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敬如冰》第22章 第 22 章(三合一) 竟與他如此……

第22章 第 22 章(三合一) 竟與他如此……

裴薇似被這話驚著了, 杏眸微張怔在那廂,可片刻後,卻是紅了眼眶, 哽咽著喚了聲“阿姐”。

旁人不懂, 哪能不明白阿姐心的苦楚。

從來不要什麽榮華富貴, 只求一世幸福安穩,可如今居高位,囿于深宮,縱有萬般無奈, 也唯有默默往腹中咽。

但分明的阿姐是見過最明絢爛的子啊!

如今怎就活得這麽委屈和黯淡。

這妹妹泫然泣的模樣, 裴蕓卻是笑起來, 語氣輕快道:“哭喪著臉做什麽,阿姐不過玩笑, 你怎能當真呢。”

是啊,怎能當真呢。

就算再瘋, 也很清楚, 不可能如願以償,不可能和離, 就算真的和太子分開,那也只能被休棄。

可若了大昭第一個下堂的太子妃, 裴家就真了全京城的笑話,將來哪還有半分立足之地。

就像前世的誠王和誠王妃,不過是誠王同母親高貴妃提了一“和離”, 便不知被哪個多多舌的傳了出去,鬧得沸沸揚揚,誠王妃的母家程家因此丟盡了面,遍恥笑。

腦子尚且清醒, 自不可能做出有害于裴家之事。

或許多年後,太子登基,念這些年這般識擡舉,會因著不能封為後的愧疚,彌補善待裴家。

蹲久了,雙發酸,裴蕓拉著裴薇起了,卻驟然聽得一聲“三爺”。

悉的嗓音,擡首一瞧,果見常祿氣籲籲跑來,停在一人側。

見得那人,裴蕓一雙秀眉不自覺蹙了蹙。

怎回來得這麽快!

裴蕓的神一點不差落李長曄眼中,他表面不,可掩在袖中的手卻是攥了又攥,一時竟是分不清是訝異還是厭煩。

如同他不清楚,方才說的那句究竟是真心,還是玩笑。

不過很快,裴蕓便給了他答案。

因他眼見那太子妃稍稍偏移目,在瞧見朝而來的另一道影時,飛快舒展的眉眼和上揚的角。

“母親。”

李謹提著一籃子紅梅回返,在瞥見李長曄的一刻,忙恭敬地喚了聲“父親”。

“有人在沿街賣梅花,兒子瞧著這花瓣上尚且沾著水,鮮豔,便買了下來。”

出裏頭唯有的幾枝朱砂梅,赧赧向裴蕓遞了過去,神著幾分忐忑,“這幾枝,送予母親。”

裴蕓看著那如瑪瑙般豔麗似火的花兒,一時竟有些間發

的謹兒在念著

手接過那束紅梅,放在鼻尖輕嗅,“這花,母親很喜歡。”

李謹聞言,像是心口落了塊大石,粲然而笑,“母親喜歡便好。”

他一眼就相中了這花,總覺很襯他母妃,一時腦熱買了下來,卻又擔憂他母妃瞧不上。

但見裴蕓此時歡喜的模樣,李謹便興高采烈將籃裏剩下的宮梅分給了二姑姑和兩個小姨。

他年紀雖小,但思慮周全,不曾落下一個人。

李長曄薄抿,靜靜看著這一幕,不,應是凝視著裴蕓盈盈而笑的模樣,若有所思。

“三哥,三嫂,棠兒?”

呼喚聲引得衆人側首看去,便見一著青暗紋錦袍的男人面驚喜,快步而來,後還跟著個鑲兔對襟襖,灰紫銀百疊子。

子發髻高挽,微垂著腦袋,頗有些怯生生的。

“四哥,四嫂。”先認出來人的是李姝棠。

不想今日這燈會倒是熱鬧,竟是遇著好些個人。

誠王也未想到,他才陪著誠王妃放罷花燈,正準備去喝茶歇息,剛巧見了太子一行。

“臣……愚弟提前在茗茶樓訂了雅間,這會兒同沅兒走累了,預備去歇歇腳,那裏頭還有說書唱曲的,不如三哥隨我們一道去。”

