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nbsp;nbsp;“你男朋友在車裏等你。”

七月盛夏，京市突降淋漓大雨。

尹棘撐開折疊傘，走出世紀劇院，這時間，觀衆已有序離場，繞過噗噗浮起明泡泡的積水，站在一塊指路牌旁。

藍底，白字，用寫著好運街，夜晚閃爍的霓虹忽明忽暗，折在的表面。

穿素連，兩細綁帶，叉繞過白皙肩背，覆住凸起的蝴蝶骨，形單薄寥落，像片清的瓷。

忽然，天邊傳來一聲雷響。

心率加快，回過神，看見那輛眼的雪佛蘭停在路邊，鳴起喇叭，前燈大開，著催促意味。

尹棘快步走過去，拉車門，收傘。

剛坐穩，李瑞單手搭在方向盤，調侃：“就劇院門口這破地兒，平平無奇的，可你往那兒一站，就跟電影鏡頭似的。”

“可不是嗎。”邊的同事小王跟著附和，“咱主舞，就像青春疼痛文學裏走出來的主角，鋪面迎來一種故事。”

系好安全帶，尹棘被逗笑。

手，去腫脹的腳踝，剛噴了藥霧，還泛著黃，打趣道：“別說，還真疼痛的。”

“我剛跟小王打賭。”李瑞將車驅，看著路況，“你下臺時，絕對崴腳了。”

“還好狀況——”尹棘打起哈欠，眼角沁出淚花，“沒出在臺上。”

