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他下不是藍絨花，是……

馥梨醒來, 置一間昏暗簡陋的柴房。

愣了片刻，回憶湧上。

神像砸落時，荊芥忙于托舉, 了驚嚇的孩子跑向離得最近的, 有個小娃娃抱住了的。

神月教的騙子分兩撥, 一撥拖住府的人，一撥用塗了迷藥的帕子, 將和孩子都強行劫走。

幾個孩不在柴房裏。

有男人同樣手腳被束縛，躺在另一邊, 額頭正流著, 是舉著匕首撲向了普度大師, 引起的人。

一牆之隔, 騙子們正在訌。

爭吵聲模模糊糊地傳過來：“早說幹完上一票就收手偏不聽，眼下好, 讓府盯上了，甩都甩不掉！”

“我可去你的烏吧。”

“先不說這茬，隔壁那一男一怎麽辦？”

“燙手山芋，都怪彪子。”

“又賴我了？孩子抱著那的死活不撒手, 我還沒問你呢？怎麽就給那男的帶來了！”

“老大說，是他把府的人引來的。”

人群安靜了一瞬, 似乎在等所謂老大的決斷。

普度天師悉的聲音響起，語調冷漠而無謂：“我現在去山腰跟老柴貨，拿到錢，回頭殺了幹淨。”

殺的自然不是孩子, 是和那男人。

馥梨背後汗倒豎。程大人給的小挎布包還在上，艱難地把自己擰別扭的姿勢去，翻到一朵藍絨花, 花瓣間隙藏了割繩子的小刀片。

柴房門疏松，出人影，有人在把守。

馥梨環顧一圈，想找趁手的防武，卻被角落堆放的幾個人偶嚇了一跳。人偶是木質，也如孩大小，不是缺胳膊，就是彩繪的五被剜掉一塊。

形狀詭異，看得人骨悚然。

手腕一松，麻繩斷了。

又去割腳踝上的，再窸窸窣窣挪到了那躺著的男人側。額頭傷口看起來不致命，從小布包裏頭翻出傷藥給他倒上，低聲喚他。

手才到肩膀，男人猝然睜開了眼。

死寂的目從臉上轉過，又慢慢闔了上去。

馥梨又晃了晃他，低聲道：“這位大哥……”

男人不理。

即便已把他手腳麻繩都割斷了，他人還躺著，一不，毫不在意自己即將被如何置。

“他們要殺人滅口，你真的不同我一起逃嗎？”

男人眼皮了，眼角一點濡，在昏暗裏泛著水，木然地喃喃幾個字：“香琴……香琴。”

馥梨想了想：“這是你兒的名字嗎？”

兒兩個字有所，男人睜開了紅得嚇人的眼，“來的路上，他們說，香琴沒了，沒了。還那麽小，出門那日，說想吃蛋羹，我都沒舍得做。”

他忽而擡手，狠狠了自己一掌。

這靜大，馥梨扭頭去看柴房門，守著的人卻不知走到哪裏去，只出一道亮。他們手腳已經被束，還派人把守，柴房的門一定沒有鎖。

“先逃出去再說。”

馥梨拽了拽，不失去生機，像塊巨石般沉重的男人，時機更不允許再繼續說服他。

獨自推開門，外頭暮四合，院子看起來像民房，正對的後院牆并不算高。四下無人，馥梨將簸箕籮筐倒扣起來，踩上去力一躍，手堪堪住牆頭。

眼看半邊子就要翻出去了。

一只大手扣住腳踝，把連拽帶摔，扯到了地上。“跑啊你，不是能跑的嗎？”拽的人目兇，隨手抄起牆的鐵鏟一揮。

馥梨用手護頭，閉上了眼。

鐵鏟劃開的風聲，砸落皮，發出像是骨的悶響，清晰傳到的耳廓裏。

可竟不痛。

有人擋在了前。

錯愕地睜眼，面前卷草暗紋的襟，領上是屬于男子的結，靜思閣裏悉的淡香盈鼻。

陸執方像是憑空冒出來那般，雙臂攏住了。

“他的！”

他後人咒罵，鐵鏟再狠狠一揮。

陸執方抱側一滾，避過這一下。鐵鏟敲擊地面，發出巨響，引來柴房隔壁屋的幾個同夥。

“這誰？”

“發財你怎麽看門的？”

“先綁起來再說啊！愣著幹嘛！”

陸執方右手墊在腦後，左手緩慢地從腰間拽下一個令牌，扔到對方腳邊，“綁我可以，把令牌給你們老大，說大理寺卿有一筆易想同他做。”

