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書閣

今歲的暑熱似是比往年更長一些, 六月末，仍是烈如火，這殿外是萬萬踏不出去的。

裴蕓心不在焉地攪著早已化了冰的柰花酪, 實是沒有心下咽, 最後還是遞給了諶兒, 看著小家夥急不可待地端著碗咕嚕咕嚕喝下，唯恐會奪過去一樣，方才生了些許笑意。

自孫大夫口中得知那本名為《問蠱》的書後，裴蕓便不斷命人去京城大小書肆鋪子詢問可有此書, 甚至花了不銀兩托人去黑市打聽, 可無疑是大海撈針。

孫大夫也只是聽聞, 并未親眼見過，裴蕓都懷疑這世上真有這本書嗎？

李長曄進來時, 就見裴蕓正抱著諶兒呆愣地坐在小榻上。

他悄聲命後的書墨去傳膳，方才向殿而去, 諶兒轉頭瞥見父親, 登時長胳膊，嚷著讓爹爹抱。

李長曄一把將諶兒抱了起來, 聲對裴蕓道：“謹兒也快回來了，準備用晚膳吧。”

裴蕓勉笑著頷首。

不多時, 李謹亦從耕拙軒回來，膳房送來的晚膳已擺上了桌，李謹淨了手, 跟著父王母妃坐下。

快用完飯時，卻聽他家父王驀然道：“明日，孤要去趟書閣，恐是要晚些時候才能回來, 晚膳便不必等孤了。”

聽得“書閣”幾字，李謹雙眸一亮，“父王，兒臣能跟著一道去嗎？”

李長曄看向他，“眼下宮中藏書閣的書對你來言，已然足夠。”

見李謹面失，他又道：“等你再大些，父王就帶你去。”

李謹霎時又高興起來。

本心思飄在旁的裴蕓乍一聽得“書”這個字，一下將視線投來，若有所思。

這宮中有兩個書庫，其一為藏書閣，宮中那些皇子皇孫，甚至是一些朝中重臣皆可出，還有一個便是書閣，此為皇帝私閣，能進出的除了慶貞帝就只有作為儲君的太子。

相對于藏書閣，書閣的書同樣浩如煙渺，聽說還有許多藏書閣沒有的奇書古籍，甚至有專人每年奔波于大昭各地，只為收集各類書籍庫。

太子這無心之言，卻是一下點醒了裴蕓。

對啊，指不定想要的那書，書閣中便有，就算不是那本《問蠱》，興許還有旁的。

見一雙本黯淡的眼眸裏出幾分彩，對面默默觀察著的李長曄悄然垂下了眼睫。

膳罷，裴蕓以早些歇下為由送走了李謹，又將昏昏睡的諶兒給娘帶去了側殿，方才接過提前吩咐書硯準備的湯。

將湯盅擱在榻桌上，聲對著正在翻看書卷的太子道：“殿下，天兒熱，臣妾特意命膳房燉了雪梨銀耳湯，潤肺降噪，您且喝些。”

李長曄擱下書卷，朝看來，只一眼，便知的心思。

今日在飯桌上，他是刻意提起書閣，正是因前幾日，那暗衛同他稟報時，順道告訴他，太子妃打那日離開仁濟堂後，就一直在暗中命人尋一本名為《問蠱》的書。

巧的是，李長曄雖未翻看過，可因他過目不忘，還真記得在書閣的某個博古架上看到過此書。

為此，白日他特意前去確認，他的確沒有記岔。可那是個介紹蠱研制及解法的書，大費周章尋此，究竟有何用。

這都是些再危險不過的東西，李長曄生怕裴蕓傷著自己，本想就此不顧，只作不知。可傍晚時見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到底沒忍心，既想要，便給吧。

他端起湯盅，順的心意喝了幾勺，才聽遲疑著道：“殿下，聽聞書閣中的書千奇百怪，都是外頭不一定看得著的，臣妾和謹兒一樣，也很是好奇。”

李長曄擡眸看去，一雙瀲滟的杏眸滿含期許地看著他，可卻又輕咬著朱，似有些忐忑。

李長曄甚至能料想到，若他不應，恐還會使旁的法子求的他答應。

可從來不需如此，想要什麽他都會給，他不想看到為了尋得一本書而對他低三下四。

“明日孤帶你一道去。”

裴蕓有些詫異，沒想到此事如此順利，畢竟飯桌上太子才拒絕了謹兒，原以為恐是要費一番功夫才能，甚至都想好要對他使人計了。

“真的可以嗎？”還是不確定地問道。

李長曄知道在思忖什麽，“謹兒還小，裏頭有些書尚且看不得，恐迷了心智，可你不同……”

裴蕓登時笑逐開，歡喜道：“多謝殿下。”

