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我懷》第四部分(下)

方才的作耗費太多力氣,老爺子重重了好一會兒,才吩咐紀苒柚過來,看著他打開那個小塊。

第一層,第二層,第三層……

足足掀了六張報紙,小方塊中央才現出一個紅絨小布袋。

紀老爺子小心翼翼地拉開布袋繩索,用小孩子的語氣對紀苒柚道:“我……不是騙你的,我是真的要給你買戒指……你看,我有錢!”

他從里面出一個一分的幣,推在紀苒柚面前。

毯是富貴蓮花的圖案,銀白珠一樣掉在綠葉邊緣。紀苒柚接過來,溫地笑:“嗯,你有錢。”

大抵從這語氣中讀出不信,紀老爺子癟:“我真的真的有很多很多錢……不信……你看!”

一個兩分的,一個五的,一個一的……

一堆花花綠綠的角鈔……

有的,紀苒柚甚至都沒有見到過。

時代,厚重

泥濘,珍藏

一個帕金森綜合征高齡老人的全部家產。

把那一大堆東西遞還給老人,紀苒柚眼眶泛熱:“祖爺爺你自己留著吧,我有錢的,我爸爸媽媽會給錢,我自己寫小說也會賺錢……我《宦殺》大綱給你看的時候,你還夸苒苒寫得好呢……”

“我不識字。”老爺子看著被推回來的巨款,有些悶悶的。

默了好半晌,他蹙著白眉問:“你說你什麼,苒苒?”

紀苒柚詫異:“你沒認出我?”

“我只知道,我想……看你漂漂亮亮嫁出去……”老爺子凝視著的臉,純粹又坦地說,“我不……認識你。”

我不認識你。

我不認識你。

我不認識你。

聽話收下老爺子戒指錢,安安靜靜給老爺子打水洗腳洗臉,云淡風輕給老爺子了外扶著他上床睡下。

紀苒柚給他掖好被角:“祖爺爺,晚安。”

躡手躡腳退出房間,爬上三樓,徑直推開楚冰河虛掩的臥室門:“我沒帶手機,借你手機打個電話。”

楚冰河按住自己的蘋果:“給男朋友嗎?不借。”

下一秒——

紀苒柚直接從楚冰河手下出手機,瞟他一眼:“給老公打,你借不借?”

語罷,干脆轉,留下楚冰河后知后覺地反應……老公?這丫頭片子想做什麼?

山里信號不好。

紀苒柚把上半探出臺揮了好幾下,沒反應,又跑到走廊盡頭踮起腳尖,仍舊沒反應。

上上下下俯抬頭,紀苒柚順手按開墻上壁燈照亮樓梯,三步并作兩步向著樓頂天臺跑去……

天臺角落有一個圓桌四個凳子,瓷磚材質,模模糊糊看著倒也不怎麼臟,紀苒柚尋了一方坐下。小手凍得通紅,指尖抖出悉的號碼時,一幕幕場景仿佛跟著涌至眼前——

有的,是紀老爺子小時候送去練跳舞,替拎書包、買街邊香氣勾人的炸土豆。

有的,是顧沉和一起去吃飯,幫拿著大包小包還一臉縱容地給買冰糖葫蘆。

有的,是紀老爺子陪看星星。星星下老人神矍鑠,笑呵呵地說自己年勇猛,單槍匹馬殺進匪窩擒賊首。

有的,是老挑霸王,氣方剛讓顧沉評論說“寶寶畫面好強好棒”。

還有,顧沉臨走前那個電話,“車禍”讓腦海霎時的空白,以及老爺子如小孩般清澈的眼神,沒有丁點猶豫的“不認識”……

紀苒柚霉霉小甜甜,更對民謠有種說不清的眷念。

從樸樹到老狼,再到春花梁凡。盡管顧沉的彩鈴甚合胃口,他卻從來沒舍得讓自家姑娘多聽。

然而,今天。

《阿楚姑娘》,原唱的錄音室版本將尾音混著惆悵牽得低轉,苦,蒼而悠長。

“我曾和一個阿楚的姑娘,彼此相依一起看月亮,嗅著桂花那淡淡的香,那夜的月亮仍在天空發亮,今夜它卻格外讓人心傷……”

第一遍,“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后再播。”

鼻子痛得通紅,紀苒柚小般吸一下,用同樣冷紅的手指摁下重撥。

“風吻過的口紅蓋彌彰……阿楚姑娘……”

第二遍,機械音毫無溫度地重復先前的話。

手指一次一次的金屬框,紀苒柚視線飄忽在遠零落的燈火上,眼睛睜著,睜著……忽然,模糊了眼眶。

以點出發的柱被拉到天地間。

看似一隙,又無限長。

梁凡的歌聲繼續:“時間的淚眼撕去我偽裝,你可記得我年的模樣,今夜你會不會在遠方,燃篝火為我守……”

第三遍,仍舊無人接聽。

滿腔思緒胡竄,紀苒柚把手機“啪嗒”扣在桌面上,按開免提,右手食指順著瓷磚水泥

歌聲響一句,便劃一下。

第四遍的第一下,第二下,第三下……

“嗡嗡”兩聲,震接通。

一顆心,也隨之安定下來。

沒有問“你之前去哪兒了”“你之前去做什麼了”“你之前為什麼沒有接電話”,紀苒柚手指一滯,啞著聲線第一句便是:“顧沉,我們早點結婚好不好?”

語落,不再開口,對方也沒有發聲。

短暫的沉默后,一道清麗且完全陌生的音禮貌中帶著試探,隔著屏幕清晰地傳進紀苒柚微燙的耳里。

“請問……你是?”

“嘩啦”一瓢冬夜水,毫無征兆。

澆得冰涼,徹骨,徹底。

現在是晚上九點多。

打的是顧沉的私人電話。

這道聲很年輕,溫有禮,帶著和顧沉相似的矜貴氣……重點是,自己不認識。

雖然最近男星出軌的新聞不勝枚舉,周邊同學劈的也多。但紀苒柚是相信顧沉的,相信得沒往那方面想。

聽到那聲落罷,怔忪片刻,鬼使神差地道了句“不好意思,打擾了”,然后,按斷電話。

遠天寥落的燈火滅了幾盞,剩下的微忽明忽暗。全冷到同一個溫度,紀苒柚把手機嚴在一塊瓷磚上,正要起離開,一串號碼點亮屏幕。

沒有接別人電話的習慣,紀苒柚準備下樓給某人,拿起來的時候手指不小心到,悉的聲傾瀉而出……

“柚子是你嗎?打你電話沒人接,想到你說你回老家去看祖爺爺了,就打了楚冰河的電話。”

秦黛哽咽道:“你現在,方便嗎?”

和爸爸媽媽爺爺外公外婆一家人開兩輛車送來大一寢室的沈清揚相比,只帶了堂哥的紀苒柚顯得格外獨立。

楚冰河和幾個姑娘年齡差不多,混在各種圈子前沿知道不新鮮事兒。每次他過來看自家妹妹,都會請寢室另外幾個吃飯。不僅和們相談甚歡,還大哥哥一樣互留了聯系方式。

尤其,和秦黛。

當時紀苒柚還吐槽他說“泡妞不擇手段”“我家黛比可對家徐巍死心塌地了”,沒想到現在竟派上了用場……

“柚子我好難過,好難過好難過好難過。”

“乖,”紀苒柚退到樓梯口,靠在墻上聽電話,里呼出來的氣遇冷變一團團白霧,“黛比你怎麼了?你哭了?別嚇我,有什麼事慢慢說……”

紀苒柚潛意識猜測和徐巍有關。

沒想到的是,竟然是這般的有關——

秦黛吸了吸鼻子:“我沒哭,我慢慢說。”

從小到大,好像每個人每個階段都會遇見一個像男孩子的孩子。

在紀苒柚大學階段對號座的,自然是秦黛。

留及耳短發戴棒球帽的秦黛,穿大格子襯衫運鞋的秦黛,打自己喜歡的籃球、踢足球的秦黛……不考慮重地和柚子姑娘一起浪夜宵,跟學生會一群男生大大咧咧稱爺道弟的秦黛……

偶爾會玩點電音吉他,偶爾會同專業的妹紙,偶爾會在騎自行車的時候放開雙手,收獲別人驚艷的目……

自由自在,灑不羈。

秦黛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弄丟了自己。

是徐巍說他也喜歡二復,兩個人相逢恨晚聊完《仕殺》《宦殺》的那個下午?還是聚會時候,他若有若無投到自己這個方向的視線?

二十歲的年,眉眼英俊,住眼角愫暗生的狀似無意,要怎麼抵擋?

“柚子你知道的,上大學之前,談場就在我的計劃中,所以意識到自己喜歡他后,我真的很努力地打算追求……”

樓梯間昏黃的燈在腳尖落下一圈剪影,紀苒柚踢腳飄來晃去改變形狀:“所以你表白了,結果被拒絕了?”

“我沒有表白。”

“沒表白?”紀苒柚眸沉了沉,細嚨跟著一滾,“你不要哭,你慢慢說,我有在聽……”

如果真的流得出眼淚,那是極好。

可此刻,秦黛只覺有一塊石頭,不對,是一個堪比萬盛石林的石陣,從心里彎彎繞繞一路堵到了嗓子眼,堵得哭不出來,說話也含混不清。

像是陳述,更像自嘲。

“現在想想自己做的那些蠢事,只覺得好笑,要是我真的自以為自己那什麼地告訴他,他估計也會覺得好笑或者無吧……”

秦黛扯了扯角,接著道:“我可能是傳說中的自以為是,自作多。”

看到他在空間點名問答說喜歡穿子的生,就嘗試換下襯衫牛仔……看到他說喜歡淡妝溫婉款,就開始用各式各樣的護品化妝品替換大寶……

開始和其他男生保持距離,把帶釘跑鞋藏到箱底……

他學口琴,學口琴……

板,板……

“我希和他有更多的共同話題,我希和他的距離越來越近,我希找個合適的時機問問他可不可以在一起——”

“你不要說話,你先冷靜一下。”

輕聲安住電話那端驟然激緒,紀苒柚心里生出個不好的猜想。

斟酌了好一會兒用詞,小心翼翼地出聲:“徐巍和你曖昧不假,但是你發現……其實,他喜歡的是別人?”

