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昔充耳不聞，只對著人群，漫不經心地道：

“各位且看個清楚，鬼相公到底是人是鬼？”

既是邀請，亦是恐嚇。以彼之道，還施彼。

這才像是當年朝堂上狂傲不羈，與針鋒相對的大將軍顧昔。

這些坑害無辜子，將們魂魄配作婚的愚民，雖然無法被世俗的法度懲治，但顧昔卻為他們定下了自己的刑罰。

今日，脅迫這群愚民看清自己懼怕了數年的“鬼相公”真面目，何嘗不是一種酷刑？但就此破除愚昧執念，于他們，又何嘗不是一種慈悲？

慌后撤的人中，顧昔逆流而行，從雪地里出久候的雁翎刀，一步步走向那座棺槨。

在他凌厲的目中，四名軍士刀尖抵住棺槨四角，齊力一把撬翻了棺材板。

那棺槨一開，深不見底的棺一片濃黑，半晌無聲。

軍士正要上前探看，忽有一道黑影從棺中蹦出，一出來便往高逃竄，卻被漫天箭雨一箭穿了，悶聲倒地，最后，被布在院中的大網一下子罩住了。

駱雄飛步上前，狠狠地踩住那人執刀的手掌，咬牙道：

“好一個鬼相公！還想跑？”

那藏于棺中的黑人轉過來。只見他著領胡袍，項上戴銀圈，一番異族服飾，卻是漢人模樣。

駱雄一看到他上的異族穿著，冷笑道：

“怪不得這些年我們一直找不見人，原來是他貪生怕死，喬裝了羌人。”

那男人被網縛得嚴嚴實實，目中含恨，角胡茬髭須雜，眉目深凹，額鬢有一道長長的舊疤。

他在網中掙扎無果，朝著顧昔膝行過去跪倒，聲嘶力竭地道：

“九郎，這些年我知錯了。求求你留我一命，你讓我給你做牛做馬都行啊……”

顧昔目視前方，面比寒天凍地更為冷肅，道：

“四叔，太遲了。這句懺悔，你晚了十五年。”

他的聲音很沉，像是從最深的崖底傳來的一聲嘆息。

可下一刻，嘆息落地，化為泡影，聲震攝如電：

“且不論當年之事，如今你為一己之私，裝作鬼相公，利用迷信草菅人命，我便不可能再放過你。”

顧四叔手掌抵在雪地上，撓出深深的印子，發出不甘的低吼。

顧昔神漠然，袖手道：

“北疆邊防將士素來嚴查出邊關之人，唯獨在薊縣，鬼相公的喜喪行隊，都不敢細查，草草放行。從薊縣到崤山，再抄近道云州，是一條極佳的逃逸路線。”

“近日，你們為了盡快，變本加厲，不惜殺害平民，偽裝鬼相公所為，只為更快逃出關外。”

“你殺了薊縣那麼多人，債需得償。”

沈今鸞想起前夜的婚，那幾名逃犯也是躲藏在棺槨之中，卻被顧昔識破。

那日，顧昔殺了所有潛逃之人，不留一個活口。因此，還留在薊縣的逃犯得不到消息，以為他們已功逃往云州，今日便又故技重施，暗度陳倉，借喜喪出關。

卻沒料到，顧昔早已布下天羅地網。

一眾軍士得了令，拔出刀來，向網中的顧四叔圍了上去。

眼見奪命的刀一寸一寸近，男人瘋一般地撥開網繩，朝著顧昔的背影大喊道：

“九郎，你不就是為了你大哥顧辭山才追殺我那麼多年？你大哥，就是沈氏害死的！我、我知道他的尸骨在哪兒！”

“顧辭山”這三個字，是沈顧兩家，沈今鸞和顧昔之間，這一場曠世海深仇的源。

一聽到那個名字，紙人里的沈今鸞目驟然一凜。

顧昔同時猛地攥了手，緩緩地轉，面對著，素來波瀾不驚的的眸底涌起唯有可見的驚濤駭浪。

這一瞬，沈今鸞到，顧昔是在定定地看著。

而，也回顧昔，雙目之中，再無遮掩，再無懼。

這樣彼此知的目，只屬于當年的皇后和大將軍。

如梭，死生如昨，一人一鬼的目在這一刻織，不死不休地糾纏在一起。

第07章 火燒

顧昔的大哥顧辭山，是顧家隴山衛的主將，也曾是父兄北疆軍的同袍。

當年，顧氏和沈氏本是合力抗擊北狄大軍。到最后，云州被奪，沈氏全軍覆沒，顧辭山和父兄的尸骨一道下落不明。

朝中世家大放厥詞，說沈氏早已背叛大魏，投奔北狄之前斬草除，害死了本是前來馳援的顧家大郎。

的后黨反駁，認為北疆軍力戰云州，顧家大郎卻按兵不，不去救援，本想要獨吞戰功，卻導致北疆一役全線潰敗，云州失守。顧辭山自覺難以向天下人代，干脆畏罪潛逃，銷聲匿跡。

顧辭山的生死，是當年北疆敗局的關鍵，更是關系到沈氏和顧氏兩家的聲名榮辱。

雙方為此一事相爭多年，直至兩敗俱傷，也一直未有定論。

趙氏祖宅闃寂得可怕。

院中并無風吹，紙新娘的紙皮袖口卻不住地，窸窸窣窣作響。

重重刀之中，沈今鸞的目死死盯著網縛中的顧四叔。

依他所言，若是顧辭山只剩下一尸骨，會不會他當年確實馳援了北疆軍，最后和父兄一道死在了云州？

那麼，是不是就可以順著顧辭山的尸首再找到父兄的骨，從此了卻執念，得以回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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