翌日午後，裴蕓也未像往日一樣陪著諶兒歇午，始終焦急地在殿幹等著，昨夜太子便說了，待他忙完了一些要事，書閣前會遣人來請過去。

裴蕓直等到申時，才見一小侍匆匆而來，領著往書閣而去。

太子已等在書閣前，不同于看管稍寬松些的藏書閣，書閣因得還有一些重要的文書，故而有林軍層層把守。

那些個林軍自是認識裴蕓的，見得是太子殿下親自帶太子妃，便也識相地收起長纓槍，讓開了。

了，裴蕓不由得驚了驚，看著眼前似乎沒有盡頭的博古架，才知什麽卷帙浩繁。

這書閣有三層，靠一人在這麽多書冊裏搜尋，怕不是要十天半個月，可哪有這麽多機會出此。

“孤要去二樓，且先帶你逛逛？”恰當頭疼之際，就聽太子道。

裴蕓忙頷首，太子對此稔，想來對何書分布在何定然了如指掌，有他在，何嘗尋不到。

當真是瞌睡了有人遞枕頭。

心下愁緒登時煙消霧散，便跟著太子自一樓起，一路而上，聽太子介紹這些個博古架上收藏的都是哪類書籍。

行至三樓最西側，太子看向臨窗那排道：“那兩架子的便不必看了，都是自大昭各地搜集來的邪書。”

聽到“邪書”二字，裴蕓反是來了興致，順勢問道：“邪書緣何不銷毀，還要放在此？”

“有些書冊有它存在的緣由，既不能流傳于外便收藏在此，指不定有一日就派上了用場。”李長曄言罷，面向裴蕓，“孤也該去置自己的事了，不能陪你，你便自己逛逛，可好？”

“是。”裴蕓心下可不得呢，福了福，眼見太子緩步下了通往二樓的木階，慌忙往那西側而去，記載蠱毒的書，不是邪書又能是什麽。

縱然只是兩架子的書，然麻麻塞在那兒，哪是那麽好尋的。

幾乎是一本本翻找過來，小半個時辰後，及至第三層，的指間驀然被滯在一本極薄的書冊上，出一瞧，喜得幾哭出來。

封面上寫的，正是問蠱二字。

孫大夫聽到的傳聞是真的，這世間真有此書。

這本再輕不過的書冊，此時被裴蕓捧在手上卻是沉甸甸的，這是兄長的命，環顧四下，咬了咬，起了自己的外衫。

重新系好帶的一刻，裴蕓就聽得一陣腳步聲，子一凜，來不及從這廂離開，便見太子自架後走出來。

許是的神太過慌，李長曄揚笑看著，“的，莫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

他緩緩朝靠近，令裴蕓不由得攥了掩在袖中的手，誰教真的做了虧心事呢。

那書冊而今就藏在小下，被腰帶系，唯恐太子看出異樣，始終面向著他緩緩後退，很快背脊便在了架上。

李長曄挑眉，又問：“你將書弄壞了？”

裴蕓搖了搖頭。

“都說了這裏都是些邪書，你怎還來此，就這般好奇。”

說著，他大掌擡起，竟直直往背後而來，裴蕓一瞬間呼吸都凝滯了，想著太子難不如此眼尖，發現了藏起來的書不。

正思忖著屆時該怎麽解釋，卻見太子的手劃過的側腰，自後的架上取下一本書來。

裴蕓聽見他一聲意味深長的輕笑，“孤倒不知，這些邪書也有值得鑽研之。”

猛然松了口氣，疑地看向太子。

李長曄反轉手中書冊，將他展開的那一面呈在眼前。

紅暈登時自脖頸蔓延至裴蕓耳，氣鼓鼓地一把推開太子的手，一眼都不敢再多瞧。

可腦中卻開始反複盤旋在書冊上看到的那幅畫。

活靈活現，活生香。

不自覺擡眼往梁上看了一眼，哪家正經人會不著寸縷地扯拽著長綢掛在那兒晃著行事……

怪不得是什麽邪書了。

收回視線之際，耳畔太子極為認真的嗓音響起，“似是有些難啊”。

他怎還認真研究了起來。

裴蕓實在沒忍住，氣得擡腳在太子小上踹了一下。

一個姑娘家能有什麽力道，李長曄只覺不痛不，見裴蕓沒了適才的恐慌，對著他瞪眼嗔的模樣，眸和如水，然忽而想起什麽，神又漸漸黯淡下去。

他的確是在故意逗，大抵是想到瞞了他許多，心下有些滯悶難。

暗衛來報，查到是在去歲六月就買下了朱大夫的醫館，李長曄本告訴自己，買下個醫館罷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可緣何偏偏不選在旁的日子，而在兄長親的那一日特意外出呢。