“不是別人。”秦黛搖搖頭。

“艾瑪那就好,嚇死我了。”

紀苒柚松一口氣,故意用黯啞中帶點東北味的口音調侃。

只是那口氣還沒有完全松徹底,秦黛真的恢復至無波無驚的嗓音,就這樣,緩緩傳過來——

“他喜歡的,是程。”

原本以為自己無法接

秦黛說出口那剎那,恍然覺得——一個事實而已,沒什麼了不起。

努力拉了拉角,秦黛用朗讀課文的語氣朗讀給紀苒柚聽:“他真的喜歡程,是我今晚把他灌得半醉,告白之前,從他里竊到的。”

“以前聚會的時候,我一直以為他有意無意是在看我,其實不是,他看的是程。”

“以前學化妝的時候,我一直以為他喜歡那種漂亮致的姑娘,我化了妝多收拾一下他就會注意我,其實不是,他注意的是程。”

“你和男神在一起后,他和我聊得更多了……我以為他問寢室群那些好玩的事,是想融我的生活。其實不是,他想融的是程的生活……而我,是程的室友。”

秦黛閉上眼睛,面頰淌過溫熱:“是程的生活。”

紀苒柚無言。

“他說,他喜歡程,覺得像停歇在他心上的金雀,會虛榮,會手段,會心機,哪怕上有那些真真切切不好的世俗自私,他還是喜歡。”

“……”

“他說,他喜歡程,大概是從報道的那一天就開始了……他看一邊打電話給媽媽說學校很好,很多學長學姐幫忙搬行李,一邊一個人拖著到腰的大箱子汗流浹背……”

“……”

“他說,永遠會在他表白前一天找到新男友,巧笑倩兮介紹給大家……他看和陶冶分分合合,對陶冶得飛蛾撲火,卻沒有辦法手拉一把……終于陶冶被分,卻要走了。”

“……”

“他說,他真的真的很喜歡程。一直喜歡,一直說不出口。”

“……”

復述到最后,秦黛泣不聲:“我真的分不清是難過,還是可惜自己的機會了沉沒本……大學最初最好的兩年,一直喜歡他,一直說不出口。”

“一直喜歡他……最后,還要聽他說他多麼多麼喜歡別的。”

說著說著沒了聲音,紀苒柚也不追問。

安安靜靜等待,等秦黛放開捂的麥克風,開口就是一唾:“我特麼當時還笑著說他癡,結了賬扶他回寢室讓易聽風來接!靠!”

“我特麼竟然沒打他一頓真特麼慫包!”

告白不打一頓可以理解。

可是,你白都沒有機會告啊……

紀苒柚心里發酸,上卻是發笑:“你是剛剛把自己哭疼了吧。”

“我沒哭。”秦黛矢口否認。

紀苒柚明顯不信:“真沒有?”

“真沒有柚子你特麼煩不煩!”

秦黛明顯惱了:“任何人強睜眼睛三十秒不閉都會流眼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老公團那麼多,挨個臨幸不缺他一個!哭!真后悔給你打電話!掛了!自己滾去找男神嗲嗲說我壞話!”

“嘟嘟嘟……”

秦黛說掛就掛,紀苒柚也不生氣。

點開和黛比的微信聊天框,一句“早點睡,乖,什麼事睡一覺就好了”還在發送中——

“啪嗒”,剔一滴熱淚落到屏幕濺開,凝聚起來的凸狀球面放大那幾秒的話。

紀苒柚站在原地,余略過白漆墻壁上十年前,九年前,八年前……那些很久很久之前,紅紅綠綠帶著年代的掛歷,難過裹著眼淚來勢洶洶,陡然間,鋪天蓋地……

為什麼黛比喜歡的徐巍喜歡程

為什麼祖爺爺可以把幾十年一輩子忘得一干二凈?

為什麼顧沉不接電話?

為什麼開始看得懂家里親戚的臉,看得懂人心不由己,看得懂很多很多坎坷不容易……

明明,明明,明明自己還是個孩子。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突然間看懂了好多大人的事……

可不可以不要理想不要不要功名就。

可不可以做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永遠活在父母的蔭庇寵里,永遠上學折紙、放學彈彈珠買塑料做的五小吃……

二復V:長大,是件很殘酷的事。

北京時間2017年1月14日,晚上22:22。

微博下評論得熱火朝天,紀苒柚握著手機,孤單一個人在C市一座山居樓頂樓狹窄的樓梯間。

他不在邊,沒有接電話。可還是很想很想他,很想很想抱抱他。

不是表字符的那種擁抱,是像坐在地上屈抱膝蓋的那種抱,那種可以把眼睛在膝蓋窩里的抱。

顧沉,你聽到了嗎?

覃赟和顧靜影都等不起。

抑或,覃赟和顧靜影的狀態,從來都是在等顧靜影點頭而已。

顧靜影從醫院出來的第二天,就帶著覃赟回了顧家。顧爸爸以考量婿的標準和覃赟聊天,拉上顧沉“學習”作陪。

“哪個行業未來如何”“哪家公司老總又出了什麼丑聞影響價”……顧沉以往會認真聽,至表面上會做樣子。

可今晚,他無論如何都集中不了注意力。

最后,他索站起來:“你們慢慢聊,我好像有點冒,先上去洗漱睡了。”

顧靜影想到什麼,抬腕看一眼表,跟著站起來:“時間確實不早了,爸你們先聊著,我上樓把小魚兒下來,他玩了好久電腦。”

說著,扯著顧沉袖一起上樓。

越過二樓轉角,兩人默契地停在墻上偌大的全家福下。

顧靜影斂了神,問:“你為什麼要參與康元LBO,你知道覃赟已經淌了這灘渾水,你為什麼還要再淌一次?”

“況且,對于泛娛圈來說,咿呀還是新銳……功了有人說靠資本上位,沒功人家把你列空殼公司行列……有必要?慢慢發展不好?”

“這全家福很快要換新了。”徐徐收回視線,顧沉漫不經心打了一個哈欠,“有必要。”

走廊燈在棕木地板上散出一個棱角,把站在端點上那道影拉得更加頎長。他眼眸深邃,慵懶環的姿態將氣場自然而然傾瀉出來。

什麼時候,自己面癱小可的弟弟,變了這只面癱大腹黑?

顧靜影淡淡收回視線:“當初遇人不淑是我的問題,我并不想你參與太多,康元的杠桿倍數不小,你應該理智一點……”

“你以為陶冶真的有膽量去找人二復?”顧沉突然打斷。

猜到什麼,顧靜影不敢細想:“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慢條斯理重復一遍,顧沉輕笑,笑意不達眼底:“余康當初那麼對你,出軌不說,還特麼家暴!離了婚也不安分,要不是小魚兒不理他,他估計都能把自己親兒子當槍使……一次又一次,最后還把手到苒苒頭上。”

顧靜影抿

“總之,姐,你不要再問這個問題了。”

先前一瞬釋放的戾氣收得一干二凈,顧沉恢復了云淡風輕臉,道:“我現在已經足夠忍耐,足夠理智了。要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麼還沒有敗名裂?”

一段陷于泥沼的婚姻把顧靜影磨得疲力竭。

無法否認顧沉的正確,也無法否認君子報仇不怕晚的謹慎布局。尚未在腦海里組織好措辭,便聽到弟弟悉的嗓音接著傳進耳里……

“捧得越高摔得越慘,他想要黎明的曙,我就給他一盞將盡的燭火。”

“他自己作的惡要自己收,”顧沉下顎繃得很,俊上的表沒有毫松,“我只是順便幫你拿回那些年積蓄的投資收益而已。”

被逗得“噗嗤”一聲,顧靜影一拳捶在他口:“那我豈不是還要說謝謝?臭小子。”

“你輕點,別把你寵兒打痛了!”顧沉捂著心口作吃疼狀。

顧靜影蹙眉:“二爺?我打的是你,關你朋友什麼事兒?”

站直子手指心口,顧沉回答得理所當然:“因為在我心里!”

顧靜影微笑:“信不信我把你小時候丑照拿給看?”

顧沉角掀起相同的弧度:“你敢!”

“……”

很久沒像現在這樣站在一起好好說話了,顧靜影和顧沉聊了久。

開始姐弟倆還說著正經事兒。末了,話題已經在“二爺初出茅廬那些年糗事大集合”上回不來了。

作為謝,顧沉在臨進臥室前老地祝福:“早點結婚,結婚后自己學著把重心轉到家庭上去,纏著我家苒苒聽到沒有?”

顧靜影:“……”

“你說我家苒苒從來不愿意跟著網站熱題材走,能鬧騰。其實,你自己不也是這樣!”顧沉嗤,“所有人都知道覃赟多喜歡你,就你一個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顧靜影不認:“他明明是悶,說得很——”

“《宦殺》第53章最后兩段。”

語罷,顧沉又打一個哈欠道聲“晚安”,翩翩然進了臥室。留下顧靜影這個編輯打開手機APP翻書架置頂。

看到《宦殺》,翻到53章,最后兩段。

“隨著馬車‘咔噠’‘咔噠’踏在石板路上,老將皇城的暮繁華,風風雨雨,盡數收眸底。”

“他始終相信,一個人的眼神有真有假,也有兩種一旦出現就無法遮掩的東西。第一種,,第二種,意。”

沒有紀苒柚在邊,顧沉回歸了自持克制的本

即便昨晚咳嗽打噴嚏翻來覆去沒睡好,他第二天仍舊起得很早,跑完步沖完澡下樓,一路迎著顧媽媽復雜的眼神落座。

“媽你怎麼這麼看我?爸在你右邊。”顧沉喝了口牛

“我不看你爸,我就看你。”顧媽媽扯張餐巾紙,想說什麼,又用紙把遮住,放下來又是一副想說的樣子,反反復復。

“媽你要說什麼就說吧,別這樣要說不說的——”

“你那個,”顧媽媽難以啟齒狀,“多久了?”

顧沉捻著吐司蘸藍莓醬:“哪個那個?”

“就是那個。”

“那個是哪個——”

“你彎多久了!”

總算一鼓作氣問出口。

顧媽媽話音落完,顧爸爸翻雜志的手懸在半空,顧沉的吐司一半在手上,一半在里。

一秒,兩秒,三秒。

顧爸爸繼續翻頁,顧沉把吐司放在餐盤上,皺眉:“彎?是我理解的那個彎?我沒有吧?”

“不要說沒有。”怎麼可能沒聽出疑問調,顧媽媽嘆了口氣,“沒想到你竟然瞞了我和你爸這麼久,我們擔心的問題竟然真的是個問題,只是我沒想到……不是楚珣,也不是江淵。”

顧沉一頭霧水:“你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個字都聽不懂。”

“你把手機拿出來。”

沒有多說,顧媽媽順勢也撈過老公手機,左手搜索百度,右手翻兒子的通話記錄。調到可以對比的界面,把兩個手機推到顧沉面前:“昨晚你手機上存的這個楚冰河,是百度百科上這個楚冰河?”

“是啊,怎麼了?他給我打了電話?我昨晚睡很早沒注意看。”

“呵呵,繼續裝。”

顧媽媽冷笑:“人家不僅給你打了電話,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顧沉我們結婚吧。”

“我昨晚專門搜了楚冰河,從新聞到論壇到吧……人品好壞暫且不論,”顧媽媽“嘭”一下垛杯,“他是gay!上過實錘的gay!顧沉你別說你不知道!”

楚冰河不是那個兩心理學家,柚子的堂哥嗎?他為什麼會給自己打電話,還開口第一句就是求婚?

一個朦朧的答案在顧沉腦海里呼之出,卻讓他不敢呼出。他不敢猜測自家姑娘是在什麼況下撥出的這個電話,而自己又錯恰恰沒接。

三兩下翻到紀苒柚手機QQ在線,顧沉點了視頻邀請,一面等待,一面解釋;“媽,我不是給你說過我有朋友了嗎,是我一個專業的同學,——”

這邊還沒說完,屏幕那端傳來一道慵懶的啞音:“喂?”