此言一出，來勢洶洶的幾人遲疑。

其中一個小頭目模樣的人拾起令牌，上上下下地打量陸執方：“扯謊也不知道找個像的。你當老子沒見識的村夫嗎？這麽年輕的四品？是府的人那正正好，拿老子的大背刀來，現在就一刀砍了！”

“殺我很簡單，一刀的事，”陸執方淡然反問：“殺了後呢？你這一院的弟兄恐怕走不出這山頭。”

“騙鬼！”那人啐一口，揪起了他襟。

陸執方偏了偏頭，躲過那飛的唾沫星子，“山腳埋伏有地方縣的捕頭，更遠還有兵馬司的弓箭手，你若不信，只管找個腳快的弟兄去四周看。”

他語調四平八穩，篤定得勝券在握，長眸深深看對方一眼，“陸某的命在，諸位的命才在。”

小頭目信了七八分，揪著他的手不自覺松了。

方才拿鐵鏟的人還是不信。

“真有這麽多人，你該殺過來了。二哥別信啊，他就擱這兒啰啰嗦嗦，拖延時間。”

“是早該殺進來。”陸執方話落，看向質疑者，語氣突然轉了緩，“可你們有人質。”

他轉過頭，去看馥梨。

小姑娘全須全尾，無明顯外傷，但是形容狼狽，飽滿的額頭還有一點紅。陸執方擡袖，試著了那點紅，原來不是髒污，是細小的刮傷。

“怎麽弄的？”

衆目睽睽下，他指頭點了點額頭。

馥梨著那裏，腦袋還懵懵的，“給煉丹爐許願的時候，裏頭飛出的一顆石子砸的。”

“許了什麽願要被砸？”

陸執方挑眉，竟像是在靜思閣和聊天時平淡。

馥梨聽得一愣，對面小頭目咬了後槽牙，一推同夥，“愣啥！趕綁了丟柴房，誰有空看這卿卿我我。等老大貨完回來再盤問。”

他蹲到陸執方面前，惡狠狠地威脅：“等下要餡了，你敢騙老子多字，就得挨多刀！彪子，帶幾個人去巡邏院外。發財跑得快，去山腳跑一圈！”

幾人四散開去，忙碌起來。

這次柴房外頭無人值守了。

但馥梨上的小布包給收走了，好不容易割斷的麻繩，又加多好幾圈纏在手腳上。

待柴房門闔上，慢慢挪過去：“世子爺。”

陸執方在觀察柴房，看到草絮上躺著的男人時，眼眸瞇起來，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以示回應。

“山腳真的有那麽多兵守著嗎？”

雖然門外無人，馥梨的聲音還是放得很輕，在他耳邊，拂過小小的風，輕輕暖暖。

陸執方看，無聲地搖頭，一個兵都沒有。

小姑娘眼可見地蔫了下去，又抖擻起神，將腦袋湊到他下頷，湊得太近，像投懷送抱。

“做什麽？”

“我發頂那個藍絨花，花瓣的間隙有小刀片。原來是放在布包裏的，幸好剛才順手別在了發上。”腦袋了，“我拿不到，世子爺屈尊用叼一下吧。”

“……”

陸執方沒。

馥梨又把腦袋拱過去，調整角度時，像溫馴親昵的小，在他下頷肆無忌憚地輕蹭。陸執方鬼使神差，想到那小頭目的措辭——卿卿我我。

這朵藍絨花，其實不是非叼不可。

他默然斂眉，遲遲沒有作，鼻尖有馥郁淺淡的桂花頭油的香氣縈繞。那夜在靜思閣外間臨摹，繾綣慵懶的半雲髻，纖細瑩白的秀項，畫面紛紜湧來。

頃刻後，陸執方垂下了臉。

依偎在他懷中的郎短促地低呼一聲，鼻腔裏發出的，連片落葉都驚不了的，整個人了下。

陸執方也頓住。

他方才猶豫得太久了，久得馥梨轉過臉來詢問。

此時此刻，他下不是藍絨花，是眼尾，那片皮輕薄，細膩微涼，因為準備好叼花，他還險些抿了一口。薄薄眼皮下，睫簇簇抖，牽起最微末的，一一地鑽到他口。

一切發生得靜謐。

短暫得就在一呼一吸之間。

陸執方撤開一寸，馥梨也很快轉過去再調整。

無人提起這的接。

陸執方抿帶出了發間的絨花。

“割斷後先僞裝沒有的樣子，待我被他們帶出去盤問再掙，之後，你和岳守信幫荊芥打掩護。”