且雖是那醫館的東家，可實際在幫著打理醫館的卻是嫂嫂江瀾清，而購置那批連翹的亦是江瀾清。

可李長曄很難不想到，此事當是吩咐的。

是差錯嗎？那連翹也許當初只是另作他用。

他很想問，但又如何解釋他知曉這些事呢，他們之間雖都在互言坦誠，卻不代表夫妻之間就不能有。

他只希事斷不是他猜想的那樣。

那樣荒唐的事，又怎麽可能呢。

騁族襲的急報是在七月中快馬加鞭送抵京城的，和前世差別不大。

那是個深夜，太子正在的琳瑯殿歇息，書房有人來請，常祿敲響殿門的聲兒格外得急。

第二日，消息便傳遍了整個京城，不出所料，慶貞帝派出的仍然是的兄長，兄長鎮守鄔南多年，對鄔南及騁族的了解是旁人無法比擬的，除他之外，再無更合適的人選。

因鄔南城防岌岌可危，慶貞帝下旨命裴栩安于後日清晨，率兵出征。

裴蕓于次日早出宮，回了鎮國公府。

來迎的是嫂嫂江瀾清，江瀾清言母親周氏因得裴栩安即將出征一事，太過傷心難過，有些子不適，在屋歇息，裴薇亦是默默哭了一宿，天亮才睡下，這會兒自是起不來。

裴蕓聞言，止步拉起江瀾清的手，目擔憂，“嫂嫂你……可還好？”

“我無事，娘娘放心。”江瀾清笑了笑，又轉而說起昨日裴芊回來，與聊著聊著，也開始眼淚的事兒。

裴蕓明白，江瀾清未必真的不難過，刻意撐著罷了，畢竟那可是的夫君啊，新婚不足一年，便又要遠赴鄔南，在戰場上與敵軍搏殺，隨時可能丟了命。

可這嫂嫂穩重，清楚這節骨眼上，若也和其他人一樣，哭哭啼啼的，終是不好，誰又來主持大局。

“國公爺這會兒在書房呢，雍王殿下昨日午後也來了，與國公爺聊了好幾個時辰，天黑了才走。旁人都來過了，只太子妃您，國公爺雖上不說，但我知道，他心下一直等著呢。”

裴蕓頷首，獨自了裴栩安的書房，裴栩安似在外頭聽到了的聲兒，裴蕓進去時，他已然站了起來，溫地笑著，喚了聲“楉楉”。

兄妹二人相對而坐，裴蕓也不知說些什麽，想了想，道：“才這麽些日子，騁族就敢襲鄔南，只怕早有準備，騁族狡猾，兄長可務必要小心。”

裴栩安點了點頭，“你放心，兄長心下有數。”

這句“心下有數”，令本還平靜的裴蕓眼眶驟然發紅，因前世他兄長出征前，也曾對說了類似的話，讓放心。

何止是他兄長，還有父親，分明前兩日還著的腦袋，說有閑就帶去跑馬的父親，再回來，就是一冷冰冰的，再不會對笑，哄的首。

很想說，不想讓他去，刀劍無眼，縱然尋到了那書，也無法保證能救下兄長的命。

什麽家國大義，百姓安寧，這人有時自私地很。

只是想要的哥哥。

見抿著，眼淚若斷弦般啪嗒啪嗒往下掉，裴栩安低嘆了口氣，用寵溺的語氣道：“哄好了母親、嬿嬿，兄長怎的還得哄你呢，兄長還以為，我們楉楉最是堅強不過。”

他沉默片刻，又道：“其實此去鄔南，家中我最放心和不放心的都是你。”

聽得此言，裴蕓擡首眼淚朦朧地看去。

“你是太子妃，只消太子還護著你，你的日子便不會太差。可你後勢單力薄，只一個國公府，兄長尚在鄔南時便在想，我可得活得長久些，才能給你足夠的支撐，但若……”

裴栩安用指腹小心翼翼地為裴蕓去眼淚，“就算太子將來不寵你了，也沒關系，我們楉楉也依然要好好的，畢竟你還有母親嬿嬿他們，和你的孩子們……”

裴蕓終是忍不住掩面哭出了聲兒。

正是因著家人給的太過濃烈，故而前世一旦失去，便像失去了一切。

這樣好的哥哥，怎能再忍一次失去他的痛苦。

裴栩安擡手了裴蕓的腦袋，像是年時出門，許諾給帶好吃的糖糕時那般道：“楉楉，等哥哥回來。”

好一會兒，裴蕓才漸漸止了哭，書房驟然響起敲門聲，裴栩安邊的長隨稟道：“國公爺，宮裏傳來消息，說雍王殿下向陛下請旨，要隨您一道出征。”

裴栩安蹙眉，“可雍王殿下的……”

“雍王殿下說，他不上戰場，只以軍師份隨您前去。”

裴蕓面詫異，沒想到，當已對雍王不抱期時，卻是無心柳柳蔭，到最後，雍王仍以另一種方式，和他兄長一道上了戰場。

驀然靈一現，先頭一直在思索，究竟要怎麽將那本《問蠱》給的兄長而不惹他懷疑。

而今，倒也不必一定給兄長，想到了另一個極為合適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