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想做家務》第九章我的媽媽無家可歸

林志民和健的朋友們自駕游去了甘青大環線,足足玩了大半個月才回來。

就是喜歡這種在路上無拘無束的覺!林志民叉著站在茫崖翡翠湖邊,看著碧綠的湖水一無垠,像翡翠一樣通晶瑩,不由心曠神怡地張開雙臂,豪滿懷。同時憶起兒說的“這個歲數了”,輕蔑一笑。哪個歲數?什麼歲數也攔不住一個向往自由的靈魂。又或者正因為這個歲數了,才更需要奔放。他看著自己結實的雙臂,無比自信。

整個旅途中,他很想起妻子來。雪華在不在家,是不是要和他離婚,他并不是很有所謂。有一瞬間,他后悔對太兇了,趕走這個舉真不像是他能做出來的。其實這些年妻子不管錢,“扶哥魔”行為已幾乎沒有了,除了那筆二十萬之外。所以他突然對妻子翻臉,也有點借題發揮的意思,借著這個當口把抑許久的、對的鄙夷釋放出來。

但更多的時候,林志民不去琢磨這個事。人活在世上,要遵循叢林法則,天地不仁,以萬為芻狗,人會變老就是證據。人一天天衰老,是最殘忍的事,這麼殘忍的事,他都忍下來了。雪華也必須忍他的殘酷和冷漠,這是法則,有幾個妻子不被丈夫呵斥?他甚至為自己的殘酷而有一自豪,據說人老了心腸會變,他這麼殺伐果斷,看來還不算太老罷?

和力姐學健這幾年,林志民更深切到這一點。健,就是比賽著誰更能扛住摧殘。跑步,跑到酸痛無比,心厭煩到了極點,也要忍著,再忍一公里就好了。一公里都忍過來了,不然再多忍一公里吧。擼鐵,手臂累到打,也要堅持舉起最后一個。好,非常好……再來一個!力姐這樣喝道。一天天地這樣扛過來,他就胎換骨了。他這是在用意志和歲月拔河啊,他摧殘了自己,歲月就摧殘不了他。每當聽到別人驚訝地說“啊?你都五十五了,真看不出來”,他就知道,這場拔河賽他贏了。為此他不染發,就這樣公然地亮著斑白的兩鬢。一半黑一半白的頭發,像生命的進度條,眼見白多黑,進度條快走完,但那又如何?我遠比滿頭黑發的你強壯健康。

張掖七彩丹霞,雄渾壯麗,連綿不絕。敦煌莫高窟,大漠蒼茫,駝隊不見首也不見尾。突起大風揚沙,駝鈴迎風作響,沙子撲打在黝黑的臉龐,落。祁連山下,綠草茵茵,牦牛、羊群悠然踱步。潔白的雪山一排排蜿蜒曲折在澄澈的蔚藍天際,最偉大的畫家也調不出這渾然天的配。怎麼會有人不這廣闊天地?不出門的人永遠不知道,世界有多大,自己有多小。

進了城他們意猶未盡,聚到健房旁的飯館吃飯。一幫人了兩箱啤酒,說說笑笑,喝得開懷。力姐本來就黑,這一趟下來更黑得發,胳膊和服遮蓋住的部分偶爾出來,與被太暴曬的地方黑白分明,看著煞是稽。別人雖沒有那麼黑,也都照著平時黑了幾個號。大家互相取笑,又嘆大半個月沒有擼鐵,小了,要抓最后的這次機會,暢飲啤酒,從明天開始,恢復健

正說笑,健房前臺小妹走進餐館,向力姐走過來,附耳小聲說著什麼,原本開懷大笑的力姐臉一變,笑容消失。大家不知發生什麼事,前臺小妹為難地看著力姐,又抬頭看看飯館外。大家順著的眼神的方向看過去,只見一個五十多歲、兩鬢斑白的老頭站在玻璃門外,手里牽著一個大概兩歲左右的小男孩,正看著力姐。力姐的表如被雷擊般,說不出的震驚,還帶了點憎惡。大家不知究竟,卻也知道這事非同尋常,這個人必定與力姐有著極其切的關系。

