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nbsp;nbsp;像記溫的回旋鏢，紮在嚨

轉瞬, 便到了劇本圍讀的日子。

許是片方想在拍攝前，讓演員們稔起來，又許是為了讓圍讀時的氛圍更融洽, 便將地點，選在了什剎海的一間中式茶室裏。

尹棘是最早到場的。

看見支摘窗旁，有張黃楊木的異形茶桌, 上面擺了小泥爐, 但沒有演員的名牌。

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

服務員走過來, 添了燒好的炭火，罩上鐵網，又在泥爐中央擺上陶罐茶壺, 四周漸次鋪滿紅柿、花生、年糕、甘薯、桂圓、桔等應季的茶果。

過葫蘆狀的窗框，遙遙看去, 什剎海的這支千年漕河，在秋日下, 泛出水墨畫般的天青，波粼粼，垂柳搖曳，雲卷雲舒, 幾艘游船在悠悠地劃。

再往遠眺。

便是漢白玉砌的金鈿橋，如果走在上面，還能見地安門的古舊鐘樓。

尹棘被窗臺花盆裏的不知名植吸引住視線, 忍不住出手指，撥弄了幾下。

“這是水仙花。”一道清冷偏低的男音, 從耳邊響起。

男主角傅杉寒不知何時，坐在旁的位置, 他輕笑了聲，解釋道：“春天才是它的花季，現在是它的休眠期，所以，現在的它，就像頭石蒜一樣，醜醜的。”

“哇，你的知識面好廣啊。”尹棘偏過頭，驚訝地看向他。

傅杉寒的態度很親和，耐心地解釋道：“我故鄉是福建漳州，漳州的水仙花很有名的。”

“你好。”他向尹棘出右手，禮貌地自我介紹，“傅杉寒，今後請多關照。”

尹棘大大方方地同他握手：“您好，我是尹棘，請多關照。”

大學時，尹棘看過傅杉寒的出道作品，那是一部同/片，對這部電影的印象不是很深，只覺得傅杉寒在片中的氣質沉默又清冷，他的演技是很生活化的風格，看不出任何表演痕跡。

而在需要緒能量比較高的戲劇場景裏，傅杉寒的發力很驚人，是申敏這種重視細節的導演，會喜歡的演員類型。

傅杉寒笑起來時，眼神幹淨，沉靜，很容易代青春校園文學作品裏最常出現的那種男生形象，他本人的氣質，還有種不符合年齡的沉穩，就像那些清冷端正的學長。

他不是會讓人一眼鐘的類型。

但就如潤細無聲的雨水般，會在不經意間，悄然浸的心靈，當已經對他産生強烈的好時，卻無法確認，究竟是在什麽場合，又是在什麽時間，對他萌了春心。

尹棘和傅杉寒閑聊了幾句。

覺這個未來的同事很好相，也很會找共同話題。

圍爐裏的炭火，突然發出嗶嗶剝剝的裂聲響，正當尹棘拿起鑷子，將紅薯和花生翻面時，燕雙雙也到了。

燕雙雙今天化了淡妝，踩著頗有千禧的松糕鞋，發型是最近TikTok上流行的中式丸子頭，每側各有三細細的編發，千禧年初的Y2K辣妹風，又甜又酷，個十足。

右手提的郵差包，佩了很多掛飾，瞧上去眼花繚的，尹棘覺，只有燕雙雙這種古靈怪的氣質，才能駕馭好這種極繁主義的穿搭風格。

尹棘還在包鏈掛的皮質編繩後，瞥見了悉的玩偶——《幻師》的靈公仔。

《幻師》畢竟是款大熱的游戲。

燕雙雙玩過，很正常。

尹棘沒有多想，將視線收了回來。

在燕雙雙即將走到茶桌邊時。

尹棘眼神親和，朝淺淺一笑，主拉開邊的椅子，示意燕雙雙，可以坐在邊。

燕雙雙站在茶桌旁，眼神輕怔，很意外的樣子，隨即，僅是回以尹棘一個僵卻不失禮貌的微笑，并沒有坐在的旁邊，而是無視了尹棘做出的舉，徑直走到傅杉寒邊的位置。

“我是燕雙雙。”坐下後，向已經到場的尹棘和傅杉寒做自我介紹，淡淡地說，“日後請多關照。”

尹棘：“你好。”

傅杉寒那邊，許是覺得燕雙雙有一定的距離，并沒像跟尹棘相時，跟閑聊些別的話題，僅是回道：“請多關照。”

