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弘被掛得猝不及防，還要再打，又發來一個表包：“我睡啦，晚安。”

他對著屏幕微微皺眉。除去兩個人剛睡一起那會兒，佳文很失眠，而且也基本不看臥室里的電視，倒是他，偶爾夜里會守幾場球賽。

他看了眼時間，決定先不打擾休息。等到天亮，他又收到新微信：“我今天要去稅務局，比較忙，晚上再聯系。”

他回了個好，九點鐘打電話給母親，楊建萍坐在去景區的大上：“佳文？能有什麼事，剛才還跟我聊天。”

“聊天？”

“對啊，我們在挑出門的服。”楊建萍說，“給我買的墨鏡我本來還覺得多余，結果這幾天太大正好用得上。”疑，“你怎麼不去問倒來問我。”

許弘不好說他覺得佳文有事瞞著他：“沒怎麼。”

“那你上班吧，今天也忙的。”

許弘心里稍定，但約覺得哪里不對。另一邊，佳文聽完醫生的前通知，很快在同意書上簽了字。

其實應該試試保守治療的，十分鐘后，躺在病床上，忽然后悔自己是不是太沖了些。手是小，做了也絕后患，但從小沒怎麼進過醫院，一來對周遭環境抵，二來一想到全由人擺布，極小的事故概率也有可能落到自己頭上。

忽然一陣心慌，從隨的包里拿了紙筆，寫下自己所有的銀行卡和對應碼，寫完了才意識到向領導請了假，跟同事代了工作，卻唯獨沒知會爸媽。

爸媽在工作日很聯系，所以沒有主撒謊的必要，可這七八年來，他跟他們在一塊的時間的確是屈指可數。如果，是說如果，如果一進手室就再也出不來……夠了，掃開腦子里那些不吉利的念頭，把紙一團，重新塞回了包。

人的是很誠實的，出現預警卻沒得到解決，不代表預警會自消失。佳文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婚后生活的一幕幕。謝許弘，也謝楊建萍，這段時間的飲食清淡了，睡眠改善了，都是因為婆婆的悉心照料。而被照料久了，竟然都快忘記的警報還沒解除。

如果說卷土重來的病痛讓想起從前那個挫敗而頹喪的自己，那麼，把病痛治好，也算是跟過去的自己告別吧。

姚佳文，你要堅強一點。如果你現在還是一個人，這關肯定得自己過，沒道理說嫁了個好老公反而變弱變小變氣了。

很快，忙碌了一上午的護士帶著護工來到邊：“三十九床，什麼名字。”

“姚佳文。”

“一直沒喝水吧。”

“沒有。”

“好的，現在帶你去手室啊，不要張。”

佳文嗯了聲，努力適應被人推著走的奇怪覺。給自己鼓勁，不要怕，相信醫生，相信科學，也要相信自己的。

***

汪仙接到佳文的電話是下午五點，聽完前面說的幾句還有點懵，等反應過來心往上一提，嗓門也開大：“什麼手很功？”

佳文只好復述，末了加上罕見的撒：“媽，醫生說要再住院觀察兩天，你能不能過來陪我。”

汪仙消化了好一會兒才出聲：“我不來陪你誰來陪，你爸嗎？神經病。”忍不住罵道，“姚佳文，你不會覺得現在才告訴我很榮很了不起吧。”

“……”

“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傻囡哦！姚國！你過來聽聽，你兒做了件什麼好事。”

佳文費了半天勁才把二老的惱意消除，還解釋了許弘在廣州，楊建萍去外省，就連離最近的子衿也在出差，所以不是誰也不告訴，而是告訴了也沒用。

“趕給我訂車票。”汪仙哼出一鼻子氣。

“明天十點的票可以嗎？”

“今晚沒了？”

有是還有，但人生地不，母親著急忙慌過來佳文也不放心：“我這里有醫生護士，不要的，媽，我只是想你來陪陪我。”