力姐噌地一下起,快步走向門外的老頭,大家見狀也要跟過去。力姐厲聲道:“不,你們別過來,他就是人越多越來勁。”

大家只好坐下去,只見力姐走到老頭面前,老頭表卑微說著什麼,力姐一臉不屑和憤怒,兩人吵著。力姐轉要走,老頭上前拉著的手,繼續卑微而堅持地哀求著。力姐瞪起眼睛,甩著他手,卻甩不掉。林志民好奇,走到門口,躲在門后聽到老頭張地對著孩子說:“寶寶,爸爸剛才和你說什麼記得嗎?大姨,說大姨好。”

小男孩仰頭看著力姐,見滿頭白發加皺紋,愣了下,道:“好。”

林志民從門里見力姐畏了下,像是被這個稱呼嚇到了。固然平時也會被小孩子,但這個詞從這孩子口中說出,如最殘暴的攻擊。

力姐大喝道:“你給我放手。”

老頭道:“你不同意一起過,那咱們離婚可以,財產分割好說好商量。我得養孩子,不能苦了孩子。”

力姐道:“那你別怪我不客氣了。”

力姐一反手,向前欺一步,大家還沒看見怎麼回事,這老頭就被力姐猛地一個背摔,狠狠摔在地上。他痛得滿臉都扭曲了,啊啊地著。小男孩嚇壞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眾人在屋里看呆了,林志民抖了下。

老頭強忍著痛,爬起來摟住小男孩,安著。力姐冷冷地看了父子一眼,轉頭進了餐館,坐回位置上,自顧自地再次喝起酒來。眾人詢問究竟,力姐也不避諱,一邊喝著,一邊把這樁事大概說了一遍。

果然如眾人平日里猜測的一樣,這老頭是力姐的老公包文杰。兩人同歲,初中同學,青梅竹馬。力姐上了校,包文杰大專畢業后去了本城的某個單位,當了個普通的科員。兩人三十歲那年結婚,力姐恐懼生育的疼痛,厭惡勞家務,包文杰頂住父母的力,同意丁克。力姐從省散打隊退役后,一開始在別的健房當教練,后來創業開了健房,健房越開越大,漸漸在本城小有名氣。兩人前二十幾年的婚姻,滿似神仙。包文杰平時不怎麼參與健房的事務,下了班就在家打理家務,力姐則從來不做家務,別說做飯,碗都不用洗,活得相當滋潤。

“他和我說,你不是一般的人,不必過普通人的生活。做你自己吧。”力姐喝著酒,不無慨和自嘲。他們曾經是這混濁的人間煙火中清逸出塵的天仙配,看誰都覺得俗不可耐。也是,能把繁都滅掉的人,誰與之敵?可誰能想到,晚年他們居然活了比誰都不堪的一對呢?

力姐固然不是一般的人,包文杰卻活著活著,出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底。三年前,力姐發現包文杰找了一個KTV的服務員,二十歲。包文杰是怎麼和勾搭上的,力姐說不清楚。也許一個開八十萬的奔馳、渾都是名牌的男人,無論多歲數,總是能引發某類人的慕。發現包文杰不忠時,這孩已經懷孕了。

包文杰的繁就這樣在五十五歲的時候突然蘇醒了,他和孩吹了牛,許下好的諾言,孩認為這偌大的健房包文杰才是幕后老板,決定把孩子生下來,母憑子貴。包文杰的父母則驚喜不已,支持他離婚,他們會幫他養孩子。力姐心灰意冷,同意離婚,但要包文杰凈出戶。