尹棘將椅子，推回原。

自然覺察出，燕雙雙和之間存在著某種暗流湧的氣氛，其實，燕雙雙倒也沒對存有什麽敵意，但的畢竟剛撕過番，也表達過片方讓做主角的不滿。

甚至還要求片方將換掉。

燕雙雙應該拿不準，該用什麽樣的態度，對待這個咖位不夠，卻是主角的演員，真實的格，也不是外向開朗的E人，有些表面上的功夫，要麽是懶得做，要麽是不屑于去做。

尹棘雖然剛進娛樂圈。

但這樣的場面，也是見識過的。

在一幕心編排的舞劇裏，主舞通常只有一個，當年做過替演，也做過伴舞，後來，舞技漸漸高了，才有資格被老師考慮當主舞。

經常和搭伴練舞的小姑娘，也是主舞的有力競爭者，原本和關系很好，但自那時開始，對的態度，就發生了微妙的轉變。

但們都清楚，在共同的團隊裏，為了能讓舞劇順利謝幕，一定要互相配合好，無論是做伴舞，還是有幸被選為主舞，都要認真地聽編舞老師的安排。

各司其職，努力地跳。

和燕雙雙亦是如此。

們是同事，各司其職便好。

燕雙雙既然不想跟走太近，沒必要偏得在私下也相融洽。

到了上午九點。

導演申敏、編劇江瀾還有其餘的主要演員，場記等人陸續到場。

尹棘和傅杉寒試了幾場戲，發現對方不愧是金馬影帝，在還有些靦腆，沒放開時，人家已經進了狀態，無論周圍是什麽樣的場景，他都自有一種氛圍，很帶戲。

燕雙雙的態度也很認真。

在新晉金馬影帝傅杉寒舉著臺本，主提出，要跟對幾句臺詞，找找覺時，不知是不是尹棘的錯覺，總覺，燕雙雙的狀態很繃，也僵住了，就像頭驚的小鹿。

尹棘猜測，燕雙雙在跟傅杉寒對戲時，力是很大的，因為之前合作的都是些流量男星，雖然，他們也是科班出，但并沒有在學校好好打磨過基本功，大一大二，就進圈撈錢了。

申敏在他們對完戲後，叮囑燕雙雙道：“還是要多練練臺詞，我們基本是現場收聲，你的口水音有些重，普通話可以不用那麽標準，但至得讓觀衆聽清，你說的臺詞到底是什麽。”

燕雙雙聽話地點頭：“嗯，我知道了。”

“你之前拍過的電視劇。”申敏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但問出的話題總是很尖銳，直演員的弱，“有用過原聲嗎？”

燕雙雙的表變得有些尷尬，如實回道：“沒有，基本都是配音……”

“嗯。”申敏若有所思地說，“沒關系，你的臺詞量不多，一定要練好。”

說的是要練好。

祈使句，口吻不容置喙。

而不是有放水餘地的問句。

尹棘了這位導演的事風格。

外寬，，特別像一只笑面虎。

傍晚七點，圍讀結束。

臨走前，申敏特意喊住尹棘：“小尹，對了，我忘了同你確認一件事。”

“您說。”尹棘看向他。

申敏語氣和藹地問：“你是會游泳的吧。”

尹棘的表輕微變僵，頓了幾秒，還是實話實說：“我不會游泳……”

“這樣啊。”申敏倒也沒出失的神，不不慢地說，“沒關系，可以現學嘛。”

——“我不要求你的作有多標準，只要會游，就可以。”

“有一場外景戲，視天氣況，可能需要你上槳板拍攝，為了畫面效果，你是不能穿救生的，雖然我們會派專業的救生員跟在你旁邊，但保險起見，你最好還是要學會游泳。”

游泳這兩個字。

讓尹棘的心底湧起一陣無端的恐慌。

或許是人都有刻板印象。

即使沒在演員簡歷的特長這欄，寫上游泳二字，申敏卻默認，既然是舞者，就一定會游泳這項運。

尹棘很快斂好緒，回複道：“距離進組還有不到兩周的時間，我會把游泳學會的。”

“好。“申敏的眼神含著淡淡的笑意，盤著手裏的兩顆核桃，頗像一尊面容淵默的鎮山大佛。

他說話時，帶著明顯的閩南口音，“你從前是芭蕾舞團的專業舞者，學游泳，肯定沒問題，最多一周，你應該就能把蛙泳學會。”

尹棘再一次會到了申敏的難應付和強勢，聽見他又叮囑道：“我覺得，你并不是會依賴替的那種演員，千萬不要讓我失哦。”

