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小梨兒辛苦，今日我當……

馥梨倉促地整理了裝束, 跟著徐海往臨時縣衙趕去，還未到大門，已看見陌生民壯如水般, 圍攏在門口, 人人面憔悴, 眼神疲憊而尖銳。

有人聲嘶力竭地大喊：“我們整日在河堤上賣力氣，為的就是家中老小能早日領到救濟。甕沙縣災嚴重, 那憑什麽安浚縣、義寧縣都能領到資？”

“對啊，憑什麽如溪縣的卻沒有？”

“家裏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

“我們要見賑災欽差！”

衆人紛紛附和, 嘈雜聲一片。

縣尉和嵇二郎領著稀稀拉拉的七八衙差, 勉強擋在門口, “諸位鄉親, 欽差大人一路奔波勞累，為賑災親力親為, 如今已忙病了，實在無法見大家。”

這些話聽在翁沙縣百姓耳朵裏，是真話，聽到如溪縣的民壯耳朵裏, 無異于火上澆油。

人群中不知是誰激地嚷起來：“欽差當真是個好的，怎麽管這頭不管那頭？咱們如溪縣人地貧, 就該活活死嗎？不如直接搶糧倉，分糧食，好過坐以待斃！”這一喊，人群瞬間躁起來。

外圍關注異的本地民衆面大變。

“賑災糧食和銀錢怎麽分配, 都是老爺們商定好的，你們搶了去，旁人怎麽活？”

“我們甕沙縣也靠著這點糧食熬過難關呢！”

“我呸！你們得了接濟這些天, 早就有存糧了，如溪縣病的病，死的死，都快人間煉獄了。”

雙方劍拔弩張，不知是誰先了手，推搡起來。

馥梨愣住，徐海拉上就想走：“不行，任由他們這麽鬧下去，場面就一發不可收拾了。小陸大人就是病得再厲害，架著也要架起來，我們回去！”

馥梨掙不開。

驀地，一只手來，將徐海的手拎開。

“徐大人，得罪了！”

荊芥朝徐海一抱拳。

馥梨看向荊芥，“荊芥小哥，我想進去裏面。”人群裏三層外三層，如溪縣和甕沙縣，加上嵇二郎指揮的拉偏架的衙差，混至極，本不進去。

荊芥擰著眉頭打量地形，手一指門口大樹。

“你去那樹下稍候。”他指完了正要去找麻繩，又聽得馥梨脆生生的嗓子，“再找個銅鑼來。”

“！”

臨時縣衙的門口喧囂不止。

比人群嘈雜更有穿力的銅鑼聲急促敲響，哐哐哐——似洪鐘大呂，震鳴出金屬的銳利與高，忙得不可開的衆人一滯，與此同時，門口大樹上，一雙人影拽著麻繩飛而下，引得衆人視線聚焦。

馥梨穩穩地落地，手中銅鑼敲響最後一聲，哐——“諸位鄉親，陸欽差沒有忽視如溪縣的災。”

聲音小，竭力一字一句說得清晰，話音剛落，荊芥就聲如洪鐘地複述，帶著練武之人特有的雄渾勁道。荊芥的聲音裏三層外三層的民衆都聽見了。

翁沙縣的人松一口氣，如溪縣的人將信將疑。

“陸欽差已經夤夜趕去如溪縣。考慮到翁沙縣有爭搶混，擔憂民心不穩，才未向外公布行程。”

“眼下已到縣裏，開始組織賑災了。”

“諸位修築上游堤壩，聽聞如溪縣前陣子等不到救濟，便急著趕來問詢，何不親自回去看一眼？”

……

幾句話傳達下去，最先手的幾人猶豫，有人默默放下了拿來當武的農，有人對上了嵇二郎的眼神，嗤地冷笑了一聲，“我看著就是緩兵之計。”

“你們就是想騙我們回去，一來一回，路上耽擱的時間足夠搬來救兵了，如溪縣該有的錢糧還是等不到！都愣著幹什麽？手啊！先搶了糧倉再說！”

最裏層的幾人大力推搡。

荊芥將馥梨牢牢護在後，馥梨卻覺頭上戴的皮小帽一松，發髻被人扯了一下，青散落頰邊。

本來出門急，就沒有化妝遮掩。

“是個子？你連縣衙的人都不是，還騙我們說欽差去了我們縣裏，這不是胡說八道嗎！”

“諸位！”

“諸位停一停。”

“這位姑娘是陸欽差的未婚妻，并不是什麽閑雜人等。”嵇二郎勒令衙役朝著馥梨的方向圍攏，“還不快保護遲姑娘，免得了沖撞！”

他幾句話，讓衙差們有幾人分過來，防線霎時變得薄弱，後面的人看前人帶頭，出躍躍試之。

人群漸漸圍攏。

馥梨在急中想起了一些名字，扯了扯荊芥。

“各位鄉親，當真是如溪縣來的？”

“還能有假嗎？”

“有平樂村的嗎？”

荊芥大聲複述，在人群中更瘦弱些的男人高聲回答，“我就是平樂村來的！”

“小哥上前說話。”