“荊芥也在？岳守信是誰？”

馥梨隨著陸執方的目，看向躺在地上的男人，慢慢搖了搖頭，“世子爺，他恐怕不會幫忙的。”

“為何？”

“我給他松綁了，他都沒想逃跑過。你看他手腳都還掛著半截麻繩，他已經不想活了，因為香琴。”

馥梨聲音更低落了些，“他說他兒沒了。”

與其說不想活，不如說想和那群人同歸于盡。

陸執方靜默了一陣，喊了一聲：“岳守信。”

岳守信眼皮都未掀開。

“我知道你認得我的聲音。”

“不想看到我，你大可看看這柴房，說不定，這是香琴曾經待過的地方。”

香琴，岳守信睜開了眼，目茫茫然沒有落點。

“你再看看角落這些木偶，有的沒手，有的沒腳，有的沒耳朵。你知道這些是做什麽用的嗎？”

陸執方看到他木訥的眼轉向角落，才繼續道：“神月教這群人拐的仙，長得漂亮好看的，賣去三教九流，長得差一些的，被他們帶到這裏。”

他話頓住，看到岳守信微不可察地側耳聽。

“他們讓那些孩子自己選一個木偶，然後把孩子做一樣的殘缺，帶到繁華之地當乞兒。或許香琴……”

這番話對任何有孩子的人來說，都太殘忍了。

岳守信從渾渾噩噩中被痛，長長哀嚎，撲過來一拳揍在了陸執方臉上。馥梨嚇了一跳，世子待會兒還要被盤問，沒給他松綁，這一拳落得紮紮實實。

陸執方角見了，那張不饒人的還不夠：

“你恨府遲不抓捕，恨當的高高在上，那你恨這些和香琴一樣的孩子嗎？恨嗎？”

“今日集會，他們又帶走了三人，說不定已給那個老柴的人轉手。這人專做掮客，不留手，上至妙齡，下至垂髫稚兒，在他眼裏都是貨。”

岳守信扼住他肩膀，呼吸急促。

陸執方一字一句道：“府跟了那麽久，就是想要揪出老柴這個人，把他所有幹系一網打盡。”

“岳守信，再信府一次。”

“我他娘的就是太信，我就是信得傻了，等那麽久才知道香琴的死訊！”

岳守信氣得渾發抖，又砸下了一個拳頭。

陸執方角流下來，鎮靜地將另一邊側臉送過去給他揍。“你要同歸于盡，死前想拉個墊背的，別拉這些孩子，香琴回不了家，他們或許還可以。”

岳守信手背青筋暴起，裏發出低低的嗚咽。

好一陣，拳頭無力落下，慢慢松開。

普度大師同老柴易回來，就聽見手下說有自稱大理寺卿的人，單槍匹馬闖了進來。

他挲那塊鐵令牌，確認制式，“帶人來。”

陸執方被押過來，開口點了名：“繆世鳴。”

手下一搡，“我們老大的名是你的？”

繆世鳴擺手：“給陸卿松綁。”

“老大，這人真的是兒？”

“去外頭守著。”

繆世鳴瞥一眼，手下松開陸執方上的束縛，退到了屋外把手。繆世鳴見過陸執方走訪，看過那些素日裏頤指氣使的知縣對眼前青年點頭哈腰的模樣。

是真的兒，還是背景的，能查到他真姓名，說明大理寺已盯上他很久了。

“我聽說，陸大人要和我做易？”

“你應該知道，這片山腳被府圍困，你們橫豎逃不掉，”陸執方了綁得僵的手腕，“你放柴房那兩人走，把關于老柴的一切都供出來，我保你平安。”

“我剛同老柴易完，”繆世鳴抻了抻手裏的銀票，“山腳真有府的人，老柴能平安走出去？陸大人還需要大費周章，來我這裏套老柴的線索？”

陸執方不語。

繆世鳴笑了：“陸卿，我就是靠行騙為生的，誰說真話誰說假話，我看一眼就知道。我猜你是為柴房那相好，頭腦發昏闖進來英雄救的，山腳本沒有兵，你覺得我忌憚你份不敢殺你罷了。”

陸執方只看他手上那疊銀票。

“你手下已經有人去山腳查探，是不是騙你，你且看他有沒命回來。若沒有兵，我難道在這裏等死？”

繆世鳴臉微變。

“這案子上頭盯得，怕聚衆出子。你只求財，犯不著為了這掉腦袋。我出比你手中銀票三倍的數，你把所有同黨供出，柴房那兩人給我，其餘人留下給府。我破案有功高升，你得銀錢命繼續逍遙。”

