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下的永安屯，仍有零星鞭炮聲響起。

大紅燈籠下，臘梅花在柳條帳子上盛開。

兩邊院牆下，一個個狗窩裡，獵狗們蜷著，儘量減熱量的消耗。

趙家屋裡燈火通明，三個屋都亮著燈。

外屋地裡，有刷碗的，有收拾剩菜的。

王蘭把剩下的盒子碼在一個小盆裡，數一數還剩十八個盒子，不笑道：“孫姐和小臣要在這兒啊，這些盒子都剩不下。”

了解家母子，在趙家吃飯的還有二十五個人呢。要是把李如海歸到大人堆裡，那就是十八個大人、七個孩子。

晚上這頓飯，王蘭烙了一百六十個盒子，個個都有趙軍掌那麼大。

現在剩下十八個，也就說這幫人造了一百四十二個。

這屬實夠能吃的。

聽王蘭的話，金小梅附和道：“嗯呢，孫姐吃十個，小臣吃八個，差不多。”

人們哈哈一笑，解孫氏走這些天，們還真有點想解孫氏了。

“姐呀。”這時，趙玲對王蘭道：“我家那個綠豆芽行了，明天早晨我拿水投一遍，完了我就給它拿過來。”

“我家那也行了。”楊玉如此說，徐春燕也道：“我家的也生好了。”

明天是年初四，有的地方有吃折籮的習俗。

所謂折籮，就是將剩菜折在一起。

趙家天天做的菜不，但只要剩下菜，王蘭就給大夥分了。

剩菜拿回家，早晨即便煮餃子，也不耽誤吃兩口菜。或者哪天晚上了，也能熱了墊吧一口。

也就是說，這幫人天天都有折籮吃。

但是在永安屯這邊，沒有年初四吃折籮的習俗，大家習慣在初四這天烙餅、攤蛋。

在這邊吃餃子、吃捲餅都屬於大事，就像某地方吃炸醬麪似的。

這幾家人捲餅的時候都喜歡炒土豆和炒豆芽。這兩樣菜和，不像炒蒜薹撅的不好往餅裡卷。

提到綠豆芽，楊玉又道：“我家鈴鐺他爸上楞場那陣兒，我不整個盆，撒的香菜籽嘛。”

說著，楊玉右手食指、大拇指往一起著，比劃說：“那傢伙長的小香菜都這麼細，都趕上頭髮了。”

“長多高啊？”徐春燕問，楊玉又比劃道：“長有二指高啊，明天我看都剪（jiǎo）下來、拿這兒來。”

捲餅的時候，除了炒菜之外，還得有蛋醬和蔥。要不是冬天的話，有蘸醬菜那就更好了。

“你可拉倒吧。”王蘭笑道：“你整那口，夠一個人卷的呀？”

“剁吧、剁吧拌涼菜裡還行。”趙玲接這麼一句，然後聽楊玉說：“我尋思，要像咱養鵝那棚子似的，拿大塑料布多扣幾層，它是不是也不帶冷的？”

楊玉的意思，是要扣塑料棚種菜。

聽這麼說，金小梅道：“咱那天看那電視，不就說大棚啥的嗎？你看人家那玩意整的，那不好呢嗎？”

“是啊！”王蘭聞言，便附和道：“我就尋思哈，過完年我們搬那頭兒去，給這院空出來，完了再扣倆棚。”

“你要幹啥呀？”王蘭話沒說完，就被人給打斷了，從東屋出來的趙有財，斜了王蘭一眼，道：“等給這院倒出來，我還要再養幾條狗呢。”

“你可快拉倒吧。”王蘭皺著眉頭，手往金小梅那邊一比劃，道：“咱都多狗了？你還養？你算算，大勇家七條狗了，咱家十三條呢！”

沒錯，隨著小熊、青老虎、禿尾歸隊，趙家前院就十三條狗了。

再加上倆竈臺，原來寬敞的大院，現在都快轉不開了。

至於李大勇家七條狗，是除了四條獵狗和花妞妞外，還有邢智勇死後留下來的兩條狗。

那兩條狗到家也有一段時間了，現在跟趙家幫、趙家狗幫都悉的差不多了，就等著年後上山合幫了。

二十條狗，還沒算張援民家的兩條，要是算上的話，那就更不得了了。

這麼大規模的狗幫已經可以了，狗太多也不見得就是什麼好事。尤其是趙家頭狗多，萬一上山拆幫，就容易出麻煩。

像趙軍去年到永興大隊參加春獵，就是因爲冷不丁多了個小熊，導致獵狗分幫，最後折了大青，傷了小熊和大黃。

家裡有多條狗，趙有財心裡也知道，畢竟他又不瞎。可趙有財有他自己的想法，他一直都想有一個完全屬於他自己的狗幫。

但這話他跟趙軍、王蘭說還行，要當著別人說，趙有財還有些不好意思。因爲他覺那樣的話，讓人覺得這爺倆不和，像搞分裂似的。

可要讓趙有財放棄這個想法，趙有財還不甘心。因爲自從趙軍訂婚開始，趙有財就惦記著要拿這院子發展他的狗幫。

眼瞅著過完年趙軍就要結婚了，這時候讓趙有財放棄，他哪能願意呀？

“那啥……”趙有財眼珠一轉，當即說道：“你要種菜，那能跟養鵝子一樣嗎？白天行，晚上能行嗎？”

