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高冷世子當樹後》第56章 第 56 章 他也會是……
第56章 第 56 章 他也會是……
綠樹濃, 夏日漸長。
陸執方帶著戶部與工部員兩頭奔忙,定南一帶洪澇影響最嚴重的縣、鎮日益恢複生機。農田經過修複和整理後重新翻耕,散播下應季種子;遭到洪水浸泡損的房屋經過修繕, 煥然一新, 家家戶戶每到晌午和日暮, 屋頂都飄出了裊裊炊煙。
待到蟬鳴四起,暑熱更盛時。
戶部與工部員功退, 回京中述職,臨走前帶上了陸執方親手所寫的厚厚一疊奏報。這等消息, 自然瞞不過嵇銳進安在翁沙縣的眼線, 沒多久就把事報到了定南首府的嵇宅裏。
嵇宅看似古樸, 前庭後院, 穿過中門別有天。
後花園奇珍異草,連鯉魚池邊的石階都用漢白玉鋪就。嵇銳進正在池旁, 撚了一把魚食慢慢地撒下。五錦鯉碩,在波粼粼的碧水裏搶食。
他聽過了消息,眉頭都未曾皺一下。
“下去吧。”
“父親不好奇那奏報裏寫了什麽?”
嵇二郎待報信人走遠了,才詢問道。
“陸執方要是隨戶部工部的人回去, 我才該擔心,而今他收了我的錢財, 人又留在翁沙縣任地方,沒必要與我鬧得魚死網破。”
嵇銳進拍淨手上碎屑。
他料定了陸執方不會再揪著如溪縣災不放,卻未料到,大半月後, 朝廷還是派了人來。
“嵇大人,府衙門外來了個京求見。”
守門衙差將印有符的公文雙手呈上。
嵇銳進一眼掃過,上頭只說接洽, 沒說何事,他心頭一凜,帶人從府衙迎出去門口,待看清楚來人後跟著的大箱小箱時,便松了一口氣。
如此陣勢,絕非興師問罪。
“閣下就是定南知府嵇大人?”
這次戶部來的員臉生,看似從未到過定南來,看到嵇銳進點頭後,命人把大箱小箱都擡進去。
“嵇大人,我們說話。”
人到府衙,大箱小箱的蓋子都打開。嵇銳進眼前一晃,裏頭竟全是雪白發亮的新銀錠。
“李大人這是……何意?”
“陛下看過了奏報,得知是嵇大人臨危不,安排得當,組織底下人探查了各地災,才使得陸欽差能如此之快就穩定了災,啊……如今得陸知縣了。”
負責押送的李大人笑瞇瞇改了口,“總之,嵇大人對賑災有功,陛下知道定南百廢待興,特命戶部送來銀幫扶農工。這筆錢,嵇大人務必要用在刀刃上。”
“一定,一定。”
嵇銳進言辭懇切,安排了同僚給對方接風洗塵,轉頭又吩咐府衙主簿和錄事清點了府庫。
主簿和錄事皆是面喜。
幫扶農工的銀,賬面上一套,賬面下一套,在嵇銳進邊,便是手指下來的好都足夠多。
“大人為何看著憂心?”主簿點完了銀來報數。
嵇銳進看看遠那堆白花花的銀子,目沉了下去,“因為本從來不相信天上掉餡餅的事。”誰說得清楚,這是不是一個陷阱,抑或是一次試探。
一連三四天過去,嵇銳進沒那批銀,也沒等到朝廷新派人來,只聽聞了陸執方要擺宴席的傳聞。
“是為他未婚妻過生辰。”
“在定南最致豪奢的酒家明月樓。”
“定南府和各州高門大戶家都收到了帖子。”
嵇二郎并不確定,“父親,我們要去嗎?陳家、錢家還有李家都在等我們點頭。”
“給嵇府遞帖子了嗎?”
