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不回去了

第二十九章

不, 不回？

韓千君一怔，辛公子是在挽留嗎？

來了這麽多趟，今日還是他第一次主挽留, 心坎像是灌了一罐子花，喜滋滋地往外冒。也不想回啊, 想同辛公子永遠待在一起, 可鄭氏已經開始懷疑了，今日的馬車還不知道跟到了哪兒, 跟了兩日都沒收獲，此時大抵正氣急敗壞，等著回去開堂問審。倘若自己再夜不歸宿, 鄭氏八會剝了一層皮。

不過，不回去, 辛公子打算讓歇在哪兒？

他屋裏只有一張床, 要, 要在一起嗎, 倒也不是不可以, 可今日兩人才確定好了關系，會不會太快了...

韓千君有些意外，只怪辛公子先前在眼裏的印象一直都很保守, 突然孟浪起來, 竟是如此膽大。

辛澤淵還在等著反應, 見半天不吭聲，一雙眼睛盯著自己咕嚕嚕直轉，初時還猜不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直到見目越來越古怪，白皙的臉頰也漸漸紅豬肝後, 便明白了腦子裏在想什麽七八糟的東西。又氣又想笑，手拽下帽檐，把整張臉罩在了裏面，“想什麽，待會兒帶你去江街用午食，午食後去戲樓聽曲子，看蜀地雜技，不是沒聽過瀛洲古調嗎，要不要聽？等到了晚上，再帶你去放花燈，如何？”

“京城也有這些？”人還在帽檐裏，韓千君忙把頭出來，錯愕地問道：“外面的樂人，還能比宮中的樂工齊全？”

市井之，能見到這麽多把戲？

辛澤淵看了一眼，就對宮中什麽都好的看法并不贊同，宮中的東西一定都是好的了？開口時語氣淡然，“貴妃娘娘沒見過的東西，多了去了。”

這聲‘貴妃娘娘’饒是遲鈍如韓千君，也聽出來了一酸溜溜的味道，暗罵自己怎的好端端的突然提起了宮中。

畢竟自己是二嫁，頭一樁嫁的又是皇帝，誰能比過他份地位高，知道辛公子心裏不服輸，怎麽也得安一番，肩頭湊過去，細聲同他道：“我已不是貴妃娘娘了，明兒一過，我便是辛公子的未婚妻，往後都聽辛公子的，辛公子想讓我不回，我就不回。”

一頓罵而已，嚴重點頂多關幾天閉，但辛公子說的這些熱鬧，今日若錯過了，這輩子都會留下憾。

辛澤淵的胳膊被的肩頭蹭來蹭去，似乎把他當了小貓小狗在哄，側頭看向，見一張臉窩在帽檐裏，雪白，熱鬧的神一展無了，上卻說得冠冕堂皇。

之前也是這般討好皇帝的罷。

若要細思，只怕不夠他慪的，決定要來招惹的那一刻起，他便做好了準備，不去在意的過往，聲問道：“了沒？”

韓千君重重點頭，“了，辛公子帶我去吃好吃的。”

手不打笑臉人，韓千君燦爛明的一張笑臉，總算把辛公子逗笑了，起牽的手，“走。”

—

兩人怎麽上來的，便怎麽下去，順著木梯爬下了閣樓，底下一輛馬車已候在了那，看到楊風坐在馬車前牽著韁繩，隨時待著命，韓千君愈發覺得一個月三十兩白銀，沒有白花。

馬車從巷子駛出去，之後的路韓千君便不認識了，只覺腳下的馬車七彎八拐，巧妙地從巷子裏鑽了出去，然後到了一開闊的臨江集市。

與先前去過的水市不同，街道幹爽結淨，沒有挑著大魚大蟹的挑販，也沒有擁到無落腳的地步，更像是一條尋常的街市，可它又與去過的直街，長街不一樣，沒有高聳的酒樓，繁華的鋪面，無論是攤位上販賣的東西，還是行走在街頭的百姓，都著一淳樸。

走下馬車的瞬間，韓千君覺得自己似乎誤了另一個世界。

百姓的穿著打扮幾乎都是布，找不到幾綾羅綢緞，道路上也不見華麗的馬車，偶爾幾輛牛車，人力拉木板車居多。

但很熱鬧，街頭人群湧，不人圍了堆，也不知在看什麽熱鬧，時不時傳來一陣陣喝彩聲。

活了十七年，在京城韓千君自認為去過了所有的熱鬧之地，卻不知道還有這等地方，問旁的公子，“這條街是何時建的，我怎麽沒來過？”

“你自然沒來過。”辛澤淵示意看一旁的口的石碑，上面寫著一行字，“止貴族、員。”

韓千君：......

