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半笑半謔, 嫣然無方，所有風霜刀劍在口中都了柳絮飛花。

胤奚沉陷其中，被迷了眼。

“……這三本, 讀過了。”半晌, 他押著自己的眼睛盯住地上的燈影說。

謝瀾安微意外, 前些日子見胤奚是真心讀書, 便向他開放了藏書樓, 允許他隨時借閱樓裏的藏書。

知道他讀書有悟, 還是低估了他的速度。

“這般……那你自去樓裏找書看吧。”自學到這個程度，已經可以自解經義了，謝瀾安懶怠再翻找一遍。

胤奚輕嗯一聲，沒有送回手裏的書。

的藏書和樓裏的藏書不同，上面有筆鋒清雋的眉批。

他輕聲說：“我想拿回去再溫習一遍。”

謝瀾安同意了，胤奚見沒有話了，尖不易察覺地在地板蹭了下，準備走。

臨他邁步時，謝瀾安忽想起一位小友的囑托, 哎了聲，揚起角：“小郎君, 問問你, 你有心上人嗎？”

胤奚霍然睜大眸子看向。

他的模樣有些稽, 本是半側著臉的人, 突然便定在那裏不了。

說靜止, 又非真的靜止，因為他漆黑的瞳孔正在擴張，像一圈圈墨染的漣漪。

豈會聽不出，郎話音中的漫不經心那麽明顯, 比一聲調笑，一句逗趣更顯得輕慢。

只是高高的井口上隨手灑下的幾粒魚食，井底的小魚還是迫不及待咬了餌。

胤奚臉雪白，結輕輕抖，像吞住了餌上的尖鈎。

謝瀾安眼看著一層薄薄紅暈自他耳浮現，他卻像被人欺負住一般，眼眶中含了一汪瑩瑩落的水。

就那麽說還休地看著。

謝瀾安心頭微跳，竟有些許作孽之，心虛一閃而逝。

收起玩：“我是替……”

話未說完，胤奚往前蹭了一步。

烏眸看著，聲問：“郎許我有麽？”

低溢輕哀的嗓音，直接讓謝瀾安耳後的皮起了層粟。

就近候在簾幔旁的束夢睜大眼睛捂住，眼睛一左一右，有些忙不過來，一丁點聲音都不敢發出。

——難道胤小郎君的心像花苞，能聽郎的指令，許他開便開，不許他開便合攏嗎？

謝瀾安怔愣片刻後，面無表地微笑起來。

很好，那種微妙的無可奈何又來了。

保持著微笑的樣子，不去看那張無辜的臉，出一指頭向門外一指。

胤奚先被調侃，又被逐客，沒有脾氣地輕輕一嘆，抱著書形單影只地離開了。

他走後，謝瀾安用力了兩下發麻的耳垂，開始複盤：剛剛怎麽會不敢跟這個弱不勝的小郎子對視？

胤奚慢慢地走下廊階，回頭注視著那片溫暖的燈，并未馬上離去。

直到槐樹上的人忍不住重重咳了一聲，他才垂下眼，眼底水一剎全消。

他當然知道，郎不是當真問的。

他當然也知道，郎哪裏需要別人擔心、自責、幫報仇。

這個子像太一樣耀眼，像星辰一樣高懸。他只是想在邊找一個自己的位置，一個不會被隨意攔下、拋下、有資格被多看幾眼的位次。

他只是找不到。

·

大司馬離京後，朝堂恢複了短暫的平靜。

只是阮厚雄在家仍氣得夠嗆，若不是當日他不在，他非得和褚嘯崖橋馬地放個對不可。

謝瀾安反過來安舅舅，是示敵以弱，漁翁得利。而庾神得知大司馬的要求後，卻真要氣瘋了。

“各大世家的錢還填不滿大司馬的胃口，為何還要庾家出錢？！八萬兩……是不是謝瀾安和大司馬聯起手來算計庾家呢，不行，我得讓阿父查個清楚！”

這裏飛狗跳，撥雲堡近日卻是欣欣向榮。

自從士林館開啓，周家門前車馬喧闐，鴻儒往來不絕。周蹇憋屈了這麽多年，沒想到有一日還能和如此多的賢達雅士相結。

更喜的是，一日他的小兒回來，興地說：“阿爹，我新學了幾首詩，先生還誇我的字好呢！”