“沒有,但陸世子找人問了我,定南府有哪家酒家菜肴做得最好,最適合宴請賓客。”
“哈,醉翁之意不酒。”
明月樓裏,玉盤初鲙鯉,金鼎正烹羊。
酒樽明瀲滟,盛滿了甜適口的果子釀,正對年輕郎們的胃口。馥梨舉著酒杯,同許多今日才初見的小娘子們觀賞胡姬在新月錦毯上跳胡旋舞。
陸執方在樓下宴男客,隔著薄紗簾,一眼就能見,嵇銳進一家并沒有來。剛一分神,就聽見坐旁邊的鄭家夫人調笑:“還未婚,就這般郎妾意,婚後是要怎麽如膠似漆,羨煞旁人。”
“就是啊,陸世子來之前,本還覺得定南幾家郎君還算相貌堂堂,陸世子來了,我可算見著什麽芝蘭玉樹了。就是配遲姑娘這樣的,我才心服口服。”
錢家郎喝得微醺,說話大膽,還不得罪人。
馥梨只是靦腆地笑,捧著酒杯又慢慢抿了一口。
是宴會主角,來的各家要麽是定南大商戶,要麽是各州夫人和小姐。衆人捧場送禮說好話,卻不是沖著,而是沖著陸執方後的鎮國公府。
就這麽捱到了宴散。
馥梨送走了各家,看荊芥把堆小山樣的禮盒子一件件搬上馬車,快占去了大半空間。陸執方浸在薄霜般的月裏,穿一件黛藍底白鶴紋圓領袍,朝慢慢出了手,“臉紅這樣,真沒喝醉?”
“在裏頭酒氣熏的。”馥梨搭著他手上了馬車。
車位置一下子變得了,陸執方再進來,幹脆與調了位置,馥梨坐在自己懷裏,只吩咐駕車的荊芥:“行得慢些,顛簸。”
荊芥應聲,催馬兒慢慢走起來。
馥梨像只小貍奴聞到新奇事,在陸執方肩頭嗅了嗅,又去嗅他襟,小鼻尖得他鎖骨發。
陸執方忍了忍意。
“作甚?”
“你上有奇怪的味兒。”
“是嗎?”
“鄭家夫人和錢家娘子上也有這味道。”
陸執方臉微妙地變了變,在男賓酒席上,鄭家和錢家郎君坐得同樣是離他最近的。
“什麽味兒?”
“說不清楚,是裳熏香蓋不住的味道。”馥梨皺了皺鼻子,“有些甜膩,像燒了幹草的味道。”嗅完陸執方,又嗅自己,“我上也染了,不好聞。”
小娘子的臉皺的,表不滿意。
“聞這個。”陸執方將腰上佩戴的香囊解下來給,“裏頭有驅蚊防疫的香草。”
香囊的味道清新,馥梨攥著嗅,覺舒服了些。
“世子爺,嵇銳進沒有來,宴會是不是白辦了?”
“誰說的。這一車珠寶綢緞,就沒一件喜歡?”
“又不是真生辰,遲早要還回去。”
馥梨掀起薄薄的眼皮,嘟囔了一句。
“真生辰也沒幾日了,想要什麽禮?”
“想要……”聲音低下去,“想要爹爹快些回來。”派去州港蹲守的人日夜換,都沒有發現爹和出海商船回來的任何蹤跡。
“會等到的。”陸執方聲音和,手掌在頸後一下下安,忽地,馬車急停,兩人齊齊往前一傾。
“怎麽回事?”
“爺,嵇知府的馬車在前頭。”
陸執方朝挑了簾的車窗去看,前頭一架華蓋雕車,吊著一盞花燈,繪了定南府的圖樣。嵇二郎從車上下來,雙手捧著個禮盒靠近,“這是給世子夫人的禮,家父在車上,有幾句祝賀想世子代為轉達。”
這是邀他到馬車裏談話。
陸執方接了那禮盒,打開看了一眼,是只手鐲,他遞給馥梨,了手掌,“在這裏等我?”
馥梨點頭,窩在馬車角落,看他下了車。
果子酒後勁慢慢浮上來,人有些無力,另一手攥著那香囊慢慢嗅,不知是嗅得久了,還是人醉了,覺得清新馥郁的味道變淡了許多。
慢慢解開香囊口的繩索,想把香料撥出來。
手指一頓,香囊裏還有東西,不是香料碎屑,是疊一卷的小紙張。馥梨試著出來,車門外又聽見荊芥催馬兒走的聲音。
“荊芥小哥,我們不等世子爺了嗎?”
