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陸執方想看到過得更好……

說是時舊書房，空間之寬敞，藏書之富，給年的清寒書生用都綽綽有餘。書房西面是一堵堵書架，東面明亮靠窗，擺著一套規整的桌椅矮榻。

陸執方挑了個位置坐下：“牆角有拂塵，堆得淩的碼一碼，封皮破損的挑出來。”

“婢子曉得。”馥梨脆生生應了，擺旋櫃後。

盡是細碎磨蹭的功夫，夠把興趣的書都囫圇翻一翻了。他攤開手中字帖，在敞開窗扉的下，曬去陳舊紙頁的幽微腐氣。

書櫃格子裏若若現一道藕影。

起初還有窸窸窣窣的靜，很快就沒了聲息，他過一格看去，瞧見茸茸的發頂，今日發髻分外潦草，兩邊高低都不對稱。

馥梨沒看一會，把《蘭草圖譜》放回原位。

右手纏紗布不便，左手不夠靈活，淺嘗輒止，不敢在陸執方面前太過放肆，悄悄記下興趣的書的名字，想等下次旬休出府了去書局明正大地看。

如此走馬觀花般，參觀了好幾堵書架。

最裏側的書架不放書。

一行筆墨條，一行硯臺硯匣，剩餘是各種厚薄的宣紙。不已落了塵，但東西都是好東西，馥梨惜地看了又看，輕輕掃去塵埃。

許是在這裏耽擱異常地久，久到陸執方來查看。

一轉，對上了世子有些異樣的表。

“世子爺……走路沒聲音的？”

陸執方沒答，視線收回來，忽而吩咐：“三行二列放的宣紙，取一疊十張出來，仔細別折了。”

盡是未裁好的宣，單手取就一邊墜地了。

馥梨不敢怠慢，認真數了十張，雙掌進去紙裏，雙手慢慢地捧起，“放到哪裏？”

“東邊桌案上，放完回來。”

回來又聽他吩咐，分別取了筆、墨、硯。

這些件雖舊，都還保存完好，馥梨輕手輕腳地沒有弄壞東西，陸執方吩咐的聲音卻愈發地輕，像是有什麽在極力克制，過後出的緒，才顯輕。

馥梨挪了最後一趟，“世子爺還要取何？”

陸執方一口濁氣在臆，大步越過了，“這些存太久，已不堪用，你找個地方自行置。”

“這些東西瞧著都好的呀。”

“是丟是用，都行。”

陸執方走了。

馥梨走到東窗的桌案上再檢查，沒發現陸執方所謂不堪用的地方，倒是看到窗臺上，他特地來暢和堂取的字帖還晾著，忘了拿。

在案頭找到裁紙刀，用不甚靈活的作，歡欣喜悅的心，把那疊宣紙都裁了喜歡的大小。

不再特地花錢再買了。

要湊一套文房四寶可得花不銀錢。

暢和堂院門外，照壁見的陸執方面冷沉，他想問候都話音打，“世、世子爺……”

他聽高管事的吩咐，來給舊書房上鎖，不過晚了半刻鐘，不至于惹得世子這般不悅吧？

可世子爺只大步流星去，留下一句話：“別進暢和堂，今日先別鎖。”

“啊？好好，小的明白。”

照壁瞎轉悠那把銅鎖的手一頓。

陸執方去了清夏堂。

院門的婢遠遠瞧見，手扣在腰上，朝陸執方恭恭敬敬一福，“世子，大姑娘正在同太太問安，容奴婢先去傳報一聲。”

陸執方頷首，下意識瞥了一眼。

母親喜歡將自己打扮得漂亮，連同邊用的婢嬤嬤都喜歡選姿容好的。那婢潤白無暇的一雙手，同舊書房裏目驚心的掌心，對比得更刺目。

淑瀾苑的人，怎麽敢？

被打了藏著掖著，還糊弄他說是凍瘡？

知道找母親告發韓長棟，不知道找他告狀嗎？

舊書房裏，每騰起來一個冒火念頭，腦海裏都有另一道聲音似潑水降溫，以全然旁觀者的理智回答。

淑瀾苑是主，是仆，如何不敢？

不找借口遮掩，難道要哭訴？

不會告狀，知道自己沒有立場。

只是個丫鬟。

清夏堂的婢從門轉出，請他。

母親與陸嘉月在圍爐煮茶，藍雪跪坐在一旁，正夾起一只剛剛烤好的橘子，撥到嘉月那邊。

幾人其樂融融，笑意都掛在邊，將目看向了他。苗斐率先點了點對座，“來，坐下喝茶。”

陸執方問過安，袍跪坐下去。

小陶爐旁，一張素簪寫滿了字，半月沉江、金芋球、糖醋花……盡是素饌的名字。

祖母慣了每年正月茹素靜修，為家裏祈福，大房二房都會各派一人陪著，多數是府裏的姑娘們或沒有正職的小郎君，有時也是母親和二嬸這些兒媳婦。

陸執方看著那張素簪，靜了幾息，聽見自己語氣平淡得接近尋常：“母親打算新年陪祖母靜修？”

“去年你們這些小輩去，你祖母說小年輕心不定，人規規矩矩坐著，眼神都是浮起來的。我正好秋冬補得多了，陪老人家吃齋消消膩。”

苗斐了腰間，大廚房招了個擅做秋冬藥膳的廚娘，補著補著，眼見著腰都了幾分。

陸執方長眉微蹙，似乎不贊同。

“有何不妥？”

“管事之位才接，高揚理府務，定然有多要母親把關的地方，母親兩頭忙碌，如何兼顧？”

