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是什麽？

從還沒察覺到自己與別人不同時，葉空就時常想到這個問題。

孤兒院是個裝滿眼淚的地方。

經常在小孩的哭聲裏醒來。

因為尿床、因為做了噩夢、因為搶不到秋千、因為摔倒、因為打架……孩子們哭泣的原因千種萬種，五花八門。

大人倒都哭得很單調——他們大多是在和院長談時捂著臉啜泣，講述自己是如何需要一個孩子，或者是如何失去了孩子。

總之，孤兒院的大人小孩都哭，是一個浸滿眼淚的地方。

葉空在眼淚裏長大，卻從來不知道他們為什麽會流淚。

不尿床，做了噩夢隻會爬起來畫畫，不跟人搶秋千，就算摔破了膝蓋也不痛不。

就算被人毆打，被人活埋，也掉不出一滴眼淚。

為了研究眼淚的由來，曾經趴在窗臺上無數次聽看那些領養人搐著忍哭的背影，因為原初說大人的眼淚總是比小孩的更加苦和沉重，也更讓人。

可後來，跟一起聽的曲霧哭得眼淚鼻涕糊滿臉，卻隻是忍無可忍地跑走了——很吵。

太吵了。

人類哭泣的聲音並不好聽。

從嚨裏出來，吱吱呀呀，連續不斷，好像嗓子壞了的歌手在唱歌，簡直有點稽。

但即便如此，依舊為那些從眼裏湧出來的到好奇。

想自己是淚點太高了所以才會這樣，可也不是會自的人，所以順其自然吧。

可原初卻否認了的想法。

他說會流淚也是一種能力，一種知外，和世界產生聯係的能力。

那時候對此不以為然，直到十四歲被困在秦家，在前路無的囚困中第一次到滔天的憤怒與不平，第一次知道什麽是大人的拳頭，第一次到記憶漸漸消失——也依舊沒能掉一滴眼淚。

直到這時才明白，原初是對的。

沒有知痛苦和恐懼的能力，也相應的無法知到幸福和快樂。

所以才覺得一切都很無聊。

畫畫無聊，吃飯無聊，睡覺無聊，醒來也無聊。

活著很無聊。

好像是為了某一天能找到不無聊的事才一直堅持活著的。

——唯獨在被困在秦家的時候，在向秦悟舉起刀的時候，產生了一個想法。

學著做好人很無聊。

那會不會做壞人就不無聊了？

隻要刺穿他的心髒，就一腳踏黑暗裏，就要作為一個罪犯開始漫無止境的逃亡。

會從此行走在曬不到的世界，去見到更多死亡、更多極端的恨。

那樣活著說不定會很刺激，說不定就能學會流淚學會與恨了。

可最終又是眼淚阻擋了。

一個母親的眼淚。

別人的母親，卻又好像在為流淚。

這讓好奇，讓困，讓住了手。

那時候已經忘記了那場車禍和熊熊的大火，所以甚至不知道那種似曾相識的心下一到底是為什麽。

完全無視了剎那間珍貴的容。

就像這個夜晚，人生裏第一次流淚，卻甚至都沒有意識到那是眼淚。

模糊的視線裏，隻看到趴著不的溫璨慢慢站了起來。

站了起來？

扣在扳機上的手微微頓住了。

——

已經完全把人打趴下的保鏢轉頭著氣用視線找到葉空。

方才發泄般的暴力讓他腦袋還在嗡嗡作響，此時視線也有些看不清晰：“怎麽樣？要坐下來好好談判嗎？反正你不敢開槍我不敢殺人，那我們就來好好談判一下……”

一句話沒說完，他突然聽到後傳來輕微的響。

保鏢語氣一頓，倏然轉頭。

腦袋剛轉過去，就被一扇在了臉上。

他發出一聲悶哼連連後退，還沒停下就又被一隻青筋暴起的拳頭重重砸在臉上。

麵發出哢嚓一聲。

保鏢猛地瞪大眼睛，條件反讓他顧不上別的，抬手就捂住了麵，接著又被一拳一接連重擊腹部，一路從窗邊打到門邊，重重撞上牆壁又摔下來。

幾聲咳嗽後，他在麵後哇的一下噴出一口。

抬起不可置信的眼睛，卻來不及說任何話，就帶著驚恐按著麵暈了過去。

溫璨隻掃了一眼，便轉盯住了目瞪口呆的於先生。

尤其他正站在葉空附近，男人的眼神於是更加森冷，簡直像個突然在人類裏蘇醒的惡魔。

“你是打了腎上腺素嗎？”

於先生不由自主發出的聲音還沒落下，男人已經抓起牆邊的鐵桶大步走近。

“臥槽？”