“世子爺剛才打了個手勢,我先送你回去。”
荊芥駕車的速度變得快起來,語氣著擔心,“馥梨姑娘,咱走快些,我回頭去接世子爺。”
“好。”馥梨把香囊的什塞回,扶著車壁坐穩。
嵇府的馬車寬大,還燃著熏爐。
陸執方一落座,便省卻了客套話,開門見山道:“嵇大人有何恭賀的話,要我轉達?”
“陸世子進下馬車,當真是想聽一句祝賀?”
嵇銳進笑笑,盯著眼前青年郎君的眼睛。
盛裝打扮的青年郎君挑挑眉,談興不高:“那麽大一筆銀,我幫嵇大人撥過來府庫,嵇大人只回禮了一只水頭寡淡的玉鐲。難道不是此意?”
“那是提振農工的銀,下不敢擅自挪。”
“嵇大人敢收鄭家、錢家的金銀,敢謊報災幫大戶減免田地賦稅,卻不敢與我分一杯羹。再說下去,那就沒意思了。”陸執方失了興致,作勢要下馬車。
嵇銳進被他點破了,臉未改,沉聲喚住要下車的陸執方:“陸世子留步。”
陸執方形一頓,并未回頭。
“恕下眼拙,是真看不清楚陸世子所求。”
嵇銳進謹慎慣了,他們這些沒有世背景的人,寒窗苦讀十多載才掙得個小小位,從底層汲汲營營往上爬,為自己謀利,稍一不甚就摔得頭破流。
是坐穩定南知府這位置,就花了十多年。
可陸執方不同,含著金湯匙的人沒必要冒險。
“嵇大人只坐在自己的位置看我,怎麽看得清?”
陸執方轉頭,意興闌珊的面上終于了點玩味的笑意,他坐回去,點點嵇銳進座下,“世間為者,名利兩難全,空有清名的兩袖清風,一年俸祿勉強溫飽,而盆滿缽滿的,日夜被天下百姓著脊梁骨罵。”
“可我生在陸家,我有辦法兼得,何不為之?”
馬車一陣寂靜。
嵇銳進面上戒備如凝固堅冰,在徐徐不斷的熏風下有了一松,但仍舊抿著,并未接話。
陸執方不在意他信不信,如賭桌上放籌碼,對手要接就繼續,不接就終局,“我瞞令郎,去如溪縣賑災,并非是什麽心懷天下的好,而是不想留下自己政績上的污點。定南府好山好水,八方來財,我既然來了,就不想錯過。”
“旁人看鎮國公府風,可陸家同那些百年大族不一樣,是我祖父那代拿命搏才起的家,誰能保證代代聖眷不衰。拿到了手上的真金白銀,才最牢靠。”
話說到這裏,算得上是推心置腹。
嵇銳進思忖良久,“世子爺要什麽條件?”
“我能幫嵇大人弄到的,就像那批銀,四六分,嵇大人在定南有好營生,也同我說道說道。翁沙知縣一個月俸祿,都不夠我往後給夫人買一簪子。”
陸執方想到那微薄俸祿,面有郁。
嵇銳進聞言笑了。
“方才給的玉鐲子是倉促間準備的。寒舍還有更襯世子夫人的賀禮,世子若不嫌棄,與下回去挑揀?”
“那就卻之不恭了。”
陸執方頷首,慢慢挑起了他這一側的車簾。
亥時人靜。
薄帷明月,清風拂窗檻。
馥梨在定南府客棧的上房歇了好一會兒,才聽見隔壁房有細微靜,是陸執方與荊芥說話的聲音。披起,趿拉著繡花鞋去看,荊芥側讓進去。
陸執方剛洗漱完,下頷掛著層細微的水珠。
他生得白皙,來定南賑災後事事躬親,曬黑幾分,此刻在燈下,竟好似回到在京中時。
馥梨仰著頭,端詳他臉。
“怎麽臉這麽難看?”
“有嗎?”
