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nbsp;nbsp;男人和肩而過，仿佛是一團空氣

進組那天，尹棘起得很早。

出門時，天剛亮，白日漸長。

走到通勤必經的窄巷，仰起頭，看太從高樓夾中緩緩升起，邊緣的焰，正撞城市天際線，使接染上明的橙。

章序有派專車送到影視城。

尹棘拉開車門，坐穩，手去系安全帶。

司機示意看後座，笑說：“沒吃早餐吧，小序特地托他助理王鵬給你買的。”

尹棘順方向去看，旁邊的座椅放著一個椰葉編織包，很大，菜籃子的形狀，用手掀開，發現裏面裝了兩個牛皮紙袋。

是喜歡的那家面包店的貝果，全部口味都有買，塞得滿滿當當，還有一瓶鮮榨橙，一杯微熱的馥芮白。

章序還記得的喜好。

因這件小事，近來的酸終于轉淡。

他還是在意的。

尹棘出微釋的笑意。

剛認識那陣兒，章序前前後後，送了不奢侈品，帶logo的，包裝袋橙黃，有的抵半年工資，有的能買一輛車。

盡數返還，從沒收過。

跟他往，不圖什麽，只是喜歡他這個人。

從沒對章序說過。

其實，已經喜歡他很久了。

從十三歲開始，還是個心智不的時，就喜歡他了，雖然，那種喜歡，不完全是對異的慕。

章序比大七歲，步二十歲的門檻後，已經在演藝圈嶄頭角，在不久後，還被提名了戛納，價暴漲。

自知，的那些喜歡，微不足道，卑如泥草，因為，像他這樣的人，從不缺乏別人的關注和仰慕。

知道章序這個演員的契機。

還是因為他的父親章遠，那幾年，對他的評價，大多尖酸，他難免會被罩上星二代，資源咖這類的稱呼。

直到看了他主演的那部文藝片。

深秋，蘆葦裏，強風吹拂。

那個擁有靈魂的複雜年，獨自走在野的泥地，他的指尖，掠過肆意起伏的棉絮，突然一頓，不知是不是被劃傷，眼角洩出淡淡的脆弱，卻遮掩不住潛藏的仇恨。

尹棘的心靈被深深。

章序舉手投足間，毫無表演痕跡，風格細膩，十分自然，仿佛就是電影中的人本。

終于意識到，對他的了解，是片面的，也是帶有偏見的。

自那之後，開始關注他。

即使在他或是設防，或是拘謹的采訪中，也能夠過某些話語，窺見他強烈的意志，和的。

他想要破除他父親帶給他的，那如枷鎖般，束縛他的環。

他有頑固的野心。

從他的上，敏銳地捕獲到，同類才會擁有的，那相似的需索，于是，悄悄許下心願，希章序，能為比章遠還要出的演員。

想親眼見證，章序迎來屬于他的榮耀。

也天真地期待過。

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也可以為和他一樣頂尖的演員，但家裏發生變故後，舍棄了曾經的夢想，不敢再抱任何奢。

只能默默祈禱，的影帝，能夠永遠都走花路。

章序是無法實現的夢。

即使，在機緣巧合下，為了他的人，還是常常覺得，和他并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章序有兩個司機，送的司機人近中年，氣質沉穩，跟了他好多年。

尹棘隨便挑了幾個貝果，遞過去：“這還有好多，你要是沒吃早餐，待會兒也吃一些吧。”

