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想做家務》第十二章結婚應該計較嗎?

許子軒這天回父母家,周明麗告訴他,萬柳的房快裝修完了,可以進家了。然后再晾個把月,這房就能住了。所以這個婚,打算什麼時候結?何時領證,何時舉辦婚禮?婚禮的規格有什麼要求?打算在哪個飯店辦?

許子軒聽著,最后說要和林越商量。周明麗其實問這一串話是試探,張雪華突然搬走,心知肚明是被自己趕走的,又高興,又有點忐忑。和林越打道這幾次,已經知道林越是個厲害角,而兒子偏偏被這個孩吃得死死的。

周明麗和許東多次長談,關于林越這個準兒媳,不滿意。為此慶幸設下“訂婚”這個結婚冷靜期。果然冷靜冷靜,一堆病就顯山水了。許東問,兒子找什麼樣的兒媳,你滿意?

周明麗說獨生為佳,家中兩個兒的也可,有兄弟的萬萬不可。農村的不可,一本以下的不可,丑的矮的不可,兒子也看不上,看上了也會影響后代長相。爹挫挫一個,娘挫挫一窩。年紀太大或太小的不可,長期出差的不可,脾氣暴躁的不可……說著說著,停下來了,愁得長嘆一聲。都說北京大齡剩多,可許家的條件這麼優越,為什麼怎麼找也找不到合適的呀?北京的適婚人應該多得像蘋果園大收一樣,滿山都是面漂亮的大蘋果才對。他們就像收購商一樣,拿著個量果,隨便卡一卡,就有無數符合標準的果子可以挑到筐里才對,為什麼這麼難呢?

許東說兒子滿意,你不滿意而已。你總是看小節,其實和林越結婚,兒子能損失什麼?結婚這種事,男方一怕對方索要天價彩禮,二怕要求房本加名,三怕“扶弟魔”。林越以上都不沾,我們不吃虧。結婚這種事,更小心的往往是人,只要把財產看好,男人橫豎都不會吃虧。周明麗知道他說的有道理,只得勉強同意,按計劃往下推進。

這一天,夫妻帶著林越、許子軒來看婚房。一進小區,林越環視著周圍的座座高樓,暗贊這真是正兒八經的房,這才是夢想中的房。這小區業管理嚴格,道路鋪著潔凈的小方格地磚,碧樹蔭,連草坪都顯得格外綠。是常年心除蟲施加噴灌,才能保持的新鮮壯的綠。樓看著有年頭,但外立面保持得很好,著時間沉淀下來的優雅莊重。如果簇新,反而觀了不是?房在五樓,一百二十平,三房兩廳,每個屋都大。周明麗的審品味很好,屋子的裝修簡潔大方,沒有一贅飾;米墻漆和栗地板很搭;大臺很通,前無遮擋,水一樣地肆意潑灑進來。林越站在臺,想象著自己在這里種花,喝茶,甚至給寶寶喂。許子軒指著不遠,說那里就是著名的中宜和,私人醫院,有月子中心,他會給林越買十五萬的月子套餐,他有個同事的老婆就在那家醫院坐的月子,全程五星級服務。又指著不遠,中關村三小分校就在那里,走過去十分鐘就到了,全北京最好的小學之一。這房得虧買得早,放今天買不起了,價格再怎麼跌也買不起,父母有遠見。林越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歲月靜好的藍天白云。

林越一個個屋轉著,想象著,大屋是臥室,中屋是嬰兒室,小屋是書房,也可以是保姆室,未來也許可以讓媽媽來幫著帶孩子。曾窺見的京城富足生活如今一只腳已踏進來了,比想象的更好,功了。只是,為什麼沒有想象中的雀躍?媽媽……林越心里窒了一下。媽媽執意要搬走,豈不知是周明麗所為?所以媽媽如果來帶孩子,周明麗又會做何理解?是鵲巢鳩占的無恥貪婪,還是帶薪免費老保姆的無私奉獻?兒的家,是媽媽的家嗎?再往深了想一步,這個家,是的家嗎?