“是不是同嵇銳進說什麽了?”
“說了些他在定南私販海貨的營生。”
“可有五叔說的那些洋麻?”
“有,”陸執方定定看了一會兒,似下了什麽決心,從換下錦外衫的袖囊裏翻出一個油紙樣的包裹,只有掌心大小,“這裏頭就是五叔所說的洋麻葉。我設法得了一些,嵇銳進還不肯真正用途,只說是奇藥。定南府遍布嵇銳進的眼線,你拿著它回京中找師娘,認識鑽研岐黃藥理的奇人異士多,說不定會有頭緒。”
馥梨點頭,下意識要打開那個油紙包查看。
陸執方沐浴過後溫熱的手掌覆上來,“是用碾子理過的幹葉碎片,別開,打開了撒一地。”
馥梨聽了頓住手,只放到鼻子底去嗅嗅,陸執方好笑,一把圈住腰肢,將抱起到桌上坐好,隨手將油皮紙包裹摘下來,到桌面茶壺底下。
“什麽都靠嗅的,你是小貓小狗嗎?”
“我娘就說我是小狗鼻子。”
“那聞聞我上,那怪味道,洗淨沒有?”
陸執方湊到面前。
馥梨認真聞了聞,青年郎君上有熱水氣息,有客棧供的香澡豆味,素絹中還有皂角的草木清香。那種甜膩奇怪的味道,已經變得很淡很淡了。
“沒有了。”馥梨在他耳邊說,又問:“那我什麽時候要回京裏找師娘?師娘查到結果了怎麽告訴你?”
陸執方默了片刻,“明日一早就走,荊芥送你。”
馥梨愣了,“這麽快?”
“木樨還留在鎮國公府,你查到了找他,他知道怎麽樣找我最快。不說了,快些回去睡。”
陸執方突然斷了話題,將抱回隔壁廂房。
他們來定南擺宴游玩,他不止一擲千金擺了豪奢宴會,連落腳客棧最頂層的上房都全包了。
馥梨安安靜靜地任由他將自己放回床鋪上,陸執方親了親額頭,就要走,被拉住了袖。
“世子爺。”
“莫非來定南府認床,獨自睡不著了?”
陸執方淺笑一下,回握的手。
在翁沙縣、如溪縣賑災時,尚且說條件簡陋,沒法子講究,如今以未婚妻份出現,又不一樣了。
有些禮節,該守還是要守。
可小娘子一雙杏眼被鍍上燭燈的漫漫,清澈如溪水的瞳仁裏映著他的影。慢慢道:
“陸執方,你了個東西。”
“何?”
“那包洋麻葉的碎片,你沒拿給我。”
“明日啓程時,再拿給荊芥也一樣。”
陸執方不置可否,聽見問:“你是忘記了拿,還是特地不拿,怕我今夜打開來琢磨?”
“……”
“那個油紙包就是封得實,不可能一氣味都不洩,我聞到的是藿香味,同那種甜膩不一樣的。”
馥梨語氣溫和輕,話語卻出奇敏銳,帶著抱怨,“你還說何時騙過我,現在就騙我了。”
陸執方一時失語。
拽著他袖子,輕輕一拉,拔如松鶴的郎君就被輕而易舉拉了回來,“為何想要我走?”
“定南危險,比我想的更甚。”
陸執方語氣冷靜,“你在這裏,我會分心。”
人有所,就是肋,該當保護好了,才能心無旁騖地面對困難險阻。
馥梨靜了靜,“所以,那些洋麻是做什麽的?”
“聽過寒食散嗎?”
“我只知道它會上癮,傷,不知是何。”
“一種煉丹所得。前朝風流文士圈盛行玄學清談,相信服用寒食散,能夠激發靈,達到飄飄仙、忘卻煩惱的頓悟開明。後有名醫撰寫論著,直指寒食散危害,加上有識之士抵制,前朝服才止。”
“那些洋麻……被用作寒食散了?”