東北尤其是黑省這邊，一到冬天太冷了。林區晚上將近零下四十度，說潑水冰也不爲過。

冬季扣的塑料棚，白天太充足的時候還不錯，棚裡溫度能達到零度以上。

可要到了晚上，棚裡就不比棚外暖和多了。棚裡要是養家禽，那它們能過去。可要是種菜就不行了，一宿就全凍死了。

“那不怕的，老叔。”忽然，一個聲音從趙有財後響起，差點沒給趙有財氣死。

衆人循聲去，只見東屋門裡出張援民，道：“咱在棚裡頭吧，西邊壘竈，東邊出去是煙筒。完了中間呢，擱石頭壘它一趟煙道。那傢伙再一燒火，裡頭得噴兒、噴兒熱乎的。”

趙有財聽得咬牙切齒，而一幫人瞬間來了興致。

華夏婦是最喜歡種小菜園的，趙軍上輩子刷短視頻，看到不華夏老太一到國外，就將好好的花園改菜園。

還有一些在臺、家裡種菜的，土栽、水培，可謂是花樣百出。

“援民吶！”王蘭毫不吝嗇誇讚張援民，道：“這活就得靠你啦，到時候就看你的了。”

“哈哈……”張援民哈哈一笑，剛要說話就聽楊玉道：“放心吧，老嬸兒，他幹這活兒手拿把掐的。”

“哈哈哈……”張援民更高興了，大笑回過，擡手往窗外比劃著，對王蘭說：“老嬸兒，我琢磨了，咱到時候給那些狗窩都嘍。”

“啥？”趙有財小眼睛一瞪，但張援民只拿後腦勺對著他，卻對王蘭說：“起兩排房茬子。”

“什麼玩意？”趙有財實在忍不住了，他手拉張援民肩膀，道：“你還蓋房子？”

“是房茬子。”張援民回答一句，然後問趙有財說：“老叔啊，咱跟東院老宋家當間那牆，是誰家的？”

“我不知道。”趙有財沒好氣地迴應，王蘭手將其拉開，對張援民道：“那是咱家的。”

說著，王蘭回頭去找金小梅，道：“西邊那牆是你李叔家的。”

“那都好說。”金小梅一擺手，接著便對張援民道：“援民，你就說你要咋整吧？”

“這兩面牆都是咱的，那房茬子不就有一面了嗎？”張援民道：“這房茬子呢，咱上樑不上瓦，上面整上框，咱鑲玻璃。”

“哎？這也行啊！”王蘭聞言，眼睛一亮道：“鑲玻璃不用總換塑料布啊。”

“淨特麼瞎整。”趙有財道：“那上面全用玻璃，那得多錢吶？那夠買多菜啦？”

“哎呀！”這時林雪走過來，說道：“啥錢不錢的呀，姐。大智他們營林有育，要啥沒有啊？”

“嗯？”王蘭眼睛更亮了，而這時外屋地已經收拾完了，一幫人七八舌地往東屋去，只留下咬牙切齒的趙有財。

……

《新聞聯播》結束，食客們各回各家。

王蘭、老太太在東屋焐好被，哄著兩個小丫頭睡下。

西屋裡，趙軍坐在炕沿邊洗腳，趙有財、邢三盤坐在炕上菸，倆人誰也不焐被，都等著趙軍呢。

“老哥，你說這一天，是不淨瞎整？”趙有財指了下窗外，對邢三說：“哪有這麼過日子的？”

邢三聞言一笑，卻是沒說什麼。老頭子當著趙有財不好意思說，其實他是支持王蘭的。

“行了，爸。”這時，趙軍一邊腳，一邊說道：“咱家那些狗呢，你咋打圍還不夠啊？”

“就是啊，二兄弟。”邢三忙幫著趙軍勸趙有財說：“家不缺吃、不喝的，你說你挨那累幹啥呀？”

趙有財重重嘆口氣，道：“老哥，我吧，就樂意上山。上山，心就好。這總在家憋著，我渾都難。”