“平樂村的康二家中有老娘臥病在床，洪水來時沒逃掉，但他孩子在村口私塾念書，逃過一劫。”

“王小五是私塾裏年紀最小的，家人去鎮上工，平時就和爺爺相依為命。”馥梨等他來到跟前，將小破廟那晚聽到的見聞盡數說了，“可是這樣？”

瘦弱男人微愣，“是這樣，可你怎麽知道？”

“陸欽差沒有忽略如溪縣，他一直在關注如溪縣的災，這些便是他探查時得知的況。”馥梨目誠摯，看向眼前只為家人能有一口糧而鬧事的民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和諸位一起去如溪縣看，要是我所言有半句假話，你們大可將我綁了。”

方才嵇二郎喊的那一句，他們都聽清楚了。

這是欽差未婚妻，在如溪縣，欽差不可能放任不管的。“走，回縣裏看看，你跟著我們回去！”

領頭人松了口，有個別意見相左的同伴，被多數人的意見制服了。劍拔弩張的氛圍一松，馥梨在荊芥圍護下，跟著如溪縣的民壯往外走。

行到快天黑，才到了如溪縣的地界。

鄉道上，有大人帶著小孩子，共騎一匹髒兮兮的騾子，朝著他們這行人的方向來。小孩子聲氣，遠遠就喊了一聲“趙大叔！趙大叔！我們正想去河堤裏找你們呢，年輕的老爺帶了好多米糧醫藥來，還把安浚縣的大夫調過來了。”

衆人聽聞，皆出震驚之，接著便是大喜，也顧不上盯梢馥梨了，紛紛加快腳步，往家裏跑去。

馥梨送了一口氣，低頭一看擺，都快被攥得變形了。和陸執方約好的，若如溪縣無事，他翌日就會趕回。若沒有趕回，就說明況不妙。

游介然單獨加給陸執方的私人資，不在朝廷的賑災資名冊裏，一直作為陸執方的隨行件，調度無需經過縣衙登記，也就落不到嵇二郎的視線裏。

一腳深一腳淺地踏如溪縣的村道裏。

一路經過了新搭建的粥棚和醫館，在暮中早早點起了燈，棚前人影重重，飄出溫熱淺淡的米香。

最後在平樂村簡陋的小木屋，找到了陸執方。屋一覽無餘，一張矮榻，一張長桌，桌面堆著淩的賬冊文書，顯然是辦公和住混用的地方。

連個臨時公務都沒有。

陸執方正在看信，察覺門口線被遮擋，擡眸就看見馥梨有幾分狼狽站在門外，荊芥跟在後頭。

他眸中閃過驚訝，荊芥剛要解釋發生了什麽事，就見陸執方擡了擡下頷，示意他守在門外。

屋門闔上，只剩小窗著落日餘暉。

陸執方將拉到窗邊打量，小娘子披頭散發，幹裂，布鞋上都是泥灰，杏眸中神采瑩亮未減。

像是有很多話想說，了，問出來卻是，“有水嗎？我了。”

“有。”陸執方從桌底給翻出個水囊。

馥梨仰頭喝下，灌得有些急，清水流過角，陸執方用袖拭去。解了，籲出一口氣，將那些民壯鬧事的經過，給他慢慢說來。

“世子爺，我就是這麽跟他們過來了。”

定定看他，好像眼等一句誇獎的小孩兒。

陸執方被那眼神撞得心尖發。

他默然半晌，俯抱起，到矮榻上坐好，給了那沾滿泥灰的布鞋。

“小梨兒辛苦，今日我當小廝。”

“只當一日嗎？”

“不夠兩日？”

“我要三日。”

馥梨笑。

想到了之前民壯鬧事時，嵇二郎的表現，笑意淡了下去，“之前我們猜測，嵇二郎瞞如溪縣的災，可能是他爹收了安浚縣、義寧縣那些豪強大族與鄉紳的銀錢，要為他們先行賑災放貸，減免田地賦稅和徭役，可是我看嵇二郎分明想把事鬧大？”

陸執方并不意外，沉了片刻道：

“安浚縣、義寧縣的災銀災糧，戶部同僚已有人去發，實惠落到了手裏，不能收回去，翁沙縣再鬧出民變，便了我的錯，他們拿的一個把柄。”

馥梨聽了一愣。

陸執將碎發仔細攏到耳後，“難關既過，先不想了，給你說點開心的。”

“還能有什麽開心的？”

馥梨想不出來。

陸執方慢慢道：“你阿兄的蹤跡，找到了。”

“當真？阿兄他在哪裏？”

“皇城。”

陸執方將信塞到手裏，“你阿兄足智多謀，在赤烏河一戰中，佯裝被岷象國俘虜，出賣我軍報，實則潛伏進敵營一月餘，斬殺了敵軍主將，又火燒糧倉。他趁逃了，岷象糧草不繼，損失慘重，沒僵持多久就退兵了。”

“那阿兄他，他有沒有傷啊？”

“不止沒有傷，還加進爵。陛下大為贊賞，要封你阿兄做靖安侯。這封信在我們出發時，就已經在襄州寫好，此刻，你阿兄應該早就完冊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