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許彌已經高中畢業十年。

畢業的時候，同學們約定十年后再相見。十年之期已到，許彌也準備回一趟老家。

陳荒年提前空出時間，就等著陪他一起去。十年不見，很多同學已經了家。同學聚會，實際上就是比誰過得更好。

回老家的前一天晚上，許彌在鏡子前面不停地換服，一張臉皺到一起，很煩躁地說：“陳荒年，你看看呀，到底哪件服好看？”

陳荒年說：“你是人嗎？”

“不是啊。”

“那你這麼在意外表干什麼？”陳荒年奇奇怪怪地瞟他一眼，“穿得花枝招展，你想去勾引誰？”

許彌順手把剛下來的服甩到他臉上，冷著臉說：“你不會說話就閉。”

陳荒年趕改口說：“你穿哪件都好看。”

“那到底哪件最好看？”許彌瞪著眼睛看他，氣鼓鼓的，像只河豚。

“都好看。”

“……問你也是白問。”許彌坐到床邊，有點張，“我要是穿得太土鱉，被他們嘲笑了怎麼辦？”

“不會的。”陳荒年說。

“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

許彌直覺跟他說話就是在浪費生命，翻了個白眼，一腦把服全部往行李箱里塞。陳荒年按住他的手，把服疊好以后，選了一套放進行李箱里。

“就穿這套，白黑，低調。”陳荒年說，“高中同學聚會，大家都是去爭奇斗艷。你就別去趟這趟渾水。有時候太突出，會被別人記恨。”

許彌一想，也是這個道理，就答應下來。

次日陳荒年親自開車把許彌送到了老家，兩個人先去拜訪了許彌的爸媽，送了禮，在家里小敘一番就歇下了。

陳荒年連續開了二十個小時的車，只有中間休息了半小時，現在也疲倦至極，洗完澡以后就匆匆睡覺了。

跟他不同，坐了二十個小時正腰酸背痛的許彌一點睡意也無，滿腦子都是明天的聚會。

他知道陳荒年需要休息，就抑著自己想滾來滾去的心，努力閉上眼睛睡覺。

還是沒睡好。

第二天一醒來照鏡子，眼睛浮腫，臉慘白，活像是被人吸干了氣。他拿溫水洗了一把臉，勉強打起神，換上陳荒年給他搭配的服裝，更像一個整天熬夜學習的苦高中生了。

許彌無力地想，別人的二十八歲是。

他的二十八歲是夢回十八歲。

陳荒年也醒了，坐在床上看著他，淡淡地說：“昨天夜里沒睡好？”

許彌點點腦袋：“沒睡好。”

“你不是有護品嗎？抹一點，遮一下眼袋。”

“我只有護品，沒有化妝品。”許彌懶得跟他這種大直男分析護品和化妝品的區別，翻了個白眼，“你等下開車送我去聚會。”

“嗯。”陳荒年從床上下來，抱了他一下，才進衛生間去洗漱。

等他吃完早飯，許彌就迫不及待地催促他出發。

驅車到了學校附近，在離目的地一百米的地方，許彌就下了車。因為陳荒年那輛車值三百萬，開過去就太張揚了。

陳荒年坐在車上，打開車窗，探出腦袋說：“我就不陪你去了。我是男的，跟你去容易被詬病。”

意思是許彌要一個人面對那群高中同學。

許彌慫慫地說：“他們欺負我怎麼辦？”

陳荒年彎眼笑：“你不欺負別人就算好了，誰敢欺負你？再說如果真有哪個不怕死的來欺負你，你就跟我打電話。我就在車里等你。”

聽了他的話，許彌懸著的一顆心放下來，愉悅地走向了聚會現場。他詢問了前臺以后，轉上了二樓。

進了包間，同學們已經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團。

許彌站在門口，有點生地向眾人打了個招呼。他離開學校以后就一直待在家里寫小說，不怎麼出門，社能力漸漸的就變弱了。

趙有為站起，一把勾住他肩膀，眉飛舞：“許彌，你總算來了！我們剛剛正聊到那個禿頭老校長的口頭禪。”