林越再一抬頭,這亮堂堂的新屋已黯然失,因為滿腦子都是媽媽住的那個廢墟中的小村,灰塵飄散,污水橫流。

許東周明麗跟在兩人后面,指點著,周明麗想象許子軒林越住在這里,不勝艷羨。誰不想住這麼好的房?他們夫妻嘔心瀝,打拼下的這好房,給兒子繁衍生息用,小兩口能理解父母的一片苦心嗎?當父母的總是這樣,最好的東西舍不得自己用,總是要捧在手心殷切地送到孩子面前。看到孩子出開心的笑容,父母比自己親自還要幸福。周明麗心復雜,既有慨然犧牲的悲壯快,又有不甘和嫉妒,但最后化為無聲嘆息。為了兒子!

“來來來,看一下,這里是書房。”周明麗熱拉著三人進了書房,比劃著,其實是試探:“越越看看,要打什麼樣的書柜,買什麼樣的電腦桌,你來定。這邊一排孔,想添什麼家電都夠用。”

今天帶林越來看房,夫妻最重要的就是敲打:我們出房又裝修,這最后一哆嗦“買家和家電”,是不是該到你了?當初兩家見面,說的可是你家要出三十萬的嫁妝。這三十萬,買家家電夠了。該你上場表演了,總不能兩手空空地住進這麼好的大房子吧?我們不是在乎這三十萬,在乎的是你的態度。

林越環視著這書房,想象著哪里放書桌,哪里放書柜,柜頂也要買一盆郁郁蔥蔥的綠蘿,讓長長的枝條垂下來,與在柜子里一字排好的“主義們”一起見證婚姻的功。周明麗又拉著林越到了廚房,比劃著,哪里放冰箱,哪里放置架。洗碗機下水口留好了,整櫥柜的你來定……林越已到索然無味:什麼意思?廚房來打理是嗎?難道要像媽媽一樣困在這個廚房,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任勞任怨地洗、刷、炒、燉?的臉突然沉了下來,周明麗見林越一直回應不熱烈,本就心里不快,見突然不高興,更不高興了。場面冷了下去,許子軒父子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兩個人就突然由面帶微笑變敵意流淌。

晚飯在飯店吃,氣氛沉重。許東終于開腔了,拿出一家之主的架勢,盡量使語氣顯得既親切又威嚴,把之前問兒子的關于結婚的問題又問了一遍,最后拋出關鍵點:“家家電快點進,好散散味。這樣,婚禮舉行之后,你們就可以搬進去住了。畢竟年紀也不小了,結婚之后就該考慮備孕的事,新房新家有甲醛,放味兒的周期長一點好。”

三十萬,在這大房子面前顯得多麼微不足道。林越心里作難,聽到“備孕”兩個字之后更生出被迫的心虛與惱火,但盡量控制著緒,道:“我不想住這個房。”

三人一愣。

林越道:“我有個想法,現在我們住的那個小房,市場價多?”

許東遲疑著,周明麗道:“五百萬。”

林越道:“您看,我父母給我三十萬,我個人有二十萬存款,一共五十萬,我都給你們,能不能在房產證上加上我的名字?咱們去公證,約定我占有十分之一的產權。”

是的,這就是的真實想法,這才是一直猶豫不決的痛點。不能掏錢去裝點一個不屬于自己的房子,牢記媽媽因為沒有房子產權而被爸爸驅趕的悲慘下場。無論占多產權,只要房產證上有的名字,就誰也趕不走不能連讓無家可歸的媽媽來家里住還要掂量別人的臉,枉為人

周明麗笑容已不快:“我們要你五十萬干什麼?你這孩子,想法未免太多了。”

“想法太多”這種評價讓林越心頭火起,瞪起眼睛:“我掏多錢,要多產權,一分錢便宜也不占你們的,怎麼能想法多呢?誰不懂家家電都會折舊,十年八年后就不值錢了,我為什麼要掏這個錢呢?”

周明麗再也偽裝不下去了,道:“林越你是不是太計較了?這麼計較,還怎麼結婚?”

林越冷笑道:“你們不計較?好啊,現在立刻把萬柳這套房公證一半產權給我,你干嗎?”

夫妻啞口無言,倒吸了一口涼氣。

半晌許東道:“那套小房才五十三平,將來怎麼養孩子?”

林越不耐煩道:“我目前沒有想到生孩子的事,只想自己可以有個心安理得住下去的房子。”

夫妻沉默。原以為他們做了天大的犧牲,搞半天人家居然不領。結婚后,方要拿出誠意來生個孩子,證明自己有融這個家庭的意愿,這才是結婚的要義。孩子都不生,結婚干什麼?