李瑞是尹棘的大學同學，本地人，去年畢業後，和一起進了京舞團。

今天們跳的曲目是《天鵝湖》

李瑞扮演苦苦追求白天鵝的憂郁王子，在臺上托著腰，將拋起拋落，深看旋轉，跳躍，擺手位。

按他話說，他們的相模式就跟楊過和小龍似的，雖然沒看對眼，但是長還是掉，他用手墊墊就知道，比稱都準。

李瑞最近鬧分手，怕胡思想，不想獨自待著，舞劇謝幕後，便抓了和小王吃夜宵。

深紫轎車七拐八繞，穿街走巷，一路還算順暢，也就在東直門立橋上，堵了幾分鐘。

很快開到簋街。

下車後，尹棘有一搭沒一搭聽李瑞著那口京片子，跟說相聲似的，介紹起老街文化。

說什麽簋街以前鬼街，在清朝時，是往城外運死的必經之路，氣重，遍地都是棺材鋪，能做起來的生意，只有開飯館。

千璽年初，才被整改為食街。*

這個點兒無需等位。

三人剛進大排檔，窗外又下起傾盆大雨，點完菜，李瑞和小王一前一後，去了洗手間。

尹棘獨自留在餐位，心不在焉，不時看向桌邊的手機，沒忍住，還是拿起來，點進微信界面，置頂的備注，是兩個簡單的英文字母：ZX

食指微頓，向上劃白屏，翻著和男友章序的聊天記錄。

6月30日。

分了幾張大熊貓的照片。

那天，舞團在蓉城的巡演結束，和同事去了郊外的大熊貓飼養基地。

章序回複：【抱歉，最近很忙，拍攝結束後再聯系你。】

簡短的文字，溫淡的口吻。

男人一貫的風格，只是字裏行間，似乎匿了些許漫不經心的敷衍意味。

章序是名演員，為了進角，需要忍與世隔絕的孤獨，每次進組拍戲，都會斷掉全部通訊方式，總是聯系不上他，就連和八卦雜志，都比更了解他的近況。

盡管往前，男人就已向說明，他的生活方式很特殊，也做好心理準備，知道和他的關系，注定與尋常的不同。

但還是會忍不住，想去需索更多的安全，也天真地期待過，章序能像尋常的人一樣，及時回複的所有消息。

幾日過去，章序依舊沒有聯系。

尹棘心底發悶，湧起一陣無力的失落，呼吸都變，直到服務員上了道冷盤，才平複好緒。

撂手機，擡起眼。

正撞上一道含著戲謔的不善目。

皺眉，沒刻意避開那道視線。

坐對面桌的男人穿了奢牌T恤，黑，logo很大，年紀大概三十左右，材有些走樣，微的手指轉玩起車鑰匙，奔馳經典的三叉星圓標在燈下閃著銀。

對視兩秒。

男人饒有興味地朝仰了仰下，似乎想起，到旁搭訕。

這時，跟他吃飯的人恰好回來，落座後，那男人好像打消了念頭，繼續和朋友聊起天。

尹棘略微松了口氣。

李瑞和小王回來後。

服務員上了兩盤龍蝦，個都很大，鮮紅，冒著辛辣的熱氣。

為了保持跳舞的形，尹棘從不吃夜宵，但朋友的邀約，不好總推，況且李瑞心郁悶，和小王也想勸勸他。

尹棘準備象征吃兩只蝦。

其餘的食，一概不。

小王蠢蠢，戴上塑料手套，問：“你剛才一直盯著手機看，是不是等男朋友電話呢？”

“別提男、朋、友這三個字。”李瑞翻了個白眼，近乎咬牙切齒，“我這兒剛分手，可聽不得你們秀恩。”

小王給李瑞剝了只蝦，賠罪似的，放他碟裏：“別那麽小心眼嘛，尹棘的男朋友是飛行員，今天下雨，肯定擔心。”

尹棘抿起，有些心虛。

答應過章序，會尊重他的私，不會對外公開和他的往關系，但對朋友有瞞，又讓不是滋味。

剛想岔開話題。

李瑞拄著下，突然慨：“說起飛行員，我就想起章序演的那部電影了，那材，那長相，這麽年輕就是影帝了，還被提名過戛納，真是極品啊。”

“你也不看看他爸爸是誰” 小王眼睛發亮，說起八卦就興，“他爸可是章遠，老戲骨，捧過好幾個影帝金杯，最近剛二婚，對方是出頂級豪門的名媛，好像是原氏集團的長公主，路子很野的。”

李瑞握著筷子，拉了下龍蝦腦袋，說道：“他爸是章遠我知道，但他從沒對外公布過第一任妻子的份，估計也是位低調的世家名媛吧，畢竟章序的氣質很貴公子。他演技是真的牛，能封神的那種，演底層小人或者變態反派時，就跟換了個靈魂似的。”

尹棘仰頭，喝了口水，很安靜。

沒有加他們的談話。

仿佛和章序隔著千山萬海，毫無集，只是以圈外素人的份，聽人談起那個備矚目的年輕影帝。

-

室外大雨初歇。

簋街的夜宵店鱗次櫛比，大多仿照明清的酒樓修建，垂花門，琉璃瓦，紅燈籠，積水沿著仿古屋檐的排，淅淅瀝瀝落了一地，溶著碎金般的模糊燈影，空氣涼宜人。

李瑞出來時，喝得爛醉如泥。

他朝尹棘甩食指，裏含混地嚷嚷：“都說冷雨季，最宜故人重逢，也適合跟人私奔吶。”

“喝糊塗了吧。”尹棘忍不住吐槽，“大夏天的，哪裏來的冷雨季。”

“嗚嗚嗚……”

李瑞垂下腦袋，再沒擡起來。

尹棘無奈嘆氣，和小王摻起他，知道他失難，剛才在飯桌上，勸都勸不住。

代駕司機到達。

和小王將李瑞扶到後座，看他不時低腦袋，打酒嗝，尹棘擔憂他會暈車，如果嘔吐卡住嚨，很容易窒息。

小王和李瑞正好順路，尹棘不免叮囑：“小王，你坐後座，看著點兒李瑞。”

“放心。”小王朝比了個OK的手勢，“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回去，也要注意安全啊。”