難怪他下車時，特意披上了一件布大氅。

那他們是不是不能進了，還沒想明白為何貴族和員不能，辛澤淵便提醒道：“披風穿好，仔細荷包。”

韓千君心頭詫異，逛了這麽多年的街，誰敢天化日東西，不出一裏，便會被巡邏的捕快擒住，輕點的挨一頓板子，嚴重的吃牢飯。

辛澤淵解釋道：“這裏柴頭多，惡也多。”

韓千君問道：“何為柴頭？”

“外地人，鄉下人。”辛澤淵道：“剛來京城，這些人不懂規矩，很容易上當騙，城有一批專門以他們為目標的地，騙販賣其妻子兒。”

韓千君：......

手突然被牽住，掌心暖流傳來，辛澤淵笑了笑，反手握住道：“放心，國公府的嫡，他們還沒那個膽子打你主意，先去吃東西。”

一刻後，韓千君立在一酒肆模樣的飯館前，聽著小二立在辛公子跟前，噼裏啪啦地道：“炙鵝、炙蛤、鮮蝦、燕菜、果子油、花頭鴛鴦飯、馬牛豬羊，棒子骨、羊背皮、響糖、纏碗、湯、湯、按酒、果茶、鴨、風、炸魚、蒸魚...公子和小娘子想吃哪些？”

韓千君腦袋都聽暈了，一個都沒記住，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店鋪，平常出去吃飯，去的都是酒樓，其次是酒館，但無論是去哪兒，都是要點一個雅間。

第一次與衆多食客一道坐在了用谷草搭的攤位上，韓千君心中還是有些抗拒的。

直到小二將幾道菜肴送上來，擺在面前，韓千君才慢慢地有了改觀。

國公府和宮中的菜肴都很致，鵝、、魚、皆是取其最好的部分割下來放幾塊在碟子。頭一回見到一整只炙鵝端上來，只將頭尾去掉，餘下子烤得又黃又，剛烤好，上面的油脂還在滋滋地往外冒，散出來的香味能饞死人。

還有炙蝦，整只蝦子從中剝開，放了佐料炙烤後，質看得見的鮮。

沒想到這樣的小肆，竟能做出如此味的菜肴。

鵝細膩不油膩，很香。

蝦子很鮮，湯也好喝。

辛澤淵坐在對面，沒怎麽筷，忙著用小刀把切小塊，不斷地放在了碟盤。不知道吃了多，但韓千君可以肯定，這是最近一年吃的最多的一回。

吃過不宮宴，分辨得出好壞，今日這一頓應該價值不菲，放下筷子後，韓千君便小聲問辛澤淵：“多銀子？”

怕上帶的不夠。

辛澤淵道：“一兩。”

“一兩銀子？”韓千君不敢相信。

“嗯。”

且還沒結束。

耳邊突然響起了衆人的喝彩聲，小二笑呵呵地出來吆喝，“今日的曲子是春白雪，各位客，慢慢用，慢慢聽...”

接著一名抱著琵琶的姑娘走了出來，沒有華麗的殿堂，也沒有的筵席，坐下是一張木墩，那位姑娘就坐在小肆的角落彈起了琵琶，待琵琶聲一出來，韓千君徹底震驚了。

皇帝被坑了啊。

且被坑的好慘。

宮中的一場樂宴，怎麽也得花費千兩銀子，可今日他們只用了一兩銀子，不僅吃一頓盛的飯菜，還聽到了水準完全不亞于宮中樂工的琵琶曲目。

一旁的辛公子告訴，“這便是瀛洲小調。”

接下來韓千君便跟著辛公子一道，坐在從未做過的長板凳上，隨著一群百姓，看完了蜀地的雜技。又在街道上的人群中，聽完了名曲《廣陵散》，統共的花費，只用了一兩銀子，和二十個銅板。

最後坐在茶樓的院子，韓千君一面嗑瓜子一面聽戲。唱的戲倒不怎麽高雅，乃一出尋常的冤案，窮苦的百姓被一戶地了，從縣城一路狀告到京城，還牽扯出了皇帝。

當看到‘皇帝’出來的那一刻，韓千君險些一口茶水噴出來。

那人的個頭高是高，可太壯了，下顎上還有一顆指腹大小的黑痣，人家皇帝臉上是有一顆痣，但那顆痣，還沒有芝麻大，也不是在下顎上，而是在眼角的位置。

不知道皇帝看到這一幕，會不會氣死？

韓千君問領座的一位百姓，“你們見過皇帝嗎？”

那百姓搖頭：“沒有。”

韓千君好奇，“戲樓如此大膽，就不怕掉腦袋？”

那百姓一笑，臉上沒有一點恐懼之意，“咱們這兒哪個當的會來，再說了，這戲樓裏的人都是草班子，今天在這兒唱，明日又是另一班人，等府的人來，早就不見人影了，想逮也逮不住啊......”