陸執方搖頭,“傳聞寒食散用後,人會覺得全發熱、口幹舌燥,洋麻沒有這癥狀。我在嵇府看到用洋麻葉做的藥丸,據說服用一個時辰可覺通舒暢。嵇銳進的人還在研究更快起效的用法。我推測,就是你說的燒幹草的味道,用灼燒的方式。”
馥梨聽到這裏,已是睡意全消,翻坐了起來。
“他們沒有你吃下去吧?”
“用了個障眼法,勉強躲過去。”
陸執方對上擔憂的表,手了眉心,“若非如此,怎麽會放心將事袒給我?”
“那藥丸呢?”
“一出嵇府就給黃柏了,他腳程快。”
黃柏才是真正帶著藥丸回京中報信的人。
一顆半顆,太醫署未必能研究出個名堂,只方便他在陛下那個底,必要時能得到更多人手。雖然不知道這人手在需要時,來得夠不夠及時。
“定南高門大戶那圈人,已經對這玩意上了癮,同嵇銳進搭上了一條船。他貪心不足,還想把藥丸賣到京中去,賣出更高價,才冒險向我展示。”
陸執方過的手,果不其然,到指尖發涼,他攥了一會兒沒攥熱,拿起來在自己心口。
馥梨到他實膛,隨陸執方說話時,微微震,他溫聲催促:“你再不睡,子時都快過了。”
馥梨沒說話。
陸執方聲音放得更,“小梨兒?”他知馥梨不想走,就像當初陪著他來賑災那樣。可是這次不一樣,他還待再勸,馥梨忽然抱住了他。
“我回去,我去找阿兄,問他借人給你。”
“還未婚,就問大舅子借了人,他日後看我不順眼如何是好?”陸執方無奈地笑,懷裏姑娘沒被開解,反而吸了吸鼻子,“這本就是,同我家有關的事。”
是追查爹爹出海真相才牽扯出來的。
陸執方若不認識,大可換個更穩妥的解決方式,沒必要以犯險。留在定南被嵇銳進一步步拉進這趟渾水裏,這次能用障眼法躲過去,下次呢?
馥梨擡起眼眸,微微潤的淚花很快幹了,“你在這裏等著我,我很快,很快就找到阿兄的人來幫忙。”
陸執方點頭,“好,我等你搬的救兵。”
他低頭吻下來,吻裏帶了些離別在即的纏綿。
馥梨閉眼著,在陸執方又要克制地退開時,手抱住他。青年郎君中穿戴規矩,那系帶早已悉,輕輕一拉,就出了與迥然不同的軀。
“世子爺還有事瞞著我嗎?”
馥梨擡眸盈盈一眼,指頭上那腰線,那層薄薄的理霎時繃,“你只得今晚坦白了。”
陸執方形一滯,吸了口氣,“沒有。”
指頭不安分地游移,在他腰間寫寫畫畫,劃拉出的意像游蛇,一一縷發散,陸執方被攪得無法全神貫注,去分辨到底寫了畫了些什麽。
馥梨的寫寫畫畫并無意義。
青年韌薄的皮,著手很好,那雙素來清冷沉靜的眼眸,如今因隨手描畫,泛起波瀾來,像極映月寒潭被攪,月影溶粼粼碎,心裏。
陸執方瞞著的,可多了。
否則,他今夜給的香囊裏,怎麽會藏了當初隨手畫他的小像。那是陸執方第一次被召進宮去見公主,徹夜未歸時,畫了折紙蜻蜓放進樹的。
香囊裏只有這麽一張。
親手勾勒的俊落在皺的紙面,隔著快半年的時,更多蛛馬跡紛至沓來。想要的,未曾想過要的,原來并非是神明庇佑。
怎麽許過了這麽多願,都沒認真看一看?
樹裏沒有老神仙,有個面冷心熱的郎君,將的紙蜻蜓一個個收好,讓蜻蜓振翅,飛進了現實。
馥梨手漸移漸上,按在了陸執方心髒跳得激越的腔,聲音有些:“心跳好快,同我的一樣。”
拉過陸執方手掌,慢慢按在的心上。
陸執方結滾了滾,腰腹繃得僵,快要投降了,“送走你已很難,好不好,別再考驗我了?”