許子軒全程坐立不安,想開口,卻又知道無論說什麼,他都會被任何一方訓“閉”,引發更大的戰火。他既代表不了父母,也代表不了林越,他只能代表自己,可他不重要。真有意思,明明是他的婚事。

大家不歡而散。回到家,周明麗收到許子軒的微信,說可能林越有點恐婚,先別著急,再給幾天時間。周明麗冷笑,這兩字與快三十一歲的林越多麼不相宜,有什麼資格“恐婚”?林越和許子軒往這兩年,可一點沒有表現出恐婚模樣,訂婚的大玉鐲子收了,免費的房也住了,臨到見真章了,居然提出什麼房子產權加名的問題。坐地起價,待價而沽,這才是林越突然來這麼一出的真實用意。

小房子,給林越十分之一的產權,理論上來講沒問題,實際上來講很惡心。好好一套單獨所有的五百萬的房,裝模作樣掏個五十萬,就要在人家的地盤上橫一腳。本來己方好好的主場,可疑人員混進來也以主人的面貌自居,這不是了規矩嗎?買了瓶醋,要人家出大螃蟹,再愣說是合作,是公平,是AA,這不是耍流氓嗎?把這錢用在產權上,那麼結婚、裝修、買家家電再沒錢了。他們讓獨子就在這小破房里結婚,也不像話,到頭來還是得乖乖掏錢來幫著裝修,置辦家家電。林越就是自私,吃定他們會舍不得兒子苦。一個人倚仗著男人對,對他的父母咄咄進攻,太氣人了。

而且還有一個最可怕的可能:這房太小了,假如他們結婚了,而又堅定地不住萬柳那個房,林越未來必然提出把小房賣了,換大房。按兒子的格,他不可能在買大房的時候去計較產權份額,那麼新房就是夫妻共有。倚仗著十分之一產權,活生生地把另外十分之九變了夫妻共同財產,這就是傳說中的“洗房”吧?

倒是不要彩禮了,要得更多,更更多。而且相當強,上門媳婦就要有個上門的樣,心里有點數,懂分寸知進退,卻時刻都主場做派,太讓人討厭了。

房都裝修了,花了他們五十萬,材料全用的最好的,就這樣放著嗎?不想住早說啊,現在怎麼辦?出租自是舍不得,誰會用婚房的標準去裝修出租房呢?難道便宜租客嗎?周明麗想到這些事,頭痛裂,恨得直咬牙。許東這回也煩了,直說不如找個同樣有房的北京人家來得簡單,這樣誰也不占誰便宜,誰也不用防著誰。找外地人真麻煩。

小屋里,許子軒林越兩人坐在沙發上,各自僵著。許子軒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我不會像你爸爸一樣,相信我。”

雪華去村子里住之前,許子軒已經知道雪華到北京打工的來龍去脈了。當時他愕然,立刻批評準丈人太過份,不像個男人。他的批評真意切,林越不置可否地挑著角微笑。此刻林越又笑了,許子軒知道不信,和當時聽到他那番批評時一樣,笑容帶著“你們都一個德”的譏諷。他也知道自己的安很蒼白,說想加名字很簡單,明天就可以去。正好父母早就想過戶一套房子給他,索一并辦了,但林越要他必須與父母達一致才行。

“我不太明白,為什麼你父母對這個要求那麼反,好像我在算計你們一樣。既然如此,你還是要讓他們同意,畢竟這房是他們的。未來還要相,這種事及早談開的好。”

如果說林越從前對能靠上許子軒懷了幾分僥幸心理的話,現在這心理已沒有了。看出來了,這男人靠不住,這男人自己還在靠父母。往往是這樣,你不知道你想依靠的人,他背后是什麼,為什麼能牢牢地站立在大地上。社會總是語重心長地讓人要當“獨立”,其實看穿了,也并沒有幾個“獨立男”呢。離開了父母,他們也不能獨立,再也不想讓中間商賺差價了。

許子軒焦躁,無計可施。他約知道父母為什麼不同意,十分之一產權很公平,但父母不能接林越這樣進攻,說什麼就是什麼。父母與林越接以來,沒有一次占到過便宜,哪怕是口頭上的便宜,這讓他們非常窩火。這看似意氣之爭,其實爭的是主場控制權,是未來漫長婚姻里誰說了算的話語權。每一次看似輕描淡寫的鋒,都是一次服從測試,要為未來的關系定下基調。父母代他沖鋒,刀槍劍戟斧鉞鉤叉番上陣。而林越,不是他們想象中節節敗退的無資產外地,他們一時錯愕。但許子軒倒是越來越佩服林越,這個人腦子清楚,不簡單。不簡單的人,比簡單的人更有意思。婚姻那麼長,一個簡單的人既平淡如水,又不能共扛未來的人生風雨,有什麼意思?