顧沉霎時了眉眼:“寶寶,還在睡覺?”

顧媽媽一口氣差點沒上來:“老顧你看看你兒子!老顧你看看你兒子!”

倏一下推開椅子,在顧爸爸和顧沉之間來來回回踱步:“你看看你兒子!都直接視頻上了??都不用遮遮掩掩了?!”

那邊人可能還沒睡醒,把手機放在了枕頭上,細微的聲響大抵是在滾過來滾過去……茸茸的小腦袋,長而順的黑發,纖長的眼睫,,構顧沉心底一角。

顧沉噙笑靜靜等,癡漢的表讓顧媽媽眼前險些又是一黑,連連驚呼道:“顧沉你怎麼這麼放肆!你不要以為你姐有著落了我心好就會任由你出柜!我明確告訴你,楚冰河不可能進我家的門!”

顧沉不說話,人“楚冰河”還在那邊聽著呢!

顧爸爸清了清嗓子,勸道:“老婆你別激,兒子不還沒承認嗎?”

“我親耳接的電話,要怎麼承認?”

“咳咳,”視線在老婆和兒子間轉了轉,顧爸爸沉,“兒子不正常你之前不是想過了嗎……其實楚冰河我有聽過,年名,是一個很有天賦的作家,還是研究心理的——”

“年名天賦作家又怎樣?整天就知道坐在電腦面前寫寫寫,一點都不懂持家。”

“還有我昨天看微博,楚冰河那些糟糟的版權糾紛啊,司啊!我可不愿我們顧家被卷進去!”

“還有那張臉,真不知道一個男人長這麼好看做什麼!”

“……”

顧媽媽喋喋不休,顧沉毫無反應。顧媽媽就像出了一記猛拳,結果揮在的棉花上。

怒極,徑直走過去:“還在和楚冰河聊?馬上給我掛掉!”

“我一晚上沒平靜,現在心臟病都要氣出來了……顧沉你竟然還在和楚冰河聊?!老爺子這一脈就只有你一個孫,你還有臉給我搞!”

顧沉無奈:“媽你小聲點,會嚇到。”

楚冰河幾年前出了一個名自傳,投拍的電視劇已經開播。剛剛聽到一連串“噼里啪啦”不帶停頓的吐槽,模模糊糊只當是電視劇里的演員。

這廂聽到顧沉這話,余瞄到顧沉頭后倏然出現的一張臉,紀苒柚渾一震!一個激靈!趕忙翻坐起來!

白貌出眾不重要,保養得當完全看不出歲月痕跡也不重要,甚至,音質清麗和昨晚那道聲重合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顧沉喚“媽”?!

顧沉的媽媽?!

而與的第一次撞面,竟然是自己此般蓬頭垢面,還在床上滾來滾去的況下?再加上顧媽媽先前那些話,“作家”“版權糾紛”等等等等,每一條,都直中命門啊我的乖乖!

飛快捋兩下額前的碎發,紀苒柚強下不安清了清嗓子,乖乖巧巧喚:“阿姨早上好。”

的調子喚得顧媽媽心頭一,突然后知后覺……

眼前這個和昨晚那個是一個人?只是聲線啞和不啞的差距?而且不是男的不是娃娃,是個真真切切的大姑娘?!

“這是我朋友,苒苒紀苒柚,和我一個專業。”終于扳回一城,顧沉臉上寫著“你不相信我”,聲音輕快不,“不要說是假的,或者是我隨便找的人,我會不開心。”

滿意目睹老媽石化,顧沉繼續:“還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問爺爺和程爺爺,他們都知道,程爺爺送了一個瑪瑙鐲子給。”

“你們在說什麼?柚子嗎?”

下樓的時候聽到弟弟在解釋。顧靜影打著哈欠眼睛,睡意朦朧地過來,順了一塊吐司,對著屏幕道:“喲呵,迫不及待見家長了?仕殺二番外稿早點——誒誒!我還沒說完!”

顧沉瞥姐姐一眼:“沒看到苒苒沒睡醒麼?一大早催什麼稿?!”

“……”

這邊吃了癟,顧靜影啜半口牛自己老媽的胳膊:“哦,對了,橙子朋友是我一手帶大的作者二復,媽你追過的《宦殺》,還嚷嚷過要嫁給二爺給二爺生猴子你還記得嗎?”

Excuse me?!

顧媽媽追過《宦殺》,還嚷嚷過要嫁給二爺給二爺生猴子?!

拋完話,顧靜影端起牛施施然上樓,留下顧沉表復雜,顧爸爸亦放下雜志,投來意味深長的目……

一秒,兩秒,三秒。

在老公和兒子雙重打量下,上一刻,還喋喋不休說著“作家不好”“不準進門”扮演惡婆婆。

這一刻——

顧媽媽出顧沉手機,致的妝容都掩蓋不了激的心:“苒苒你真的是二復二爺嗎?我的天好萌好,我和我好多同事都好喜歡你!”

紀苒柚一臉蒙圈:“……”

什麼鬼……

愣好一會兒,才收到過長的反弧,赧然垂眸笑:“謝謝阿姨。”

“干嘛得這麼客氣!伯母就好!”

顧媽媽“嗨呀”一聲,興得不行:“苒苒你什麼時候來我家玩啊?你是C市人吧?伯母可以帶你看看S市的名勝。”

“當然,如果可以帶幾本特簽書來那更好!我可以去同事面前嘚瑟一下!你不知道,我還給你砸過打賞呢!我以前‘永遠不到SSR’,現在‘不想要兒子’,我完結章還搶到了沙發……”

顧沉:“……”

什麼仇什麼怨?

我是垃圾桶里撿來的嗎?

紀苒柚:“……”

所以,顧媽媽是原始真?那個說話總押韻的非酋?值第二?

那快要溢出屏幕的土豪氣息,不就是傳說中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嗎?!

把對方的思忖看憂慮,紀苒柚還沒回答,顧媽媽想到什麼,趕把話圓到正事上:“苒苒你和橙子多久啦?他有沒有欺負你啊?欺負了一定要告訴伯母啊,伯母為你做主……我家苒苒這麼好,他竟然敢欺負!”

被老媽搶了手機,顧沉“呵呵”兩聲,學著某種語氣道:“你剛剛說作家不好,作家不懂持家——”

“誰說當作家不好了!”顧媽媽當即義憤填膺,“作家多好啊!才思敏捷學富五車,將來生了小孩兒教育絕對沒問題啊!”

顧沉:“你說有版權糾紛——”

“版權糾紛都是什麼事兒啊!”

聽到這話,顧媽媽狠狠瞪兒子一眼:“你要是連這點問題都理不好,那麼多年書白讀了?白姓顧了?誰肝苒苒你不會對肝上去嗎?肝不過搬救兵啊!你以為你七大姑八大姨都是吃素的嗎?”

說好的“可不愿顧家卷呢”?

這……翻臉比翻書還快?

顧沉氣悶:“你剛剛還說長得好看不好——”

“好看又怎麼不好了?!”顧媽媽一個栗敲上去,腕間表上的鉆折出細碎的,“就我們苒苒這樣的,肯和你在一起,就是鮮花在牛糞上,你就知足吧珍惜呀!”

囧得不行。

紀苒柚掉額頭上的黑線,弱弱出聲:“那個伯母,其實我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好,但顧沉是真的好……”

“我自己兒子我還不知道?苒苒你不要幫這臭小子說話,整天板著個方塊臉冷冰冰的,又不會說好話又不會逗孩子開心,就跟塊呆木頭一樣。”

方才還凌厲的氣勢陡然收得一干二凈,顧媽媽怎麼看兒媳怎麼滿意,臉上笑開了一朵花:“苒苒你個時間過來嘛,伯母帶你去吃很多好吃的,在S市待了幾十年,臭豆腐哪家小巷子更香我都知道呢!”

紀苒柚眼睛一亮:“真的嗎?”

“真的啊,我告訴你啊,從S市出發坐兩個小時車,那個來儀鎮上有個臭豆腐西施,就是現在那網紅蘇三月,得和仙兒一樣,手藝更一絕……還有西南門食街最里面那家冷蘸蘸,那個香喲,紅油淋在小肚上……”

俗話說,三個人一臺戲。

其實不用三個人,顧媽媽和柚子兩個吃貨湊一起,就可以熱火聊天地撰一部《舌尖上的S市》。

自家苒苒家苒苒不說,自己聽那聲音還不能聊天。以為是紅樓的姐嗎?還不見其人只聞其聲?

顧沉嚼吐司如嚼蠟,抬眼問對面的男人:“爸,你不準備管管媽?”

“二復是的……”

小聲嘟囔完,顧爸爸“啊”一聲,一派從容地回答:“管什麼管?就應該讓們多聊聊……你年紀輕輕皺什麼眉頭,至你不用擔心婆媳問題嘛!”

顧沉:“……”

每個人都會有一時的沖,并且在清醒之后拒絕承認。

顧沉問過紀苒柚好幾次:“那天怎麼了?為什麼會想要早點結婚?”

白皙的小手攥著被角,紀苒柚咬:“我沒說過,不承認。”

顧沉不信:“真的嗎?為什麼要瞞我?”

“沒有就是沒有嘛!”

“真的沒有?”

“沒有!你再問我就掛了!”

短暫沉默后,顧沉轉移話題。低醇嗓音宛如陳老的紅酒,過夜醺到紀苒柚耳里:“寶寶,你有想我嗎?”

紀苒柚:“有。”

顧沉低低笑一聲:“有多想?”

“嗯……”

認真思索片刻,紀苒柚道:“早上吃黃豆醬很濃很的炸醬面在想,上午跟著任苒士蹭到一個韭菜餃子的時候,也在想,中午吃糖醋排骨、清蒸鱸魚、西紅柿炒蛋、白菜豆腐湯、東北燉、佛跳墻的時候在想,晚上吃烤全羊,也在想——”

說著說著,對方捂住手機聽筒,和別人對話的聲音像是隔著一層紗:“楚冰河,你說什麼?醪糟湯圓?我要我要!我好!我沒睡呢!幫我盛一碗,我馬上下樓來。”

語罷,重新接回電話,歉意無比且一氣呵地說:“楚冰河有事兒找我,非要我過去,估計是蠻重要的事我就不磨蹭了,我很想你,提前晚安麼麼噠!”

顧沉結滾了滾:“晚……”

他“安”字尚未出口,“嘟嘟嘟”。

顧沉:“……”

顧沉極其嚴肅地思考是否需要把報新東方廚師班提上日程。

紀苒柚從山里回來沒幾天,便等到了自己生日。

1月23日。

22日這天,照例收到了后援君的私:“們的禮我昨天打包順過來了,估計今天就到,二爺你注意收一下,還有好些我看是西大的掉馬了?”

紀苒柚一邊朝廚房走,一邊起耳機上的麥克風變聲:“沒掉吧,估著只知道我是西大的,不知道我是誰。”

想了想,接著道:“知道是誰也沒關系,西大那麼大,還能遇見不?”

大一在圖書館迷過路,大二的時候還分不清東西南北門。

對于二爺來說,西大確實不小。但對于正常的來說,不就一個大學的范圍嗎?

