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nbsp;nbsp;挑釁

午嘉樹清圓, 越明珠在樹蔭下慢吞吞地用了一整個湃好的西瓜，廂房裏的藥味終于散去。

原本準備去睡個回籠覺，不料剛坐下, 就聽見雲青說越輕鴻來了。

這幾日越輕鴻都差過大夫來過問的敏癥，越明珠怕他多想, 沒有多說是被人下了藥。

如今忙完之後, 越輕鴻還是不放心，非要親自來看。

“可排查出來原因是什麽？”

越輕鴻走在桌邊坐下, 隔著桌案向他那一向不讓人省心的兒, 憂心忡忡：“我記得你娘胎裏就是不足之癥，五歲之前吃什麽都容易過敏, 後邊慢慢養好些了，怎麽如今又……”

越明珠仍舊對于清雙一事閉口不提, 學著之前從方太醫那兒得來的話，乖乖道：“太醫使說可能是前幾日水土不服風邪, 沒什麽大事, 爹爹不用擔心。”

越輕鴻瞇起眸子：“真的？”

越明珠：“真的。”

越輕鴻還盯著看，越明珠心虛地眨了眨杏眼，生地轉移了話題：“爹爹剛剛從哪裏過來的呀？”

越輕鴻看了看越明珠, 又看了看旁邊的盤子。見臉上白白淨淨不見痕跡, 還有胃口吃一整盤西瓜, 心終于重新揣了回去。

他這才回答：“為父方才跟著陛下去地壇祭祀了，剛剛才回來。”

地壇在恒雲山行宮以北, 車馬來回不過一個時辰。每逢夏盛來行宮避暑, 皇帝都要前往祈雨祈福, 一同來行宮的員皆需隨行。

說著，越輕鴻突然咳了一聲：“……順便給你帶了個東西。”

說是一個, 他卻突然從袖中鬼鬼祟祟地抖出了一堆符篆手串。

越明珠：“……？”

“陛下請了了大師出山，為地壇的善雲如來像開。”

越輕鴻低聲音，地道：“為父前日才知道這個消息，讓人趕回鴻合廟請了些祈福保佑之，在開儀軌上一同過了過香火。”

說著，越輕鴻也覺得這種事有點太有損他讀書人的面，又咳了咳，解釋道：“我是聽秦大人說，被了大師加持之法力無邊。他堂弟的表妹的兒原本有不治之癥，被大師做法之後一月就轉危為安了。”

越明珠眸圓睜，看向那一堆玩意：“那這些都是保佑健康的嗎？”

“對，這一串是藥師大醫王佛小像珠，這一副是大願地藏王菩薩念符……”

越輕鴻將裏面的東西一一列過* ，直到面對最後兩張符，他沉默了。

越明珠：“爹？”

越輕鴻擡頭天：“老何一不小心就多請了對夫妻和合符。”

越明珠：“爹！！”

跟人八字還沒有一撇呢！

越輕鴻可不舍得把了大師開過的符扔了：“沒事，先收著吧，以後總能用上。”

說起這個，他又不免想到了自己的夢中婿。

“前幾日裴大人還找為父問過話，說我府中是不是有個兒，芳齡幾何，婚配與否。”

雖說裴晏遲看上去不過是順口一問，但越輕鴻仍舊喜滋滋的：“這可真是大進展啊。”

其實真正的進展是他兒都被裴晏遲親破皮了。

越明珠突然覺得耳朵熱熱的，以袖掩面，不大自然地應了一聲：“爹最近這麽忙，可以先不關我的事。”

這話越明珠已經說過幾回了，越輕鴻全當是口是心非，從來沒有放在心上。

他拍了拍的肩，自然地岔開話題：“對了，開過的符箓跟手串不能放……”

代過該怎麽安置那些開之，又問候了這幾日吃食作息，明明覺才過了一會兒，桌上那香卻已經燒到了底。

越輕鴻下午還有事，他是掉了午休的空隙來的，要在未時前趕回去，不得不提前跟越明珠告別。

待越輕鴻走之後，雲青便開始收拾桌上那一堆他做賊式開的貴重之。

卻見越明珠雙手撐臉，著那匣子發呆。

“……小姐？小姐！”

越明珠回過神來。

雲青：“小姐剛剛在想什麽？”

越明珠有點不好意思說，剛剛在盯著那對夫妻和合符發呆。

明知道那好像不是應該用的東西，但就是忍不住多看兩眼。

貝齒輕輕碾咬過瓣，等雲青又了幾下，越明珠才起，將幾串重一些的佛像珠鏈跟那對和合符遞到雲青手中。

“你等會兒把這些拿給爹爹吧，也好多保佑保佑他的，”越明珠睫扇了扇，才極小聲地補充了一句，“……至于那個和合符，我肯定會弄丟的，放在他那裏比較好。”

…………

裴晏遲喜靜，若無旁事打擾，書房常常僅他一人，連研磨伺候的下人都沒有。

清晨派人回太傅府取的東西，如今日漸沉，裴晏遲已經翻完了一冊公案，門口終于傳來了聲音。

卻不是莊河或者別的屬下，婦人的語調溫淑靜：“子淮啊，娘給你煮了蓮子湯。”