林越睡下,心里很平靜。窺見了京城富足的生活,但謝謝爸爸給上了最寶貴的人生一課,讓知道,所有命運的饋贈都在暗中標好了價格。白天和媽媽通過電話,雪華告訴,自己當家政很順利,放心吧。悲喜加,媽媽落水了,原本抱住這塊浮木,可不住,終于讓媽媽又一次落水。媽媽憑了自己的力量掙扎著,試探著,終于一點點踩到了水底的石頭,一步步往岸上走去,所以此刻心里有了一點底。

雪華并沒有向兒撒謊。的手養了五天愈合了,再次上工后突然一切都順利起來了。那天,騎了共單車到了地鐵,出地鐵走了五分鐘到了雇主家。做的三菜一湯博得雇主好評,沒有忘記帶碗筷,倚在灶臺吃得很香,雖然吃時還是傷。第二天又去上工時,這傷輕微了不收拾出來的廚房和餐廳之干凈,讓雇主驚喜不已,贊嘆連連,甚至拍了朋友圈炫耀自家阿姨的敬業與專業。下了工之后是晚上八點,居然還有心買了老冰,坐在雇主家小區廣場旁邊吃邊休息。看到居民在跳廣場舞,想起大姑姐也跳廣場舞,作那麼稽,無聲地笑了下,心很好。

摔跤那一天的遭遇不知為什麼,像個強大的格式化一樣,讓雪華煥然一新。納悶那天為什麼哭那樣,更嘲笑自己第一次騎共單車時歪歪扭扭的狼狽樣。在網站上的好評漸漸多了起來,組長安排的活兒也多了起來。最大的問題在于通,由于住得太偏僻,且路還不,每日浪費在通上的時間太長了,否則接的單還可以更多。算了算,按目前這樣的況,一個月可以掙四千五百塊錢。加上退休金,一個月足有六千五百塊錢的收。這個數字讓了一下,暗地盤算著,假如當家政一個月能掙八千,加起來不就月薪過萬了嗎?“月薪過萬”這個詞讓小小地震撼了一把,好像是一種功的標志一樣,莫名植心中。

從前建材店生意好的時候,他們也有過每月進賬數萬的日子。但那會兒林志民在管賬,雪華只能手心朝上跟他要錢,雖然他也給,畢竟和自己能掙錢不一樣。一個靠自己能力“月薪過萬”的人,說出去多讓人敬佩。雪華開始往這個節點進發,不止接做飯的活兒,單獨保潔的活兒也接,不怕忙。

林志民憋了幾個月,始終沒接到雪華的任何回復,無論是微信文字還是語音,他漸漸不安了。原來被人冷遇,是這種覺。一貫單純的主婦妻子,突然消失在北京,再也無法掌控了。他和健朋友們去釣魚,還是老僧般定,腦子里卻不再純粹,而是一片混。原本饒有趣味的事,突然沒意思了。他使勁扇乎著心憤怒的小火苗,以對抗越來越大的空虛,然而“憑什麼幫別人養兒子”這堆火漸漸熄滅,直至再也沒有一點溫度。

中午,幾個走得最近的健朋友們相約到家里來做飯,林志民看他們在廚房吵吵鬧鬧,不再覺得熱鬧,只覺得聒噪。力姐在每個屋轉著,贊嘆雪華把屋子收拾得如此整潔。這房三室一廳,是老房子,每個房間都小小的,而且結構很不科學,老房都這樣。但每一樣家擺放都非常合理,恰好嵌進那些原本很尷尬的空間里,連一二十公分進深的多余墻角,也打了薄薄一小條柜子,用來放雜。柜子上擺著造型別致的白花瓶,著大朵的金黃向日葵,令這昏暗一角瞬間明亮了起來。