【二復后援會】:……

【二復后援會】:腦子是個好東西,要不要我送給你?

【二復中】:用火鍋煮不錯,加點香菜芥末烤著味道也很好……如果你今年送的禮真的是腦花,我會欣然接

【二復后援會】:二爺你俗不俗氣,我給你最好的禮難道不是……你智障多年,我不離不棄?

從冰箱里取了盒酸,紀苒柚第一口還沒咽下,險些噴出來。

剛面無表回完“呵呵,我網不好先下了”,便聽見“叮咚”“叮咚”從門口傳來。

紀苒柚放下酸:“馬上,馬上。”

“來了,來了。”

趿拉著拖鞋小跑到門口,紀苒柚開門,看見來人,有些楞。

冬日的暖而不曬,過梧桐枯枝將影斑駁地灑在地面。

寬敞的亮度范圍,周則頭戴一頂映有“SF”的帽子,穿同款標志的馬甲,舉著簽收單和筆,含著笑意:“請問是二復嗎?您的快遞到了,請簽收。”

他的聲線溫和,五俊朗,整個人都散發出一如沐春風之氣。

不是顧沉那種天山白雪的不可及,他是真正的似水,讓人察覺不到毫距離,也讓紀苒柚的心除去錯愕毫無波

“周則?”

很快回過神來,憑空練地簽下兩個字,把簽收單遞給對方:“謝謝你。”

“不客氣,”周則指了指旁及腰高的兩個大紙箱,又指了指門,“需要我幫你把箱子搬進去嗎?”

紀苒柚欣喜:“可以啊,就是有點麻煩你。”

“不麻煩不麻煩,”周則笑著擺擺手,“給客人最好的驗是服務業的基本準則。”

有模有樣的調調逗得紀苒柚“噗嗤”一聲,進門踢開拖鞋給他騰地方,沒話找話聊:“你怎麼突然想起送快遞了?”

“寒假太無聊,找了份兼職賺點外塊,除了某些特殊況,其實還好玩的。”

幫他搭手,紀苒柚好奇:“什麼特殊況?客人很好玩?”

“好玩就算了,”故意把眉頭皺,周則苦大仇深狀,“我是快遞員,也是正常的男生,我寧愿開門的是你這樣漂亮的姑娘,也不愿意是全的基佬!”

“噗——!”

紀苒柚笑得合不攏:“漂亮我收下了,哈哈心疼。”

雖然知道是表包里的話,紙箱子這端溫兩個字傳來,那邊的周則卻也不由自主了眉眼,一瞬的波如雪落塵埃。

他的作不算快,三分鐘放好兩個箱子。

紀苒柚送他到門口:“再次謝謝你,祝寒假愉快。”

“我想——”

周則忽然停住腳步,居高臨下地睨紀苒柚。

兩人相隔約莫半米。紀苒柚扶在門把上的拇指一下,閃爍的眼神暴的不自在:“怎麼了?”

“……”

沒有說話也沒有回答,周則就這樣安安靜靜站在原地。在紀苒柚看得到的位置,他結微微滾了滾,在紀苒柚看不到的盲區,他垂在側的手松了又

古董落地鐘笨拙地擺著指針,“啪嗒啪嗒”敲得一室愈靜。

半晌后。

“你也是,”周則收回視線,“我看到那箱子上的彩筆畫,還有,生日快樂。”

紀苒柚松一口氣:“謝謝。”

周則無奈:“你怎麼這麼多謝謝?”

紀苒柚勾,陷著兩個小酒窩目送他離開。

去廚房繼續,紀苒柚從窗戶眺到那道走進里的拔,忍不住皺起秀氣的眉——

一個可以群送虎標頸肩霜的人會當快遞員賺外塊?

還有,他手就空了?只用送自己這一單嗎?

C市人過整十生日有辦宴會的傳統,熱鬧據說可以驅散壽星運勢的背逆。寶貝閨二十歲,老紀夫婦自然也要趕趟。

任苒士娘家有錢,幾個舅舅和外公都對這個唯一的孩寵得不行,張羅著把地點選在了環境最好的近郊哥特別墅群。

緞,紅酒,香花,氣球。

悠揚的輕音樂在草坪上空旋轉,飄著飄著好似有了靈魂,時而一下士們翩躚的擺,時而去人多的地方湊湊熱鬧。

“苒苒這是你張阿姨,張阿姨好。”兒寵歸寵,在這種場面下,任苒士還是免不了俗套,拎上人引見給各路老友。

不管是見沒見過,紀苒柚都乖巧含笑:“張阿姨好。”

“哎喲,好些年沒見柚子,真的出落一個大姑娘了!”

“苒苒,這是媽媽的大學同學,岑叔叔!”

“岑叔叔好。”

“哈哈,任苒你這閨基因可傳得不錯啊!一等一的漂亮……對了,我兒子也差不多二十出頭。”

“哈哈哪能啊,我這閨又懶又作,”任苒打著“哈哈”嫌棄,“就讓禍害男朋友不禍害令公子了。”

“……”

從各種行政級別到資產咖位。

一撥又一撥折騰下來——

比起意識到自己是個貨真價實的白富,臨近中午,紀苒柚嗅著烤鴨烤兔的香氣,人還在任苒邊,心思早就在跟著侍者的托盤轉來轉去……

以至于任苒好幾聲,才把目再次挪至面前一男一上,回憶母上大人先前的提醒:“顧叔叔好,言阿姨好。”

這次,任苒沒忙著把人帶給老紀招呼落座,反而好整以暇地問:“苒苒你可以得更沒誠意一點……真的不認識?”

化了妝沒戴眼鏡,紀苒柚的視野一直比較模糊。

聽到這話,心不在焉走套路:“可能小時候見過吧,阿姨越長越年輕了,謝謝你們能空過來,不勝榮幸。”

“哪兒能是榮幸!就算任苒不請,我們也得過來啊!小姑娘可真好!真好!真好!”和其他長輩的客氣不同,才到這人連著三聲“真好”激滿滿,可見喜不假。

扯著自己老公的西裝袖口,聲線都是藏不住歡喜:“老顧你快瞧瞧,瞧瞧二爺這小黑小紅襖多漂亮!”

“瞧瞧人皮又白的,笑得甜得好像可以掐出水來!真的好可!!真是便宜那臭小子了!竟然還說什麼忙完再過來!像什麼話!”

等等……這語氣這容!怎麼聽上去這麼耳?!

忽略開合唱團的肚子,紀苒柚終于眨了眨眼睛再次抬頭,看清一震,舌頭頓時打了結:“顧爸爸……顧,顧,顧媽媽?!”

“好好說話,”笑著給閨腦門賞一個栗,任苒嗤,“在未來婆婆面前,口吃會減印象分你知不知道?!”

紀苒柚紅著臉不知怎麼接話。

顧媽媽已經出一個大紅包,遞到柚子姑娘面前,憐滿滿地說:“口吃不會降印象分,喊錯人會降……苒苒,喊我什麼?”

清了清嗓子,紀苒柚攥著擺試探:“言阿姨?”

任苒一個勁兒咳嗽。顧媽媽極有耐心:“上一個。”

某姑娘黑漆漆的大眼睛轉了一下:“顧媽媽?”

任苒要咳出了肺結核,顧媽媽掛著一幅“我沒目的,我不坑你,我很單純”的表,循循善:“去掉一個姓試試?”

這下好了,某姑娘徹底被煮了。

抬眸看向任苒,任苒回給一個眼神,你自己看著。紀苒柚得了眉目剛想開口,幾米外的老紀橫觀全程,狀似無意一瞟……

得了,還是別

弱弱咽下那個稱呼,紀苒柚纖長的眼睫撲閃撲朔,盯著顧媽媽手里的紅包不知如何是好。

“乖,拿著吧。”顧媽媽把紅包塞到紀苒柚手里,一本正經地沖人眉,“下次人給乖乖你包兩倍,生一只猴子包四倍,生兩只猴子包八倍,生三只猴子包十六倍……”

任苒推人往里面走:“這倆孩子都還這麼小,你怎麼想這麼遠!”

“哪里遠!”顧媽媽一面拂角坐下,一面用一幅你不了解的口吻回答任苒,“進了我家顧沉的啊,跑不掉。”

“誰知道進沒進呢!不過你家兒子確實不錯,除了視力不行看上我家苒苒,哪兒都好!”

“那我們換一換?”

一路目送兩個媽媽落座,兼聽完吐槽,紀苒柚默默掏出手機。

【二復V】:他媽媽覺像我親媽,我媽媽覺像他親媽……所以,要不是他比我大了快兩歲,我們其實可能在醫院被抱錯了?

“叮咚”,微博發送功的提醒剛跳出來。

“苒苒別玩手機了,快過來準備一下。”任苒士在前面遙遙喊。

抬眸瞄一眼即將坐滿的會場,紀苒柚把食指穿進手機殼后的鐵環,按住擺小跑過去:“馬上,來了。”

作為宴會的杠把子,壽星先要講點客套話,然后跟著老紀夫婦敬酒。飯還沒兩口,又要和客人寒暄,送早退的客人出莊園。

一下午這里那里地磨下來,直到晚上七點多,大人們把別墅留給這票年輕人,紀苒柚這才得了空。

先前給顧沉打過電話,得到他“公司在年會”的答案,紀苒柚心里失落歸失落,牌還是要打。這邊和霍星葉、沈清揚、楚冰河幾個組了鋪都麻將,那邊的江淵、秦黛、沈清朗長牌打得熱火朝天,還有一桌親戚搭的德州撲克……

電視里三小只在唱左手右手慢作,空調外機和屋喧囂此起彼伏,嗑瓜子的,互相看牌指點的,你一句我一句,整個氣氛溫暖又熱鬧。

紀苒柚麻齡不小,加之今晚手氣不錯,整個的覺就是勢不可擋!

不知道是第幾次,霍星葉牌還沒打缺到兩門,一張扣下來:“幺三家,加二筒暗杠,一家兩百加五十,一家二百五……我先走,玩會兒手機,你們繼續戰到底。”

“你究竟在罵人還是又大胡了?”

霍星葉扔掉第四個六條,眸挑得瀲滟生姿:“運氣這麼好,活該人顧沉不回來。”

“嘖嘖,不就讓你發點福利麼,草草不懟我心里不爽?”

“我這懟你?”霍星葉笑著虛敲一下紀苒柚的胳膊,“打是親罵是,我這是又親又。”

紀苒柚“哦”一聲:“我可以不要嗎?”

霍星葉學“哦”:“不可以。”

紀苒柚:“……”

可我已經被小仙得夠多了啊,哭唧唧!