裴晏遲頓了下，才嗯了一聲。

何良嫻將湯碗放在桌邊，卻沒有走，站在一旁炯炯地看著他。

裴晏遲客氣地道過謝，擡起眸子，了然地道：“手釧落在娘手裏了？”

何良嫻虛咳一聲，理所當然地道，“剛剛巧遇見你的下屬，我讓他去忙別的，我順便替你帶進來。”

裴晏遲嗯了一聲。

何良嫻也知道自己八卦的心思昭然若揭，不覺尷尬，反而更加理直氣壯：“你姑母送我的新婚賀禮，我就是送給你了，思舊了不也可以看一看。”

哼道：“要不是裴驚策那小子犯渾，我才不舍得把箱底的東西提前拿給你。”

裴晏遲的神幾不可聞地一。

何良嫻料他肯定不知道這一樁事。

昔日嫁給裴績，時為太子妃的皇後娘娘贈來數不清的厚禮相賀。其中價值連城者衆，但何良嫻最喜歡裏面一對金嵌南珠瑪瑙合歡花手釧。

後來正好陸續生了兩個兒子，就盤算著送給未來兩個兒媳做見面禮。

誰知前些時日同任家商議婚事時，裴驚策見到的手釧，直接要走了。

何良嫻只當他是準備拿去送給任雪韻的，雖然痛失一份心準備的見面禮，但還是爽快地應了下來。

結果倒好，過了一旬，問裴驚策，手釧拿給人家姑娘了嗎？

裴驚策說沒有。

又過半月，再去問。

裴驚策說沒有，他還把裏面那顆最寶貴的明月珠拆了，拿去打了別的鐲子。

好吧，又過兩月，忍無可忍地去問那鐲子在哪。

“扔了。”

何良嫻：“扔哪兒了！？”

“不知道，宮裏哪個水吧。”

何良嫻現在想起來那小子如何暴殄天，還是忍不住牙。

但沒辦法，一對手釧只剩下一個。為了不對未來兒媳厚此薄彼，只好尋了另外一雙珍寶備著。

至于這個……“你若是送給明珠，可一定要說是我這麽多年的心意啊。”

婦人笑瞇瞇地提醒道。

話音落下，裴晏遲的視線就移到了臉上。

“看我做什麽，你把這手釧送出去，誰還不知道那是我的兒媳婦，我還不能改口人家姑娘小名？”

裴晏遲不置可否。

何良嫻只當他是默認了。

早已經將接下來幾個月的黃道吉日爛于心：“馬上我們廿八回去，廿九讓人好好休整一下，三十請明珠上門坐坐，初一讓人說，初二是吉日，正好上門提親……”

一口氣將接下來兩個月鑼鼓安排完，何良嫻才發現這書房裏只剩下一人的聲音。

……哎呀，這一不小心就把心裏話全部說了。

何良嫻若無其事地改口道：“娘剛剛就是念一下黃歷，你也不用聽得太認真。”

裴晏遲淡然地提醒：“不用準備人說。”

何良嫻擰起眉：“娶為妻，納為妾，你想幹嘛？”

裴晏遲迎上婦人充滿審視的目，手指叩了叩桌面，平靜地答道：“我準備請旨賜婚。”

何良嫻怔然。

裴晏遲：“有什麽問題嗎？”

“沒問題，當然沒問題。”

何良嫻回過神，忙不疊點頭贊同：“還是子淮想得最周到。”

雖然也不知道裴晏遲怎麽想的，但皇命難違，若是賜婚聖旨下來，以後可就一定不能反悔了。

絕對不會再出現有人鬼上非要取消婚約的事。

——說的就是裴驚策。

一提起他，想到這小子早晨如何出言不遜，何良嫻的心又有些煞風景地宕了，摁了摁眉心。

那些事原本不好在這種形下說，況且裴晏遲本來就對裴驚策的種種不興趣。

然而不知怎麽，裴晏遲突然開口問：“裴驚策剛剛又鬧著要出去嗎？”

“……我已經讓他出去找他那群狐朋狗友了，”何良嫻有些無奈地道，“我派人打點過，只求不會跟之前一樣鬧得太大。”

裴晏遲：“什麽時候的事？”

何良嫻沒想到他這麽關心胞弟：“一個時辰前吧。”

指節挲著扳指，幾下之後，裴晏遲倏忽開口：“我還有些事，晚些再去給爹娘說事宜。”

男人語調平靜，似乎并非什麽大事。

但一轉眼，他就從何良嫻面前消失了。

何良嫻愣在原地，過一會兒才意識到，還沒把手釧給裴晏遲呢，他怎麽突然就走得這麽急？

另一邊的廂房中，手邊的茶已經涼得徹底，雲青仍舊沒回來，越明珠只得一個人倚在窗邊，百般聊賴地看著話本。

但其實沒看進去。

雲青離開前跟說的話盤旋在腦海裏。

“這和合符上有夫妻二字，依奴婢看，小姐送一副給大公子，還能作提醒之用呢。”