“我沒想考驗,”馥梨簌簌,張得很,兩頰暈出酡,還是定定凝著他,“我想你陪我。”
“陸執方,我想你陪我。”
心尖上的小娘子輕聲語地邀請,像火折子打開,最先出的一點火星子,清風一過,綻出了一朵赤焰,滋啦一聲,燒著陸執方維系理智的那弦。
陸執方呼吸急促了一瞬,輕笑一聲,吹滅了燈。
繡著垂海棠的外裳最先落下。
繼而是素絹和羅做的中,皺褶堆疊在一起。
昏暗之中,馥梨只覺得匝匝的吻落下,像是要在上蓋滿了印記,力度卻似溫泉水。被圈在不風的懷抱裏,聽得陸執方聲音暗啞,語氣似微醺時肆意,“小梨兒舍得,我舍不得。”
他溫熱手掌一攏,膝頭相,扣起來,“乖,別,就這樣。”
馥梨還未品味出有什麽不對,他已沉欺近。
薄帷的漫漫月裏,青年郎君結實寬闊的肩膀廓,在視線裏搖,忽遠忽近地晃。
全通好似彙聚,如涓流奔湧。
流一線,任他反複試探,偶爾有失控越界時,激得兩人齊齊戰栗。馥梨忍不住嗚咽出聲,又將手指抵住。陸執方克制著息,將手指拿開。
“這層客棧沒有旁人,無人聽見,不用怕。”
安的吻落在指間,又落在頸窩。
待頸間漸漸發了薄汗,鶯聲才更婉轉縱,同他沉聲微一起停頓起伏。
天邊月西移,再西移。
陸執方過薄汗浸潤的臉頰,聽得小娘子聲音細細地疑問,“陸執方……我們這樣……”
“還不算。但遲姑娘若想悔婚,也晚了。”
“誰說要反悔……”累得要,後半句聲音弱下去,還在同他強調,“我不會後悔的,你也不會。”
小娘子呼吸清淺,在餘韻中安眠。
獨留他品味初嘗的心搖神。
陸執方在昏暗裏看了許久,才披要來熱水善後。床頭小燈罩著紗,燈架下,他給的那枚香囊靜靜放著,小像被掏出來,重新折了紙蜻蜓的形狀。
陸執方拿起,薄薄的蜻蜓翅膀對著小燈,出來小娘子新添的幾個小字——陸執方平平安安。
馥梨離開定南的第三天,陸執方收到信報。
“世子爺,州港夜半出現了菱花紋徽標的商船。我們的人沒能先接上頭,商船一行人被人押著走,眼看是往定南府方向去了。”
荊芥去護送馥梨,黃柏赴京未歸,定南剩下陸家派來的護衛,陸執方得出名字,卻并非最默契得用的人。他聽完信報,還是換上了夜行,“刀兵帶上,州到定南就一條主道,隨我去截人。”
若商船的人先他接到嵇銳進,就會被控制起來,他往後要想再接,只會更迂回艱難。
同一片國域的數百裏之外。
馥梨同荊芥在榆中的邊州遇到了山匪。
此地仍然屬于榆中府和定南府的界,剛出陶州百裏的範圍,他們再騎一會兒,就能到計劃好落腳的第二個驛,再換馬穿越榆中府腹地。
那群魁梧的山匪從山坡打馬而下,手持雙環大背刀,在烈日下映出刺眼輝,人馬數倍于他們。
“錢財出來,娘們留下!”
“快,將他們圍起來!”
“繳刀不殺!”
馥梨聽得心頭一跳,已作男子打扮,這些人還未跑到近前,已經篤定了他們這一行人裏有子。
荊芥勒馬,慢慢退到與并行的距離。
他低了聲音道:
“馥梨姑娘,待會兒護衛帶你先突圍,驛有人駐守,你去求救,我和其餘弟兄拖著這群人。”
“這些不是普通山匪,能行嗎?”