包文杰自然是不干的,居然住到了孩的出租屋里。孩本以為等包文杰分割完婚財產之后,自己就可以上富貴的生活,改變命運了。但很快就發現包文杰原來是騙的,他和力姐有不存款沒錯,但都放在力姐名下。房是兩人的名字,不離婚也分不走。包文杰只有工資是自由支配的,但工資并不高,平時全靠著一輛奔馳SUV在外撐著他的風,這奔馳也是力姐買給他的。孩氣壞了,兩人鬧得飛狗跳,孩一怒之下跑掉了。包文杰因為婚外生子的事在單位鬧得很不好,被強迫退,反正他的歲數也沒什麼干頭了。

包文杰灰頭土臉,帶著孩子住到老家的父母家。沒想父母其實是葉公好龍,因為都八十多歲了,本帶不了孩子。三個老人帶個嬰兒,過得一地,很快老兩口就雙雙住院了。包文杰還有個妹妹,上門把哥哥罵得狗淋頭,要他掏錢出醫藥費,出護工費,否則將徹底不管父母。包文杰焦頭爛額,只能回頭來找力姐。

在數次的談判中,包文杰這樣告訴力姐,他其實暗在下一盤大棋。這全是為了他們倆,一個家還是得有個孩子。力姐這個歲數,生不了孩子了,但代孕是違法的,而且也不能說服力姐拿錢出來做這件事。正好借著,打著的名義,去哄騙年輕的人給自己生個孩子——不,是為他和力姐生個孩子。

一個家,沒有孩子,哪能家呢?他哭著對力姐說。

力姐也哭了,問他:“你一輩子都同意丁克,為什麼都到五十五歲了,突然來和我說這件事?”

包文杰說他拗不過上基因傳承的本能,一想到死了之后,“自己”這個概念就徹底被從這個世界上抹掉,就到極大的恐懼,覺得靈魂將墮無邊的黑暗,無法解。每一天,他照著鏡子,看到自己滿頭霜花,眼袋濃重,角下垂,再看看妻子,同樣的蒼老,他就覺得陣陣虛無,好像自己要化一陣空氣,立刻消失了一般。虛無這個東西太可怕了,他承不住。而新生的生命,稚的、發的、膠原蛋白滿滿的嬰兒的臉龐,一天天長大的生命,抱在手里沉甸甸的溫熱,是對抗虛無最好的武

夫妻這樣反反復復談,掰開碎了談,或暴跳如雷,或相視垂淚。談著談著,包文杰的話頭就會向對力姐的控訴,他控訴力姐太強勢,不但從來不做家務,而且牢牢把控家里的財政大權。他不到家庭的溫暖尤其是來自藉,更不到為一個男子漢的尊嚴。控訴完他又循循善,有個孩子,也許可以讓力姐余生嘗試不一樣的生活,說不定上洗手做羹湯、含飴弄“娃”呢?

力姐說完,大家一陣沉默。這個故事實在太狗了,而且居然就發生在自己邊,一時不知如何評價。力姐懶洋洋笑罵道:“老子不生孩子,怕的就是把屎把尿,起夜喂,接送補課。這都快六十了,突然搞個私生子出來,還想讓我當賢妻良母替他養,真是放狗屁!老子能干那事嗎?”

大家同聲罵包文杰不是東西,又蠢又壞。本來可以有著富足寫意的晚年,居然一手好牌打得稀爛。力姐道:“離婚是不可能離的,他有本事就耗下去。拖著他那個私生子一起罪,他們越罪我越高興。”

有人擔心道:“但如果他多起訴幾次,法院也許會判離,到時財產你也得和人家平分,法可能會覺得孩子可憐。”

這“可憐”二字暴了說話人的心思,貌似替力姐擔心,實則是同包文杰,暗覺力姐狠心。

力姐出獰笑,道:“財產是吧?經營健房,每月收支抵一抵,我是虧損的,還得用存款來維持運營,房子也早被我抵押出去了,你猜錢都哪兒去了?”自得地挑挑眉。

眾人愕然,又肅然起敬,林志民在心里又抖了一下。這才是力姐,豈能白白落了個堅的外表?這麼多年不生養,難道不會給自己留后路?也許那警覺早在二十年前臨近四十歲時就萌芽,日益發展壯大,直到最壞的結果來臨時,它已長堅實的巨盾,擋住厄運的風雨。晚年沒有男人可以,沒有錢萬萬不可以。

力姐打了個酒嗝,道:“就剩這家健房了,把它關了我也無所謂。另起爐灶再開一家就好了,反正會員認的是我力姐,又不是包老頭。”

另一個老頭道:“誰能干得過力姐啊?”