小王和李瑞離開後。

尹棘站在飯店外，準備打輛出租車，手機突然嗡嗡作響，在掌心輕震，沒看來電人是誰，直接摁下接聽鍵，放在耳邊。

聽筒傳出的男聲，咬字清晰，發音很準，像大提琴的琴弓與琴弦反複廝磨，很有質的腔調，出蠱般的溫，悉又低沉：“小棘，現在有空嗎，要不要見一面？”

尹棘握著手機的力度了：“我在簋街，剛跟同事聚完餐。”

“簋街麽？”章序似乎若有所思，語氣依然溫和，“巧的，我正好在使館區附近，你把位置發給我，我去接你。”

“你怎麽又這麽晚——”

話還沒問完，男人已經掛斷。

手臂如被灌大大的鉛，越來越鈍重，治療扭傷的藥霧正在起效，腳踝有麻麻的刺痛，整個人仿佛被黏在瀝青地面。

耳旁的聽筒，仍在嘟嘟響。

尹棘卻遲遲未撂下手機。

分明多日沒聯系，章序卻很惜字。

沒問這麽晚了，為什麽會在這裏，也沒跟解釋，為什麽好幾天都沒回的消息。

永遠都在被等待他的召喚，而他想來見，就能隨心所，直接來見。

尹棘無奈嘆了口氣。

剛想發消息，問章序到哪裏了，便用餘瞥見，有輛銀奔馳駛在路旁，停穩，車窗下降，駕駛位，出一張悉的臉。

是剛才在飯館對桌的微胖男人。

男人表輕佻，笑起來時，臉上的堆在一起，像塊巍巍的豬油：“，去哪兒啊，要不要送你一程？”

尹棘沒搭他腔，轉，往最近的便利店走。

男人幹脆下車，快步走來，攔住，渾散著濃烈的酒氣：“，別這麽冷漠，加個微信吧。”

尹棘眼神冷淡，拒絕道：“不需要，我有男朋友，不是單，對你也沒興趣。”

“別騙人啊。”男人慢悠悠收回手機，臉上出一嘲諷，“都快淩晨了，如果你真有男友，他能放心你這種長相的，一個人在這兒等車？”

聽到這話，尹棘頓住腳步。

表不驚不慌，側兜，拿出手機。

男人以為有戲，語氣著勸：“我看你像學舞蹈的，腰細，人也白，嘖，我最喜歡你這種類型的小妹妹，要不，先跟我一晚？同意的話，現在就轉一萬，哥哥有希爾頓鑽石卡，給你訂個套房，明兒再帶你去SKP買個——”

話沒說完，便聽見三聲清亮的摁鍵音。

他面上笑容漸失：“怎麽了？”

“這附近片警不，我正好想跟警察反映反映你的違法行為。”

男人愣住： “你說什麽？”

尹棘仰頭，看了眼路燈下懸著的攝像頭，放出剛才錄的音，不疾不徐又說：“酒駕，擾，涉嫌唆使從事非法-易。”

男人沒想到，會被尹棘羅列罪狀。

更沒料到，這面相溫的小姑娘，還牙尖利，臉登時變得很難看。

大概是被酒意沖昏了頭腦，男人并沒犯怵，說話反倒橫起來：“行，你有種就報警！老子在東城派出所裏有人！你願意半夜進局子，老子就陪著你！”

男人越說越惱，還要搶手機。

尹棘沒被搭訕過，自詡有經驗甩開各種各樣的猥瑣男，但今天屬實又長了個教訓。

絕對不能跟醉酒的人講道理。

剛想撒就跑，卻因扭傷，行限，沒躲過，啪一聲，被他大力握住手腕。

男力量懸殊，尹棘使出渾解數，仍甩不開他。

僵持間，變了天。

轟隆一聲雷響，大滴大滴的雨水突然落下，鈍重而有力，砸在的額頭和手背。

這時，一輛漆黑的阿斯頓馬丁囂張駛來，霧燈似獠牙，散著強，如太焚燒般不可視，進氣的巨型格柵帶著吞噬，在剎車的瞬間，好像存心般，濺起路旁大片水花。

男人的被打了個，仍沒松開尹棘的手腕，拖著，要找車主對峙，罵罵咧咧喊：“這誰啊，他媽的開車不長眼睛啊！”