“我吃過了。”司機笑著拒絕。

或許是人相久了，格也會相近。

同章序一樣，司機的態度溫和客氣，卻著淡淡的疏離。

車很快駛到主路。

道很寬，南北走向，兩側槐楊濃綠，夏日柏油地散出濃烈化工氣息，大都市生活節奏快，這個點兒，就能到車流如梭。

尹棘看向窗外，咬開藍莓貝果，發的面團很勁道，口紮實，果幹卻偏酸。

咀嚼慢下來，忽然後知後覺——今天是進組當替的日子，章序選在這天送早餐，倒有些求人辦事，陪上謝禮的意味，這讓心悶，連帶著，裏的面包也味同嚼蠟。

尹棘低下眼眉，很快調整好狀態。

飯要吃飽，錢得掙到，既然選擇接這份工作，就要好好去做，不能因為的苦惱，耽擱正事。

一小時後，順利抵達影視城。

下車，關門，負責的場務找到，人和藹，邊代注意事項，邊帶往影棚走。

尹棘仔細聽，認真記，來的路上，有悄悄告誡自己，做好替演員的本職工作，不要別的綺念。

但當雙腳踏影棚的那一刻，心髒突然怦怦跳，頻次加快，重而有力。

尹棘攥雙手，吐氣，調整呼吸。

這似乎出自本能，就像魚兒游進更廣闊的海域，雖然張，但更興。

繼續往影棚深走。

尹棘邁過推車的金屬軌，有藍人員同肩撞肘，匆匆而過，他拿了個銀擋板，飄窗外的投進來，很晃眼。

擡手遮，略看去，影棚被布置格外悉的劇場，黯紅的幕布，環簇中央的階梯看臺，若不是周旁架置的那些機位，補燈，屬實難分虛實。

收音筒恰好懸在尹棘頭頂，調試的聲音略微失真，過石棉布，嘶嘶輕震。

場務問完進度，小跑過來，說：“還沒布完景，過會兒我們再悉走位。”

尹棘點頭：“好的。”

到了八點半，影棚布景完畢。

場務帶尹棘回到拍攝地點，發現不用費心教，一次就能找對所有走位區域。

“待會兒直接去化妝間吧。“場務語氣驚訝，“你之前沒演過戲嗎？這學得也太快了！”

尹棘笑著解釋：“可能是，我們舞者很講究站位，一定要找準面對觀衆席的方向，所以學得快。”

“也對。”場務一拍腦門，“我之前陪兒到國劇院看過芭蕾舞劇，你們舞者確實厲害，轉完那麽多個圈後，還能穩穩當當正對臺前。”

尹棘態度謙虛：“應該就是這個原因。”

場務不無惋惜地說：“說句實話，剛看見你的時候，就覺得找你屈才了，畢竟你這長相，怎麽看，也不像給人當替的。”

尹棘溫聲回道：“但替演員的工作也很重要，我會好好做的。”

場務手頭要管的瑣事不。

聊完，匆忙去了別。

尹棘剛要去化妝間，忽然用餘瞥見，觀衆席第一排的7號座位，躺了個劇本。

應該是某個演員落的。

封皮為淡藍，印著電影的名字《眩暈》，不厚，頁邊微卷，夾著幾個索引，那演員應該寫了很多備注，翻閱的痕跡很重。

尹棘只知道，章序投資的這部電影是犯罪懸疑題材，他在其中扮演一名命案刑警，主演蔣冰嫣扮演嫌犯，是一名芭蕾舞者。

并沒有屬于自己的劇本，對其餘的節、對白、人關系一概不知。

按理說，只是主演的替，影子一樣的存在，只需完指定的舞蹈作，不該知道那些容。

但就像到某種未知引力的磁吸，尹棘忽然萌生出，想將它翻看的，不控制，走到那裏，出手，指尖就要及到折脊。

就在這時，尹棘看見一只偏短的胖手探來，作很颯利，帶起陣風，先拿到劇本。

是章序的助理王鵬。

王鵬的語氣有些生：“序哥讓我來取劇本，你不用特地送了。”

“好的。”尹棘回道，“知道了。”

心裏卻有些疑。

章序對自己的要求很高，背詞這件事，通常在家裏完，他從二十歲開始，就強迫自己，一旦進片場，就絕對不會帶臺本。

疑的還有那些索引，和勾勾畫畫的痕跡，倒像是給別人做的教案，方便去講解。

“等一下。”王鵬環顧四周，見工作人員離很遠，低聲又道，“我有話要跟你說。”

尹棘不解地看向王鵬。

王鵬材偏胖，長相也很親和，沒什麽攻擊，此刻的語氣，卻很尖銳：“別怪我沒提醒過你，在外人面前，跟序哥眉來眼去的，可別了餡。”

尹棘沉默兩秒，偏過頭，不卑不問：“這些話，是章序讓你跟我說的嗎？”

王鵬心虛地說：“…那倒不是。”

“有什麽話，你讓他自己跟我說。”尹棘語氣平靜，但字字有力，“人不用親自到，發條消息就行，你不用當我們之間的傳話筒。”

尹棘顧及王鵬的面子，留有分寸。

話裏話外卻在說，和章序之間的事，還不到外人幹涉。

態度稍微強勢，王鵬立即賠上笑臉：“你別生氣啊，我沒別的意思，這裏人雜，序哥雖然不是偶像，不指著立人設圈，但要是被曝出，多會些影響的。”

尹棘跟王鵬接過幾回，知道這人多是被娛樂圈的浮華環境影響了，欺怕，見風使舵，典型的紙老虎。

沒再分他眼神，轉離開。

-

群演休息室。

化妝師小李拿起散刷，從尹棘的額頭，眼睛，鼻尖依次掃過。

定完妝，小李說：“導演估計四五點才能你，你不用著急換舞，待會兒陪我去影棚看演員演戲唄。”