“咱還扛得住,正好許久不練手了。”
荊芥嘿嘿一笑,面上勝券在握,并沒有多張,韁繩猛地一馥梨騎的馬。
馬兒嘶鳴著,直直朝山匪沖過去。
馥梨心頭一突,左右兩邊閃出同行護衛,與并駕,三兩下擊退了想要阻撓的悍匪,帶撕開了一道口子,往荊芥口中描述的驛去。
不放心地回頭看,荊芥帶著剩下護衛同山匪纏鬥,困住了大部分,但還有幾個悍匪朝追來。
果真,是沖著來的。
馥梨咬牙加快了馬速。
後有破空之聲響起,箭簇一陣陣飛來,不襲擊,只襲擊騎著的馬和左右跟隨的護衛。
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忽而聽見一道清朗利落的聲音,“小梨兒,頭低下!”這把男嗓有無比悉的覺,還未來得及分辨,人已低頭俯。
“放箭!”
更迅疾、更浩大的破空之聲自前方來。
箭簇噗嗤地沒皮的聲音和山匪的痛呼聲在後響起,不過眨眼間,隨的馬蹄聲停了。
馥梨愣怔,扭看了一眼。
所有窮追不舍的山匪都倒下了,馬匹東倒西歪在路上揚出風沙塵土。再往前看,耀耀日下,形悉的男子一紅黑短打,馬尾束得高高的,曬了小麥的面容上,英氣眉目如記憶中銳利張揚。
他後的高坡上,是排列齊整的弓箭手
“阿……”馥梨聲音堵在了嗓子眼,“阿……”
遲晟不耐煩地甩了甩馬尾,下馬走到前,“好啊你,這麽久不見,連阿兄都不會了。”
“阿兄……阿兄!”
馬背上的小姑娘攥著韁繩半天,忽地跳了下來,沖力快把遲晟也撞到了地上,幸而從軍生涯練出穩如磐石的下盤才接住,“這麽大個人了,還哭鼻子。”
遲晟懷抱一空,小妹已急得拉起他就跑。
“荊芥小哥還在後頭,後頭還有山匪,快快!”
“你發懵那會兒,已經有騎兵趕過去了。”
遲晟不不慢,將擰了個方向,擰回面朝驛的地兒,“你的馬沒壞,先同我回驛站,不累嗎?”
馥梨一步三回頭,直到看到荊芥和幾個護衛遠遠在騎兵陪伴下,全須全尾地趕上來,才上了馬。
“阿兄,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阿兄還沒問你,那陸世子同你是什麽關系?”
遲晟從襄州出境,潛伏良久得勝回來,才知家裏出變故,匆忙回京了封賞,就往淮州趕去,在整個淮州都找不到小妹,卻一日比一日急地收到這位鎮國公府世子的來信催促,他帶能調的人馬到定南。
馥梨一時語塞,已過了最危急的關頭,糟糟的頭腦清醒過來,“是世子爺寫信讓你來的?”
遲晟點頭。
“一開始是讓我來接你,信寫到了侯府,後來發現我不在京中,又派人輾轉到淮州找我。直到前一陣,我派人到榆中府和定南府的界道戒備等候。”
馥梨聽過後恍然,陸執方不是前幾日才起了送走的心思,他自得知阿兄消息,還有五叔被困在如溪縣時,就在謀劃了。
“是定南知府想把我劫走作人質,等我出了陶州的地界,再被假山匪劫走,他就能撇清責任了。”
兄妹說話間,驛到了,就在眼前。
馥梨連這一刻都等不了了,“阿兄,”眼眶有些泛紅,“你能不能派人去幫陸執方?他在查的案子就是我們家的,爹爹沒有遇船難,他還活著。”
遲晟一指驛站門匾上的白鴿,“他最新寄來的信,已經將事來龍去脈都說了,我的人,你看到的是這些,實際還有更多,都僞裝民壯,自陶州城去接應你裏這位世子爺。”
“要不是同我遲家有關……”
遲晟掃了一眼掛心的模樣,心道這位陸世子心思縝,走一步想三步,小妹心思淺,跟在他邊,豈能有不吃虧的理。怕是被人賣了還替他收錢。
馥梨不知他心思,人隨他邁了驛站。
“我如今已經安全,驛有阿兄的人還有荊芥小哥在守著。阿兄能不能快些去幫幫他?”
