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等不了一點

第三十七章

國公爺下朝回來, 老夫人還在同鄭氏明算賬，“字畫燒了便燒了，也買不了一樣的回來, 我認栽...折銀錢賠給我便是，十幾匹上好的蜀錦化了灰, 幾十匣珠寶首飾全燒了疙瘩, 得賠吧，你們父親在世時給我置辦的二十八張皮子, 也該賠...”

自從韓千君與辛家的親事定期了之後，老夫人一日來兩回，找鄭氏算賬。

鄭氏耳朵都聽出了繭子, 實在不堪其擾，便道：“我和覓屋裏的東西, 母親瞧上了哪樣, 兒媳讓人給您送過去。”

這屋裏能有什麽好東西？也不知道兩口子活著是為了什麽, 都當上國公爺了, 居然自己的日子過得比和尚姑子都不如, “冤有頭債有主。”老夫人一口咬定，“東西是那孽障燒的，就該來賠。”

鄭氏點頭, “倒是還有兩萬兩, 母親問要便是。”

老夫人一愣, 去要？

是不想安寧了？

當初就是為了那兩萬兩銀子，被孽障一把火連屋子帶寶貝燒了幾十年的存貨，再去要？如今住的屋子只怕也不保了，老夫人沒那麽糊塗，直言道：“辛家有錢, 讓姑爺賠...”

知道打的是這番主意。

鄭氏對這位婆母，也曾生過無數次疑，當年韓家的老爺子怎麽就看上了？但又不得不承認，命好。兒時父母乃一方父母，家庭優渥，後來戰家沒了，卻遇上了一個好夫君，一輩子都在照顧，人老了，膝下兒又爭氣，大兒乃皇後，大兒子乃國公爺，到了晚年，兒孫滿堂，依舊在空閑裏過日子...

一輩子什麽事都沒幹，卻得到了別人一輩子都羨慕不來的幸福。

都是命。

鄭氏道：“那便等嫁去辛家，了辛家的主母，母親再同要。”

老夫人等的便是這句話，“我歲數大了，記不好，咱先立個字據...”

“立什麽字據？”國公爺人還在紗簾外面，聲打斷老夫人的話，“我看燒得好，燒得妙！”

他又發什麽瘋？

老夫人算是察覺出來了，自從搬出了正院後，這位國公爺對的態度是愈發的不耐煩了，當下又急又氣又委屈，“你，你怎麽說話，就如此不待見我了，是不是想早早盼著我死...”

這番話但凡換個日子，國公爺或許還會反省自己的態度，今日不吃那一套，沒好氣地道：“我怎麽說話了？母親不知道吧，適才在早朝上史臺彈劾咱們府上，奢靡無度，日子過得比皇帝還奢侈，帶著整個場吹起了窮奢極的風氣...”

老夫人聽他說被史臺彈劾，愣了愣，但在心裏，這輩子就沒發生過什麽大事，“這些與我有什麽關系？你自己沒本事，讓人家給參本子了，你沖我囔囔有何用？”

韓國公被一噎，真想一聲祖宗，最不做事的人，往往就是那個最能人心窩子的人。

赤白著臉道：“五百兩一壺的玉釀，幾百兩銀子一副的字畫掛得滿院子都是，每日山珍海味，出門穿金戴銀，屋子裏布置得金碧輝煌，比皇宮還要亮堂，說的是不是您？”

老夫人聽完後，怔了怔，“合著這是沖我來的？”

韓國公道不然呢？“除了母親您，還有老二那一窩子，也不是個省油燈。我韓覓一家五口，能有什麽把柄讓他們抓？仕以來，兒子一向勤儉節約，與今芙親這麽多年，生兒育，哪一回您有見到咱倆鋪張過？”

老夫人覺得他不講道理，“你自己不願意，如今還怪起別人了，我一沒二沒搶，所有的東西都是用自己的銀錢買的，他們管得著嘛...”