“我還是不去了。”尹棘溫聲拒絕，“導演也有可能提前找。”

“去看看嘛。”

小李年紀跟尹棘差不多大，生了張娃娃臉，很自來：“雖然蔣冰嫣在電影圈還不算大咖，但有章序在呀，他今天扮相超正，渣蘇渣蘇的。”

尹棘磨不過小李，只好答應。

其實也好奇章序演戲時的狀態，心裏冉起了期待，到了影棚，卻發現四硝煙彌漫，氛圍格外張。

各方人員不知所措，看向舞臺上的兩個演員，直發愣，幹瞪眼。

“你哭什麽？我又沒罵你。”

導演鄭闖三十幾歲，下蓄U型胡子，戴黑框眼鏡，翹著二郎，坐在那把藤條編的導演椅上，穿風格有藝家的雅氣質。

鄭闖是尹棘很欣賞的青年導演，才華橫溢，特立獨行，不願逐利，從不涉足主流商業片，很有自己的風格。

之前拍的那部文藝片還圍了柏林影展。

蔣冰嫣用手抹眼淚：“您要是看我不順眼，就直說，別折騰人。”

“我這就折騰人了？” 鄭闖被這話惹惱，橫眉冷對，“你思維要轉過來，這可不是拍電視劇！拍電影就講究個磨戲，這部電影還是文藝片，覺不對，怎麽往下繼續？”

鄭闖聲音很兇，脾氣火。

蔣冰嫣大概沒見過這陣仗，急促調整呼吸，雙肩發抖，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噎著，沒再吭聲，臉畫了舞臺妝，眉眼很豔麗，有自然憨，一看就是在溫室長大，被家人保護很好的孩。

主演蔣冰嫣，比尹棘大兩歲，曾憑一部古裝劇走紅，今年工作重心轉移，開始接電影資源，平時很有明星氣場，在娛樂圈立的，還是冷貴千金人設。

尹棘沒想到，真實的格，很孩子氣，容易緒化。

“別在這裏哭，回去調整狀態！”

鄭闖沒好氣又說：“這麽多設備架著，還都用的膠卷拍攝，一天大幾百萬燒著，因為你不了戲，浪費了半天的時間，我還沒哭呢。”

章序似乎對鄭闖的態度不滿，語氣微沉：“錢的事您不用擔心，資金很充足，別把的太了。”

“我這的？”鄭闖氣笑了，“今天這才哪兒到哪兒，你又不是沒跟我合作過，我承認，我導的戲確實磨演員，但我對蔣千金已經很客氣了。”

小李在一旁吃瓜，小聲說：“哇哦，上來就撞見導演罵哭演員的場面，刺激！”

尹棘卻沒有看戲的心思。

忽然注意到，從側面的角度看，無論是形，還是臉部的廓，跟蔣冰嫣都有八分像。

恍惚間，竟像在照鏡子一樣。

詭異的不適像螞蟻般爬滿了全，纖瘦的背脊有些發，但無法手去撓。

這時，蔣冰嫣轉過，踉蹌跳下舞臺，朝後的安全出口跑來。

不過幾秒，同肩而過。

尹棘表錯愕，側過，看清的正臉，但從正面看，和蔣冰嫣完全不同，沒有什麽相像的地方。

蔣冰嫣不管不顧地離開後。

章序走到舞臺邊緣，撐著手肘，跳下來，似乎要追去找。

男人也和肩而過，表格外冷淡，視線沒在上停駐半秒。

仿佛是一團形的空氣。

即使知道在片場不方便，尹棘心底還是湧起了酸的失落，咬了咬，無措地看向他遠去的背影，努力調解緒，以免被人覺出異樣。

鄭闖站起，將他攔住。

章序停步回頭，影棚的燈偏暗，他穿了長款風，黑，雙排扣，或許是為了凸出刑警的人設，領口是微微立起的。

這種大廓形的風沒雙長撐不起來，但他材比例十分優越，像剛從高定秀場走下來的男模。

鄭闖的緒平複了些：“我說小章，這戲我導，是因為欠你人，但咱也不能捧，太鈍，真不適合這個角。”

章序眼神冷冽：“您這意思，是想半道換人？”

“這才第一天，就這麽多狀況。”鄭闖不客氣，“不如再換個演技好的，現在也來得及，不耽誤進展。我倒沒什麽，就怕瞎了手底下兩個編劇的心，磨那麽久才寫的本兒，就這麽砸了，多可惜。”

“您放心。”章序的態度很堅持，“我會盡力帶磨戲，磨到您滿意為止，格氣，也請您別計較。”