力姐聽出來了,這幫玩伴其實并不完全贊。不生孩子,控制財權,心狠手辣——這麼多雷點,力姐全踩中了。即使平時他們再怎麼尊神領袖,畢竟別在這里放著。一個人,太過公然地堅,尤其是在錢方面表現得很赤,總歸人不是滋味。畢竟人們說起“無毒不丈夫”來,帶了幾分敬仰,而說到“最毒婦人心”時,卻帶了惡狠狠的驚恐。男人狠,人佩服;人狠,就人厭惡。幸好不怕被別人厭惡,因為一般都打不過

力姐也斜著眼,看著這一圈老男人老人。這幫人全部單,要麼喪偶,要麼離異,要麼正在分居中,比如林志民。醉醺醺一指林志民:“我承認我不是個好妻子,我也不想當母親,有這樣的結局我認。你呢?你老婆是個賢妻良母,你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為什麼你也要離婚?”

林志民道:“我老婆是個‘扶哥魔’,一輩子補娘家,吸鬼一樣沒完沒了,我不了了。”

力姐道:“但人家做了一輩子家務,侍候你和你兒,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林志民用力撞了一下力姐的酒杯,金黃溢了出來:“你呢?你家老包做了一輩子家務,把你侍候得舒舒服服的,還差點斷子絕孫。你為什麼也不買單,要他凈出戶?”

力姐啞然,大家哈哈笑了起來,力姐也跟著笑了起來,神釋然。好像意識到自己其實也無,并沒有吃虧,心里舒服一些。沒錯,既一開始就確定自己超越別和年齡屬的人設,就要安于它帶來的報應,哪能便宜都讓占了呢?

有人大起來:“沒錯,誰做家務誰是大傻子。”他并不避諱自己的無無恥。都這歲數了,要對世界坦誠一點。

林志民指著眾人,一一數落了過去:“大劉,你自己先出的軌;慧兒,你和老公打了一輩子;老牛,你死了老婆,你沒病;老鄭,老婆嫌你沒出息,同學會時出軌了。大,你老公死了,兩個孩子在外地,一個也回不來,也沒有人歡迎你去投奔。咱們這一幫老頭老太太,不管怎麼活,不管有伴兒沒伴兒,有孩子沒孩子,到最后都是一條。所以人哪,就得看開,抓時間吃喝玩樂,別較勁。”

力姐大聲道:“沒錯,比如我吧,年輕時生了孩子,就一定能保證老包和我白頭偕老嗎?也不一定吶。沒準兒他就覺得天倫之樂沒意思,要跑出去浪啦。在座的除了我,哪個沒有生兒育?誰現在對?所以我還是做自己比較好,一門心思對自己好,死前吃,這樣死了也不冤。”

一幫人用力地杯,哈哈大笑著,又通又絕,又快樂又悲傷。

林志民找了個代駕,暈乎乎回到家,倒在沙發里的一瞬間,覺臉上有什麼東西,手一抹,居然是微不可見的一。他環視著屋子,看出了點異樣,沙發的邊桌上蒙了一層灰,綠蘿葉也不再油綠發亮。仔細聞聞,屋里有久無人居住的淡淡霉味。他翻出手機,發現雪華和他聯系的最后一次,是快二十天前他在青海湖的時候。當時來微信,問他什麼時候回家,他心中激不起一漣漪,直接無視。浩瀚青海湖就在面前,綠澄澄的湖水由于地勢原因造視覺偏差,似有從天邊倒掛之勢,恍惚間仿佛向他傾涌而來,“妻子”這種東西和這麼壯的時刻很不相宜。這兩年來他漸漸習慣無視,但今天,不在場的雪華,存在突然強了起來。