國公爺被氣到眼前發白，反問道：“母親的銀錢又是從哪裏來的？是從昭德皇後那，從兒子這拿的。可昭德皇後和兒子今日的地位，又是誰給的呢？”

見國公爺一進門便發難，鄭氏看出了他今日緒不對，轉頭示意阮嬤嬤出去把門關上。

韓覓今日確實有話要說，坐去了鄭氏旁，繼續問老夫人，“母親忘了韓家是靠什麽起家的了？”問完，國公爺便扶額道：“我糊塗了，問您做什麽，您老一輩子只知道吃吃喝喝，從來不知韓家的過往，也不考慮以後。”

老夫人正反駁，韓國公又喃喃地道：“當初若無寒門的支持，韓家哪裏來的兵馬，又哪裏來的謀士，助我韓家就大業，替周家打下了這片江山？人容易忘本，太上皇登基後，轉眼便忌憚咱們韓家的勢利，幾度廢皇後，廢太子，重新啓用起了貴族，六年前太子戰死，秦家覆滅，當年跟著韓家一道仕的寒門，還未來得及歡呼，便一個個被太上皇清除的清除，貶得貶。如今站在朝堂上的人，便是那些被戰爭嚇的屁滾尿流，躲在背後接著寒門用命換來和平的貴族後代...”

說到此，韓國公眼底猶如一泓深潭，回憶起過往，滿是疲憊和自責，眸子裏也有了意，“父親當年所結拜的那些寒門將領，若是看到今日的局面，得多寒心啊...”

說是太上皇背叛了韓家，可韓家對寒門，又何嘗不是辜負和背叛？

寒門幾乎被清得幹幹淨淨，韓家卻還活在榮裏。

韓國公看著老夫人，宣布道：“兒子今日親手向皇帝遞上了奏折，替秦家滿門沉冤昭雪...”

老夫人一愣，即便腦子簡單如，也知道這事風險太大，“你瘋了？秦家的案子是陛下親手定的，你去翻什麽案...”

不是找死嗎。

韓國公不管如何作想，該說的話說完了，警告道：“母親若是想國公府所有人，平穩地度過這個坎，就給兒子添一些把柄...”

老夫人見到鐵了心要找死，也不裝弱了，起手邊上的茶盞便丟向了國公爺，“你個不孝子！是想讓我晚節不保啊，你就不能再等等，等我死了，你再去找死...”

國公爺眼疾手快，抓起屁下的團，擋住了飛濺過來的茶水，再拉著鄭氏起往邊上躲，“沖您老今日這矯健的手，沒個十年八年死不了，我要等下去，等到猴年馬月？黃花菜都涼了...”

這就是生出來的好兒子，怎麽就養了這麽個不孝的混賬東西！老夫人氣得發抖，跌坐在地上，渾無力，險些翻了白眼。

國公爺忙招了馮媼進來，讓把人擡回院子。

回去後不久，老夫人緩了過來，大罵韓覓腦子被驢踢了，想把國公府的人都害死，又吵著要進宮，去找昭德皇後救命...

後日二娘子便要出嫁了，府上人都忙著準備喜事，沒功夫理會。

三夫人空去勸了一番，二夫人連個面都沒，聽了消息後，道又在同國公爺在鬧脾氣，不耐煩地道：“二娘子後日就要嫁人了，府上忙了一團，一個老祖宗不為孫做些什麽，只知道惦記著自己被燒的銀錢...”

韓千君聽說後，倒讓去打聽清楚了來龍去脈。

佩服父親的氣節。

上回進宮秦漓對說的話，回來後原封不地告訴了韓國公，韓國公聽完一句話沒說，只沉默，韓千君還以為這事兒就過去了。

姜觀痕被太上皇和薛侯爺聯手控制了起來，以此要挾皇帝停止翻案，此時韓國公站出來，算是救了姜大人一命。

如韓千君所料，韓國公呈上折子的第二日，姜觀痕便被放了出來。

國公府二娘子新婚當日，姜家一家子老小都來了。

韓千君作為二娘子的妹妹，守在屋裏，負責起了接待客人的職責，一直到嫁出去的大娘子和二夫人娘家人過來，了滿滿一屋子人，沒地兒坐了，韓千君才得以，拉著姜家大娘子姜姝，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

姜姝早想來看了，但姜家發生的事太多，先是被範小侯爺上門提親鬧得沸沸揚揚，後來父親又獄。拖到今日，一時不知道從哪裏開始問起，“你和辛公子到底怎麽回事？”

韓千君不想再提丟人的過往，一句話總結道：“有人終眷屬，幸福說來就來，擋都擋不住。”

姜姝嗤笑，“是幸福，辛夫人為了替你打掩護，厚著臉皮兩回上門托母親來替你圓場，你說說你夜不歸宿，都幹了些什麽？”

韓千君一怔，“什麽辛夫人打掩護？”

姜姝把辛夫人前後兩次上門的經過，都告訴了韓千君，“若非辛夫人替你引開國公夫人的探子，你早餡了，還能日日翻牆？”

韓千君：......