口頭禪？

他這樣一說，許彌也想起來了，跟著樂呵起來：“你們不要東看西看，東扭西扭，廁所里的蛆都沒你們會扭！看什麼看，看書啊！我臉上有字嗎？”

他模仿得惟妙惟肖，學到了老校長的髓，引得在場眾人哈哈大笑。

一旁的同學說：“他還有一句口頭禪，你們是我帶過的最差的一屆！”

“還有一句，逮到談的，開除學籍！”

一行人笑作一團，一瞬間就回到了年的時候。

許彌輕輕舒了口氣，看來同學聚會也沒有他想象中那麼可怕嘛！

他們班的班長過來勾住許彌肩膀，親昵至極：“許彌啊許彌，你可是我們班績最好的了。你現在是做什麼工作？”

一談起工作，許彌就心虛了，不太自然地說：“我是作家。”

“作家？”班長略略驚訝地說，“你寫過什麼書啊？什麼名兒，說一說，我去買一本支持你。”

當作家的人都不想自己的筆名，而且他寫的都是一些兒讀，知名度不高。許彌沒好意思說自己就是個家里蹲，低著頭，很局促地說：“就是寫些雜志什麼的……”

班長意味深長地“喔”了一聲，拖長尾音：“這樣啊。”

短短一句話，充斥著嘲諷之意。

趙有為擋在許彌前，皮笑不笑道：“那麼多年沒見了，大家好好聚會就行了，問那麼多干什麼。”

班長上上下下瞅他一眼，哼笑一聲，倒是沒再說什麼。

這一頓聚會，許彌直接了邊緣人。他又一次地直觀地見識到世界的真實。同學聚會，真就了攀比。

推杯換盞，酒過三巡。

話題不知怎麼的，又扯到了許彌上。

班長有點輕蔑地說：“老師說的話也不一定全對，績不能決定一切。績最好，不代表就有出息……許彌，你就是個例子。”

許彌聽出他話里的嘲諷，漲紅了臉，卻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他就這樣僵而尷尬地坐在原位，整個人恨不得立刻找個地鉆進去。

班長繼續說：“他讀書那會兒，是我們班績最好了的吧？現在還不是沒混出個名堂。”

讀書的時候，許彌考第一名，班長就考第二名。明爭暗斗好多年，許彌永遠都是第一，班長永遠都是第二。

時間長了，怨念也就產生了。

趙有為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怪氣道：“也沒見你混出個名堂啊！”

班長一愣，不懷好意地盯著他：“你總是護著許彌，你是不是喜歡他啊？你讀書那會就整天跟在他屁后面，你們兩個還吃同一碗飯，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系啊？”

他明顯已經喝醉了，說話又刺耳又難聽，說完了，還自顧自地笑起來，兒沒注意到氣氛的詭異沉寂。

趙有為猛地站起，呵斥道：“把你放干凈，說什麼！”

班長笑得更大聲了：“你急什麼！我就隨便說幾句，你就急了？我就說你喜歡他，你還不承認了是吧！”

他的話，功讓趙有為臉上青一塊，白一塊。

許彌也不想惹事，抓住趙有為的袖，小心地扯了兩下，“老趙，就這樣吧，別氣了。”

聽了他的話，趙有為不不愿地坐下來，開口譏諷道：“自己越是垃圾，越是喜歡詆毀別人。”

班長臉不太好看，瞪著眼睛過來：“怎麼，敢做不敢當嗎！”

“你他媽！”趙有為那個暴脾氣一上來，就想沖過去打人，結果被許彌拉住了角，彈不得。

“老趙，別沖！難得一次同學聚會，咱別把事鬧大了！”許彌死死拉著他服不放手，張地說，“別打架，有話好好說。”

同時，同學們也去勸住班長，不讓他再多說。

“都是同學，有話好好說，手就不對了……”

趙有為氣沖沖地重新落座，一直憋著火氣吃飯。

不知不覺，大多數人都醉了，有錢的炫耀自己的財富，沒錢的哭訴命運不公。

一場同學聚會，演繹了人生百態。

到了下午四點過，同學聚會才算結束。

許彌垂頭喪氣地走出包間，發現趙有為站在門口等他，就笑著迎上去：“你等我？”