中午的微博是連著系統的生日祝福一起發的,大概是有買了頭條,紀苒柚在熱門輕松找到了自己。

趁另外三人還在酣戰,一條一條瀏覽評論——

【二復后援會V】:拒絕狗糧!還有,二爺生快,從朝秦到暮秦,希可以一直一直陪你,從老楚到老程到老,從鄉野到朝堂,一直一直陪下去……

【現世符是什麼鬼】:二爺現在秀恩完全一副不節制不在意的態度,有時間秀恩,你有時間啪啪啪嗎?求男神微博!哦,二爺生快,從朝秦到暮秦,希可以一直一直陪你,從老楚到老程到老,從鄉野到朝堂,一直一直陪下去……

【酸酸甜甜圈】:求男神照片加微博!二爺生快,從朝秦到暮秦,希可以一直一直陪你,從老楚到老程到老,從鄉野到朝堂,一直一直陪下去……

【敬業福和一塊錢你要誰】:求男神照片加微博加日常!差點忘了,二爺生快,從朝秦到暮秦,希可以一直一直陪你,從老楚到老程到老,從鄉野到朝堂,一直一直陪下去……

花式隊形加到了四位數。

一個空白昵稱空白頭像的用戶艾特“苒苒不喜歡詩人”,評論:拿去,雷鋒,不謝。

因為對方發得實時,還沒人點贊。點進“苒苒不是詩人”前,紀苒柚是無所謂的,而當用戶頁面加載完那一刻——

伴著霍星葉欣喜的一聲“海底撈”,整個人徹徹底底滯在了原

一秒,兩秒,三秒。

這邊手收下閨們的七百五,紀苒柚另一只手飛快點了返回,找到剛剛那條評論,直接點了刪除。

第二,牌局起。

紀苒柚胡了個邊九條仍舊走在最前。趴在桌上看手機,手中抱著一個棕紫砂茶盞,茶盞后的眼睫纖長,如蝴蝶翅膀般在白皙小臉上撲閃撲朔,得厲害。

“苒苒不喜歡詩人”的頭像是系統頭像,沒有簽名,關注一,零。但他每一條沒有表賣萌、類似日記的容,都直紀苒柚心底。

2016年11月6日。

“終于等到?亦或是,靠近那一刻,我就知道是……那種渾細胞都囂著蘇醒的覺,除了,無人能給。”

2016年11月7日。

“悄悄關注了,想苒苒,在夢里在夜里在生命里一遍一遍永不停歇地喚。”

2016年11月8日。

“苒苒在碼字。苒苒好。”

“自家苒苒真的,自家苒苒就是。手也,人也。認真創作的時候真的沒。”

“不對,是任何時候都好。”

“不對,是除開一副不的表對自己說謝謝、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自己的其他任何時候都好。”

“嗯,作為理人,我要評價得客觀一點。”

然后斷斷續續的日期里,還有——

“苒苒竟然說我腎不好,真是淘得讓人牙,想打,舍不得。”

“苒苒社恐懼癥蠻明顯,為什麼可以和周則相談甚歡?周則會說話?我也要去多看兩本笑話。”

“笑話不好看,沒有苒苒好看,看笑話不如看苒苒,學習不如看苒苒,做作業不如看苒苒。”

“苒苒被人說三到四。”

“苒苒哭了。”

“苒苒吃魚,和小魚兒一樣。”

“苒苒起床氣好重,但是不吃早飯對胃不好,小糾結……以后要怎麼呢?”

“……”

所有的關鍵詞都是苒苒,所有的描述都簡單不加丁點修飾。

紀苒柚順著日期翻閱下來,將每句話每個點都和記憶中的畫面完全契合在一起,和自己面前那個永遠縱容、永遠溫、永遠寵的大男孩重合在一起,也和外人眼中那個永遠清貴,永遠遙不可及的國獎男神重合在一起……

驀然,本就的一顆心上好似落了片雪花,伴著一個個細小的黑字慢慢融化。

視線落在他四個小時前“聽苒苒怏怏一聲好,我覺得自己不能參照功學的員工管理原則撐到年會結束了”,紀苒柚終究沒忍住。

【二復V】:我在和草草們在打麻將,我發現了你的小號,聽所有人祝我生日快樂,我好像都沒什麼覺……只想你馬上出現,抱抱你,說想你。

幾乎是進度條轉完的同時,對方回復。

【苒苒不是詩人】:寶寶,開門。

接著,“嗡嗡”的門鈴震聲響起。

下一秒——

眾目睽睽下,懶得不喝水不想去廁所的壽星姑娘倏地推牌離座,一路赤腳就奔到了門口。

開門的瞬間,像個樹袋熊一樣蹦跶到來人上,茸茸的小腦袋蹭啊蹭:“你終于來啦,我好想你啊。”

“怎麼不穿鞋?”顧沉托穩子,順勢握住微涼的兩腳,圈著就地換鞋。

紀苒柚在彎抬頭的作中勾他的脖子,帶點撒的意味:“來給你開門,忘記了……那你呢?有沒有想我?”

提問:不穿鞋和他想,有關聯嗎?

回答:有,因為這屬于千萬縷。

換好鞋,顧沉沒急著出玄關也沒回答。

眸中含笑地與屋人致意完畢,他低頭和咬耳朵:“有幾個我不認識,可不可以麻煩他們轉過去一下?”

顧沉話音一落,紀苒柚一愣,話中人率先反應過來。

“艾瑪,我胡了!清一兩家!”

“沈清朗你特麼就是故意讓的牌吧!”

“上一把你就不該加注,就你這水平還好意思說會玩德州撲克?!”

“……”

打麻將的繼續打麻將,押注的繼續押注,一下子,客廳恢復至開門前的狀態。江淵最后收回眼神的霎時,顧沉結滾了滾,溫熱手掌扣住自家小姑娘的后腦勺,在沸反盈天又無人注視的背景中,直接吻了上去……

蜻蜓點水地吻,吻得克制又抑。

等到兩人一起進門,紀苒柚牽著顧沉給幾個親戚介紹說“男朋友”的時候,的臉,已經紅得不樣子。

介紹完后,把顧沉拉到自己座位上坐好:“我來教你打麻將吧!我們這兒的特!我今天手氣很好,加上你是新手,肯定得他們片甲不留!”

顧沉不下的小凳朝自己旁拉近一截:“好。”

自麻將發明以來,麻將桌上好像就有個奇怪的玄學。

如果是一個老人和三個小孩打,贏的最可能是老人。如果是一個男人和三個人一起打,贏的最可能是男人。反之,亦然。

剛剛他們的陣容明明是楚冰河男,其他三個,可連放炮的楚冰河完全不符合這條定律。于是,霍大人口無遮攔:“其實我們這桌不該看男,應該看二爺是總攻,我和清揚是姑娘,至于楚冰河咳咳咳……是零不是一?”

當時楚冰河氣得臉都白了,又無從反駁。

這廂顧沉上桌,紀苒柚在旁邊:“對,這個三筒留著進張,打八條,八條靠不住。”

“艾瑪!又是龍七對!好厲害!”

一兩個小時輸一兩千是小事兒,迎上霍星葉一副意味深長的表,楚冰河直接覆了牌:“懶得和你姑較勁,快十點了我要滾回去睡覺了,明早還有發布會。”

沈清揚一拍腦門:“艾瑪!我明天也有玩車比賽,一早的機票我也滾了。”

江淵起:“我和你一起走。”

沈清揚微笑:“不。”

江淵強行跟上:“那就放鍋里煮煮?”

兩個歡喜冤家鬧騰著第二個離開,德州撲克也說散就散……

最慢的霍星葉臨走前倚在門欄上朝紀苒柚眨眼:“我之前說好的禮在你臥室里……長夜漫漫,好好玩。”

紀苒柚丈二和尚不著頭腦:“什麼之前說好的禮……誒誒!”

“啪嗒”,門合得干脆。

偌大的別墅,只剩下兩人。

顧沉去書房幫拿禮,紀苒柚朝一樓亮燈的地方瞟一眼,又抬眸看看螺旋曲折的樓梯間,瑪瑙似的眼睛轉了轉,躡手躡腳起上樓。

嗯,順便捎上了果籃旁邊的陶瓷小刀。

羊絨地毯從臥室門口一直鋪到床邊,玫瑰花瓣洋洋灑灑落了一路,落到Kingsize大床繪出零落的。天花板上琉璃燈碎瀲滟,與低迷的香氛一道,勾出一室暗影,曖昧橫生。

電腦主機大小的紙箱就靠在床邊,套蝴蝶結的禮帶輕俏飄逸,隔著一層棕黃紙板,紀苒柚都能想象出霍星葉那意味十足的勾笑……里面,是些什麼鬼?

“撕拉”一下劃開膠,紀苒柚出第一樣東西,看著手上那,倏一下燒紅了臉龐。

真空一塊餅干大小的蕾?下擺聊勝于無?流蘇和系結已經足夠讓人浮想聯翩了,竟然還有兩層,一層白相間一層完全明?

草草你回來解釋一下,還能更不要臉一點嗎?

很快,霍星葉用事實證明,能!

,長短不一,琳瑯滿目,不同的功率大小尺寸應有盡有,把使用說明一行一行讀下來,紀苒柚一張小臉越來越熱,越來越熱……

“噼里啪啦”將所有東西倒進箱子、搬到廢間、藏到最角落,站在那兒猶豫了一陣,最后,還是悄悄掏出了那塊小餅干和幾個尺寸的Durex在手中。

紀苒柚路過走廊,朝下喊:“橙子小盆友你好沒好?”

“馬上,五分鐘。”

“那我先去洗澡了,你待會兒上來記得關燈和檢查門窗。”

“嗯,寶寶你準備一支筆,我禮還沒送給你。”

什麼禮是需要筆才能收的?

比起這個奇怪的問題,紀苒柚揣著那一小塊東西進浴室,渾浸在溫熱水波中時,滿腦子都飄著短句彈幕……

穿?不穿?穿?不穿?

穿?他會不會覺得自己不太矜持?

不穿?可這良辰景,豈不是有些浪費?

穿?覺有些啊。

不穿?可這是草草的心意……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咔噠”。

這邊的紀苒柚套著笨拙的海綿寶寶睡袍從浴室出來,忙完的顧沉正好推門進。相同的門響落罷,兩人眼神撞在一起。

在客房洗的澡,顧沉已經換上了浴袍。拔,頭發半干,一兩滴水珠懸在烏黑的發梢上。他看著,清冷的眉眼好似化了雪,起皮的薄也充滿了生活氣。

努力眼觀鼻鼻觀心,紀苒柚盯著他手出聲時,腦海里仍是他微敞的膛,小麥,若若現地線條……

“你手里的是禮嗎?”問。

“嗯,”顧沉遞給,反手關上門,“你覺得咿呀好聽,還是柚子好聽?”

“咿呀吧,萌,在師里是我家草爸爸的口頭禪。”一邊說著,紀苒柚一邊在他的指引下簽了名。一連簽了七八這才翻到文件抬頭。

自從某次無意作了顧沉的票賬戶,紀苒柚已經認清了自家男朋友是土豪的事實。送房送車都不會意外。可是,“權全權轉讓”和“期權池擴大”這些關鍵詞是什麼意思?

