哥哥看著不正經,其實厲害得很,說不定已經在那裏混得如魚得水,有很多好消息要跟我說。但我若直接表出信任,他會不會覺得我想得不夠多,并未真正把他掛在心上,然後同我起了嫌隙……”
“只要是小姐說的,小爺肯定都聽。”雲青笑道,“小姐慢慢想,奴婢先去給您找新的。”
做戲要做全,越明珠以更為由離席,等會兒回去必須要換一裳。
雲青離開,室就只剩下越明珠一人。
弱,站久了就覺著累,幹脆倚在窗邊,眼地等著郎的到來。
不知多久過去,長廊盡頭終于有了靜。卻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
那一行人都穿著服,品階不低。可平日裏威風十足的吏,這時候都不約而同地掛著諂笑容,垂頭躬,簇擁討好著中央的青年。
中間那人姿如玉竹拔,著一襲低調斂的墨緙杭綢絳袍,看不見臉都能到冷淡又淩厲的威懾。
人難以忽視,卻又膽心驚,不敢窺探。
越明珠嚇了一跳,飛速後退躲進屋裏。
天啊,裴晏遲怎麽會在這兒?
大家不是都說他正在南下清繳逆黨嗎,為什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越明珠對政事一竅不通,可能約覺到,這辦事的效率未免太高了一點。
忍不住惴惴不安。
裴晏遲跟裴驚策一母同胞,只大裴驚策四歲,但秉跟那個不著調的親弟弟截然相反——
驚才絕豔,矜貴冷淡,是所有人都稱賞不已的天之驕子,最嚴苛的言都對他不盡溢之言。
然而越明珠很清楚他的真面目。
去年初裴驚策在獵場被鷹抓傷,左肩流如注。正值裴晏遲的馬車經過,跑去攔駕,想讓裴晏遲送人去太醫院。
馬車的人連帷裳都懶得掀開,聽細細描述胞弟傷之重,也毫不為所。
等說完,問的竟然是:“你們進皇家獵場,可有口諭?”
當然沒有。只是有皇親國戚在,宮裏人都睜只眼閉只眼。若較真起來,這完全算犯宮規。
很不巧,裴晏遲就較了真。
于是,越明珠不僅沒有搬到救兵,還莫名其妙領了一頓罰,回家思過了整整半月,甚至因此沒能去探傷重的裴驚策。
從那以後,就悄悄對裴晏遲有了大見。
但越明珠只敢在心裏抱怨。明面上,一點都不敢招惹裴晏遲,更不敢讓他知道自己跟裴驚策的關系,以免節外生枝。
雖然不知道裴晏遲出現在這做什麽,但只求他快點走,別發現,更別上裴驚策。
然而天不遂人願,越明珠清晰聽見那陣步履聲越來越近。
與此同時響起的是幾人彼此接話,什麽“坐下再說”之類的。
“……!??”
沒給越明珠愚鈍的腦瓜子任何反應的時間,聲音近,有人準備推門而。
左看右看沒別的地方可藏,低頭看著寬大案桌,不假思索掀開桌帔,彎腰鑽進桌底。
桌帔放下,垂至離地一寸,足以遮住下面蹲著的。
這玩意不,待在其中完全手不見五指。好在越明珠的耳朵還算靈敏,能分辨出聲音來自于三個人。
“大人今夜醜時才回京,雜事衆多,來此踏青本是放松,怎麽又突然起了意,要細細過問後日地壇祭禮之事?”
“這些事由我們禮部勞便好,您何必如此勞神傷?”
“事關祭祀,不容馬虎。”
最後說話的人音明明是這其中最年輕的,可聽起來極冷極冽。隔著厚厚桌帔,都能到不容忽視的威。
這聲音很悉,越明珠不敢深想,或者說不願面對。
屏息,小心翼翼蹲著,雙手抱膝。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求求這些人快點離開。
但他們好像有說不完的話。其中兩位談起祭祀流程,張口閉口便是引經據典、詩雲子曰,活像是兩個夫子在圍著不停念書。
害得越明珠本就不舒服的腦仁更疼了。
脖頸維持著一個弧度,酸得要命,想一略作緩解。腦袋一擡,額頭就磕到了案桌下面。
越明珠:“……”
嘶,好疼。
以前只覺得自己不聰明,現在看,這是真的有點笨。
不幸中的萬幸是聲音很小,而且天助也,有人正在說話,其他兩人一門心思都在聽他吩咐,本沒注意到這些端倪。
過了片刻,只聽見那兩個員連聲附和。
再過一會兒,他們仍在繼續說著祭祀的事。
越明珠懸著的心一點點放了下來。
然後——
一只鹿皮靴,似不經意般,抵在了的鞋履前。
接著是男人平淡的敘述:“還有,逆黨并未理幹淨。回京後,若有可疑人等,同樣格殺勿論。”
越明珠心髒驟停。
被嚇得渾僵直,唯獨腦子在不該靈活的時候很靈活,已經先一步地想象出桌帔被掀、被當逆黨餘孽拘捕、塞了布沒辦法哭訴自己冤枉、只能讓天公六月飄雪來證明的清白等種種畫面。
預想的場面并沒有發生,又聽見那人道:“找我自首者,酌置。”
話音落下,正前方的桌帔被不聲掀開一條隙。
這已經不是暗示了,簡直就是明示。
心裏反複念了不知幾遍裴驚策快顯靈,又反複確認沒用之後,越明珠只能認命,咬下,以話本裏將軍自刎烏江的悲壯之勢,抖抖瑟瑟地把手出去。
想的很簡單,那人看見的手,應該就能看出來是個手無寸鐵的弱子,絕不是什麽逆黨。
結果,手剛過去,還沒來得及做什麽便被人一拽。越明珠整個人都不控制地匍匐了過去。
膝蓋栽在地毯上,原來的蹲變了跪著,上半也因此被迫近對方小。
前被得好不舒服,但越明珠不敢,只得先維持著這個奇怪的姿勢。
一只手被拎著,另一只手扣住地毯。
不合時宜地想到小孩子與貓拉扯的場景。他們會住貓兒的一只前爪,試圖把它拽到懷裏。
貓卻會用剩下三只爪子牢牢抓著地面,子往後,不肯上前一步。
現在就像是那只貓。
頃,手腕被松開,臉卻被住,緩緩擡至比男人膝骨略高一寸的地方。
烏木沉香從他袖洩出,徐徐拂面而來。
那接到臉頰的手指骨節分明,溫度低得像塊剛挖出來的萬年冷玉。
刺骨的冰涼泛過被到的,浮起一陣陣意。
覺到手上作輕微的一滯,也許是男人在確認了的份之後有一瞬的停頓。
……越明珠人都傻了。
茶室外種種聲響中足以掩蓋所有小靜。案桌寬大,這一方又背靠屏風,若不站起來湊近,沒人會發現,也無人敢想象,男人間竟然跪著一個任他擺布的貌。
兩位禮部員顯然什麽都沒注意到,只順著剛才的話鏗鏘有力地吹捧:“大人在江南的手筆已經傳遍上京,想必宵小之徒定不敢造次。”
裴晏遲垂眸,并不接茬,挑開話鋒:“明夜的演習安排如何。”
越明珠聽不進去其他人在說什麽,只呆呆著這雙很像裴驚策的眼睛。
不同于小爺桃花眸的流盼多,這副眉眼如遠山雪,高高在上,凜不可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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