他打了雪華的手機,沒接,又打給大姐。林瑞玲支吾著,林志民不耐煩起來,道:“再怎麼和翻臉,畢竟還是夫妻,難道要我去報失蹤案嗎?”林瑞玲這才告訴他,雪華上北京找林越去了。林志民震驚,立刻又給雪華打電話,依舊沒接。一早就知道他反對兒,肯定不會接。他又給林越打,林越說沒錯,媽媽在我這兒,先住一陣,散散心。

林志民急道:“你現在住的是人家的房子,小許同意嗎?”

林越道:“有什麼不同意的?我媽在這兒,又收拾屋子又做飯的,許子軒歡迎得很呢。”

林越要爸爸別著急,真替和媽媽著想,就溫言語,和媽媽認個錯,重歸于好,以后兩人好好過日子。否則他整天冷若冰霜,媽媽在那個屋子里怎麼待?林志民心里有點后悔,卻,堅持說他沒錯,雪華不把那二十萬討回來,他倆就沒完。跟著他問林越雪華要住多久,林越沒好氣道:“既然這樣,現在無家可歸,我就是的家。我在哪兒,在哪兒,當然是和我一起住進許家啦。”

林志民道:“就算小許沒意見,他父母同意嗎?”

林越一陣心虛,跟著更加生氣。爸爸這樣前后夾擊,誓媽媽無路可走,難道宿街頭嗎?一定要得媽媽給他下跪磕頭,痛哭認錯,才能解心頭之恨嗎?

冷冷道:“爸,別再說廢話了。現在這個問題是我和我媽需要解決的問題,不是你的問題。”

林越氣恨恨掛掉電話,確實擔心許子軒父母有意見,媽媽未來何去何從,也撓頭得很。突然有個荒誕的想法,和許子軒的小家其實特別需要一個保姆,專門做家務尤其是做飯。媽媽現在的付出超過一個高質量住家保姆,住家保姆不但要包吃包住,還要給工資呢。而他們倆沒給工資,媽媽還睡沙發,已經虧大發了。

但,難道去和許子軒商量,讓媽媽以家務換取棲和一日三餐嗎?準丈母娘化全職保姆——這無論如何說不出口。天哪,為什麼持家務者是外人時,你就要付出一大筆錢。而一旦是你的親人或者伴,那家務就突然變得一錢不值。如果你想一五一十算清楚,整件事就立刻變得令人不快,連帶你的品行也充滿拜金彩呢?

林志民通完電話,坐在沙發上發怔。那后悔在心底越擴越大,讓他不由嘀咕起來,難道這回對雪華真的太過分了嗎?但他也沒想到雪華會離家出走呀?為了抵消這份心虛,他起,走了兩步,他沒錯,妻子是個吸鬼。這年頭,二十萬多難掙呀,他憑什麼幫大舅哥養兒子?想到“幫別人養兒子”這個點,林志民真的生氣了,瞪起眼睛。雪華把兩人的汗錢白白地送出去給的侄子,還跑去兒!這個人,活了一輩子,越老越愚蠢。林志民氣恨恨地叉起腰,想個什麼辦法把弄回來才好呢?