這小姑娘是從謝家學塾回來的，之前謝瀾安答應撥雲堡，若堡主肯將地界讓渡出來，可以讓周家開蒙年紀的孩子謝氏學塾讀書。

——那可是陳郡謝氏的私塾，世家培養宗族子弟的清貴所在！是花再多錢都進不去的。周蹇一生心病便在于沒有門路提升家族的品第，聽到這個從天上掉下來的好消息後，激好幾晚夜不寐。

如今看來，那位謝娘子的確是言出必踐之人，沒有糊弄他。

只是怪得很，謝娘子只挑堡中的小娘塾，有幾個天賦更好的男孩子卻不選，不知是何緣故。

夏至過後，賀寶姿再度來訪。

周堡主如今對這位英氣威武的中豪傑可不敢怠慢了，好茶好果供著，聽帶來謝娘子的指示：

“據在下所知，堡中所儲的部曲護院，說在千人以上。如今有士林館這道護符在，堡主已不必擔心撥雲堡不保，娘子的意思是，如今北伐在即，國朝武運再興，堡主可願給周氏部曲換個地方，也好大展雄圖？”

周蹇如今對謝瀾安是一百個服氣，略作思忖：謝娘子而今在朝如日方中，對各種向先察于人，這些人在他手裏閑著也是閑著，若由謝娘子，還能討份香火。

他當即點頭應允。

隨即他試探地問了句：“……娘子不會要這些人上戰場吧？”

賀寶姿淡然一笑，“娘子從來不虧待有用之士，至于怎麽用，堡主不必心了。”

周蹇從善如流，“好，我不問，我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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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瀾安收了這批人，自然不會立即將他們投戰場。私人門戶的部曲，即便有武藝傍，和真正的軍中技相比仍有差別。

讓他們到陣前做炮灰，是不教而誅。

這樣一支龐大的部曲放在金陵也太惹眼，謝瀾安便將這千餘人托給舅父帶回吳郡，請他在家鄉尋個避人耳目，好生練起來。

練兵是阮厚雄老本行，一口答應下來。

他明知私練兵士已不是尋常臣子應為之事，卻也不問——開玩笑，那謝荊州是何等人，連他尚且在自己外甥跟前吃了啞虧，唉聲嘆氣地戒了五石散，他才不笨呢。

眼下戰事將興，阮氏一家老小沒個郎主坐鎮不行，他也該回去了。

阮伏鯨以為老爹走前必會流連不舍，說不定眼圈還要紅，結果阮厚雄氣度昂揚，一副人逢喜事的模樣。

阮伏鯨忍不住發問，阮厚雄像看著一個不靈的生瓜蛋：“我又不是不能再上京，囡囡又不是不能去咱家，何必作歧路泣涕之態！嘿，我回家便將瀾安做了朝廷三品的威風講給你祖母聽，還要遍告家族，看家裏那些個還沒混出點名堂的兒郎，臊不臊。”

懂了，老爹是要趕回家炫耀了。阮伏鯨無奈地鼻頭，阮厚雄冷不丁道：

“我走之前，要不要幫你向謝家提個親？”

阮伏鯨一口茶水差點嗆死自己。

他驚恐地擡起頭：“爹，您胡言什麽！”

幸虧表妹不在跟前。

阮厚雄哼哼兩聲，“你敢說，你待瀾安之心與謝神略看待妹妹一樣？我與你母便是表親結姻，這有何難為的。”

“爹，”阮伏鯨咳夠了，默然半晌，正道，“你還不了解表妹嗎，豈是將男放在心上的人？”

他板著臉說：“表妹冰襟雪懷，心存大志，不可能囿于宅。我虛長幾歲，如今卻連一片角的功業都趕不上，凰棲于梧桐，尚且是暫棲不是久居，我如今連一片梧桐葉都不是，豈會作此妄想？我已想好，既要開戰，我便去投軍，憑自己的本事一刀一槍立下戰功，方不愧頂立天地之間。”

老子頭一回被兒子教訓了，阮厚雄微微驚愕，隨後又有些欣。

這才是他阮厚雄的兒子。

他上卻不饒人，沉沉道：“真心想殺胡子，就別借祖宗的蔭庇，想頂著阮氏冢子的份在軍中混混玩玩，我寧可你一輩子不出吳郡，丟不起這人。”