韓千君心中嘆，山高皇帝遠，沒想到天子腳下，也有他及不到的範圍。

突然想起了什麽，問道：“那之前有沒有唱過關于，前貴妃娘娘的戲曲？”誰敢找個像‘皇帝’這麽醜的人出來演，保證，就算那人有狡兔三窟的本事，也會將他一鍋給端了。

“貴，貴妃娘娘啊......”

一旁飲茶的辛澤淵，輕咳了一聲。

“有啊。”百姓道：“可惜啊，沒有一個人演得像，那前貴妃娘娘容貌絕，世上有幾人能演得出的神韻？”說著垂下頭，目不敢去看，低聲都：“不過以小娘子的姿容，能演...”

韓千君來了興趣，“你們見過？”

百姓搖頭，“沒有，但聽過傳聞，貴妃娘娘姿容麗，子活潑，不喜拘束，宮中關不住，這不前不久回了國公府，要我說，貴妃娘娘此舉乃大智慧。”

韓千君追問，“怎麽說？”

“宮中看似繁華，實則規矩頗多，哪有外面自在，以小的看，前貴妃娘娘就該找個有錢的...”

“咳...”辛公子又輕咳了一聲。

那人說話聲一瞬頓住，還未回過神，後一只手突然過來，提溜著他後脖子的襟，一面往外拉，一面罵道：“臭小子，找了你半天，竟跑這兒來懶了！”

待拖出了門口，張副總管便扯著他耳朵，低了嗓音斥道：“說那麽多作甚！不是告訴你，說話嗎，要是壞了公子的好事，瞧我不把你丟進江裏喂魚。”又問道：“看到人了沒？”

馬小田點頭，“看到了。”

“如何？”

他沒讀過書，形容不出來，“很好看，像花兒...”

還沒說完，後腦勺便遭了張總管一記掌，“死小子，誰還真敢看，誰給你的膽子，燈籠做好了？”

馬小田著腦袋，心中卻極為委屈，不是說見到了人一定要誇的嗎，誇之前得先見啊，央央地道：“做好了。”

“再去多做幾個...”

—

看完戲出來，天已暗沉了。

很有所值的一次逛街，韓千君吃了最好吃的食，聽了名曲，看了雜技，還聽了戲曲，所花費的銀錢，還不足往日一場宴席的零頭。

不知不覺竟然過了一日，街頭慢慢地點起了火紅的燈籠，與白日的景象又不一樣，夜之下蒙了一層讓人慵懶的輕松。

玩上了勁，韓千君心頭那點夜不歸宿的不安已完全不存在了，夜中大大方方地牽著辛公子的手，從結尾緩緩地走向街頭，期待著接下來的花燈。

可今日似乎不止他們一家在做花燈，旁人也在做，韓千君問了一戶人家：“你們也要放花燈？”

“是啊，待會兒去西江放。”

韓千君驚奇地道：“真巧，我們也要去西江。”

沿途走下去，幾乎每個鋪子門前都放著大大小小五六個花燈，韓千君納悶了，不記得今日有哪個節氣要過，問辛澤淵，“今日是什麽日子，怎麽都要去放花燈？”

“大抵是個好日子？”

確實是個好日子，一日之，不僅達了自己的願，還和自己喜歡的人漫步在一個從未來過的世界裏。

一個月前，一度在心中構想出來的自由日子，便是眼下這般了。

沒有宮牆擋住徐徐清風，天空的星辰沒被琉璃瓦遮住，腳下的路沒人攔著，想往哪兒走，就能往哪兒走。

且并非一人，旁還有一位俊的公子陪著。

人生快意，也不過如此，不就是兩萬多兩銀子，幾匣子珠寶，當真很值了。

—

坐回街頭的馬車，楊風已經把私塾做好的燈籠搬了幾個進來，沒落腳，韓千君和辛澤淵便一人懷抱著一個。

韓千君看著燈籠上的畫像，打量了好一陣，確定有些眼後，擡起頭詫異地看向辛澤淵，驚喜地道：“咦，辛公子，這畫像上的人，怎麽如此像我？”