李長曄無意瞥去,便見李姝棠在聽得“說書唱曲”時雙眸一亮,卻咬著未敢吱聲。

“也好。”李長曄頷首,“且去歇息片刻。”

茶樓離這廂并不遠,不足一刻鐘便能抵達,因著燈會,此時的茶樓人滿為患,幸得誠王早有準備,年前就訂下了雅間,不然今日怕是一擲千金都難求一位。

誠王似是茶樓的常客了,那夥計見了他,喚著“四爺”,當即諂地迎上來,點頭哈腰地伺候著。

他將衆人領到雅間,又命人上了好些茶果點心。

這茶樓布置奇特,雅間朝的窗戶一敞,一樓大堂的場景一覽無餘,坐于中央的說書人醒木一拍,搖頭晃腦,將故事講得跌宕起伏,引人勝,掙得一片喝彩。

雅間裏原只有兩個圓桌,那夥計是個聰明的,見人多,便又添了一桌。

眷們和李謹坐在臨窗的兩個桌前,李長曄兄弟二人則坐在裏廂,相對品茶。

誠王妃程思沅本想跟著誠王,但卻被誠王勸著,與裴蕓,李姝棠同桌。

裴蕓見程思沅始終將手擱在膝上,默默不言,就知是個面皮薄的,聽聞與誠王親前,在老家黎西一直住到了十四歲方才回的京,一年後便嫁了人,恐在京中也沒幾個相的。

誠王這才想讓們這些妯娌,小姑子悉。

裴蕓對這位誠王妃并不了解,前世兩人之間牽扯極,和離風波後,除卻皇家宮宴,程思沅幾乎不在宴席上面,直到慶貞二十六年,生下一對龍雙胎,才似與誠王的關系和緩了許多,只是,兩人之間如有了一道無法打破的隔閡,終不似從前親無間了。

旁人家的事兒裴蕓管不了,但對這位妯娌,卻是沒什麽見的,何況生得白如玉,一張鵝蛋臉圓潤可人,別說男人,就是都生了保護之

將手邊的一盤荷花朝程思沅的方向推了推,“今日可多虧了誠王,我們才能坐在這般好地方,這荷花不錯,誠王妃也嘗嘗。”

“太子妃客氣了,人多,還更熱鬧些。”程思沅說著,赧赧自盤中起一塊荷花口中。

李長曄輕啜了一口茶水,指腹緩緩挲著杯壁,視線卻悄然落在窗邊那個嫣然笑著的影上。

此刻,吃著糕食,聽著說書,時不時與邊人耳語兩句,一雙杏眸如星子璀璨,是真的歡愉。

仿若近一炷香前,那個面,說出那番話的人不是了。

李長曄想當做未聽見那話,也可告訴自己,不過是讀錯了的口型。

可他究竟不是會選擇逃避之人。

到底是因著什麽,才會讓裴氏道出“不做太子妃”這般嚴重的話呢。

“若一個子說,要與的夫君和離,會是什麽緣由?”

誠王一口茶水險些嗆了,他打量著自家這向來不茍言笑的兄長,直言不諱道:“能有什麽緣由,定是那夫君待不好唄。”

李長曄微怔了一下,蹙了蹙眉頭,“是對那夫君不滿?”

“是啊,不然能因著什麽。”誠王道,“夫妻夫妻,夫君便是妻子的天,旁的事兒都不打,若那夫君本就是個靠不住的,妻子又如何依存。”

李長曄聞言,垂下眼眸,神凝重了幾分。

誠王朝前頭看了眼,這茶樓裏熱鬧,茶樓外的街巷上亦是因著燈會嘈雜不已,他們二人說話聲兒輕,縱然坐在一個廂房,也本聽不真切。

他俯下,湊近李長曄,忍不住問道:“三哥,誰的夫人要和離?”

李長曄沉默良久,淡淡掃他一眼,面不改答。

“一位友人。”

友人?