阮伏鯨穩穩看向父親，目鋒熠：“你兒子有沒有真本事，胡子脖頸疤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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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表兄也要走，謝瀾安輕怔片刻，記起之前表兄與說過，嬸嬸惜他，想讓他從文，不允許他舞刀弄槍。

想了想：“現下是五月，離大軍開拔還有些時日。之前一直說要帶表兄逛一逛京城，小妹食言至今，不妨多留些日子再走吧。”

“好，好啊。”阮伏鯨馬上點頭，與說話時，他的語氣放得和老爹一樣輕。

阮厚雄在旁忍不住呵呵地學：“好，好啊。”

是誰之前雄心壯志，氣比天高來著？

阮伏鯨憋屈地瞪了老爹一眼。

阮厚雄不玩笑了，看向謝瀾安，猶豫一下，用商量的口吻道：“囡囡，我想帶你母親一道回吳郡，你看嗎？你外祖母年歲大了，小二十年沒見過兒，上不說，心裏終究是掛念。”

謝瀾安眼裏瀾霧深，輕擡角：“如果願意，我自然無意見。”

阮厚雄當時還沒明白話裏的意思，直到去西院見了阮碧羅，阮碧羅搖頭：“我不走，涵春的魂靈在這，我走了，他便找不到我了。”

比上回見時更瘦削了，阮伏鯨住在府中，時常過來與姑母說話解悶，卻也不能解開的心結。

婦人撚著腕子的佛珠，一雙凹陷的眼窩似笑非笑：“我還要看著，不聽我的話一意孤行，究竟能折騰出什麽結果。”

這要不是自己的親妹妹，阮厚雄真想一掌搧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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撥雲堡空出來的場地，謝瀾安做主隔出一個校場，四周植楓竹，後頭連接後山。除非知者，不會有人想到士林館後還小于林地藏了這麽個所在。

這裏便用來訓練的武婢。

這些孩子都是賀寶姿從坊間一人一人找來的，之前在校事府做事，耳目人脈總有一些。再者為子本就留心，知道哪裏有江湖子匿于金陵城灰暗的角落裏，做著見不得人的勾當；也知道哪些鏢客武師的兒，上功夫不輸男兒；知道小長幹裏有一個屠夫的兒，天生力大無窮，卻因日食十升，惹人恥笑，找不到婆家；也知道被罰配輸作坊的眷中，有人只因到家中男兒連坐，一夕奴，心志難平。

這些像塵埃一樣委頓在窮巷，不被任何人看在眼裏的罪者、弱者、于暗者、格格不閨閣者，忽有一日，被人抹去了上的蛛網塵封。

通過阮厚雄的關系從吳郡請來的兩位教，一人周甲，一人祖遂。

二人都曾參與過符安十二年的濡須口剿叛之戰，來頭大，脾氣也不小。

一開始聽說讓他們調理兵，兩人覺得自己了侮辱，險些翻臉。

後來見這些小娘子們在他們制定的苛刻訓練下，居然有大半能堅持下來，這才勉為其難地賣給老上峰一個人。

校場建好後，謝瀾安來過一回，穿著一水絳勁服的武婢們正在習練槍法。

祖遂站在木壘高臺上，背著小手喝著小酒，一面監督。他給們選的槍桿子都是鐵鑄的，誰要是跟不上招式，便自己負甲去紮馬步。謝瀾安在一聲聲叱呼中，踩著木梯登樓。

今日一直裾常服，祖遂放下了手上的扁銀壺，向這位驍騎營領軍娘子略略施禮。

卻見子神微凝，目遠渺深沉地眺著校場，久久未語。

祖遂以為對自己練兵的方式不滿，便道：“小老兒沒練過兵，從前怎麽練那些頭小子，如今也不會改弦易張。娘子若以為不妥……”

謝瀾安說：“在我眼裏，都是一樣的。”

眸裏爍著一星寒火，語氣平靜得近乎冷酷。

祖遂一愣，沒由來想起他第一日來時，那個食量最大的壯碩子累得趴下，卻又咬著牙痛苦地爬起來，哭嚎著說“我不想再回去殺豬了！”的樣子。

那聲憤怒的哭吼讓祖遂莽住了，他沒想過人上也有這麽大的一勁。

而且不是一個，是一群。

謝瀾安靜靜向校場看了一陣，轉向祖遂，朝還在出神的老將深揖一禮。

“將軍費心，請好好教們。”