“這過去半月，高揚管得好的啊？”

“眼看臘月接正月，年關事多，不比往常。”

陸執方說的，苗斐也思慮過，想來大不了老夫人和管事房兩多點走，“年尾年初是事多，可是你祖母說了不要小輩去，我能有什麽法子。”

陸執方定定看，“二嬸也去？”

“你二嬸不好，隔三差五就要請郎中的人，不適合長期茹素，二房秦姨娘去。”苗斐話音一頓，忽而微妙起來，“你的意思是，讓崔姨娘去？”

陸執方不置可否。

苗斐不知想到什麽，哼笑一聲，“你公務忙，沒讓你去陪過，是不知道。你祖母靜修不是吃吃齋而已，早功課、午誦經、晚靜坐，崔姨娘那子……”

就不說了。

比府裏年輕姑娘還坐不住，還仗著段窈窕吃不胖，一日三餐都油葷重的，為了給淑瀾苑開小廚房的事還磨了陸敬許久。

靜修于崔杏杏，怕是等同于坐牢，還要記掛陸敬會不會房中寂寞，又添新人，這對一個妾來說，才是最恐怖的事。不過……換人的事也有道理。

年關雜事多，最是不能出錯。

“小門小戶沒規矩，萬一惹得你祖母不高興？秦姨娘是個老實本分的，沒那麽多壞病。”

“祖母年紀雖大，寶刀未老。”

陸執方拿起一個溫熱橘子，慢條斯理將橘皮剝五瓣花，只留一團橘在中央，遞給了母親。

苗斐神一，眉頭松開，已然被他說。

小陶爐茶水沸騰，藍雪提走水壺，滅了炭火。

陸執方來時那無名邪火，跟著熄了七分，靜下來後，不由一嘲。他何曾這般迂回手過宅事，就為……就為一口氣，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的氣。

苗斐沒察覺他的心思，接過橘子吃了，心好了幾分。嘉月今日來，除了問安，還有一事。

想把那個馥梨的丫鬟調院裏，原因是韓長棟到丫鬟後罩房的消息不知如何在府裏傳開了，嘉月不忍心讓這小丫鬟面對非議，想收到自己院子裏。

兒是個心的，因為啞疾，早幾年去城裏貴的郊游宴樂，總被悄悄議論，對這等境況同很正常。但苗斐覺得，馥梨這個名字，近來好似總出現在耳邊，大大小小的事總有那麽一兩樁同有關。

兒拉起的袖子，撒地晃了晃。

苗斐拍了拍的手：“我正想點頭呢，這不是被你阿兄進來打岔了。那丫鬟就調到你院裏。不過，在前院做活兒，到你邊伺候，娘不放心。先到清夏堂來，讓嬤嬤教幾日姑娘院裏怎麽當差。”

陸嘉月愣怔，沒料到是這個回答。

登時想轉頭去看阿兄，又忍住，轉而看藍雪，藍雪便道：“姑娘想問太太，幾日是幾日？”

“人到我院裏，無論幾日都沒人敢嚼舌，放心。”苗斐不答，“我有事要和你阿兄說，嘉月先回。”

“……”陸嘉月眼地，看看母親又看看阿兄，到底是帶著藍雪走了。

清夏堂的屋裏，轉眼只剩下母子倆。

“母親還有何事？”陸執方問。

苗斐拿帕子去手上濺的橘子水，“你手頭上的案子什麽時候忙完？這陣子不需要出公差吧？”

“如無意外，能待在家裏過年。”

“那就，你二嬸家有個表姑娘來住一陣，已來一兩日了，今夜到翡翠堂去用膳，跟你們兄弟姐妹見一見認認臉。戚姑娘是寶陵有名的才，琴棋書畫都一絕，你哪天休沐得空了，同切磋切磋。”

苗斐沒錯過兒子臉上微妙的神。

這小子不喜歡什麽，慣常要找理由拒絕時，就是這表。將帕子疊在桌上，先扣一頂大帽子堵住那能言善辯的：“不想去？看不起兒家的才？覺得人家不配跟你這個宣德十二年的探花郎切磋？”

“……”陸執方難得無言以對。

“好不好的，你先見一見。”

苗斐繼續道：“你自己也說，臘月接正月，高揚剛坐正位置，我得把關。可這頭來個表姑娘做客，那頭嘉月要我調人。你當盡地主之誼，替母親分擔。”

苗斐寸步不讓地看著他。

陸執方在場，讀過很多言外之意，無論對方說得多晦。何況這一次，母親的意思很清楚——他何時同這位表姑娘接，馥梨便何時調嘉月院裏。

酉時，暢和堂六角窗外，烏金西墜，餘霞散綺。

枕臂伏案，酣然沉眠，渾然不覺早晨離去的舊書房主人去而複返，緩步來到了側。

原本齊整的桌案零零碎碎擺了好些雜，有兩本書、半個吃剩的白面饅頭、拆下來蜷一團的白紗布、一張畫完了，還沒來得及折紙蜻蜓的小畫。

畫的是現在開始屬于的文房四寶。

因為手傷的緣故，筆不複往日巧細膩，斜衡歪扭，反而有一天然稚趣。旁邊提了一句并不工整的打油詩：“千金散盡還複來，筆墨紙硯從天降！”

降字後頭，還繪了一朵俏皮稚的小花。

他失笑，垂眼又見小姑娘掌心那青紫一片。

沒有同他告狀的立場，只是個小丫鬟。

但是，是他陸執方想看到過得更好的丫鬟。的十指骨勻稱，纖細靈巧，合該只舞文弄墨。

阿妹那張塗塗畫畫的紙上，落的二字是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