難怪。

如此說來，與辛公子見了多回，幹了些什麽，辛夫人大抵都知道。

想起前幾日雨夜，兩人一番親完後，摟著彼此在胡床上睡了一夜，辛夫人是不是也知道了，是以，第二日便來定了婚期...

姜姝眼見著臉頰紅起來，打趣道：“果真做了見不得的事...”

韓千君臉燒得發燙，去捂，“閉上。”

姜姝好奇地問道：“你真喜歡他？”

都要親了，不是真喜歡，還能是假的？韓千君捧著茶盞，坦誠地應道：“喜歡。”

姜姝知道喜歡，可喜歡的人太多了，想問這回是單純喜歡辛公子的臉，還是喜歡他的人，便道：“還記得先太子嗎？”

韓千君記得。

昭德皇後的親兒子，的親表哥。

姜姝一直疑，“當初為了爭先太子，你與姜漓掐得死去活來，沒打架，最後秦漓與先太子訂親，你為何就善罷甘休了？”

這事韓千君也記得清楚，“小蘿蔔說，我與太子乃表親，緣太近，生出來的孩子多半是傻子...”不敢冒那個風險。

話說完，姜姝便捧腹大笑，“漓妃娘娘那日與我說起，當年你幹的缺德事可不，明知道先太子對魚過敏，你還誆為先太子做了魚粥，害得先太子長了一的紅疹子，愧疚了半個月...”

韓千君很慚愧。

姜姝語氣一轉，嘆道：“可惜，最後也沒能嫁太子...”

“漓妃娘娘說，你從小就喜歡與搶東西，但凡喜歡的你也喜歡。大頭菜你與我說實話，當初進宮，是不是也是因為見陛下長得像先太子...”姜姝仔細盯著眼睛。

韓千君沒否認，“嗯。”許是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韓家非要有一個人進宮的話，為何就不能是去。且二皇子的生母乃薛家人，與沒有緣關系，生出來的孩子也不會是傻子，但人家兒看不上啊。

幸好沒看上，才能有機會遇上辛公子。

“辛公子呢？”姜姝突然問：“也是因為他長得好看？”

韓千君被問得一愣。

誠然最初確實是因為辛公子那張臉，生了非分之心，但接下來，便發現辛公子如同陳釀，越品越香，如今喜歡的地方就多了，“人好看，心溫，文韜武略，還會下廚做飯，對我也很好，你沒見過他真正笑起來的模樣，魂兒都能被他勾走...”

姜姝看著眼睛裏切切實實的歡喜，微微愣了神，“大頭菜，你說漓妃娘娘這次能贏嗎？”

秦家翻案，的不僅是貴族的筋骨，還有太上皇的賢名，哪裏有那麽容易。

自己的父親潰敗而歸，得了韓國公的相助才能，可韓國公呢，又靠誰？

上回姜大人被抓，韓千君覺得多被嚇到了，安道：“放心，我父親這輩子就沒打過敗仗，厲害著呢...”

兩人一面吃喝，一面閑聊，不知不覺過了大半宿，天快亮了，仆婦過來稟報二娘子要開始梳妝了，韓千君才趕過去相陪。

大娘子出嫁時，韓千君人還沒進宮，也曾見過一場婚宴，但那時沒有恨嫁之心，如今自己也定了親，再來看，便覺得哪兒都稀奇。

見二娘子韓蕓惠一嫁坐在婚床上，安靜地等著時辰，突然也能同，品砸出幾分張和忐忑來。

吉時一到，衆人擁簇著二娘子邁出了門檻。

對于婚期只有三個多月的待嫁小娘子來說，所見過的每一場婚宴，都是積攢下來的經驗。韓千君極為認真地觀完了整個婚宴全程。

見世子把二娘子牽到了梁家公子跟前，梁家公子的神難掩激，手去牽新娘子，不知是不是太張，頭一回沒牽住，新娘子的手了下來，梁公子急忙彎腰去撈，手忙腳的模樣，引來的一片哄笑聲。