林越沒想到,的擔心在接到爸爸電話的第二天就變了事實。雪華這天中午剛剛從菜市場采買歸來,在給自己做簡單的午飯,周明麗突然來了。

周明麗一直擔心林越和兒子的相模式,更記掛著兒子的輕微脂肪肝。脂肪肝應該和重油的菜,但那樣又擔心許子軒營養不夠。偌大一條一米八五的男子漢,也不能一點葷腥都不沾,何況許子軒一直好吃,挑。他單的時候,即使是單住,周明麗也會隔三差五上門給他做點好吃的,恨不得化營養學專家,把兒子捧在手心,照顧到每一孔。如今視如珍寶的兒子到了林越手里,林越卻視他如草芥,讓他東一頓西一頓的像個。周明麗每每想起這件事,都心如刀割,卻又無計可施。許子軒到哪個孩手里,能像在懷里一樣安全呢?只能時不常地上門來檢查一下,提點意見。但許子軒又不讓和林越正面涉,只能趁林越不在家的時候,把自己買的高檔食材帶過來,順便檢查一下衛生和冰箱里食品的況,以備及時提出意見,隔山打牛,許子軒間接傳達給林越。

周明麗一般趁午休時候來,知道中午小兩口肯定不在。這天,掏鑰匙開門,雪華因在廚房開著油煙機嗆鍋,一時沒聽見聲音。周明麗見廚房有個中年人,以為是許子軒的保潔,探頭一看,雪華正好抬起頭來,兩人打一照面,都嚇了一跳,認出對方。

雪華強笑道:“親家母,你好啊。”

周明麗也笑著,帶了點狐疑,走進廚房,并不以親家母回稱:“你好啊雪華,你——什麼時候來的?來了怎麼也不和我們說一下,大家見個面,吃個飯呀?”

雪華尷尬,含糊:“來了一陣了,來看看閨,看看小許,過幾天就走了。”

周明麗把給許子軒買的東西放進壁柜里,看到鍋里嗆了蔥花,另一口鍋里煮著面條,雪華忙說中午做個簡單的面條給自己吃,晚上給兩個孩子做會盛許多。周明麗聽著高興,又提醒雪華,許子軒有脂肪肝,不能吃太油。雪華說知道,會注意的。兩人走出廚房,邊說著,周明麗手習慣地一抹沙發邊桌,發現一塵不染,知道肯定是雪華干的,贊勤快,雪華笑著謙虛。兩人扯了一陣家常之后,周明麗就回去上班了。

晚上下班,照常是一桌盛的晚餐。吃著飯,雪華說周明麗中午來過,林越一怔,問來做什麼。雪華說送了點水果還有海參來,一邊說一邊暗暗看兩個人的臉。許子軒暗暗苦,過往母親都是趁林越不在的時候來,每次送完東西他會跟林越說是快遞送來的,這回因為準岳母在,就把這事撞破了。周明麗有這小家的鑰匙,但論理來說,林越住進來之后,做為準婆婆,不該隨著自己的心意,不打招呼就掏鑰匙開門,可這話怎麼和母親說呢?這房是父母買的,目前還在他們的名下。

父母的房,自然是想怎麼用就怎麼用了。父母和他是親人,但對林越而言卻是外人;雪華和林越是親人,但對他、對他的父母而言也是外人。人,外人,這關系,到底怎麼去理順?

三人誰都沒說話,接下來的晚飯突然不香了,氣氛沉重。吃完許子軒要去洗碗,雪華死活不讓,收了東西去廚房。聽著廚房的流水聲,林越心里堵得慌。難道未來住到那個婚房里,準婆婆也會留把鑰匙,隨時不請自來,帶著檢視和窺探嗎?

許子軒道:“我會讓我媽把鑰匙出來的,以后再也不能不打招呼就上門,你放心吧。”

許子軒憋了一肚子火,第二天一早在單位給周明麗打電話,要把鑰匙送過來,以后要來必須提前打招呼,林越會不高興的。周明麗又憤怒又傷心,這房是我們的,怎麼能上門呢?

許子軒道:“媽,你是不是控制太強了?換位思考下,如果你是林越,說好了,這房是給我們住的,結果未來的婆婆總是隔三差五不請自來,掏鑰匙開門,你不會私被侵犯,沒有被尊重嗎?”

周明麗怒道:“你個臭小子,還沒結婚呢就胳膊肘往外拐。張雪華沒事兒跑到這小屋子里,你就沒有私被侵犯、沒被尊重嗎?我問你,不年不節的,跑北京干嘛?”