廚房不大,兩面小白格瓷磚墻面懸掛了四排收納架,所有調料瓶及雜均上架,有效地利用垂直墻面,作臺被全部讓了出來,居然顯得還寬敞。墻面、櫥柜的每一扇門、每一瓶調料瓶瓶、水池、水池的邊,每一潔如新,一點污漬也沒有,甚至連螺釘也無一顆臟污銹黃。

廁所墻角低粘著兩個自帶背膠的小黃鴨卡通造型的小盒子,收著通馬桶的皮搋子和馬桶刷。旁邊是浴室,淋浴桿上卡著一個塑料小方筐,洗發水、沐浴瓶正好放下,下方兩個掛鉤掛著一條平平整整的澡巾和一顆黃的沐浴球,沐浴球蓬松,花一樣綻放著。

兩個地粘著兩朵小小的淡黃重瓣硅膠花,用來堵住下水道的難聞氣味,避免生小黑蟲,錯的花瓣還可以卡住發。真難為雪華上哪兒淘來這麼多可的小東西,而且搭配協調,審在線,令整個屋子富有趣。力姐再不做家務,也知道保持這樣的潔凈度,需要雪華付出極大的心力。

不過廚房干凈,是因為雪華走了之后林志民本不做飯,其他地方就邋遢多了。力姐罵林志民為什麼老婆走了,他連地也不拖,到是灰,是不是離開人他就生活不能自理了。他也不辯解,懶懶地一笑。

今天到大劉和慧兒做飯,老牛和老鄭洗碗,力姐和林志民負責吃。力姐從來不干活兒,但買買海鮮時很慷慨,算不占人便宜。他們這一年來漸漸索出這種方式來解決吃飯問題,有時社區食堂,有時小餐館拼飯,有時到誰家做飯,活得很像共產主義社會,溫暖的大家庭。60歲的大劉喜歡57歲的慧兒,但慧兒并不打算和他結婚。說不想把朋友變老公,惡心。

大家吃完,老牛和老鄭洗碗,大劉和慧兒打罵俏。力姐從背包里掏出進口復合維生素瓶,吃下一顆,一邊喊著大家把廚房收拾到恢復原樣的地步:“別糟蹋了人家雪華的心。”

看看屋里確實臟得不像話,林志民開始拖地。力姐坐在沙發上,刷著手機,看著抖音搞笑視頻,發出哧哧的笑聲。林志民拖到沙發邊,力姐舉起雙,懸空,仍一邊看,一邊吸溜著一瓶包裝的脂牛。林志民想著昔日雪華在家拖地,自己也是這樣雙懸空讓出腳下的位置,心中那個模糊的概念突然清晰了:力姐其實是個男人,活得像絕大多數男人一樣。

喝完,力姐去洗手間用牙線清理牙,再用便攜式沖牙沖牙。很會保養自己,不是容貌,是健康。因此到了五十八,態勻稱,結實,檢指標樣樣合格。把所有的力和都給了自己,來人間這一趟一點虧都沒吃,所以連老伴兒養了私生子鬧離婚,也心平氣和,沒被顛覆生活秩序。

都收拾完畢,大家坐下來閑聊,勸林志民,好歹把雪華勸回家吧,半年了,冷戰也差不多了吧。力姐諷刺林志民不是個男人,收拾老包,是因為老包犯了致命錯誤,而雪華并沒有,那樣賢惠,“扶哥魔”這個病,因為存款都在林志民手里,余生也不會再犯,所以林志民這個借口實在過分。

力姐起要走,說約好了發型師剪頭發。這種非標準寸頭很難剪,一直有個固定的發型師。臨走時力姐說:“林志民,去把老婆請回來吧,別那麼小氣了。”

林志民終于心了,他的確想上北京看看到底雪華是怎麼回事,到底兒和未婚夫相得怎麼樣,也快該準備婚禮了吧?最重要的是,到底妻子能不能回家。可他這一次領教妻子的厲害了,自己去,恐怕會談僵,于是想求大姐一起去,他知道林瑞玲向來和雪華親

黃昏他去找林瑞玲時,正在小區樓下的小花園看著兩個孩子,腳底下幾袋剛買的菜。把孩子從兒園接回來之后,他們都要在小區里玩一陣。等他們玩夠了回家之后,還要做飯,從早忙到晚,陀螺一樣轉,僅有的一點娛樂時間是周六下午。周六中午,兒們都吃過飯了,把孩子帶走,可以瞇一覺,下午去跳個廣場舞。周日白天要搞衛生,下午四五點鐘時兩個孩子就被送過來了,開始一周的循環。