雙眼因這道強微微瞇起。

尹棘本以為，會是章序及時趕到，可又覺得，他不會開這種太有進攻的SUV。

車門打開後，看見車主的黑中筒靴踩在水面，冒著雨，下了車。

夜霧裏，有風掠過，四彌漫著植和塵土的野氣息，聽到引擎熄滅的轟響，仿佛匍匐的野在咆哮。

像是擅闖領地，心底陡生不安。

尹棘的呼吸忽然一滯。

朦朧影中，那人不快不慢，向走來，廓高瘦有型，雙修長，上罩了件橫須賀夾克，簡約又不失野的款式，鏈是敞開的。

距離拉近，他的面龐清晰起來。

濃臉，漂亮得極攻擊，五像被雕琢過，十分致，角微垂，分明沒笑，卻有懶懶的壞勁，像從型漫畫走出的墮神路西法，打破了次元壁。

尹棘忘記眨眼，以為生出幻覺。

如果走在街上，無意看見，那同記憶裏相似的倔強廓，心跳都會停滯，下意識就要躲起來，因為不想讓他發現的存在。

那即刻的反應，不是害怕，不是恐懼，而是濃濃的愧疚。

“松手。”那道記憶深的聲音，依然悉，刻意拖著調，磁沉的，漫不經心的，但比從前低啞了些。

路燈投下的昏黃線明明滅滅，約聽見鎢呲啦呲啦的聲，有些許雨跡，順著他線條明晰的頜角，向下淌落。

原叢荊踩水，走到邊。

站定後，他單手隨意抄兜，低垂過來的目，著沉沉戾氣，又冷又野，惹人心底栗發，像頭即將撲向獵的危險黑豹。

或許是被那道眼神震懾，男人終于放開，向後退步，姿態有些狼狽。

原叢荊沒緒看向：“走吧。”

那男人氣不過，追上前，要攔他們：“我去！把我服弄這樣，就想走？”

“吵死了。”原叢荊輕嗤，眼皮懶懶垂著，模樣倦，像沒睡好，渾散著囂張氣焰，掀起手指，隨意扯了扯袖口的鈎環扣，嗓音低淡說，“給你五秒，趕滾。”

就差，把“想打架嗎”這四個字寫在臉上。

顯然耐心告罄。

雨勢漸大，男人的醉意被澆滅了些。

斟酌幾秒，還是夾著尾，過街鼠似的鑽進車裏，飛快踩油門，落荒而逃。

沒開幾米，便聽見一陣刺耳警鈴，紅藍炫燈破開雨霧，間或夾雜嚴厲的喇叭聲——

“前面的車主，停車，查酒駕！”

擾的男人被警察攔下後。

尹棘松了口氣，回過神，耳邊響起簡短的兩個字：“跟上。”

眼眶忽然發酸，很想跟他說些什麽，剛開口，微的冷雨就灌咽，胃部猛地一，像被繩圈絞，又沉又痛。

只好噤聲，沒說任何多餘的話。

時間像減了速，連下墜的雨滴，都在變慢，他沒回頭，步子很快，徑直往前走。

似乎在刻意和保持距離。

尹棘踩著雨，看向男人的背影。

他比五年前，又長高了些，形拓，肩膀很寬，走路時，繃蓄著力量。

慢慢擡眼，又看向他頸的黑發，那裏被剃得更短，約有道野氣的刻痕，很淺，像顆小的獠牙，他的中筒靴將積水踩得啪嗒啪嗒響，依然有悉的年，整個人就像被盛夏暴雨淋的麥芒。

，清新，渾都是刺。

難捱的沉默後，終于走到車旁。

原叢荊低頭，拉開後車門，扶住上面翼狀尖角，不自然地瞥過眼，似乎不想看，聲音很淡：“上去。”

最後的那句話，比天邊忍不發的悶雷還要沉郁，暗蘊著幾分吞噬的意味——

“你男朋友在車裏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