右耳耳垂微,紀苒柚不地起,把筆蓋合上夾住文件,再把文件隨手放在床頭。彎腰在下面的柜子里拿了吹風,遞給他:“謝謝你的禮,幫我吹頭發。”

顧沉盤坐在床邊,指了一下搭在大上的巾,輕聲笑:“正有此意。”

兩個人用的同款洗發水沐浴油的香氣伴著“嗡嗡”熱風縈繞。紀苒柚躺在顧沉上,顧沉的指穿過綢緞般的發。他低頭可見起伏,抬頭可見他修長的脖頸滾結,荷爾蒙的味道在相間不斷發酵……

忽然,紀苒柚問:“你投了那麼多錢和力在咿呀,現在卻拱手讓人,你不怕我有一天厭棄了你,卷著你的錢養小白臉?”

顧沉試了試頭發的度,摁掉開關,低醇的聲線在耳邊震得格外清晰:“雖然我的臉確實不大且白,但是我不太喜歡這個稱呼。”

“何況……”

隨意拋掉吹風,顧沉倏一下將反摁在床上。他一手撐著枕頭散力,一手細膩的耳,覆慢慢咬:“我現在討要點回饋不過分吧?”

他薄涼,耳垂涼,可是那種徘徊在敏點的廝磨太過難耐,紀苒柚勾住他的脖頸將他朝自己上帶了帶:“我……很樂意。”

接下來的一切,盡管在汀水江畔以各種各樣形式預演過,真當發生的時候,兩人仍然不可自已。

好似鍍在窗欞,也好似鍍在窗外窄小而巧的花園中,花園里只有玫瑰,含苞待放。

強烈不失溫的月傾灑在植邊緣,葉片上那些細小的絨好似有了生命般,隨著時遠時近的月起伏,夜晚總能滋生嚴肅的哲學想象,有的是關于本能的浮沉,有的是對生命本源的探索,還有的是順著與本的融合,類似呼吸和騰都要一同的共生關系。

帶著本能的和極盡纏綿。

第二天早上醒來,旁的位置已經空了。

紀苒柚探手了一把……嗯,還是熱的。

習慣想開口“顧沉進來”,紀苒柚音節還在嚨中,腰上的酸洶涌而至。一起襲來的,還有昨晚的繾綣,他時分“苒苒”“苒苒”一聲聲的喚,他的,他的意,他霸道又帶點憐惜的狂……

想著想著,紀苒柚功煮了自己。

床頭柜上有一杯半溫的蜂水,顧沉的手機隨意地放在杯子旁。

把枕頭立起來靠在床頭,紀苒柚一邊小口小口地啜著微甜的,一邊翻著他的手機,從各種各樣的社件到微盤。

二復V:“以前,總覺得自己把老塑造得太完,如果按照老的標準,我以及我的妃們大抵都會孤獨終老……可現在,我發現,世界上有那麼多人,可能真的會遇見一個,剛剛好恰恰好的那一個。”

“他會看你寫的文,他支持并理解你的所有好,他全心全意地縱容你照顧你,沒有緋聞、沒有曖昧、沒有任何糾纏不清的‘干妹妹’‘紅’‘知己’等一系列異……”

“他會溫你寶寶,也會在你吃冷吃辣的時候故意板臉兇你,他會穿上西裝賺并不輕松的錢,也會在你姨媽痛的時候挽起襯衫袖子,到廚房給你熬一杯姜糖水。”

“他笑起來有幾不可見的酒窩,他小生氣的俊臉也很好看,他的聲線清朗聽……”

“別人形容他是高嶺之花,可他在你面前會吃醋、會抑、會無賴,會貪睡,會存片,會各種各樣的任矯作,有著早外表下大男孩的真實青和優缺點。”

“你可以隨意翻看他的手機,知道他所有的碼組合,你和他毫無保留地了解彼此、傾訴彼此、相信彼此,并賦予這段關系一個好的名字,——。”

“真的有那樣一個人,你遇見之前不知道,遇見那一刻,就會聽見心里的聲音……”

“你擁有之前不覺得,擁有之后會發現……咦,明明在一起才幾個月,為什麼恍覺相多年,歲月深?”

“……”

“我的那個他,找到了……你們呢?”

一篇微博長文章,一個權謀大神的傾心告白。

坐實,二復以坐火箭的速度“蹭蹭蹭蹭”被送上熱門的同時,碎了無數迷妹的心。

各樣的評論亦鋪天蓋地。

一路瀏覽下來,紀苒柚角的弧度便沒有平過,時不時挑幾條回復,本舍不得放下手機。直到肚子都得“咕嚕”發聲,才起換了服,推開臥室門。

楠木的地板暗紋浮掠影。對面豎直墻壁上的油畫中,田野地彩絢爛,一抹晨曦照出畫中的安寧,也襯出客廳的安寧。

江淵一休閑裝,和著家居服的顧沉并排而坐。兩人默契地刷著平板聊著天。

一派靜謐間,紀苒柚自覺地放輕了腳步聲,江淵漫不經心又帶點玩笑意味的話,便清晰地傳到了的耳里……

江淵問:“你才二十一,就真的定下是了?老弟你舍得大把的放縱時花花世界?”

“是。”上一秒語氣溫,下一秒,顧沉云淡風輕地接著答:“花花世界沒興趣。”

“哦”一聲,江淵懶洋洋打了個哈欠,覺得有些無趣:“紀苒柚好歸好,還不至于讓你這麼掏心掏肺地待吧?”

顧沉手指一頓,反問:“為什麼不至于?”

“為什麼至于?”

江淵把手搭在顧沉背,挑著眉道:“你不要告訴我,你真的是因為幾年前那事兒……六年前吧?”

拂下江淵的手,顧沉抿,沒說話。

“六年前你還小,也不大,那是個意外我們都清楚,孤注一擲險些毀了自己救下你,我們也不能否認。”

頓了頓,江淵斂住神,認真道:“就因為這樣,所以你拋下大好前程一路追到C市,放棄各種機會各種平臺安心做條創業狗?你要知道,你是顧家長孫,無論是出國還是接老爺子的安排,你有的,都會比現在多很多。”

了一條線,顧沉沒有看江淵,仍然沒說話。

“我不是來勸你的,我也沒別的意思,單純想不通罷了,”江淵拍了拍顧沉的肩膀,“人姑娘救你一命你這樣掏小酢蹺已經夠俗套了……睡一晚而已,至于一大早把我找過來幫你想點子要求婚負責嗎?”

他輕笑:“橙子啊橙子,大清早就亡了。”

江淵話音落罷,顧沉跟著笑出了聲,在他正要開口之時,紀苒柚轉,躡手躡腳回了房間。

腳上穿著茸茸的拖鞋,腳下有羊絨地毯,上是海綿寶寶的笨拙睡,就連空調,都是恒溫保的二十六度。

明明沒有接任何涼的東西……悄然鉆回被窩,側躺著裹被子后,紀苒柚卻覺得渾發冷,冷得一雙手腳好像置在冰中,得厲害。

不知不覺,的枕……

原來,自己和他不是想象中的暑假邂逅,一見鐘啊!

原來,自己以前被他寵出的那種不真實,真的是不真實啊!

原來,他對自己這麼好是因為報恩?因為愧疚?因為年記憶放不了?

原來,他就是,那個人。

快到十一點了,紀苒柚還沒有下樓。

送走江淵后,顧沉去廚房煮了蛋羹端上去,一推門,正好撞見紀苒柚在收東西。顧沉把碗端到面前:“寶寶你醒了怎麼不我?昨晚沒睡好眼睛有點紅?先吃點東西墊墊吧……”

他俯蹭了蹭的鼻尖,溫道:“我買了鱸魚,中午做你最吃的清蒸。”

蛋羹澤金黃,熱氣伴著香味勾人食

紀苒柚拎起碗中的鐵勺轉了轉,舀了一口咽下:“不用了,我回家吃,老紀剛剛打了電話說來接我。”

神態自若地說完,踮腳吻了吻顧沉的:“謝謝你專門回來一趟,早點回去陪阿姨他們過年吧,記得好好工作,賺錢來養我。”

眉眼彎彎:“給我買很多很多好吃的。”

話的容沒問題,語氣也沒問題。

顧沉瞟一眼碗中小小的缺口,細膩的耳垂,蹙了眉頭:“苒苒你怎麼了?怎麼覺……有點不對?”

“沒有啊,”紀苒柚把最后的數據線也收進坤包中,Fendi的黑星辰底襯得愈白。

勾著角,又吃了一口,含混不清道:“你以前問我為什麼主都是舞姬出,我不是解釋過嗎……我以前學跳舞,后來腳傷,下雨天冷有點后癥痛……老紀今年要帶我去復查。”

顧沉擰眉:“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啊,你不是去S市麼,正好了啊。”

微博評論會有“嗡嗡”的提示聲,手機在紀苒柚兜中震不停。

直接出來,一邊解鎖屏幕,一邊不抬頭地笑著回:“本來我也是這樣想的啊,可我以前那個主治醫生回了香港,所以……”

“我也可以陪你過去。”

“可你那一年期簽證不是才到期還沒補嗎?”

說著,紀苒柚手機屏幕再次亮起。一手拎包一手接電話,徑直越過顧沉朝樓下走去:“喂老紀?你到門口了?我馬上下來……”

“嗯,下午的飛機啊,那我們直接去機場吧。”

“……”

“馬上到了,你別催嘛!我都聽得到你聲音了!我掛了!”

“……”

紀苒柚走到門口,一眼就看到了停在院前的高大牧馬人。車漆黑锃亮,剽悍的外形和“轟轟”的渦聲通和諧,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全

抬手指著,對顧沉說:“老紀來了,我們直接去機場,你服沒換就不用送了吧。”

“怎麼這麼突然,”顧沉還是覺得有點不對,“沒關系,我可以就穿這送你——”

話音尚未落罷,顧沉眼角余瞄到駕駛座上的男人側,默默收了聲音。

他抬手紀苒柚的小腦袋,眸專注而溫,“寶寶乖乖的,不舒服記得給我打電話,有什麼事兒也記得給我打電話,我等你忙完……”

紀苒柚“嗯”一聲,反手抱了一下他:“檢查完后,我想考慮一下《仕殺》版權的問題,可能沒太多時間……”

顧沉面無無異:“沒關系,我有時間,一切先考慮你。”

如果沒有今天早上聽到的那些話,紀苒柚會覺得他寵自己,縱容自己。

可是,沒有如果……

顧沉云淡風輕每說一句,紀苒柚便如同吃下一顆糖,知道這糖里含著冰含著玻璃渣冷腸割心,仍不舍得吐……

這是的,完

倏地把頭埋進他的膛,紀苒柚用細膩的鼻尖蹭著他的鎖骨,汲取著他上令人安心的清冷氣,嗓音悶悶的:“我走了,記得想我。”

“嗯……”

顧沉還沒應完,猛一下轉,飛也似地跑向副駕駛。

“嘭”,關上車門,升上車窗,龐然大拋出一個瀟灑的擺尾,吐著尾煙駛出別墅群。

不知道在門口佇立了多久,煙霧早就消失不見。

眼前反復浮現出方才與楚冰河的對視,顧沉膛前的溫熱慢慢散開……像是想到什麼,顧沉拔奔向樓上書房!

果不其然!