辛澤淵沒說話。

韓千君故作不知，又問道：“真的是我嗎？”說著歪頭繞過燈籠，去打探他的臉，“是辛公子畫的嗎？”一個人畫的？

他心頭是不是也早就喜歡了？

馬車綠蔭蓋下掛著一盞馬燈，搖搖晃晃，亮溢進敞開的窗，照出了他清雋的廓，韓千君看見了他微微勾笑了笑。

原來自己的喜歡能得到回應，心口會被填得滿滿的。

辛公子放心，以後我會繼續對你好的。

將來你定會喜歡上國公府。

集市本就靠近江岸，馬車很快到了巷口，停好馬車，楊風一道前來幫忙，把車上的燈籠搬去船上，韓千君坐在裏側，不好出來，待燈籠搬完了，最後才下來。

見是江面上那艘飄飄，連個棚頂都沒有的船只時，韓千君傻了眼。

沒坐過這玩意兒啊。

會不會掉下去。

辛公子，要不要換一只，有錢...

“船是簡陋了一些...”

“無妨，”算了，辛公子好不容易準備好的，不能駁了他面子，將就一回也行，但再也不能有下回了，韓千君道：“等我回去，買一艘大點的。”畫舫。

戰戰兢兢地踩上了船，到江面不斷地在搖晃，韓千君連眼睛都不敢睜開，一雙手地攥住了辛澤淵的胳膊。

不知道辛公子在忙乎些什麽，突然有亮進了眼皮，應該是在點花燈，耳邊能清晰地聽見水花，韓千君還是不敢睜開眼睛，半晌後手背被人住，辛公子將一條繩子一樣的東西塞進了手裏，“別怕，睜眼看看。”

韓千君只睜開了一只眼睛，看到自己的畫像被映，照得清清楚楚。有了亮恐懼消失了不，慢慢地打開了雙眼。

辛澤淵微微探過來，握住的手，緩緩引導道：“拉開繩子試試。”

韓千君照做。

繩子出來的一瞬，便見跟前的幾盞花燈，輕輕地從兩人臉頰前升起，往上空飄去。

幾點星火亮剛出現在了漆黑的江面上，旁便陸陸續續地亮起了一片海，把原本黑暗的江面照得如同白晝。

韓千君詫異地環顧了一圈，這才察覺，不知何時江面上竟多了無數條船只。

每艘船只上都放出了花燈，一盞一盞地升起，星星點點，越來越多，麻麻地布滿了江河上空，恍若一條蜿蜒流的銀河。

韓千君在那片星銀河中，仰起頭，錯愕地看著這一場盛大的花燈。

無數繁落在臉上，韓千君恍若在夢中，眨了眨眼睛，把萬千簇燈火裝了眸底，鼻尖的酸楚來得防不勝防，突然想起了除夕前夜，皇帝給小蘿蔔準備的那場煙花，說不羨慕是假的。見神落寞，當時鳴春還曾勸道：“小姐將來也會有屬于自己的那盞燈。”

鳴春，我好像已有了呢...

耳邊辛澤淵問道：“喜歡花燈嗎？”

“嗯。”很喜歡，真好看。

“辛公子。”韓千君依舊仰頭看著星空。

辛澤淵：“嗯。”

“你能不能...”韓千君頓了一下，低下頭看向他被燈火照亮的眼睛，輕聲道：“以後你能不能只給我一個人放花燈。”

太好看的，好看得不想同任何人分。

想獨占這一份好，要一盞永遠只屬于一個人的花燈。從前似乎沒有這樣的覺，是以，在明知道皇帝已經有了很多妃子，甚至有了皇子的況下，還是進了宮。也可以做到把自己的位置拱手相讓。

此時好像明白了秦漓的那句話，“真正喜歡的東西，是不會願意讓人的。”

—

國公府的三公子高中，得了榜眼，功進了翰林院，為表祝賀，今日韓國公被閣的幾個老家夥，非得拉去閣樓上喝酒。

喝到一半聽到外面哄哄鬧鬧的議論聲，不知道發生了何事，起推開一扇窗，便瞧見了遠江河上的一片燈海。

屋的幾個閣老也看到了，好奇地道：“今日是什麽日子？”

“燒錢的日子。”韓國公很不看好這等花裏胡哨，鋪張浪費的把戲，“指不定又是哪家紈绔子弟，為了誰家的小娘子在燒錢呢。”

活到這把數歲，在這繁華的京城，他看過的煙花，花燈不下百場了。

邊上戶部尚書探頭出去了一眼，老都老了也沒妨礙他有一顆八卦之心，嘆道：“瞧這陣勢，燒得有點多啊，誰家這麽有錢。”

國公爺不喜歡長舌頭的人，“總之不是你家我家，不關咱們的事，時候不早了，咱們早些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