“……嗯。”

-

從茶室出來後。

尹棘的心緒格外紛，沒有回家，而是獨自在後海閑逛，沿途經過鱗次櫛比的低矮商鋪，招牌上的霓虹燈，忽明，忽滅，舊垣牆的磚，清一著灰，掩蓋了滿月的瑩輝。

走上銀錠橋，河畔垂柳的葉梢，已顯出枯敗的黃蒼。

尹棘無瑕欣賞這的秋景。

因為小腹忽然湧起陣陣的刺痛，手，捂住那裏，微微彎腰，實在忍不住，只好撐住旁冰冷的漢白石玉柱，艱地調整起呼吸。

腹痛不那麽嚴重後。

尹棘下了橋，不知不覺，就走到後海最繁華的酒吧街，有家店的外置音響，正放著世紀末的香港金曲。

其中的一首，于尹棘而言，太過悉，浸滿故事的中音，醇厚，偏低，哀，像在幽幽訴說著不願追憶的往事。

在聽到歌詞後，的心髒猛然——

“著海一片。”

“滿懷倦，無淚也無言。”

“著天一片。”

“只到懷。”

“我的心又似小木船。”

“遠景不見。”

“但仍向著前。”

“誰在命裏主宰我。”

“每天掙紮人海裏面。”

“心中嘆，似水流年。”

“不可以留住昨天。”

尹棘的眼眶變得又酸又熱，咬住瓣，竭力地控制著淚水，不讓它們溢出來，安靜地聽著這首歌，這首媽媽最喜歡的《似水流年》

唱這首歌的梅豔芳，是在40歲去世的，而媽媽，是在43歲去世的。

久違地，聽到逝者的歌聲。

又想媽媽了。

好想，好想，好想媽媽。

尹棘記得，媽媽喜歡在打掃舞室的時候，拿出錄音機，放磁帶，循環播放梅豔芳的歌。

陳芷多有些潔癖，這種工作，也不願假手于人，尹棘懂事後，便覺得，媽媽更可能是為了省下雇傭家政的錢，才如此親力親為。

在尹棘的印象裏，媽媽的舞室總是潔的，幹淨的，空氣清新的。

再加上，媽媽耀眼的履歷，敬職敬責的認真態度，過的教學質量，即使舞室是開在地段偏僻的裏弄民居裏，也從來不缺生源。

舞室的名氣越來越大後。

還有珠寶氣的滬城闊太，提著Birkin鱷魚皮的包，找到陳芷，頗有優越地提出，想將陳芷請到家裏，做兒的芭蕾私教。

其實尹棘一直都知道。

媽媽是有傲氣的，但為了能讓的生活質量更好，媽媽答應了有錢人家的太太，每周去給的兒上兩節私教課。

也一直都知道。

陳芷給予的質條件，是遠超這個階層的同齡孩的。

媽媽好像要從的上，彌補那些，自己缺失的東西。

媽媽是個很清儉的人，但給買的tutu，舞鞋，一定要是法國的某個品牌。

就連綁腳趾的繃帶，媽媽都要親自去伊勢丹百貨，挑選某個日本的品牌，買給用，媽媽說，這個牌子，不會讓皮過敏。

再加上，報給的，各種各樣的興趣班，外語課，鋼琴課……

媽媽幾乎將全部的力，心，都傾注到的上了，這是一種過剩又沉重的意，是激的，但又時常覺得難以息。

可媽媽給予過自己什麽呢？

或許，獨自打掃舞室，聽著梅豔芳的歌曲，才是獨屬于媽媽自己的，唯一的放松時刻。

“留下只有思念。”

“一串串，永遠纏。”

“浩瀚煙波裏。”

“我懷念，懷念往年。”

一曲終了。

尹棘的腹痛卻沒有任何緩解，想，要不然是最近著了涼，要不然就是進組前，神力太大，覺自己已經好久都沒有痛經得這麽嚴重了。

瓣泛白，艱走到附近的一間廣式甜品鋪，要了碗姜撞，又打開外賣件，買了布芬，來止痛。

店員將泛著辛氣的熱姜端上來。

尹棘腹部的疼痛，稍微好轉，用陶瓷勺，不斷地舀著熱，試圖讓它變得不那麽燙。

就在這時，原叢荊打來電話。

“怎麽沒回家？”他低聲問。

尹棘眼神輕怔：“你不是要加班改程序bug嗎，怎麽知道我沒回家？”