許子軒已經猜到林越爸爸和媽媽出問題,也猜到準岳母未來沒準兒需要長期和他們住,想讓母親接納這一事實,索道:“告訴你,媽暫時不走了。”

周明麗大驚:“不走,什麼意思?”

許子軒不耐煩道:“我猜和林越爸出了點問題,什麼況,我們做晚輩的也不好追問。總之,是林越的媽媽,林越的家就是的家,想住下,我總不能趕走吧?而且在抵兩個保姆,家務有人做,服件件熨燙過,每天我們都吃得可好了,再也不用吃預制菜了,你不要再心了。”

掛了電話許子軒想,人總是意氣用事。如果請一個像準岳母這樣勤快、干活質量這麼好的住家保姆,管吃管住他還要給開至六七千的工資,每周末還得讓休息一天。母親永遠算小賬,可笑!他苦惱地揪住頭發:為什麼不能全款買個自己的房?這樣就不用夾在媳婦和母親中間折磨了。

周明麗本坐不住,中午直接打了個車上門。雪華見又來,嚇一跳,知這回來意不善。周明麗把房門鑰匙掏出來,放在桌上,輕輕推到雪華面前,語重心長,推心置腹,意思是,從此不會干涉小兩口的生活,再也不會不請自來。但是,雪華是不是也該有這樣的覺悟?這麼小的屋子,小兩口住正合適,三個人就太了點。林越和許子軒的婚房正在裝修,那里雖然大,但那是婚房,別人住就更不合適了。做長輩的,要有為晚輩生活考慮的覺悟,對不對?

雪華完全明白周明麗的意思,臉上陣陣發熱。“來北京幫兒籌備婚禮”是急之下的托詞,其實來北京到底干嘛,本沒想好。住了幾天之后,意識到這非長久之計,迷茫中漸漸萌發去打工的想法。這想法越來越清晰,但遲遲無法實踐。二十多年沒在外上過班了,而且現在大環境這麼不景氣,大學生都找不到工作,這個歲數了有什麼工可打呢?無非保潔、保姆、超市導購之類的活兒,又上哪兒去找這種崗位呢?太難了!北京像個汪洋大海,該往哪兒游呢?抱著兒這塊浮木,隨波逐流,能拖一天是一天。

雪華不能回老家去租房、打工,城市太小了,很快人們便會知道在家福一輩子,老了居然被丈夫趕出門去,不得不淪為打零工租房住的可憐人。在北京待著,卻可以解釋為因為想幫兒籌備婚禮。但此刻,雪華再也拖延不下去了,周明麗就像海面上打遠卷來的一個大浪頭,把抱著浮木漂流的猛地打翻,再不拼命游,就要被淹死了。

雪華道:“放心吧親家母,我這周末就會走,不會一直賴在這里的。”

周明麗出了口惡氣,稍放了點心,轉想離去,又回叮囑雪華:“咱們見面這個事,最好別和兩個孩子說。我們當長輩的,要避免挑起矛盾,您說呢?”

雪華拼命點頭,周明麗滿意而去。

下樓時周明麗琢磨整個過程,又一次覺得自己明智。林越這個,嫁妝微薄不說,居然還想把母親陪嫁過來。哪有結婚后隨攜帶娘家的道理?又氣,又后怕,又得意自己的理。小鎮出,一路拼殺,全憑了這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機警,才得到今日富足的生活。雪華住進來,也許并不會怎麼樣,畢竟產權都在許家,但誰知道呢?有一就有二,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張雪華今天能住在這小房里,明天就會跟著兒住進萬柳那個大房里。自己都舍不得住的好地段的大房子,裝修得漂漂亮亮的,難道未來要便宜別人的媽媽?

雪華呆坐在沙發上,還沒緩過來勁,林志民發來一長串的微信語音,痛罵不懂事,給閨,要立刻滾回家。再忍幾個月新房就下來了,大家再也不用相看兩厭了。再不行,回娘家住一陣,也好過不識時務地兒的生活吧?