整潔的大書桌上擺著兩份裝訂有致的文件,兩份他昨晚當送給,吻著簽下的文件。

顧沉緩緩翻開,如他料想的一樣——

被轉讓人那一欄上的名字被線條涂得一團模糊。

而旁邊的括號中,是“修改及添加”無效的字樣。

顧沉一頁一頁反反復復地向后翻,翻到最后看到一張淺黃的便簽。“you are my best gift”字漂亮,帶鉤收尾含著明顯的紀苒柚特

看著看著,顧沉心上仿佛覆了一只鐵爪,一點一點握住,一點一點收攏,一點一點攥……

最怕的不是聽到了,誤會了,走了。

最怕的是誤會基于事實。

然后,信。

一句兩句的解釋反而蓋彌彰,他要怎麼說清?

發了一條長達幾百字的短信,等了五分鐘沒等到回復,顧沉握住手機,平生第一次,覺到慌無力……

而牧馬人

一上車,紀苒柚就抿雙。汽車行駛那一刻,了眼眶。圓頂白壁的建筑背景不斷倒退,眼淚花兒一顆接一顆,簌簌朝下掉。

平時損歸損,說到底還是最疼的妹妹。

楚冰河瞧了好幾次,騰手在車頭了張紙給,終究沒忍住,問道:“你不是才發了一條長微博狗麼?怎麼突然打電話我過來?一連串的謊一撒,你就不怕圓不回來?”

紀苒柚吸了吸鼻子,沒說話。

“好吧,”楚冰河寧嘆了口氣,“也不算一連串,你確實要和舅舅他們去香港看醫生,機票也是今天下午的,我開的也是舅舅的車……可你和顧沉究竟怎麼了?”

眼淚流不停,紀苒柚哽咽著,全然發不出丁點聲音。

楚冰河無奈,干脆一腳剎車猜到底,低沉的聲音伴著略微的前傾試探出來:“他睡了你?然后出軌了?睡了你?然后套AA了?睡了你?然后家暴了?睡了你?然后說分手了?”

“噼里啪啦”一連串,楚冰河越猜越不可能:“港真,我平時看他自持那樣雖然有點不對盤,但人品肯定沒差的,對你肯定也沒差的,要不然舅舅舅媽不可能這麼放心啊……”

紀苒柚噎著“嗯”一聲:“他昨晚把一個創業公司大額份轉讓給我了……就是我們討論過那個咿呀的大頭權。”

“我去!”楚冰河猛砸一把方向盤,把自己疼得齜牙咧

其實,之前五十步五百步和盡淘浪他們已經過,顧沉就是咿呀的最大持人。可是沒有想到,顧沉居然毫不吝嗇地全部送給了老妹?!

霸道總裁神馬的,自己要不要報個大?!

楚冰河玩笑沒來得及開,便聽紀苒柚接著道:“我剛剛全部還給了他,反正簽了字還沒生效。”

“那是白花花的銀子啊,”楚冰河一副你不懂人間疾苦的表,“你知道,就上兩個星期,咿呀連續漲停板飆了多倍嗎?就算他再對不起你,你也不用和錢過不去啊,那得買多,多小龍蝦帕尼尼——”

“他就是那個小平頭。”倒吸一口冷氣,紀苒柚側臉。

倏一下淚流滿面,就這樣定定地看著楚冰河,說:“他就是那個小平頭,你知道嗎?”

楚冰河笑意戛然,車廂的空氣都好似靜止一般。

憑著任苒士不著調的個,肯定不會有拔苗助長或者總拿“別人家孩子”來刺激閨的行為。最開始送紀苒柚去學跳舞,的初衷只是讓自家那小胖墩多運,減減

小姑娘去培訓班學跳舞,舞種無非就那幾樣。街舞、流行舞、民族舞、拉丁舞和芭蕾。而小姑娘選芭蕾的目的也同樣單純——子好看。

倆一拍即合,這舞也就學下來了。

每個周末兩節課,寒暑假兩批班。從老紀接送到獨自坐公車去,風來雨往不知不覺,小姑娘竟也堅持了好些年。

因著長期繃啊拉啊踮啊,細倒沒怎麼細,不過段的倒是練了出來。尤其是那積淀下來的氣質……一顰一蹙,當真就如清晨時分游曵在湖面的小天鵝,一顧一盼,舒脖回首,隨著柳條翕,無瑕的五在水面上襯出,一雙瑪瑙般的眼眸更是靈

眼波漾,漣漪間盡是風采。

每逢過年過節家人聚在一起,紀老爺子也好,月牙姑姑他們也罷,總是喜歡逗弄自家這小姑娘。

“柚子,來,劈個叉我們看看。”

“柚子啊,聽說你考過六級了,快來給我們秀一段。”

“苒苒啊,會不會跳那個《白》和《紅娘子軍》?!乖乖誒快給祖爺爺秀一段……楚冰河,滾去放音樂,真的是一。”

那時候的紀苒柚沒有社恐也沒有自閉,落落大方能言善道,每每聽到這話,就推著楚冰河:“快去給我放歌,我要開始炫技了。”

“切!過個六級有什麼好炫的,我們班都有生過專業七級了呢!”

紀老爺子白眉一挑,中氣十足就是一吼:“楚冰河你多大,苒苒多大,你再說一句試試,信不信我把你那份歲錢給苒苒!”

紀月牙附議:“就是,就是!小小年紀,和程昭他們看那些什麼恐怖片啊探案片啊,難不還真能看心理學家?!”

楚冰河:“……”

輕男怪我咯?!

上雖然嫌棄著,他還是從善如流地打開老式音箱,在笨拙的黑箱子里翻過周杰倫克勤哥哥和Eason的金曲,找到箱底的芭蕾曲目。

那時候老紀夫婦都在L市,那時候L市那尊大的嚇人的佛像還沒被評為非,那時候人還不多還沒有煙花竹……在窗外此起彼伏的“噴嘭”過年聲中,屋的小姑娘笑臉紅紅,穿著花花綠綠的亮針織衫踮腳,旋轉,跟著旋律指頷首,翩躚而生

就算現在功名就,如云。楚冰河時不時翻看那些老照片,都會覺得自家妹妹跳舞的時候最,舉手投足,眉眼間帶著一孩特有的干凈純粹,得不可方

甚至,當初還有老師專門來找任苒,說挖掘培養一下是個可以國際的苗子。任苒不肯送兒去封閉學校吃苦,就隨口敷衍“這孩子心壯闊,我看以后走我和老紀的路子或者孩子當作家老師一類,都是極好的”。

話已至此,老師也不能再說什麼。

直到……2010年。

那個冬天尤其冷。

盡管雪災斷路的新聞在電視上都播膩了,在亞熱帶的L市人民仍舊沒有嗅到丁點“百年一遇”的氣息。

等到23號,紀苒柚生日這天,溫度才猛一下跌底。走在路上,時不時會有晶瑩剔的小六邊形飄在絨帽上、肩膀上、胳膊上……

小小的一片浸進去,很快消失不見。

紀苒柚從培訓班出來的時候,天暗沉沉的。明明才下午四點多,著倚在高樓中的烏云,竟生出些夜的來。

不過,這并未妨礙的好心

《白》算是經典的國風芭蕾,尤其考基礎。幸得之前逗紀老爺子歡心復習過,剛剛老師人起來跳,只有紀苒柚和另一個姑娘跟上了節奏……

回想起當時,其他小朋友羨慕又帶點自責的眼神,以及老師連連的夸贊。紀苒柚想,或許自己真的有為芭蕾舞蹈家的天分?

小胖天鵝也是天鵝嘛!

把手中的阿爾卑斯棒棒糖塑料殼得“嘎吱”響,紀苒柚在公車座位上晃著兩條小短,思量要以何種方式回去炫耀——

“楚冰河你作業做完沒有啊?高中好不好玩啊?你知道我今天被舞蹈老師表揚了嗎?”

“老紀你知道嗎?今天老師夸我腳繃得直,還獎勵了我一棒棒糖。”

“任苒你看,這是什麼糖?猜猜誰給我的?”

“……”

紀苒柚思緒尚未落罷,隔著一塊鐵板的距離,前面的司機猛一下踩剎車,半車人的隨著慣齊齊朝前撲去。

啊會不會開車!不打轉向燈就沖過來找死嗎!”后背驚了一汗,司機沖停在車頭的別克空唾一口,罵罵咧咧地點火,“這大下午的,誰特麼不是趕著回家啊,路又不是你家的,搶什麼搶!”

紀苒柚旁坐了個二十出頭的正裝男人,他推推金屬質的眼鏡,道:“看車牌是外省的,好像是S市那邊,可能不知道怎麼走待轉區域?”

“外省的就了不起啊,開得飛快咋的,是搶了銀行嗎!”司機說著說著,臉變了,“之前出故障小陳沒去修嗎?怎麼又點不燃了……”

“要不然咱下車推到路邊?別擋著后面的車啊。”

“打個電話保險公司過來吧。”

“……”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七八舌出著主意。

紀苒柚越過旁的那個叔叔朝窗外瞟一眼,瞧著還有兩條街就可以到家,給司機說了聲,司機囑咐了句“小姑娘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紀苒柚乖乖巧巧道謝,提前下了車。

過膝羽絨服,彩鉛筆搭小皮靴,脖子上掛著時下最流行的蓋手機,紀苒柚一路蹦蹦跳跳,時而在街邊的炸土豆小鋪旁停留一兩秒,時而瞅瞅櫥窗里的模特……

一想到自己手上這棒棒糖,今天這第一份生日禮心里雀躍,腳下的步伐更是輕快。

忽然,一輛黑的別克商務車停在面前。

紀苒柚抬頭,副駕駛上戴著墨鏡的男人著有口音的普通話,問:“小姑娘,你知道樂田工業怎麼走嗎?”

黑漆漆的,看不到里面的容。紀苒柚也沒多想,眉眼彎彎地指了一個方向:“你們沿著這條馬路朝外開,外面人多。”

男人疑:“人多?”

“對啊,”紀苒柚點點頭,聲音帶著一小姑娘特有的甜,“我不知道樂田怎麼走,你去人多地方問問吧,不好意思沒幫上忙。”

男人:“……”

沒急著道謝,男人了把自己下上的小胡茬,若有所思道:“可我不太會這邊的方言,小姑娘你可不可以上車,跟我們一起走,帶我們去呢?”

紀苒柚撇撇,沉默了。

兩年前雷曼兄弟倒閉,金融系統這千里之堤壩被蟻一蛀,以華爾街為中心,雪崩式危機席卷全球。然后以證券保險為基點,震直接波及實業。這里的公司融資缺口補不了,那里的公司壞賬太多又回不了現金流……風聲鶴唳間,銀行貸款了不公司的救命稻草,保住了無數老總的奔馳寶馬、員工的五險一金。

然而,僧多粥

尤其在經濟復蘇的重要時期,貸款的審核發放便顯得尤為關鍵。

自老紀去年坐上三方會審的位置,他便和紀苒柚代了:“上學放學我和你媽媽會接送,舞蹈班也是。如果特殊況沒人接送的話,你就自己從最常規的路線回家,要走人多的地方,不要隨意和陌生人說話,不要隨意暴真實姓名。”

“遇到有不對勁的況,立馬發短信或者打電話,我,你媽媽,你姑姑,甚至楚冰河都可以……一定要小心。”

那個時候,紀苒柚被老紀一臉嚴肅的樣子嚇到,棉花糖都忘了咬:“為什麼啊?老紀你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像《倚天屠龍記》一樣,其他幫派會找張無忌尋仇嗎?”