隻來得及抬手一擋，手臂和鐵桶相撞發出哐的空響，可溫璨本不是要用鐵桶打他。

他隻是把鐵桶哐地狠狠扣在了於先生頭上，在對方擺之前飛快拎起凳子，用盡全力飛旋著砸了上去——

於先生剛要揮來的拳頭頓時僵住了。

他如將傾大廈般搖搖擺擺，晃悠了好幾下後，猝然倒了下去。

頭顱在鐵桶裏一撞，又發出空的一聲。

全程目睹的葉空：……

還木然盯著地上“”的時候，臉上突然到一陣微涼。

下意識抬頭，看到溫璨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過來。

滿臉是傷，額角、邊，手上都是，整個人都被水一般的汗浸了。

可他看著的眼神卻……卻好奇怪。

就像才是那個跟人打得死去活來奄奄一息的人。

飄雪的窗口，溫璨小心翼翼用斑駁的指尖的臉。

這樣近的距離下，即便沒有，葉空也能看清他眼底濃重的痛苦，以及不知何來的驚惶。

死水一樣的平靜不複存在了。

就像那個二十歲的溫璨重現了一樣。

葉空正到奇怪，卻被男人輕輕吻住了眼睛。

聽見他結的震，呼吸的抖，還有一聲輕得仿佛在害怕的：“不要哭。”

黑暗中，的瞳孔驟然了。

握著槍的手微微一鬆，半晌才抬起來，到了自己的臉。

雖然被男人吮走了一顆，卻還有更多的眼淚從的眼眶裏珠子一樣滾出來。

葉空驚呆了。

一邊源源不絕的流淚，一邊大驚失：“我哭了？為什麽？我怎麽不知道？我什麽時候開始哭的？”

一連串驚慌的問題還沒問完，先被突然的男人撞得往後一個踉蹌。

好不容易艱難地撐住時，人都已經被撞到窗戶上了。

溫璨就這樣趴在肩上，垂下的手指都在止不住的抖。

“溫璨？溫璨！”葉空吸了吸鼻子，想掉讓視線模糊的眼淚想想又舍不得，隻好一邊繼續哭一邊問，“你還行嗎？”

“還行……”他發出明顯不太行的息，“剛才的……腎上腺素，過期了。”

“……你還隨攜帶腎上腺素？準備也太齊全了。”

“……”溫璨無語的悶聲笑了笑，閉上了眼睛。

笨蛋。

我說的不是針劑，是你。

即便是此刻，我也依舊還在那一剎那的餘震之中，為你的眼淚到心痛如絞。

海風卷來一捧一捧的雪花，落在他們糾纏在一起飛的發上。

溫璨輕輕道：“下雪了。”

“我們還在一起。”

葉空愣了愣，抬手抱住他的腦袋：“是啊，我們還在一起。”

“休息夠了嗎？”很快就問，“不夠也得走了。”

外麵海風呼嘯，浪湧。

而在這些嘈雜的聲音之中，還約聽見了若有若無的腳步聲。

不知是在哪個樓層，很，像是一場追逐，很快又消失了。

“或許我們可以不用冒險翻窗了。”

說著，暫且把溫璨推到一邊，飛快走到了於先生邊，使勁扯開他的服。

溫璨瞧著這一幕不由自主地又集中了力：“你幹什麽？”

“又不是非禮他，你張什麽？”

葉空頭也不回，企圖努力掉於先生的製服外套。

就在要把服扳過肩膀的時候，突然覺得手下的人僵了一下，垂在側的手很有要抬起來製止的意思。

葉空猛地屏住呼吸立刻就想起給他來一腳。

誰知下一秒，那隻手又不了，僵直的也恢複了暈倒的狀態。

葉空：……

一聲不吭繼續他服，在把人翻過來時，以的廢力居然一點都不吃力。

低下頭，聲音極低的問：“為什麽？”

於先生：………………………………

他盡職盡責地扮演暈倒。

葉空也不再追問，了他的製服就丟給了溫璨，接著又很快掉了另一個保鏢的製服給自己穿上了。

雖然十分嫌棄，可還是盡量小心的沒有到這人的麵。

靠在牆上休息的溫璨注視著的一舉一，看似平靜的眼底有暗湧在無聲翻騰。

五分鍾後，葉空攙著溫璨，溜出了餐廳，轉關上門，最後選擇衝進了安全樓梯。

再五分鍾後，與一個腳跑得飛快的人在昏暗的樓梯間狹路相逢，麵麵相覷。

葉空：……

眼看逐漸變了臉，人一聲暗罵，抓起的手就問：“往上還是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