祖遂聽了，苦笑一聲，怪道都說這郎了不得，他對怎麽錘煉年輕人的筋骨銳氣是行家裏手，可這“費心好好教”，便不止是監監工的事了，可真會給他出難題。

看著躬在前的影，他眼神和緩幾許，應承了：“好，只好有人堅持得住，小老兒傾囊相授。”

“娘子也在。”這時耳邊傳來一串木梯踩蹬的聲響。

謝瀾安轉頭，看見換了勁裝的賀寶姿，“你也過來了。”

賀寶姿道：“娘子不是讓我想法兒收服立營的那幫老油子麽，趁今日得閑，來找祖老加個餐。”燦然挑眉，“口服不算服，得讓他們心服才行。”

祖遂含笑看著兩人說話，往校場上幾個胳膊已擡不起來的武婢上一指，喏了聲：“賀娘子有公差在，像這樣一大天折騰下來，只怕耽誤不起啊。”

言下之意，便是賀寶姿不住這份打熬。

賀寶姿目中生，了腕子上的束帶，“這些人是我挑來的，別人抱怨們日日苦練，我只會福。我若連們都比不上，自己摘刀掛印，還做什麽軍校尉？”

跟了娘子這麽久，總不能連娘子的一能耐都學不到。

謝瀾安角輕勾，擡頭笑澄澹高遠的天空。

太後憑借夫權，掌握了國朝至高無上的權柄，依仗的仍是皇室的權威。走到今日，靠的也不過是父權，是出世家，姓的這一個謝字所帶來的種種便利。一直在想，能不能為那些沒有好出，也不倚仗姻緣的平凡子，尋出一條新的路？

不靠夫不靠父，僅僅靠自己的本事。

不管門庭大小，世人常常以家族接班人的期許培養自己的兒子，卻以“別人家媳婦”的目來看待自己的兒。于是很有子到和男子一樣的待遇與寄，們年後，除了嫁人生子，也很難有其他選擇。

如果，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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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賀寶姿著武裝出現在立營的靶場。

立營事閑散，無所事事的當值軍正三五群窩在涼棚下，啃那井水鎮的甜瓜。

乍見來了個娘們，一時起哄的起哄，打哨的打哨。

賀寶姿不為所，站在高下，長發高高束起，出潔的額頭。瞇眼環視一周，高聲道：

“我奉太後娘娘懿旨，任營中尉。有不服者，上前比來，能勝我的，謝直指親自進宮請旨頂替我的位置！”

有三兩個升遷無門的軍聽到這話，互相對視幾眼，扔掉手裏的瓜皮，慢慢站起。

賀寶姿傲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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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

從城北士林館回來的王家七娘子王嫻摘下羃籬，有斯文風，敲響父親書房的門，提出個建議：

“阿父，謝家辦的士林館，近來風頭頗盛，兒聽那些人談文論武，很有百家爭鳴的氣候。咱們王氏莫不如也設一座學文館，廣邀——”

話未說完，王道真便難以置信地打斷：“謝家由著那郎瞎折騰，又是送出藏書孤本，又是問訪庶才野士，儼然已視士庶之分為無，有損風骨，鄙之極！你如何被蠱，卻要學？”

王嫻滯了一滯，咬說：“誰說我要學？難道天底下只有謝含靈一人有打破常規、禮賢下士的魄力？流水不腐，戶樞不螻，方是道理……父親若不同意，我自去找大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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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北侯府。

平北侯的兒蓉蓉坐在秋千上發蔫，安城郡主驚訝地問：“什麽，你要進宮當妃子了？”

蓉蓉眼圈微紅，茫然地說：“不是我要，是阿父打算送我宮，他說如今陛下邊沒有妃嬪……”

“那，”陳卿容也有點迷茫了，輕聲問，“你是有喜歡的人嗎？”

蓉蓉搖搖頭，之前暗暗傾慕謝瀾安，後來知道是子，便不喜歡了。

可沒有喜歡之人，便要去做皇妃嗎？想借這陣東風經營的是阿父，并不是啊。

然而傅姆從小便教導，父母之命，妁之言。

好像找不出理由拒絕。

“不怕。”的手突然被溫暖的掌心覆住。

蓉蓉驚訝地擡頭，看見陳卿容秀麗的臉龐。

“你不想嫁就不嫁！你看謝瀾安，不就是事事自己做主嗎——”