誠王納罕不已,雖他婚後已然收了子,但平素也約三兩友人去茶樓酒館閑談,這京城竟還有他不知道的軼事趣聞,實在新鮮。

宮門下鑰在即,在茶樓坐了近大半個時辰,裴蕓便隨太子起離開。

裴家的馬車離裴蕓的馬車并不遠,幾人一道過去,及至快分開時,裴蕓就聽一聲急促的“長姐”,便見裴芊忐忑又焦急地看著自己。

裴蕓轉向太子,恭敬道:“殿下,臣妾突然想起,還有些話要與二妹妹囑咐,可否給臣妾一盞茶的工夫,臣妾去去就回。”

太子頷首應了。

裴蕓折往裴家的馬車而去,將裴薇留在外頭,示意裴芊隨進來。

在馬車上甫一坐定,銳利的眸便向裴芊去。

“說吧,想要什麽?”

裴芊咬了咬,竟是屈膝跪了下來,“求長姐留下我……”

裴芊很清楚,若錯過這一次,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長姐手段狠絕,做事本不留餘地,他父親去信表示會置母親後,長姐卻是輕飄飄讓人傳了一句“兒教養,需得及時,不然恐走上歧途”。

意思再明顯不過。

父親到底自私,為了不惹怒長姐,繼續在京城安穩度日,竟是狠下心想將和母親都送回老家,將兄長送進千裏之外的昭德學院去。

裴芊哽聲道:“我不能同母親回蒼州,那日我已在祖母面前揭了母親的罪行,母親如今恨我骨,本就將我視為幫襯兄長和父親的工,若回了蒼州,定會為了給父兄鋪路不擇手段,那我這輩子就真真毀了。”

這話,裴蕓信。

因得前世,那王氏眼見裴芊東宮無,也確實為了他們二房的富貴榮華,將裴芊送給了一個近天命之年的老侯爺做妾,那老侯爺的幺甚至還比裴芊大上幾歲。

“諶兒百晬宴那日,你是故意崴的腳?”

恐不止于此,回府那日,裴芊兩度揭王氏,恐都是遞給的投名狀。

早就想擺王氏的掌控了。

只不過前一回,因著裴老夫人太過偏心裴弛安,教王氏逃過了。

裴芊愣了一下,重重點了頭:“是,雖祖母和母親想盡法子讓我東宮,但我心下并不願,可又反抗不得,先前我只回了一句,便被母親狠狠扇了掌。”

“長姐。”裴芊含淚看向裴蕓,“我無意與長姐爭搶,阻礙長姐,畢竟我們一家如今的日子都是長姐給的,也明白,與其給太子做妾,一輩子伏小做低,不如給小戶做妻來得自在。”

裴蕓聞言深深看了裴芊一眼,因著幾乎不曾生活在一塊兒,對這個堂妹的了解始終浮于表面,只覺乖巧溫順,曾經倒是聽妹妹裴薇說起,裴芊與那母親很是不同。

今日聽一席話,倒是有些理解了。

裴芊識時務,雖有心機謀算,但比母親王氏聰明太多,亦明白這裴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

前世侯府後,一度深得老侯爺寵,只可惜沒兩年,那老侯爺便撒手人寰,一個膝下無兒無,亦沒有依仗的姨娘,可想而知,後頭的日子過得會多艱難。

裴蕓挲著腕上的玉鐲,不疾不徐道:“若我留下你,再替你謀求一門好的婚事,你能給我什麽?”

裴芊微微張大雙眸,登時喜極而泣,當即磕了個頭,“往後只消長姐吩咐,芊兒唯長姐馬首是瞻。”

裴蕓凝視著

母親周氏弱,妹妹裴薇天真單純,而兄長又遠在鄔南戍邊,正需要這樣一個人,幫做事,替看顧裴家。

而一輩子像傀儡般,急于擺王氏束縛的裴芊剛好適合為所用。

“好,記住你今日說的話。”

自車上下來,裴蕓行至太子側,福了福,“殿下久等。”