老紀高深莫測瞟兒一眼:“有可能,綁了你,賣到山區當養媳怕不怕?”

“啪”一聲,紀苒柚嚇掉了棉花糖。

那種心跳加速的慌,在面對這個戴墨鏡的黑男人時,第二次出現。

默半晌。

手下飛快地輸車牌號,群發短信,紀苒柚面上仍舊是天真無邪:“可叔叔你就這麼直接開出去一百來米,就是人多的地方了啊……L市的教育水平蠻高的,們聽得懂叔叔的普通話。”

“可叔叔覺得你可,就想你和我們一起呢?”

總覺得哪里不對。

短信發送功,震響起的同時,紀苒柚腦海靈一閃!這分明就是剛剛沒開轉向燈撞公那輛子彈頭啊!他們明明要朝另一個方向走,怎麼現在到了這里?!自己跟前?!

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紀苒柚垂在側的小手攥了攥,面上仍是朝那男人甜笑,道:“可馬上是晚飯時間了,如果我沒有按時回家,媽媽會擔……”

最后那個“心”字沒說出口。

監控畫面中,副駕駛座的男人打開車門,迅速用手中那張紙巾捂住小姑娘的口鼻。小姑娘和他扭掙扎好幾下,子朝后倒……

幾秒鐘后,車去人無。

紀苒柚睜眼時,已經夜。

眼前陌生的景象讓以為自己夢魘,閉上眼睛再次睜開,又狠狠眨了好幾下,這才確定——自己真的,被綁了?

的天花板和地上滿是油污,各式各樣銹跡布的機零散堆放。正中央有一細線,細線末端懸掛著一個昏黃模糊的電燈泡,搖搖晃晃發出式微的

三個男人站在圈下煙,他們面前的桌子上擱著一個大黑書包,書包旁是長長短短的刀,繩索、車鑰匙以及一摞現金。桌下,時不時有一兩只蟑螂行匆匆,路過橫七豎八倒著幾桶流湯的泡面……

泡椒竹筍,紅燒牛,紅燒牛,老壇酸菜……

嗯,沒有自己喜歡的味道。

洶涌的下去不。紀苒柚經過睜眼那一刻的慌,此刻,倒真的平靜了下來。

既然自己短信發送功了,那麼老紀肯定會看到,老紀和母上大人他們看到了,就肯定要找抓壞蛋很厲害的王叔叔來救自己。玩一玩,歇一歇,自己很快就能回家了,點上生日蠟燭,許著生日愿,在溫暖的燭下聽幾只不著調地唱“生日快樂”歌,做“隨便吃多油都被允許”的小壽星……

微微掙了掙被綁在后的手,紀苒柚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別開眼。也就是這一眼,看到了另一個同命相憐的人。

他和自己一樣,被綁著扔在在冰涼又糟糕的角落。他和自己一樣,沒有哭沒有鬧,不知多天沒洗的黢黑面上沒有太多表。他和自己一樣,穿著長款羽絨服,小板藏在里面,顯得尤為瘦弱。他閉著眼,纖長的眼睫在眼窩投下一圈扇形剪影,剪影旁的鼻梁拔,蒼白的薄微抿,繃的下頜線條優至極。

饒是一家子好基因、見慣帥哥的小姑娘,見這側,也忍不住微微一怔。但很快,的注意力就被男孩的板寸頭吸引了去。

十三四歲正是叛逆的年齡,覺得爹媽說什麼都是啰嗦,他們說向東,我們偏偏要往西走。校規上說“男生頭發不能超過耳朵和眉”,紀苒柚見慣了蓬松的斜劉海或者夸張的飛機頭,乃至楚冰河那樣及肩的卷發……

這般的小平頭,可真是特別至極。

“你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我馬上要滿十三歲了。”桌旁三個男人在說話,角落影中的紀苒柚小腦袋偏了偏,敲到男孩纖瘦的肩膀上,好奇地問,“你呢?你多大啊?”

男孩眉頭蹙了一下,薄抿了一下,沒睜眼,也沒回答。

倏地扔下煙頭,先前戴墨鏡的男人狠狠跺滅火星:“顧行舟特麼的油鹽不吃就算了,這個紀什麼的算什麼,特麼的不買賬不說,還直接上述調查樂田無證申封?他不怕麼?”

“他裝得不怕而已,”桌子另一端的男人臂上紋滿了紋,眼神若有若無地落在兩個孩子上,“聽說紀行長很寵老婆的,那老婆很寵的閨,他能不寵?”

完全不在意自己一家被提到,紀苒柚心大地接著問:“你爸爸就是那個人說的顧行舟嗎?好耳哦……你也是被綁來的?”

在這樣的況下,一個小姑娘不僅不哭不鬧,反而還一派淡定地和陌生人聊天?如果不是安全太強,就是智障。

病。

顧沉心下無語,到肩上傳來的綿熱度,些許散落的發甚至還拂到了他的脖頸……纖長的眼睫,他鬼使神差地應了一聲:“嗯”。

不咸不淡,帶著一骨子里勾人的淡泊。

紀苒柚小臉一紅,來勁了:“真的啊?那你怕不怕啊?你知道這是C市嗎?你是本地人還是外地人啊……”

糾結了幾個小時對策,先前戴墨鏡的男人輕咳兩聲撥出電話,“嘟嘟”的免提放開后,另外兩個同伴傾湊過去。

“喂,你好?請問你是?”老紀嗓音無常。

“紀行長我不不和您廢話了,有人要您幫忙辦件事,過一個在您手上沒有過的案子。”

老紀直:“樂田?”

戴墨鏡的男人愣一瞬,隨即應得干脆:“喜歡紀行長這樣的爽快人,之前的材料我們已經報上去了,我們的況你們也知道……S市查污染查得重,我們無路可走,現在L市完全沒有這方面的概念,所以紀行長,您看看要不要高抬貴手?”

男人補充:“我保證,款項到位后,我們一定會把排污設備全部換新,并且給您送上……”

“不用了,”一下就聽出電話里的人是在單位門口堵過自己好幾次那位,老紀云淡風輕,“你們上次送的一箱牛我已經上去了……貸款審核這個東西我也是嚴格按照政策和要求來,如果你們改進并達標了——”

“紀行長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不好意思,紀某人鮮喝酒!”

通話中的兩人陡然僵持。

一片安靜中,小姑娘時不時靠靠顧沉的肩膀,細細的問調響得分外清晰:“看你好像趕了很久的路,你怕嗎?”

低頭用咬出自己珍視一路的棒棒糖,送給顧沉口袋里:“你的臉好像沒洗誒,不過你長得好好看啊。”

“我念初二了,你呢?”

“……”

“你看起來好像很疲倦的樣子,你是趕了很久的路——”

小姑娘“嗎”字尚未出口,男孩像是察覺到什麼,在背后的手猛一下握住紀苒柚的手。

紀苒柚錯愕:“你……”

“噓……”嗓音低拂來的同時,顧沉睜眼看

也就是這一眼,紀苒柚撞上那一雙古井般沉靜的眼眸,深邃中好似著清澈,又著和他年齡不符的沉穩,沉穩中又好似暗含著洶涌,就這樣定定地

不聲不響,直抵人心。

冠楚楚的時候聽多了別人的贊,此廂落魄污臟,瞟一眼小姑娘呆呆愣愣又挪不開眼的樣子,顧沉心里生出一難以言喻。

不知怎麼的,他握住紀苒柚的手非但沒松開,反而還用大拇指挲著的細膩的虎口皮,給遞一個眼神。

紀苒柚順著眼神看過去——

說話的男人“啪”一聲把手機砸桌上,拎起一把刀拭鋒利的刀背:“我不知道紀行長在堅持什麼,尤其是最近快過年,審批有點疏也是值得原諒的……當然,如果紀行長執意下,可以先看看令千金回來沒有。”

“不是被你們帶走了嗎?”

對方的坦然讓男人一怔:“你是篤定我們不敢做什麼嗎?”

“我怎麼敢篤定,”老紀輕笑一聲,一字一頓的話隔著聽筒傳來,只像是在陳述事實:“你劉樂田當初靠什麼手段攢的本,L市人民都清楚。你化工廠一路南開,欠了多員工工資網上也得數不勝數……”

后面的一大堆名詞紀苒柚聽不懂,只是面無表聽著老紀繼續說:“你既然敢做,那我就把話放在這兒了,只要我在這位置上一天,我就敢不給你批。”

“那你兒呢?才十來歲出頭吧?小姑娘看上去乖乖巧巧的,就是不知道那一刀下去,承不承得住……”

老紀說得對,劉樂田的發家并不彩,發家之后也是劣跡斑斑。但他從未想過洗白,紅刀子白刀子見慣的毒瘤,多的是灰手段。那刀柄旋轉在他關節糙的指間,不知道為什麼,竟讓紀苒柚聯想到了切生日蛋糕的刀叉。

偏頭問男孩:“今天是我生日,你可以給我說句生日快樂嗎?”

顧沉薄微抿,沒有點頭也沒有拒絕,只是給了接著聽的眼神……

大抵是語氣有幾分真。

男人威脅后,老紀那邊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開口:“比起讓我兒安全且活在庇佑之下,我更愿意讓涉險,分清什麼是善,什麼是惡,什麼是正義,什麼是道德,什麼是可取,什麼是不可取——”

“誰特麼要聽你文縐縐上語文課,”男人一刀砍進桌子里,桌子晃兩晃,“知道你和顧行長是過命的,可如果我把籌碼放到顧行長上呢……照片已經傳你手機上了,畢竟是別人家的孩子,你一搖頭,丟的可能是顧家獨子……”

這次,老紀松了:“你容我考慮。”

即便是尾音,他亦收得自若。

可就在掛掉電話那一瞬,老紀攬住哭紅眼的任苒,迎著冷風,倏然淚流。

警車前排坐著另外一個當事人的父母,顧行舟煙一接一:“我千算萬算,沒算到S市已經沒有轉圜余地了,他們綁了橙子竟是來……”

“也怪橙子自己,那孩子最近叛逆,經常網吧玩游戲通宵不回來,不留神才被壞人擄了去。”

“兩個孩子都還小,希他們能安然無恙……”

裊裊的煙霧隨著大開的車窗散出,老紀問:“你是什麼意思?”

老顧沒有回話,朝開車的警察揮了揮手:“準備好刀傷槍傷的病危救護車,庫備好源,直接去城北樂田。”

親自開車王局長嘆了口氣,通過傳呼機的耳麥吩咐下去:“備好庫和救護車,城北樂田。”

這一刻,他好像明白有的人為什麼能夠高位而坦然。因為他們鮮有偏頗,寧可孤注一擲曙亮,也不肯要眼前的萬丈幻

幾個大人一路沉默,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中結果,車在路上軋出兩行整齊的印子,月愈晚,樹葉抖水發出“嘩啦”聲響。

這雪,越下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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