繆世鳴面上出遲疑，算著時辰，那下山查探的手下差不都該回來了，還遲遲未見人。陸執方就桌上簡陋的茶壺，倒了兩杯茶，自顧自喝起了自己那杯。

“老柴是哪裏人，真名什麽？”

繆世鳴點了點桌上銀票：“我要十倍的數。”

“你先說說，我看值不值這個價。”陸執方好整以暇，挲著糙的杯盞。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天完全黑下來。

“老大，沒有，山腳下本沒有兵……”院子傳來由遠及近的呼喊，來到門前，沒了聲息。

繆世鳴臉大變，猛地一拍桌，“你誆我話！”

陸執方早已起，一腳踢翻了橫亙在兩人之間的木桌，力道之大，杯盞兜頭蓋臉往繆世鳴飛去。桌案傾倒下一刻，屋門被踹開，來的卻不是繆世鳴手下。

“爺！”

“我無事。”

陸執方抱著左臂，讓出了空位。

荊芥不要命的狠招就往繆世鳴上招呼。

繆世鳴纏鬥不過十招，就被卸了一條胳膊，一條，痛得魂飛魄散，癱在地上，“來人，來人啊！”

屋外那麽多手下，竟無一人應答。

繆世鳴的手下，有一個算一個，都捆在柴房裏。

馥梨和岳守信忙忙碌碌的結果。

荊芥一輕功了得，事先已在屋頂悉了院落的結構，判定出幾個藏好地方，每抓住一個經過落單的，就用手刀劈暈，拖到廚房門口，讓他們理。

有那些兩兩一組巡邏的，聲東擊西引開其中一人，再如法炮制。漸漸地，柴房的人比木柴還多。

岳守信力氣大，將他們手腳都捆得結結實實。

馥梨把破布和幹草絮塞到他們裏，防止醒了呼喊同伴。荊芥說，這滿園烏合之衆，要論一挑一，都不是他的對手。只是投鼠忌，又怕一擁而上混，世子才想出來一人拖延時間，一人逐個擊破的對策。

高呼山腳沒兵的那聲靜，馥梨也聽見了。

豎起耳朵，留意隔壁屋激烈的打鬥聲，沒一會兒便消停了。有人打開了柴房門，寒風呼嘯卷，他袂翻飛，是安然無恙的陸執方。

馥梨一下子跑到他跟前：“世子爺。”

陸執方亦在垂眸看：“人都理完了。待會木樨會帶著刑部和大理寺的人趕到。時辰不早，我讓荊芥先送你回府去。”

馥梨一愣，“那些和我一起過來的小孩呢？”

“已失了蹤跡，大理寺抓了這些人，會先審問孩子下落，盡全力搜捕。”

“那還需要畫像嗎？”

“需要，但他們口供更重要，畫像倒是其次。”

陸執方招手，就要示意荊芥過來。

馥梨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袖，冰涼的料子，將攏在懷裏保護的時候，卻著陸執方上的暖。

訕訕松了手。

這日倉促混，還有很多想問陸執方，是順著那些白玉菩提珠找來這裏的嗎？是怎麽突然從牆邊冒出來的？替挨的那一下鐵鏟，有沒有傷著哪裏？

問題太多，擡眼又見木樨領著一行人趕來，遲些還有更多需要收拾善後的在等著世子。

眼前的青年郎君儀容難得淩，薄一角破損，流出的跡已幹，可楚楚謖謖依舊，如寒潭清影。

“怎麽了？”他在等的下文。

馥梨搖頭，從失而複得的小布袋裏，掏出皺乎乎的帕子，塞到他手裏，指了指他的邊，“我在靜思閣等世子回來，無論多晚都等的。”

凜冽寒風卷過，天空落下細雪。

晚一步趕至的差手持火把，照亮了紛紛揚揚，細雪縈空如霧轉的院落。

小姑娘乖乖跟著荊芥走了，走時眸帶愧疚地看了他一眼。陸執方不用問，都知道在憂心些什麽。

皇都裏，很多郎有意無意給他遞過手帕。

香雲紗、浮錦……最差的也是雪錦，刻意翻出的那面，多是巧瑰麗，展示心思的繡花。

陸執方垂眸，看他第一次收下的帕子。

對方給得隨意，沒半分旖旎心思，是塊連繡花都沒有的細布，的芽綠，就像春天野地裏冒出頭的小草。陸執方沒拿它什麽，疊好了攏袖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