小郡主察覺到自己話中的贊賞，連忙改口：“我不是誇哦，你知道的，我最討厭了。我是說……還欠著我的呢，你果真不願意，我找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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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風日正好，東城門裏的一間旗亭，臨窗複道上，兩個富貴閑人公子相約淺酌。喝著喝著，便嚼起了朝中貴人的閑話。

“聽說那日大司馬與謝家娘子，在樂游原湖心會，將近半個時辰，也不知談些什麽……”

“談了些什麽，還是做了些什麽，誰曉得呢？”另一人嘿聲接口，“你不知麽，當初褚大司馬有意娶小謝娘子的姑姑、就是那位名金陵的謝才，謝家不肯。如今倒是不要老的要——哎喲——”

他說得正起興，不防一陣嘯風撲面，上劇痛。低頭一吐，手心上那白生生淋淋的，不是他的兩顆門牙又是什麽？

此子大驚失地捂著，向街面看去：“誰？什麽人？！”

一名清肅崖岸的青男子站在酒肆斜對面，冷冷盯著他，目若冰霜。

他旁是一輛剛進城門的馬車，繒帷壁都尋常，也無徽記，車檐四角懸掛的卻是犀牛香，下綴玲瓏玉片。

生犀不敢燒，燃之有異香，非千金之家無此手筆。

車門被一只玉手輕輕抵開。

紗幕風飄，一只黃白相間的貍奴率先躍下馬車，抻爪團，帶出一團香。

青男子躬手，馬車的主人搭住他手背徐徐落輿。

一雙菡萏連枝的繡鞋落在青石路上，先看了看四周的金陵風，依稀如昨。

子上只是一襲素綃裾，三重薄紗卻掩不住的雪臂冰。

看夠了，擡起頭，眉肙春煙，眸含秋水，聲音宛若清泉擊玉：“方才閣下口中編排的人，一個是我的侄，另一個不巧，便是我了。才不敢當，要診資，到烏巷來，要訟，到廷尉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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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母回來了？真的嗎？”

得知去會稽訪友的謝晏冬回了京，謝策、謝登、謝瑤池皆帶著丫頭小廝到府門口迎接。

謝瀾安這日恰好在府，也從藏書樓下來，趕奔府門。

不一時，一輛馬車轔轔停在閥閱下。謝晏冬抱著貓下車，看見圍圈兒的子侄們，莞然一笑。

靡膩理，歲月在這位郎的臉上未曾留下半分痕跡，邊打量邊說：“年高了”、“五娘變漂亮了”、“神略更穩重了”……待目落在謝瀾安上，謝晏冬著這個長眉若劍的姑娘，含笑靜默許久。

而後輕輕一嘆：“是我家含靈啊。”

謝瀾安對快半年不見的姑母沒有半點疏離，笑說：“姑姑在外樂不思蜀，可讓大家好想。”

謝晏冬將貓給後的男人，和侄兒侄們一道進府。

園中花木扶疏，一如從前，別的都不稀奇，連改換裝的謝瀾安也只多看了一眼，卻朝後那個不聲不響的年輕人臉上打量好幾眼。

謝晏冬輕點胤奚，問：“這是你新收的門生？”

謝瀾安說：“不是。”

沒認真教過胤奚什麽，也沒打算教。

謝晏冬笑了，“那便是媵臣了。”

後那名真正的青衫媵臣，低著臉，聞言，了眉心。

胤奚幾乎在同一瞬間眉心輕揚。

“姑姑別開他的玩笑，這個小郎君臉皮薄呢。”

謝瀾安還記得那天晚上差點把人惹哭的事，回眸睇他一眼，笑著解圍。

聽著郎不多見的開朗笑聲，胤奚配合地紅了紅臉，在腔子裏的心卻無端鼓噪起來。

他只聽說過媵妾，并不知何為媵臣。可那一瞬息，他預到自己一直在找的那條茫莽不得紓的出路，出現了。

兩日後，他終于在書上查到，媵臣，便是隨世家貴出嫁的陪嫁臣仆，在主人夫婿家的地位等同長史。

講究些的人家，會在兒小時便為心培養媵臣。媵臣可以寸步不離地護衛君，有出君宅之權，就連君與丈夫行房時，也有資格守在門外。

弄懂這一切後，胤奚鮮見緒的黑眸裏采閃。

仿佛一只錯失季侯的侯鳥，終于在廣袤無垠的天空中找準了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