兩人坐在涼亭,看著孩子們歡鬧。各家各戶的孩子們被祖輩從兒園接回來時,都會在這兒玩一會兒,這個點兒他們的父母還沒下班,小區仍顯得寂寥。幸好有孩子們咯咯笑的玩鬧聲,可以抵黃昏的太一點點往下沉時老人們心底那一片冰涼的空虛。孩子那麼快樂,這證明人間尚有活的價值。年人看遍的事,他們都要玩一遍,借由孩子的眼睛,老人便覺得活著沒有那麼令人膩味。

林志民見大姐臉發黑,比前一陣瘦不,不由心疼。這陣子林瑞玲跳不舞了,像是失去了興趣,或者失去了力。據說人到七十,力和健康會斷崖式下跌,也許大姐到這個節點了。他暗罵姐夫真是異想天開,大姐七十歲了,姐夫七十二,兩個古稀老人,怎麼可能看得了兩個學齡前兒外加即將降生的兩個嬰兒?

林瑞玲視線追隨著兩個孩子的影,提防他們摔倒或者跑丟。微笑著,突然豎起大拇指和小指,沒頭沒腦道:“帶一個孩子,六年有期徒刑。”

林志民再一次勸大姐,二胎千萬不能再管了,讓他們各自解決吧。沒有金剛鉆,不攬瓷活兒!這兩家真真夠了,沒商量好誰帶二胎,怎麼就敢懷孕呢?

林瑞玲說:“他們覺得已經商量好了,就是我帶。一胎都是我帶,二胎當然也是我帶。”苦笑著,的憤怒一向以哀愁表現出來,故即使已經覺得很不公平了,仍是平靜的,只是輕輕捶著口,那些怒不可遏不要激

林志民怒道:“你就不知道反抗嗎?”

林瑞玲道:“關鍵是你姐夫同意了。”

林志民:“盡扯淡。他能看孩子?姐,你不能太懦弱了,他們現在所有人都你,就是要把你到墻角,逃也逃不掉。”

林瑞玲喃喃道:“沒錯,他們現在就想把我到墻角,我說出帶誰的孩子。但是我帶誰的孩子,不都得把另一個得罪了麼?他們都拿孩子的姓說事兒,說二胎跟你姐夫姓,要是我不帶,就得跟人家姓了。可是志民,你說——”

看著蹦蹦跳跳的外孫子和孫,沉良久,道:“跟誰姓,反正都不跟我姓,為什麼全要我帶呢?”

林志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一時沉默,有點心虛。其實他們所有人都是這樣的,把林瑞玲當兜底的那個人。就像他,當年和雪華做生意,只要忙不開,就會喊大姐來幫著帶林越,或者索兒放大姐家幾天。現在,他解決不了和妻子的問題,還是來麻煩。但他突然又靈機一,如果大姐能離開幾天,甩開一切置之不理,也許是個破局之舉呢?這幫榨大姐的混蛋們——也包括姐夫——知道,甩手不管了,你們自己解決各自的問題吧。如此,他就不是在麻煩大姐,反倒是在幫呢。

他把這個想法和林瑞玲說了,林瑞玲聽著,沒說話。林志民又說,我姐夫不是吹牛說他能看孩子嗎?你就索離開幾天,把兩娃讓給他看。他連這麼大的娃都看不好,還有臉說能看兩個嬰兒嗎?

林瑞玲繼續沉默,林志民又循循善,你今年七十了,如果帶二胎,三五年不了手的。再往下歲數大了,恐怕逛公園都困難了。就當上北京旅游一趟,順便幫幫我,一舉兩得。你可從來沒去過北京呢。帶大一個孩子,六年有期徒刑。

這話打了林瑞玲,抬頭道:“我和你去。”

不知道林瑞玲是怎麼說服一貫大男子主義的老伴兒同意陪林志民去北京勸雪華回來的,總之拉著行李箱,穿上最好的服,像得了個假期一般,前所未有的容煥發,和林志民登上了去北京的高鐵。