章序說著您字，語氣卻沒有商量餘地。

鄭闖不清楚他和蔣冰嫣的關系，但知道，蔣冰嫣即將和老東家解約，應該會簽章序的公司，就算他們沒曖昧，利益也將牽扯在一。

章序近年勢頭強勁，父親章遠再娶後，得以背靠原家這顆大樹，手底下，簽了不當紅藝人，早已是圈裏不可搖撼的資本。

這部電影，擺明了是要捧蔣冰嫣。

章序對期許很大，甚至還當了的表演老師，沒開機前，就帶磨了幾節課。

但蔣冰嫣并不是這塊料，撐不起這種類型的戲，表演方式還是舊一套，演慣了皂劇，表經不起特寫鏡頭的捕捉。

跟章序同框時，簡直是兩個畫風。

鄭闖在圈裏是清流，但并非不知世故。

沒辦法，合同都簽了，他清楚，如果得罪章序，以後的路肯定會被堵窄。

等章序離開，鄭闖心底積著氣，直想摔擴音筒，拿起來，剛要擲，還是忍住。

他頹然坐回導演椅，隔著喇叭喊：“把舞替過來，先拍的鏡頭。”

顧不得多想和蔣冰嫣的相似之。

尹棘趕忙去了休息室，換上舞。

回到影棚。

看見鄭闖全副武裝，換上輔助馬甲，他在舞臺架了臺斯坦尼康穩定，底座安有監視屏，即使長時間手持鏡頭，畫面也不會抖。

大概是想找找狀態，幹脆沒用攝影師，準備親自掌機，隨便拍些畫面。

他將鏡頭對準尹棘：“甭怕我，我不會輕易吼人，你放輕松些。”

“您有什麽要求，盡管提。”說。

鄭闖問：“天鵝之死會跳嗎？”

“會跳。”尹棘詫異地問，“但換的是黑天鵝舞，不跳揮鞭轉嗎？”

“是這樣。”鄭闖擡頭，沒再隔鏡頭看，耐心解釋，“這場戲呢，我準備讓主角穿黑天鵝舞，跳天鵝之死。”

尹棘大概弄懂了他的意圖。

雖然不清楚劇本的走向，但猜測，這場戲，應該是主蛻變的節點，跳舞的場景，則帶有某種喻。

又或是，這樣的設定，代表了主角的兩面，看來蔣冰嫣要演的角很複雜。

鄭闖今天一直沒找到覺。

狀態不佳，靈也阻塞，拍攝計劃又被蔣冰嫣打，沒指拍到好畫面。

僅是將這次拍攝當實驗，他沒讓場工打板，也沒喊action，直接讓人打開音響，放出聖桑的那首《天鵝》

鄭闖揚了揚下，示意尹棘開始，隨後低頭，看向顯示屏，邊移穩定，邊尋找最好的影構圖，停住，瞇起眼，確定好焦距。

又將鏡頭慢慢拉近，對準的。

尹棘形清瘦，腰肢纖細，一高一低擡手位，僅用足尖支撐，核心力量卻很穩。

有束落下來，呈著九十度角。

浴在這道源下，微低頭頸，向後展手臂，仿佛幻化天鵝的形，舞姿極致。

鄭闖被的舞蹈吸引，忽然有了些狀態。

凝起神，將鏡頭對準尹棘的臉。

景深在變小。

尹棘後的背景也逐漸模糊，虛化，旁并無打師，周圍影呈現出和的湖藍，妝偏寡淡，骨相極佳，非常上鏡。

那是很適合大熒幕的一張臉。

媽生，留白多，毫無整容痕跡。

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那雙眼，既清又靈，水霧般朦朧，仿佛正站在煙雨中，等待邂逅之人的問詢，說還休的故事。

眉眼流轉間，有堅韌，不會隨波逐流，任人擺布。

很有生命力。

鄭闖眼底閃過一抹驚豔。

這個替演員不僅貌，有靈氣，傳遞出的緒還很有層次。

拋開肢語言的表現力，僅是看神態，那種不可言說的哀，那種垂死掙紮的忍，都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有那麽一瞬間，鄭闖甚至覺得，這就是《眩暈》的主角——穆煙。

就是穆煙。

從紙上，向他走過來了。

是一兩面的黑聖母，擁有極強的同理心，弱溫和的外表下，卻是極端扭曲的格，冷酷，偏執，為了複仇，不惜殺人，走上犯罪之路。

鄭闖頭皮有些發麻，如掠過一陣靜電，從這個替演員的舞蹈上，他竟然找到了，初次看文學劇本時的驚和震駭。

樂音消失至無。

尹棘的慢慢前傾，垂頸伏地。

舞畢，站起，本想聽候鄭闖接下來的安排，卻聽他問：“你什麽名字，之前沒人找你演過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