“心里難了是不是？”汪仙還要再頂，佳文那邊卻進了電話，忙說，“是你婆婆還是許弘？你別犯糊涂，千萬別瞞著！”

佳文當然不會再瞞，但打給的不是家人，而是朋友。珍珍似乎很開心的樣子：“Happy Friday！我最近發現了一個超nice的酒吧，下班了嗎？要不要來接你喝一杯。”

“我無福消。”佳文苦笑。

“為什麼？”

佳文如實相告，有些不能對親人發作的真實緒，對著朋友負擔會小很多：“我太饞，又貪小便宜，點了份外賣還把自己吃進醫院了。”

說得簡要，珍珍對上邊人的眼神，頓了頓說：“那我來看看你唄。”

“別，我現在可狼狽了。”

“沒事，我最喜歡看人狼狽的樣子。”哈哈兩聲，“你是不是在人民醫院新城院區？我離得不遠，你把病區和床號發我。”

佳文忙說不用，珍珍卻掛了電話。在微信上接連勸阻，誰料沒回復的人十五分鐘后又打來電話：“我在樓下了哦，李翔宇說你應該在肝膽外科，十三樓？快點快點，床號床號。”

佳文一愣，而后窘得要命。等到珍珍和李翔宇出現在病房，先是無措，再是強出一個尷尬的笑容。

所在的病房一共四張床，的位置靠窗，左邊是位老人，兒陪著住十來天了。這下見有人探病，把拖鞋臉盆都往自己那邊移了移。

珍珍把買的水果往柜子上放，李翔宇站在床尾瞧。

佳文本就是平躺著還不安分地刷手機，眼下這個角度察覺不到李翔宇的視線，只問珍珍：“你從酒吧過來啊。”

“是啊，我剛見完客戶，李翔宇的公司恰好在附近嘛，就找他喝一杯。”珍珍走近，“要不要幫你搖高一點。”

“嗯。”

珍珍彎腰尋找：“開關在哪，這怎麼弄啊。”

李翔宇很快握住他那邊的搖桿，問佳文：“你現在是不是最好躺著，搖一點沒關系嗎？”

“沒關系……吧。”佳文心想有關系也不管了，躺到現在難死了。只是穿著病號服蓬頭垢面的，珍珍卻是一無袖小黑，妝容致，李翔宇則被白襯衫襯得英俊瀟灑，相比之下實在難堪。

李翔宇忽然問：“你老公呢？”

“對哦。”珍珍隨即左顧右盼，“你老公呢？出去吃飯了？”

“……嗯。”

“他請假全程陪你啊。”

“……嗯。”

“行啊，模范丈夫。”珍珍笑，見旁邊的家屬朝這邊看了一眼，低音量道，“那你晚上吃什麼？”

“我吃這個。”佳文示意掛著的營養。珍珍吐吐舌頭，“好慘。”

兩個人從醫藥費聊到食品衛生再到健房辦卡，七七八八足有十來分鐘。佳文到難為：“你們也沒吃飯吧，趕去，忙了一天肯定了。”

“是，但我還想見見你老公。”

“見他干什麼？”

“好奇啊，我又沒見過真人，早就想他究竟是個什麼人能讓你這麼快就走進婚姻。要知道以前我們課間看言小說，你連那什麼什麼都不懂，我當時還笑你，結果現在倒是我沒人要。”看看李翔宇，又看看佳文，“你要不打個電話催催他？”

佳文還沒答，李翔宇卻說：“算了，我們先走吧。”

“先走？回酒吧嗎？”

“不是要吃麻辣香鍋？”

珍珍意外，又甜甜一笑：“哦，那就香鍋。”朝佳文眼睛，“有時間再來看你。”

***

李翔宇回一眼病房，和珍珍進了電梯。去餐廳的路上，珍珍不免嘆：“佳文好像興致不高，話也不多。”

“話很多嗎？”