李長曄道了句“無妨”,手將裴蕓扶上了馬車後,旋即利落地翻上馬,啓程回宮。

宮後,李長曄派人護送乘小轎的李姝棠回去,及至東宮,李謹也拱手同父王母妃告辭,從另一個方向回他的硯池殿。

裴蕓的琳瑯殿則與太子寢殿在同一方向。

可分明澄華殿在前,裴蕓卻眼見太子看也不看,徑直從澄華殿殿門前走了過去。

稍稍一愣,便知他這是要去琳瑯殿。

這般晚了,莫非是去看諶兒的。

不然今日也非合房的日子,他能來做什麽。

裴蕓不好多言,只能默默跟在後頭,由著太子的寢殿。

趁宮人上茶之際,裴蕓悄然吩咐書墨去側殿瞧瞧,若諶兒還未睡,便抱來給太子看看。

太子在殿小榻上落座,待茶水上來,卻是未,只指節在桌案上扣了扣,發出沉悶的聲響。

夫妻多年,裴蕓偶爾能通過察言觀臆測太子的心思,就像此時,看得出,太子似有心事。

向來是不主過問的,然頃,卻見他直勾勾看來,幽幽道:“孤適才聽小四說起,二哥近日與他那王妃似有齟齬。”

裴蕓秀眉微挑,心道這太子怎還開始管旁人家的閑事了。

裕王妃的確三天兩頭同裕王鬧別扭,可那大抵不齟齬,而是恃寵而驕了,指不定人裕王還樂在其中呢。

之際,就聽太子繼續道:“都說夫妻相最忌嫌隙,太子妃對孤若有什麽不滿,盡管說出來便是。”

裴蕓皺了皺眉。

與他做了兩世的夫妻,可頭一回聽他說這樣的話。

要說對他的不滿,那可是到天明都說不盡的,最不滿的大抵是他的冷,他心裏存著旁的子,還有便是……他在那事兒的魯。

可裴蕓明白,無法要求太子改了自小就如此的子,更無法讓太子忘卻沈寧葭。

再怎麽說,那也是與他青梅竹馬的表妹,是他原該娶的太子妃,說實話,若他那麽容易就忘了沈寧葭,才真正寡義。

然縱有怨言,而今的裴蕓卻不求太子改變什麽,既然不在乎了,改不改的,又與何幹呢。

裴蕓端笑道:“臣妾對殿下并未有所不滿。”

李長曄劍眉微蹙,他分明瞧見了裴蕓在聽見那話後一瞬間的沉思,那便代表著應是有的。

他微微往前傾了傾子,語速快了幾分,“平時若有不舒心之,也可告訴孤。”

裴蕓勉強維持著笑,“不曾有。”

也不知是不是在茶樓時,誠王與太子說了些什麽,才導致太子這般反常,問出這些話。

頭腦可清醒著,若那滿腹牢吐出來,與太子這貌合神離的日子可就真真過不下去了。

恰當有些不耐煩之際,餘卻瞥見自側殿回返的書墨遠遠站在那雕花隔斷,沖搖了搖頭。

裴蕓了然,轉向太子道:“殿下,諶兒睡下了。天已晚,保重子要,您也該早些回去歇息了。”

李長曄薄一線,眸沉了幾分。

以為他是為了諶兒而來。

且後頭那句,縱然他再蠢也聽得出。

裴氏分明是在趕他走。

他垂了垂眼睫,靜默片刻,到底還是起了,“太子妃想也累了,早些歇下吧。”

“恭送殿下。”

李長曄緩步出了琳瑯殿,行在冗長的宮道上,心卻怎也靜不下來。

他并不喜這種不可控的覺。

正如他那四弟所言,或許,他和裴氏之間真的出了些他不曾意識到的小問題。

裴氏對他有所不滿,卻不好明言,打嫁他為妻,從來是這般嫻靜淑雅的模樣,何曾同他鬧過脾氣。

思至此,李長曄皺了皺眉。

不對,也是有的,可也僅有那麽一次。

那便是幾月前,他臨去覃縣同辭行那回。

看向他的眼神裏滿是嘲諷厭惡,甚至說了令他訝異的話。

李長曄記憶極好,稍一回憶,當真想起了那日所言。

說他送織錦于不過彌補自己的愧疚。

說他將視作一個件,怨他所送的禮并非親自挑選。

還說,他從不知道,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李長曄當初并不在意那些話,尤是最後一句,便是覺得,無論想要什麽,他都能給