“……”
遲晟本就打算接到了,再去支援,如今聽親妹這般催促,連坐下喝一口茶都等不及,不冷笑一聲。此時正有手下提著兩個山匪活口過來,遲晟拎了馬鞭,咬牙切齒,“待我把這兩人審完就去!”
這渾憋氣,正好出一出。
遲晟審到夜,山匪果真是嵇銳進派來的。人捆起來先送到榆中府,便策馬趕去陶州。
馥梨在驛坐定,還有些恍如隔世。
驛站裏守著便裝軍士,隨可見氣質如巨石沉默堅毅的影,阿兄不開口時,也有這種覺。睡醒一覺,掐了掐自己的臉,又去看看那些軍士。
阿兄真的回來了,真好。
定了定心,每日哪兒也不去,就守在驛站。
房屋的窗臺上撒著黃燦燦的粟米,等著信鴿。馥梨每隔一日,都能收到阿兄或者陸執方寄來的信。
信都很簡單,大多數是寥寥幾個字。字跡狂草寫得飛橫跋扈是阿兄的,端雅流暢是陸執方的——
“州商船已到港。”
“父親平安無事。”
“已查探洋麻在山中作坊地點。”
“已去信京中。”
“明日圍剿嵇府,順利即返。”
信鴿的信,自這日就斷了。
窗臺鋪滿了黃燦燦的粟米,再無白鴿來啄食。
馥梨算著與荊芥從定南到榆中的路程,一日兩日三日……心在日複一日的等待中懸了起來,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抓起來,時不時重力。
等到了第十日,再怎麽慢慢磨蹭地啓程,他們也該順利到榆中邊州的時候,驛站還是沒有陸執方和阿兄的任何消息。馥梨一大早起來就換了輕便男裝,拉開門看到荊芥守著,“馥梨姑娘。”
“我等不及了,荊芥小哥,我想去找他。”
馥梨想繞開荊芥。
荊芥又一步攔在面前,“世子爺他……”
“我就是想知道他到底怎麽了……”
“他不擋著你,你就該撲空了。”
話音疊在一起,是陸執方沉靜清冷的聲音。
馥梨愣住,猛地回頭,見青年郎君風塵仆仆,依舊穿著那黛藍底白鶴紋圓領袍,袍舊了兩分,還有破損。他一條手臂包紮著紗布,還能看出滲出來的跡,就這麽靜靜站在同一層廂房的回廊盡頭。
馥梨眨眨眼,一步步走到陸執方面前。
了他沒傷的那條手臂,結實的,出來親手可的溫熱,“定南的事,解決了?”
“算是解決了,回來路程遇到些……”
陸執方話未講完,馥梨已摟著他靠了過來,一邊惦記著別到他的手臂,一邊輕聲問:“我爹爹和阿兄可還好?都一起平安回來了嗎?”
小娘子眼眶裏有淚在打轉,忍著不落下來。
聲音輕得像是怕驚醒了一個不可置信的夢。
陸執方垂眼,聽見後門吱呀一聲拉開。
他輕咳了一聲,“眼淚收一收,不然你父兄要覺得我欺負你了。”他側讓了讓,“今日生辰,上次說過的願,剛好實現,還不算晚。”
馥梨順著那扇敞開的門看向屋,阿兄扶著形瘦削的錦男人,黑發中摻雜幾銀發,面容有些滄桑,看的目很和藹,眉眼彎起時綻出了笑紋。
“小梨兒。”
“爹爹。”
馥梨喃喃,了眼睛,聽見阿兄笑罵,“傻愣著幹嘛,快過來呀。”一下子松開了他,朝父兄跑去。
陸執方托著那了輕傷的手臂看。
屋朝的那扇窗開著,旭日東升,正盛,照在一家團圓的父兄妹上,小娘子眼角的淚花熠熠,好似碎星子。哭紅了的杏眼朝他輕眨,又出個亮晶晶的笑來,邊浮現一朵小小的梨渦。
“世子爺,我找到家裏人了。”
“嗯。”
他陸執方以後,也會是的家裏人。
心願不必折紙蜻蜓,不必丟進樹裏。
有一個算一個,統統都幫實現。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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