“以前超多的啊，不過生病了是不一樣。”珍珍想起以前們同寢同桌，去食堂去廁所，聊小說聊熱播劇聊明星，話得說不完，不過以前也只是在高一那會兒，在省城這幾次見面，佳文已經收斂了不，“班長說沒變化也對，要說變化大也對，和不的人肯定以為安靜得要命。”

李翔宇沒接茬，珍珍想到什麼，笑了：“所以我猜老公一定話不多，而且很，很聰明，不然收不住。”

“收不住？”

珍珍不打算解釋，只問：“你覺得我變化很大嗎？”

“這問題你已經問了很多次。”

“知道，你說我變化大嘛，是褒是貶還沒說呢。”自答自問，“那我再問點新鮮的，”攥包帶，轉頭看他，“你喜歡過姚佳文嗎？”

“沒有。”

“你這……答得也太快了。”

“答得快說明什麼？”

“什麼也說明不了。”珍珍抿，人的直覺告訴，李翔宇對佳文很特別。就像過生日那天，知道佳文會來，他就改口答應出席。這段時間經常約他，他沒應承幾次，好不容易約到今天，盛裝打扮帶他去酒吧放松，他卻坐了會兒就想走，用了緩兵之計想佳文一塊，結果他一聽人生病了就一直盯著，最后還要跟過來。

珍珍不失落加無奈，原來煩惱不止俗人有，能人有，神人也會有：“李翔宇，如果你心里有喜歡的人，那這幾年你都在干什麼啊。”

李翔宇沒答，看向窗外，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

他想起姚佳文那局促而強裝鎮靜的眼神——說實話，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麼。

***

廣州從下午起便暴雨如注，了夜還伴有電閃雷鳴。許弘有預此行不會順利，抱著僥幸在機場等了一個多小時，還是被告知停飛。

坐在回公司的出租車上，打給佳文的語音提示正在通話中，撥給母親，同樣也是，這兩人打了四十分鐘還沒打夠？

還真沒有。

楊建萍得知佳文住院，非要改行程回來。佳文一直勸不要，說汪仙明天會來，要是醫生允許，后天就出院了。楊建萍又氣又急，只罵自己偏偏這時出門，還要讓許弘訂機票回家，佳文聽得只想自己：“媽，我不告訴你不對，告訴你也不對，他這周單休，就別折騰他了。我病房里的一個病友，早上做完手下午就出院了，我這是保險起見才聽醫生再住兩天。”

楊建萍知懂事，也不多說，只到汪仙那里負荊請罪，汪仙哪里會遷怒，兩個人隔著網線互相吐槽安，嘮叨了好一會兒才結束，殊不知佳文那邊已經第四次拒絕了許弘的視頻請求：“你早點休息吧，我也困了。”

“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沒有啊，我能瞞你什麼。”

“姚佳文。”

“干嘛這樣我，晚安。”

點擊發送，而后陷沉默。其實也不理解自己，為什麼誰知道生病都沒關系，唯獨許弘不能。但一想到他來回的不便，只能安自己這樣是對的。

誰知許弘不吃這一套。就在對著天花板經歷著又一個難眠的夜晚時，那個唯一被瞞著的人，正準備坐上回家的高鐵。

***

第二天，汪仙趕到醫院的時候已近中午。肚皮癟：“早知道讓你爸陪我過來了，關店就關店。”看著病床上的兒，“你笑什麼，笑你個頭，什麼都不說，吃虧的還是你自己。”

佳文讓去食堂買點吃的，汪仙卻拒絕。緩了緩暈車帶來的不適，再從行李袋中拿了個蘋果刨皮，“我等會兒去外面找家面館。你吃不吃？”

“我吃不了。”

“生病就是這點麻煩。”汪仙也是頭回見兒躺在病床上，氣差得要命，“這營養有用嗎？怎麼還給掛瘦了。”

“有用，就是要老上廁所。”

“沒人照顧，誰帶你上。”

“護士，還有隔壁的姐姐。”

“哼，讓你瞞著，活該。”汪仙看向旁邊，佳文說，“上班了，傍晚會過來。”