他在大婚後的翌日就東宮庫房的鑰匙,代表著將務之權盡數到了手上。

想要什麽盡管取便是。

待他將來登基,亦會為他唯一的皇後,母儀天下,他能給的只會更多。

李長曄陡然滯下步子,劍眉蹙

他似是找到問題的癥結究竟在哪裏。

他送過,卻沒有一次是討要。

這麽多年,不僅從未私自取過東宮庫房中的一樣件,亦不曾向他求過什麽。

若非真的什麽都不想要,便是不好也不願同他開口。

明明是夫妻,竟與他如此生分嗎……

李長曄靜靜站了許久。

他也知他這些年忙于政事,與裴氏相的時間實在不多,疏遠些也是有的,想來裴氏是因此心有怨怪。

傷心之下才在河畔說出那樣一番話。

但生分并不要,李長曄覺著,他確實該在平日多昀出工夫陪陪他那太子妃了。

只幸得無論如何,裴氏心底還是有他的。

不然也不會因旁的可能東宮的子而吃味,亦不會花心思給他繡香囊,還有……

常祿跟在側,始終留心觀察著主子的神,今日的太子打琳瑯殿出來,便一直神凝重,時不時蹙眉頭,也不知在思忖什麽,走著走著,竟是突然停了下來,面變得極為難看。

站了片刻,常祿眼見太子擡手,大掌在腰間的香囊上,這才似服了一劑定心丸般眉眼漸漸舒展開來,他折首朝他看來,正道。

“常祿,替孤去辦件事。”

東宮,琳瑯殿。

裴蕓斜倚在小榻上,一雙纖細淨白的荑小心撥弄著那在素經瓶中的朱砂梅,間不由泛起淡淡的笑意。

這是大前日謹兒去元宵燈會時,特意為買的,裴蕓一回來,便讓書硯好生養起來,還能多看些時日。

畢竟,這可是的謹兒第一次送

前世臨死前,謹兒已然不會與心,甚至同說話,都是一副恭謹疏離的模樣,清冷寡言,和他那父親越來越像。

他原也沒有那麽沉默,真正淡下子,是在他唯一的弟弟死後。

諶兒夭折前,最是喜歡他的兄長,他總跟在謹兒屁後頭氣地撒,舉起小手要哥哥抱。

裴蕓愈發覺得愧疚了。

的錯,才讓前世的謹兒變得那麽孤獨。

看向躺在一旁,抓著布老虎兀自玩著的諶兒,一把將他抱進懷裏,低聲在他耳畔嘟囔,“我們諶兒這一回定要好生長大,一直一直陪著兄長。”

李謹進來時,正好瞧見裴蕓抱著李諶,眼眶通紅的模樣,他登時慌了,一時忘了什麽儀態規矩,小跑上前,“母妃,您怎麽了?”

裴蕓忙側首用指腹拭了眼角墜未墜的淚,笑著隨口扯道:“沒什麽,只是好似聽見諶兒喚我母親,一時高興……”

這般小就會喚人了嗎?

李謹拉起弟弟李諶嘟嘟的小手,聞言也張一字字教他,“諶兒,喚哥哥,哥,哥……”

李諶哪懂這些,只圓溜溜的大眼睛盯著李謹張得老大的,或覺有趣,瞇眼笑起來,裏發出不明所以的“咿呀”聲響。

見李謹有些失地扁起,裴蕓忍不住笑起來,視線落在他後頭的小順子上,小順子手上抱著一幅畫卷,“這是帶了什麽來?”

李謹這才想起正事。

“母妃,下月中旬,便是皇祖父的壽辰,孩兒描了一幅南山頌壽圖,想贈予皇祖父。”

說罷,他示意小順子將畫展開,予裴蕓瞧。

裴蕓傾去看,作出一副極興趣的樣子,可實則早在前世便看過這幅畫了。

然那時,不過草草瞥了一眼,就冷沉著臉,讓謹兒將畫收起來,道他畫技如此拙劣,將這般東西獻給他皇祖父,只會貽笑大方。

裴蕓還記得,在說出這番殘忍的話後,謹兒的神是如何從滿懷期待轉為落寞難過的。

分明是他的母親,上輩子卻也是傷他最深之人。

“謹兒的畫工是愈發好了,母妃瞧著不錯,想來你皇祖父定也會喜歡的。”