“家政阿姨剛才發了消息。”原叢荊解釋道，他說話時，背景音有些嘈雜，像是在室外，“說將備餐放進冰箱了，但沒見到你。”

尹棘低著長睫，溫聲說：“我在後海呢，劇本圍讀結束後，想在附近隨便逛逛。”

“位置發過來，我去接你。”

“不用了。”尹棘無奈道，“晚上酒吧街的人很多，開車進去不方便，我走出景區後，打個網約車回去就行。”

那頭沉默了幾秒，半晌，才探尋似的問道：“丸丸，你怎麽了？”

“沒怎麽啊。”尹棘心跳一頓，驚訝于他的敏銳，只好佯裝淡定。

原叢荊似乎不耐煩地瞇起了雙眼，嗓音也變沉幾分：“是不是發生什麽不愉快的事了，那個燕雙雙的藝人，好像很——”

“想什麽呢。”尹棘失笑，打斷他，“出道早，在這個圈子裏從業了很多年，還不至于跟我這麽個名不見經傳的新人互扯頭花。”

“地址發我。”原叢荊語調偏冷，又將這句話重複了一遍，著不容置喙的強。

尹棘小腹的疼痛在加劇。

盡量不讓自己呼吸聲過大，堅定地拒絕道：“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為什麽不讓我接你？”原叢荊將語氣放輕了些，罕見地洩出央求的意味。

尹棘咬住瓣，舌尖逐漸蔓上廣式糖水的腥味，聽見男人低沉，和刻意存著溫和的語氣，心髒酸酸漲漲的，忽然好想哭，忽然好想，就這麽向他投降。

已經開始放任17歲時，就被強制抑的愫，但沒想到，那些愫滋長得太過迅疾，也太過猛烈，時常有一種，理智要被掠奪殆盡的恐慌。

同原叢荊和好如初後。

尹棘就給自己定下了要求，絕對不能像從前那樣，過分地依賴他，就算的生命裏沒有他，有些狀況，有些困難，完全可以靠自己解決。

就算原叢荊選擇再次離開。

也要獨立堅強地面對生活，絕對不要像媽媽那樣，絕對不要重複的命運，絕對不要因為另一半的離開，就喪失掉生的勇氣。

“原叢荊。”深深吸氣，還算平靜地問道，“你是覺得，我沒有自理能力——”

“丸丸，我答應過你，無論遇見什麽狀況，都要跟你講。”

尹棘的睫了，聽見他繼續說：“那你是不是，也應該對我做到這樣。”

頓時啞口無言，他的話，就像記溫的回旋鏢，紮在嚨，讓難以招架。

尹棘支吾地回道：“嗯。”

“所以。”原叢荊將語氣放得很輕，耐心又問，“你到底遇見什麽事了？”

尹棘嘆氣，將其中的一條苦惱愁緒，和盤托出：“進組前，導演讓我學會游泳。”

原叢荊那頭，沉默了幾秒，顯然在思考，該怎樣答複。

這問題很難答複。

稍一不慎，就容易及到尹棘神經最敏的地方——他知道懼怕學習游泳的原因，母親陳芷就是沉湖自盡的，再加上，和章序的過往，讓對用替演員很抵。

而尹棘本來就對自己的業務能力有很高的要求，肯定不想在國拍攝的第一部電影裏，就用替。

“我教你。”他開口道。

尹棘哼了一聲：“才不要你教。”

“為什麽不要我教？”他不解地問。

尹棘不免想起初中時，他教數學題時，那種全心都被支配的恐懼，埋怨道：“你簡直是最差勁的老師了，脾氣又壞，又沒耐心，還總罵我笨。”

“尹丸丸。”他被氣笑，輕嗤道，“你說的話，有點兒太沒良心了吧。”

尹棘還是不肯松口：“就是不要你教。”

“連我都教不會你，誰還能教會你？” 他的語氣也變得狂妄，拽拽地說：“笨蛋。”

尹棘：“……”

“我要是笨蛋。“像小學生一樣，不忿地反駁，“你就是個大聰明！”

原叢荊：“……”

又和他鬥了幾句。

尹棘撂下電話後，剛才的布芬外賣，也到了，拆開包裝盒，將藥片混著姜，吞到肚子裏，胃部很快湧起溫熱的舒適，緒也好轉起來。

不得不承認，讓原叢荊教游泳，是最好的選擇，本來就對學游泳，有恐懼，如果換個不認識的教練，還要適應好幾天。

還好，還好。

至在這件事上，可以允許自己，依賴原叢荊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