晚餐,飯桌上照例很安靜,氣氛依然沉重。夜深了,許子軒睡去,林越翻來覆去,睡得不踏實。迷迷糊糊間,上廁所,推門一看,門外客廳里的沙發上,母親不見了,手機卻還在茶幾上。

凌晨三點的小區,夜風微涼,座座高樓睡去,雪華坐在小區外的馬路牙子上發呆。凌晨真好,近來上了這個時段,此時心事可以袒無余,城市街頭沒有一個人,只偶爾一輛車匆匆而過。那樣的行匆匆,是回家嗎?這麼晚了不回家,也是為幾兩散碎銀子而奔忙的苦人兒吶。可幸虧有個家,可以供夜行人迫不及待地投奔,讓辛苦有個奔頭。

呢?已斷,沒了去。該何去何從?

林越披了外套,四找著,小區里沒有。越找越心慌,越找越火大,想著一會兒找到媽媽,要大吵一架。事已經夠復雜的了,媽媽為什麼還要火上澆油?就不能安靜地待著,容想出一條萬全之策嗎?下一秒林越又想轉回到屋里,和許子軒大鬧一場,收拾行李連夜走人。準婆婆一定是和媽媽說什麼難聽話了,媽媽才會這樣在屋里無地自容。但最后林越站定,只想狠狠自己幾耳,是無能,才讓母落到這樣難堪的境地。發誓待會兒找到媽媽之后,一定要連夜搬出去,不干了!婚不結了!租個房很難嗎?一直租房住,只不過回到從前的日子而已。

林越中怒火翻騰,腳下生風地走出小區,一眼就看到媽媽穿著白天的服坐在馬路牙子上,一地看著前方,前方什麼也沒有。那背影林越窒息了一下,所有的火氣都消了。

跑到雪華面前,道:“媽,回家吧。”

雪華看著兒,本想口而出“我的家哪里”,又意識到那樣像是在責怪兒。張了張口,勉強笑了下,把涌到頭沉重的酸楚咽了下去,溫順地起

林越拉著媽媽的手走在小區里,像母親領回迷路的孩子,安道:“媽,你別想太多了,我明天就出去租房,和你一起搬出去。現在房租降了,就這附近的房,一居室,六千就下來了,放心,你兒有錢。”

堅定地朝雪華笑了一下,過于堅定,簡直像咬牙切齒了。真好,現在一個月能掙稅后兩萬,租得起六千一個月的房給自己的媽媽。突然意識到,原來一個月掙一萬二和掙兩萬,差別非常大,足足多出八千可供輾轉騰挪。八千,那是一個人的尊嚴吶——不,兩個人的。心里涌出對寧卓的激,是他給提的薪!同時又意識到,現在掙得和許子軒一樣多了。和他比只是缺了房,可房是他父母買給他的,所以他也不算多能干吧?

雪華慌忙道:“你絕對不能這麼做,是我連累你,我做得不好。要不是我,你和小許過得好好的。你要答應我,不因為這件事和小許生氣,否則我更沒臉回去了。”

雪華盯著林越,要做出承諾,林越只好放緩口氣,道:“我答應你。”

默默走在黑暗中,走得很慢,盡量拖延回到那小屋的時間。

林越道:“我還是會去租房,給你住。你放心吧媽,我能安排好你。”

雪華道:“租房自然是要租的……北京也得有郊區、有平房吧?”

林越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又立刻明白了,一時遲疑。

雪華道:“我上郊區租個小平房,應該很便宜吧?”

    人正在閲讀<我才不想做家務>
      關閉消息
      猜你喜歡
      通過以下任何一個您已經安裝的APP,都可訪問<歡享小說>
      首登送5800,日簽580書幣
      及時更新最火小說!訂閱推送一鍵閱讀!海量書庫精準推薦!
      2 然後輕點【添加到主屏幕】
      1請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