聽趙有財這麼說，邢三不太認可。老頭子在山裡住好幾十年，他早都住夠了。

倒是趙軍，他比較認可趙有財的話。過年在家待這些天，清閒卻也無聊。

但不出正月十五，很有人往山裡跑。過年這時候，萬一磕了、了，那不是什麼好兆頭。

……

第二天一早，趙軍吃完飯就到隔壁找李寶玉。然後哥倆就開始折騰，從倉房裡拿鍬、拿鎬、拿喂得羅。

“軍吶！”李大勇從家出來，問趙軍說：“你們哥倆幹啥去？”

“我們摳魚去，叔。”趙軍笑道：“上東大刨個冰窟窿，看看整點老頭兒、麥穗、船釘子啥的，完了咱明天炸（zhà）個魚醬，再炸（zhá）點凍白菜、蘿蔔乾。”

“哎呀！那可太好了！”李大勇聞言，瞬間眼前一亮，道：“燜點兒二米飯，咵咵一拉，得老香了！”

聽李大勇這話，趙軍笑，李寶玉道：“爸，你跟我們去溜達不得？”

摳魚跟下網不一樣，沒多活兒需要幹，趙軍和李寶玉純是閒的。

“我不去，你們去吧。”跟大夥子不同的是，作爲四十歲的男人，李大勇有些懶。趙軍、李寶玉在家待不住，李大勇卻願意在家消停待著，看看電視、喝喝茶水。

這時，李家屋裡跑出李如海。

“大哥，我跟你去。”李如海如此說，趙軍道：“走唄，咱順道招喚著張大哥。”

李寶玉將兩個喂得羅遞給李如海，他扛著鍬、鎬，趙軍卻是兩手空空。

三人往張援民家走時，經過王富的小賣店。

王富兩口子就年二十九那天關門一下午，初一就開始正常營業了。

“大哥，你倆先走。”李如海衝趙軍一笑，道：“我買捆雙響子去。”

之前趙軍買的二十捆雙響子，都讓他們給崩沒了。

“去吧。”不管李如海要幹啥，趙軍都沒攔著。

過年了，願意玩就玩唄，不出危險就行。

李如海很快歸隊，在兩個摞著的喂得羅裡，裝著兩捆雙響子。

途徑張援民家的時候，喊上了張援民，四人有說有笑的出屯子，往東大去。

“哥哥，明天你是不得上我嫂子家去？”李寶玉問趙軍，趙軍道：“嗯吶唄，明天初五了，過去串門子。”

這邊的習俗，是初五串門子，走親訪友。

“呵！”趙軍話音剛落，就聽李如海冷呵一聲。

趙軍、李寶玉、張援民齊齊向李如海看去，只見李如海走路看著前邊，對著空氣說道：“你就說你想去得了唄，還問別人。”

“我艸……”李寶玉差點大逆不道，趙軍和張援民呵呵直樂。

李如海也不看著李寶玉說話，還是衝著前方空氣道：“打年二十九就猴猴著，惦記上老丈人家，這傢伙跟狗顛肚兒似的。”

“我特麼！”李寶玉扛著鍬鎬不方便出手，可等他撂下鍬鎬的時候，李如海早跑前邊去了。

李寶玉倒拖著鍬鎬追，李如海拎著喂得羅逃，趙軍和張援民看熱鬧。

“嘭！嘭！”

就在這時，前頭傳來二踢腳的炸聲。

“誰擱東大放炮仗呢？”張援民見狀，道：“聽聲不是炸魚，也不是炸冰啊。”

四人再往前走，就到了東大範圍，他們上冰面往裡走，想找水深的地方刨冰窟窿摳魚。

可就在這時，走在前面的李寶玉回頭喊道：“哥哥。”

“嗯？”趙軍一愣，就聽李寶玉道：“你小舅子。”

“啥？”趙軍往前走幾步，就見不遠的馬洋跟馬家隔壁的董三小子，倆人在冰上放炮呢。

隨著趙軍走近，就見董三小子點著二踢腳引線的同時，馬洋抱著個盆就衝過去了。

接著，就見馬洋拿盆把還沒引的二踢腳一扣，然後這熊孩子擰，直接一屁就坐盆上了。

“哎呦我艸！”趙軍瞪大了眼睛，口道：“這二B!”

“嘭！”一聲悶響，坐在盆上的馬洋紋未。

趙軍扯著嗓子大喊：“小洋快起來！”

“嘭！”第二聲炸響，馬洋連人帶盆都被頂起來了。

但沒頂起太高，離冰面不到十公分就落下去了。

炸聲淹沒了趙軍的喊聲，沒聽到的馬洋跟他小夥伴笑道：“這玩意有勁啊！”

“小洋趕躲了那兒！”趙軍再喊，而這次馬洋終於聽到了趙軍的聲音。

可與此同時，以馬洋屁下那個盆爲中心，一圈圈裂紋在冰面上顯現並向外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