趙有為臉微紅，老實憨厚地說：“許彌，我其實一直都有句想對你說。”

許彌彎起眼睛，眼睛像是天上的弧月，“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你知道？”趙有為一驚，他覺得自己藏得很好，不應該被人發現。

“我欠你五十塊錢沒還是不是？”許彌哈哈大笑起來，從口袋里出一張嶄新的五十塊錢，放進他的手心里，“喏，現在還清了。”

趙有為看著手里的錢，僵地說：“我不是想說這句。”

許彌自然知道他想說什麼，彎起眼睛笑：“對了，我快結婚了，你記得來參加我的婚禮。”

輕描淡寫地一句話，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

“……你要結婚了啊？”

“嗯。”

“那個人，對你好嗎？”

許彌斬釘截鐵地說：“很好，真的特別好。這輩子就是他了，不可能是別人了。”

他長久地停頓，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才接著說：“你還記得我高中的時候告訴你，我要去京城找一個很重要的人嗎？我找到他了。”

“你喜歡的人，就是他？”

許彌點點頭，眼睛里有：“我兜兜轉轉好多年，終于找到他了。”

“……好的。”

“嗯。”

趙有為沉默片刻，說：“沒事兒，我就是想提醒你，欠我五十塊錢。”他握著那五十塊錢，手指頭幾乎陷進皮里。

“你要走了嗎？”許彌問他。

趙有為回過頭笑：“要走了，拜拜。”

一句拜拜，跟這麼多年的喜歡說聲拜拜。

許彌看著他，笑瞇瞇道：“再見！”

他揮揮手，就真的跟青春告別了。

他跟趙有為其實認識好多年了，他自然發現了對方對他的心思。但是他已經有了要尋找的人，要一輩子追隨的人，沒辦法回應這份了。

看著趙有為離開的背影，許彌慢慢地笑起來。

自己一個人慢吞吞地走出去，許彌停在陳荒年的車前，發現陳荒年在睡覺，一半側臉藏在黑暗里，被線分割兩塊。

他的眼睫很長，在臉上投下一層影。

許彌輕輕敲了一下窗戶。

陳荒年悠悠轉醒，眼神有點懵懂，打開車窗問：“結束了？”

“結束了。”許彌并不太高興，同學聚會比他想象中要暗多了。他打開車門，坐到副駕駛上，無力地嘆口氣。

“怎麼了？”陳荒年問他。

許彌說：“長大真的好可怕呀。我想當一輩子的小孩。”

“你可以做我一輩子的小朋友。”陳荒年溫地看著他，嗓音似一陣風般溫，“在我這里，你永遠不用長大。”

“可我總要長大呀。”許彌說，“哪有人一輩子不長大？”

“你不用長大。”陳荒年說，“你永遠都是我的寶寶。”

許彌就笑了。眼睛閃著珍珠似的熒。

他側過頭，笑盈盈地問：“陳荒年，要是我這輩子沒有來找你，你準備怎麼辦啊？”

陳荒年說：“不會的。我相信你回來找我。”

許彌說：“你怎麼這麼確定？”

“我說過，只要你一回頭，我就在原地等你，從未離去。”陳荒年笑了笑，說：“我沒有辦法來找你，因為你腦子里有太多鬼主意了，但是我會停留在原地，只要你肯回頭，我就一定在。”

恰好車載廣播里放著一首老歌：

“你上陌生的專屬味道/

是我確認你存在的目標/

不用來回張我知道/

今世我們相隔著一個街角/

這麼久了我還是可以看到/

覺得到你對我的重要/

不會被天黑天亮打擾/

你每一次的溫我都想炫耀/

我們繞了這麼一圈才遇到/

我比誰都更明白你的重要/

這麼久了我就決定了/

決定了你的手我握了不會放掉/

我們繞了這麼一圈才遇到/

我答應自己不再庸人自擾/”

……

許彌和陳荒年對視一眼。

然后他們都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