林志民姐弟突然到京,雪華大吃一驚。林越通知時,正在雇主家做飯。林越帶著許子軒以及林志民姐弟等在附近,晚上八點半,雪華來到他們說好的飯店。見到丈夫,雪華并沒有想象中的激和委屈,奇怪自己為什麼這麼平靜。大家見到雪華后背著的那個大家政包,心中各有各的滋味。林越又難過又高興;許子軒心虛,覺得母親把準丈母娘趕走,害淪為家政,臉上訕訕的;林瑞玲則是說不上痛心還是敬佩。

林志民心最為復雜。妻子瘦了,并且有點說不出的變化,不止是外形。還是和善地微笑,也許是因為從事的是服務行業,加上培訓了幾天待人接的禮儀,拔了,不再含駝背,看著有風韻了些,又年輕了些。眼神里那點畏沒了,多了篤定和淡然,微霜的頭發按公司要求結髻,穿了件黑掐腰薄外套,很合,并且著職業,林志民突然覺得妻子很適合黑

夫妻先和許子軒談結婚的事,林越說出小房的房產權加名一事,林志民不贊林越節外生枝。掏嫁妝,高高興興買了家家電,安安心心結婚,哪里不好?

林越說:“爸,人必須住在房產證上有自己名字的房子里,這是你教給我的呀。”

林志民一愣,沒想到這麼直接,一時說不出話來,尷尬地沉默。許子軒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雪華安靜地吃著菜,很顯然林越早就和商量過并得到支持了。有什麼理由不支持呢?

林志民憋出一句話:“我覺得你不該對婚姻失去信心。”

林越笑道:“你覺得你有立場說這樣的話嗎?”

林志民本來說那話有點心虛,但林越角帶著諷刺笑意,而且這話那麼沖,他生氣,激發了辯論:“人生是很漫長的,遇到問題再解決問題。一個人結婚的時候總想著離婚,總想著最壞的事,總做出劍拔弩張的架勢,日子就沒法過了。我和你媽前段時間確實遇到了問題,現在這不是來解決了嗎?”

林越道:“許子軒,你你爸媽把萬柳那個房的產權公證一半給我,為什麼不行呢?不會是總想著離婚,總想著最壞的事吧?”

許子軒遲疑:“也不是不行……我沒想著離婚。”

林志民卻瞪起眼睛:“無功不祿,我們不圖別人的錢財。”

林越道:“無功不祿,有多功我祿。所以你看,我掏十分之一的錢,要求十分之一的產權,你們這些長輩這麼生氣,是為什麼?因為我沒有暈乎乎地一頭扎進婚姻里別人說什麼是什麼,太清醒了是嗎?”

林越有更多的話沒說出來,比如爸爸當年把兩份囑——一份爺爺的,一份他自己的——放到這里,推心置腹地說要防著你媽媽時,固然打著的是為利益的旗號,但他就沒想過,兒也是個人,他們還總盼著將來為妻子和母親,這該如何看待婚姻這件事呢?爸爸把媽媽當賊防,事實上就是告訴,婚姻就是赤的利益博弈。這沒問題,也贊,為什麼他突然又換了一套邏輯,要不要計較呢?妻子和母親這種份在男人這里,就如沙灘上的宮殿、紙糊的皇冠,當不得真,他自己非常清楚,為什麼不能對兒坦誠相待?連對兒也要撒謊嗎?

林志民暗恨開局不利。他們吵架時,雪華微笑著,一聲不吭。從前也不是很說話,旁人討論著什麼話題的時候,也是這樣安靜地笑,聽著,上好的氣氛組。有在,局面再僵也僵不到哪里去,這樣謙和的沒存在,是最好的存在。因為會適時打岔,那些話沒什麼意義,卻能讓快僵起來的節奏瞬間化,使雙方即將對峙的槍口一,氣場微妙地變好。是人群中的配角,一盤大菜里的蔥姜蒜,不重要,但不可缺

可現在雪華的微笑里多了點不與傻瓜論短長的冷漠,兒的婚事對來說肯定也是大事,故并不是冷漠。兒自有主張,但不想和他這個丈夫探討而已。這樣的妻子讓林志民覺得很陌生,也很難開口。他看著大姐,居然也沒有強烈的參與,也有了點雪華置事外的旁觀,只是東張西,贊這飯店大,又夸烤鴨好吃,還是得上北京來吃烤鴨正宗。林越本來一直提防大姑,怕那又多又綿長的勸解溫地從里紡出來,沒想到這樣,也有點意外。