汪仙噘著給掖被角，吃完蘋果，外面卻走進一男一。佳文意外，給母親介紹份，汪仙想了想，竟也還有印象：“哦，珍珍，佳文同桌。李翔宇，班里數學最好的那個。”

“是，阿姨，你記這麼好呀。”珍珍笑。

汪仙謝他們能來看佳文，拉著說了幾句話，隨后又覺得這地方太：“那你們聊？我先去吃個飯，馬上回來。”

誰料珍珍也沒吃，跟著汪仙一塊下樓，病床邊便只剩下李翔宇。

佳文沖他笑：“又麻煩你們了，不好意思。”

“順路。”

“你和珍珍……在約會嗎？”

“沒有”

“……”

“我們倆租的房子近的。”李翔宇解釋說，“我打算買輛車，就帶我去店里看看。”

“……哦。”

“好點了嗎？”

“好多了。”佳文低頭，又抬頭，沒想到老同學的關懷在關鍵時刻真能暖心，“你今天不用加班嗎？”

“周六，不想加就不加，我們部門還自由。”

“那很不錯，”佳文想起許弘的不自由，“你也在做項目嗎？高薪是不是分很多種，有的做得多力小，有的做得力大。”

“高薪應該是做得多力也大。”李翔宇笑，“主要是我剛做完一個項目，這幾天比較空。”

“哦。”佳文也笑，寬的，心酸的，復雜的。只不過，還沒想好接下來要說什麼，卻看見朝走來的許弘。

臉上的笑意瞬間收斂，意外地張了張，李翔宇已經隨著的視線回頭。

許弘面容嚴肅，和他對視，只半秒，便奇妙地，準確地，將他與某個名字匹配，“李翔……”

“李翔宇。”他遞過一張名片，“我是佳文的高中同學。”

“聽說起過。”他接過名片，“我的沒帶。”

“沒事。”

“你坐吧。”

李翔宇卻沒坐，很快和他們道別。許弘送他出門，回來拉了簾子，繞到窗邊。佳文見他看著水壺，以為他口：“柜子里有一次杯子。”

許弘沒，也沒去拿水壺。他低頭看著佳文，看的臉，病號服的領口，看扎著針頭著膠布的手背。

佳文的手往被子里了：“你怎麼回來了？”

“我不能回來？”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怎麼會回來。”

“姚佳文。”

“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這不是什麼大事。”

“小事你都不告訴我，大事會告訴我嗎？”許弘早知他比不上爸媽，比不上的姐妹，可現在甚至比不上的同學。他保持沉默，盡量不讓自己像一個毫無風度的混蛋，可佳文還是破了他的偽裝：“你在生氣。”

他當然生氣，但他的氣可以消，可以留到以后再生。許弘看向別，而后湊近這張倔強到讓人心疼的臉：“我想不通，佳文，你怎麼忍得住，怎麼可以什麼都不告訴我。”

“因為我怕你擔心，怕你像現在這樣趕回來。”

“那你記不記得我是你的誰？你有事我不能擔心，不該回來？”許弘背過去吐一口氣，佳文看見他T恤衫后面被汗水洇了一小塊。

心頭倏地一：“對不起。”

“現在不說這些。”

“要說的，”佳文想知道他幾點起來坐的飛機，許弘胡答了個數字。事實上他坐的是高鐵，加上兩邊打車總共七個多小時，屁都坐痛，“我先回家放了行李，不然到這邊能更早些。”

“那你吃飯了嗎？”

“不。”

“媽知不知道你回來。”

“知道。”

“那你先抱抱我吧。”佳文像孩子般朝他手，“你抱一抱我，我或許能好得快些。”

許弘微怔，卻已經靠向他。

真奇怪，明明之前一個人也可以的，但是他一來，這些天積累的脆弱全部冒了頭。

閉眼，而后穩穩落一個陌生而堅實的懷抱。

許弘憋了一肚子要說的話，瞬間連半個音節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