聽得這話,李謹登時笑逐開,“母妃說的可是真的,不過這還只是孩兒的習作,畢竟還有那麽多日,孩兒想多畫幾幅,益求,從裏頭挑出最好的。”

其實,他沒有告訴母妃,他還在這畫裏藏了旁的小心思,他想暫且瞞著,待皇祖父壽宴那日,再讓母妃瞧瞧。

李謹只坐了一小會兒工夫,便因著急于作畫,匆匆離去。

他腳步飛快,還險些被門檻絆了一跤。這一幕若是落在前世的裴蕓眼中,定要被斥一個沒有正形,然此刻裴蕓卻是看著謹兒離去的背影,出欣的笑。

既是孩子,自是該有孩子天真爛漫的樣子。

不過很快,似是想起什麽,裴蕓笑意微斂。

若非謹兒提起,險些忘了,再不久就是那皇帝公爹的千秋日。

他那皇帝公爹是個有趣的,或因著登基前是個武將,向來酷,每逢千秋節,他不選擇在宮中大擺筵席,令普天同慶,而是帶著一衆皇子妃嬪及文武大臣等前往京郊的皇家圍場進行春狩。

年年如此。

可裴蕓卻記得,這一年的千秋日卻并不太平。

尤是最後一日,在行宮舉辦壽宴時,生了一樁令心驚膽戰了許久的事。

原那不過是尋常的獻禮,可誰曾想,太子獻上的玉璧在開匣的一刻卻被發現已然四分五裂。

且不說是有心還是意外,但不可否認的是,此事切切實實犯了那皇帝公爹的忌。

畢竟在場不人知曉,二十多年前,他那皇帝公爹以“清君側”的名義率兵攻京城,一路殺至皇宮時,那暴君元帝已然自刎,死時手中攥著一枚碎玉。

寓意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他分明暴,荒無度,為政三年使百姓苦不堪言,可最後還是要用這般方式以顯“氣節”,諷刺那皇帝公爹謀權篡位的大逆不道。

從此,那亦了紮在慶貞帝心頭的一刺。

雖得太子機敏,從容不迫,以碎玉擋災一說,言此玉辟災除患後,大昭將自此風調雨順,天平地安。

但那夜慶貞帝的面看起來始終很不好。

裴蕓亦惴惴不安,因得那玉璧就是準備的,前一夜才命書墨予太子,出去前,并未仔細查看過,因而也不知,是不是因著的失誤才讓玉璧碎裂,怒慶貞帝。

不敢問,甚至不敢開口,因得太子的神同樣很凝重,翌日回東宮後,裴蕓才聽說太子命常祿置甚至杖斃了好幾個宮人,怕就是因著玉碎之事。

裴蕓不懂那些波雲詭譎的朝堂爭鬥,但通過此事,也覺到,或有人不滿太子,暗中加害于他。

而那人的目的也確實達到了,那之後慶貞帝冷待了東宮很長一段時日,直到這一年夏,太子歷經兩月,解決了南邊大旱一事,加之兄長裴栩安重創騁族,其不得不上書割地求和,慶貞帝龍大悅,玉璧之事才算徹底揭了過去。

而今重來一回,裴蕓要做的便是防範于未然。

站起,讓娘將諶兒抱回側殿,旋即看向書硯書墨,“陛下千秋日在即,東宮自也不得要備上一份壽禮,你們隨我去庫房瞧瞧。”

兩人乖巧應是,書墨為裴蕓披上寒的狐裘,才步下丹墀,就見盛喜帶著七八個小侍迎面而來。

他對著裴蕓恭敬地一施禮,“娘娘,殿下瞧您這院子實在空曠了些,便命奴才前來,種些時令的花兒。”