林志民只能著頭皮對雪華道:“回家吧,別賭氣了。”

雪華看著盤子里的菜,笑容漸漸淡下去。他竟然敢把的離家出走說“賭氣”,好像才是無理取鬧的那個人。他忘了他之前是怎樣踐踏,驅趕,冷落的。他忘了他是怎樣說走就走,自顧自地活得熱熱鬧鬧,玩得高高興興,每天像個跟屁蟲一樣圍著力姐轉,視妻子如空氣的。現在他過這個勁了,果然過了,就像兒當時猜到的那樣,覺得在外頭鬼混沒意思,家里還是得放個老妻,這樣經濟實惠。

如果林志民是在雪華被周明麗驅趕的第二天來找——不,還可以再晚一點,在摔了一跤、慌慌張張的那一天來找,是在無聲地吶喊“誰來救救我”的那個煎熬時刻說這番話,一準兒崩潰大哭,委屈傾盆而出,摟住丈夫,悔恨多年“扶哥魔”的行徑,唾罵自己居然把錢送給侄子,發誓余生一定對丈夫肝腦涂地,加倍賢惠。

但一切晚了,經過那一天之后,雪華覺得,好像沒有那麼需要這個丈夫了。心底還是惶恐,住在那個破村子里,還是每天渾不自在,但有了點約的盼頭,看到了某種微弱的希。這希,和丈夫無關。

此時回憶起當初兒來勸,林志民鏗鏘有力地說“是自己心甘愿回歸家庭當主婦的”,心里加倍了然。丈夫鬧這一出,實質并不在于是個“扶哥魔”,而在于是個手無寸鐵的家庭婦,一切要仰仗他,所以可以對為所為。現在他仍然這麼理解,覺得可以對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當年他們一起做生意,做得好好的。家庭需要,回家了。以為他們是戰友,是伙伴,是牢不可破的利益同盟,沒想到他戲弄了,背叛了

他竟然敢這麼看不起

不能回家,回家就是對這幾個月痛苦掙扎和重生的嘲弄。這些日子漸漸記起來了,二十多年前也在建材店打理生意呢,正在重拾自信。他說三十歲就死了只不過到現在還沒埋而已,那就好好看看吧,現在可是單槍匹馬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闖呢。他們倆到底誰離了誰不行,走著瞧。

雪華垂下眼皮,吃著面前的魚香。芡勾多了,醬料太甜又太咸,青椒綿,木耳不脆。預制菜就是如此,不是手工一對一的制作,當然只能是這樣的口味,只能靠上面撒的現切蔥花增加一點鮮活的氣息。這就是的工作之所以有價值的地方。

林越見媽媽沒被爸爸說,道:“媽,如果我讓我爸把那個房的產權證上加上你的名字呢?”

爸媽破鏡重圓。媽媽有勇氣為一個家政,固然佩服,但這個年紀再戰江湖,是不是有點晚了?不如就這樣吧,回家安晚年。林志民聽兒這麼一說,心里咯噔一聲,琢磨著,妻子經這一番教訓,應該從此改了“扶哥魔”的病了吧,加名字也不是不行。但要這麼快就后退一大步地妥協嗎?

他正想著,雪華抬頭淡淡說:“算了吧,不需要,反正公房下來之后我也有房住。”

林志民心里發急又發虛,這一次可真的把妻子傷心了。一頓飯吃得非常失敗。飯后,林越和許子軒先把林志民和林瑞玲送到旅館,再把雪華送到小村。許子軒問要不要讓兩家父母見面,林越說算了吧,我們先把大的原則問題解決了再說,不然見面只是吵架。

林越陪媽媽待到十點半,雪華催了又催,總是不忍心走。工作一直很忙,平時很來看媽媽,但這個小村和小屋一直在腦海里,如今再見一次,心里又難過一次。雪華說現在一個月能掙四五千,也無法平息的難過。許子軒明白心里在想什麼,回來的路上道:“林越,我下周會約我父母把這個事談清楚。”

他一只手扶方向盤,一只手有力地握住副駕的林越的手,道:“你放心吧,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的家,就是你媽媽的家。我父母就我一個兒子,他們會同意的。”

車窗外夜深沉,林越的口沉沉著大石頭。只是這個問題嗎?只是產權的問題嗎?還在害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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