韓千君本就喜歡看熱鬧，不知不覺也裂開了牙。

但怕竹。

門口的竹一點起來，韓千君便往後退去，剛找了個位置站穩，一轉頭便看到對面人群裏的一位公子格外亮眼，韓千君面一喜，忙沖他招手，“辛公子。”

人聲沸鼎，加上耳邊的竹聲，韓千君自己都聽不見自己的嗓音，對面的辛澤淵卻彷佛聽到了的呼喚一般，心有靈犀地轉過頭來。

兩人的目隔著人海和喜慶的竹聲，在了一起。

今日辛公子沒穿朝服，著了一紫圓領長袍，腰系碧玉帶，襟與袖口出了裏面緋的長衫，雙手隨意地攏在前，人海中就那般長玉立地立在那，揚溫地看著。

韓千君什麽也瞧不見了，眼裏只剩下了的辛公子。

太漫長了，恨不得明日就嫁給他。

人太多不好過去，心中的思念和恨嫁之心無法訴說，韓千君只能沖他又嘟又跺腳，委屈地嘀咕道：“辛公子，什麽時候才能到咱倆啊，九月，還有三個多月，太漫長了......

耳邊到都是熱鬧，但此時在辛澤淵的眼裏只有對面的小娘子是鮮活的，見手舞足蹈，就差拳磨掌了，模樣極為可，忍不住偏頭一陣笑。

再回過頭來，臉的笑容便收住了，神一肅，垂目尷尬地了鼻尖。

韓千君并未察覺出異樣，還在同他揮手，“辛公子，辛公子，你待會兒什麽時候走...”要不要找個沒人的地方，見上一面啊，匆匆一面也行...

“幹什麽。”鄭氏不知何時立在後，突然冷冷地開口，“耍猴呢？”

韓千君：......

—

那日一別，韓千君半個月都沒能見到的辛公子。

“猴急啥？”鄭氏看不得那丟人的樣，“三個月都等不了了？”

韓千君很想問，當初你嫁給國公爺時，就不信沒張沒期待過，但沒膽子，只能乖乖地在待在國公府待嫁。

國公府辦完了一場婚宴，接著又開始準備第二場。鄭氏出意見，辛夫人出力出銀錢，兩人配合得很默契，很快把婚服的料子和樣式定了下來，怕耽誤工期，辛夫人大筆一揮，請了五六個繡娘住進了國公府，專門為韓千君趕制婚服。

韓千君去看了好幾回，只看到了裁剪好的料子和繡了一半的花，雖還沒見到品，但依稀能看出來，這回的婚服，比進宮時穿的那件更華麗...

待嫁了一個多月，宮中的昭德皇後便來了帖子，宣進宮。

韓千君出宮時，昭德皇後曾發過話，的第二嫁一定不會委屈了，會替辦得風風，如今離婚期還有一個多月，喚宮，多半是要替添嫁妝。

辛韓兩家定親後，韓千君便徹底褪去了上貴妃娘娘的名號。

先前進宮來，像是趕場，昭德皇後沒在上看到新娘子的歡喜，只看到了匆忙和焦急，這回倒在臉上，看出了幾分小娘子待嫁的喜悅，把屋的宮娥都屏退出去，只剩下了姑侄兩人，昭德皇後便拉著的手，溫聲問：“喜歡狀元郎？”

越到婚期，人越張，期待的芒都快從韓千君的眼珠子裏溢出來了，答答地回道：“嗯，喜歡。”

昭德皇後笑了笑，嘆道：“還是小姑娘好，說喜歡就喜歡，敢敢恨拿得起放得下，沒什麽不好。姑母啊，最喜歡，也最豔羨你上這幹脆勁。”頓了頓，話鋒微微一轉，聲道：“可喜歡歸喜歡，萬莫要把自己的心搭進去，人這一生要做的事太多了，家人、利益、前程，每一樣都需要我們心去呵護，男之固然好，卻不能太沉淪，只能將其當作人生裏的錦上添花，有了更好，沒有也不憾。”

韓千君愣了愣，沒聽明白。

“姑母能活到今日，便是認清了這一點，方才有了如今的國公府，在你想進宮時能迎你進宮，想出宮時又能把你完好無損地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