越明珠打死不肯：“這不好吧！”

雲青道：“小姐難道不想同公子結為夫妻嗎？”

越明珠不答，把推出了房門，生地轉開話題：“別說這些啦，你快去把那些東西送到爹爹院裏。”

——所以不想跟裴晏遲結為夫妻嗎？

肯定不會是不想。

但是……但是，越明珠也不知道應該但是些什麽。

之前總說這不是一個子應當先考慮的，但這話本方才一頁都沒往後翻，大半個時辰全都在考慮這件事了。

“……”

怎麽辦。

越明珠愧地將臉埋在話本裏。

還沒來得及想出如何假裝腦子裏剛剛七八糟的東西沒出現過，耳邊突然傳來了由遠及近的車轂聲。

嗯？

爹又去而複返了？

越明珠放下話本，從窗戶探出腦袋。

院子門口正好停下一輛馬車。

盡管隔得有點遠，但當馬車帷簾拉開，清晰地看見那道悉的玄影走了下來。

越明珠一怔。

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那不會是裴晏遲吧？！

他他他他主來房裏找做什麽！

那和合符不會這麽快都生效了吧？

不對呀……喂！

越明珠給自己想得臉熱，飛速關上窗戶跳下榻。原本是想對著銅鏡整理一下儀容，但手搭上發鬢，想著裴晏遲還在外邊，怕讓他久等，草草理好襟跟擺便往門外走去。

由于走得太快，邁出門檻時，越明珠還差點被絆了一跤。

“……”怎麽又在丟人現眼了！

越明珠扶著門邊站起來，自覺愧，生怕在裴晏遲臉上看見忍俊不或者無語凝噎。

還好，裴晏遲沒有笑話。

他站定在不遠，神如常，出手，像是在等過去。

……

薛衡跟越明珠一個在最南一個在最北，汗寶馬一路疾馳，幾乎用最短的時間穿越了整座行宮。

邊一一如殘影掠過，直到目所及之，終于看見了目的地。

裴驚策下意識勒韁繩。

他突然聞到鐵鏽般的味道，低下頭，才發現虎口結的痂被糲的韁繩表面磨開，不斷往外滲出珠。

手被瓷片破開已經是數日之前的事，這麽輕的傷，他無暇顧及，原以為早已經愈合，卻不知道怎麽會被重新磨出跡。

裴驚策回想了一下，才想起來，這幾日他有事沒事就自己摁開那痂痕。

只是以為不會疼，就完全忘記了。

沒想到竟然還是會有一點。

薛衡方才讓他別多想，但事實上，裴驚策完全沒有想任何多餘的事。

那個跟裴晏遲纏親吻的人絕對不可能是越明珠。

——又或許被騙了。

——又或許是故意演給他看的。

無數不切實際的念頭突然在這一刻全部湧現出來，只是在腦海中掠過一遍，裴驚策自己都覺得可笑。

怎麽可能。

他又告訴了一遍自己，怎麽可能。

一切全都拋之腦後，裴驚策夾馬肚，從後山抄近道而下。

原本準備在門口越明珠一聲就直接進去見，然而還未等靠近，猝不及防的，悉的馬車一角闖眼簾。

他突然看見了裴晏遲站在越明珠的院子門口。

男人又穿著一墨金織的錦袍。

明明袍式樣跟那日所撞見的并不是一致，明明此時并非像那時一樣夜昏暗難以分別。

可是毫無征兆的，裴驚策又想起那晚，他準備效仿從前那樣直接翻窗進去，推開窗戶，卻始料未及看見被他的長兄吻得呼吸。

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有沒有真正看清的臉。

明明他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越明珠一直都喜歡他。

從很小開始，他們就一年四季都待在一起，春日在他旁邊喝得醉醺醺，夏去游湖，跟他共同在巨大的一片荷葉下乘涼，秋冬天寒，經常生病，病好之後還會抓著他的角，甕聲甕氣地說不要擔心。

……真奇怪，幾日前的事想起來還有些模糊，這麽久之前的事卻竟然都記得很清楚。

那些記憶突然如同水一樣湧來，他上那件裳夜夜突然像是被水打一樣，沉重得人擡不起手。

以至于莫名其妙地，裴驚策就這麽一未，眼睜睜看著——

從廂房裏跑出來，像只花蝴蝶似的，提著擺驚喜地撲進了男人的懷中。

裴晏遲手摟住。

明明相隔數尺，一切卻忽然都變得比之前更清晰，裴驚策甚至能看見越明珠像月牙一樣彎彎的眼睛。

只消一眼，裴晏遲便側過去，擋住了他的視線。

他突然忘記了自己在做什麽，直到虎口突然傳來陣陣刺痛，才意識到剛剛傷口又開裂了，，剛剛……

裴晏遲抱過撲來的越明珠，擡頭看了他一下。

用某種平靜的、挑釁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