裴蕓只道這太子倒是好雅興,匆匆瞥了眼那些侍扛著的花木,因著著急去庫房,就只留下句“都托給盛喜公公了”,便提步出了琳瑯殿。

庫房平素雖是給盛喜在打理,但凡有添補,盛喜都會同稟報,故而對庫房件,裴蕓都有些印象,尤其是那些頂頂貴重的,裴蕓不需單子都一清二楚。

抵達庫房後,命書硯取了紙筆,邊翻看挑選邊令記錄下來。

待回到琳瑯殿,已是暮四合。

裴蕓伏在書案前,在書硯記錄的紙上勾勾劃劃,琢磨了好一會兒,方才出滿意的笑,提筆另另抄寫了一份。

方忖著尋個時間去見太子,卻聽一聲通傳,是太子來了。

可是正好。

裴蕓當即起去迎。

見著裴蕓面上的盈盈笑意,李長曄有一瞬間的失神,薄微張,頓了頓,淡聲吐出一句:“孤……來看諶兒。”

裴蕓并不意外,想著他元宵那夜沒看著,這過了幾日,特意來看,也是理所當然,笑道:“殿下來得巧,諶兒今日晌覺睡得遲,這會子才醒呢。”

說罷,沖書墨使了個眼,書墨會意退出去,沒一會兒,孫娘便抱著李諶了殿。

教太子抱了幾回,諶兒而今已然不排斥這個父親了,坐在太子懷裏,不哭不鬧。

裴蕓便順勢道:“殿下,父皇千秋日在即,東宮也應備上一份壽禮,臣妾擬了單子,殿下瞧瞧哪樣比較合適?”

原這帝王壽宴,臣子獻禮,遠不會這般寒酸,只奉上一件,慶貞帝前的幾任大昭皇帝,壽禮單子長得恐都能從皇宮這一頭拉到另一頭。

那些朝臣為趁此機會向帝王獻寶,以謀青雲路,一步登天,費盡心機,欺百姓,使得民不聊生。

那公爹慶貞帝登基後,聽取了婆母先孝仁皇後的提議,為絕奢靡之風,定下了千秋日只進獻一的規矩。

雖得慶貞帝和先皇後不和,但裴蕓不得不承認,那過世的婆母是個不折不扣的賢後,悲天憫人,心懷萬民。

相對于妻子,與慶貞帝倒更適合做君臣。

李長曄一手攬著諶兒,以防他摔下去,一手接過裴蕓遞來的紙張。

他細細看罷,擡眸問道:“太子妃覺得哪個好?”

裴蕓含笑傾過去,隔著榻桌,用手在上頭指了指,“這幅《八仙慶壽蟠桃圖》,臣妾倒是覺得不錯,此是丹青聖手虞先生的作,先生留存在世的畫作寥寥無幾,這幅畫歷經百年還能保存得這般完整,實是不易,且以意頭而言也是極適合作為壽禮的……”

李長曄原專心致志地聽著,直到視線由紙面緩緩移到裴蕓那雙青蔥般白皙細荑上。

那夜,便是這雙纖長的荑在最難耐的時刻纏上他的脖頸,攀上他的背脊,貓兒似的不住地撓他。

李長曄從未像那晚一樣過裴蕓如此子,竟是令他一度難以自控。

裴蕓說罷,擡眉看去,卻見太子定定看著自己,眸濃沉且灼熱,微抿,低低喚了聲“殿下”,“您覺得此畫如何?”

李長曄頷首,“甚好,就選此畫吧。”

裴蕓長長舒了口氣,為了尋一件除玉璧外能令太子滿意的壽禮,可琢磨了許久,思來想去,還是這畫最為合適。

貴重卻不奢靡。

很是適合東宮,也恰合太子的子。

畢竟他獻禮,并無借此阿諛諂的打算。

李長曄看著裴蕓收起手中的紙張,目旋即落在那于經瓶中的朱砂梅上。

打適才一進殿,他便發覺裴氏是笑著迎他的,并非從前那般端莊的笑,而是連那雙瀲滟的杏眸都著笑意。

看來他特意命人尋來的臘梅當還算中意。

可即便心中有了答案,他還是想聽親口說出來。

他沉默片刻,似是隨意般開口。

“今日,孤命人送來那花,太子妃可還喜歡?”

裴蕓怔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似有這麽一回事。

當時只匆匆一瞥,記得好像是幾株黃花。

“多謝殿下,臣妾很喜歡。”笑著應付道,“那迎春開得爛漫,著實襯景。”

一如往常地敷衍著,然這一回,卻見向來無波無瀾的太子,在聽得這話後,面驟然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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