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第 3 章

船夫膽戰心驚地退下去，一抹後脖，才發現渾已被冷汗浸，趕忙了把汗，如釋重負。

桓征從外面進來，正好看到這一幕。

這些年，自家主子時常留意綰姑娘的向，尤其是姑娘十二歲往後，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時候，但凡接過的人和事，主子幾乎了如指掌。

今日姑娘去游湖，船夫前來回稟，也并不稀奇。

進門見到裴慎沉的面，桓征忍不住頭皮發麻，想來又是姑娘說了什麽、做了什麽，惹主子不高興了。

思及此，桓征回話時愈發當心。

“二公子新得春茶，聽說是江浙最早的一批碧螺春，已經差人送到沈府了，聽聞沈夫人很是歡喜。”

“三公子親自到百味莊訂了一只烤全羊，方才送到沈府，尚書大人就著溫酒，一人就吃了半只。”

……

“還有一事，”桓征擡起頭，小心翼翼覷他面，“長公主差人來報，說讓您回府之後到安福苑去一趟。”

裴慎眼底笑意浮沉，指尖漫不經心地撥弄著一枚骨戒，“好啊。”

安福苑。

案上是剛看完的幾幅人畫卷，昭長公主見人進門，緩緩揚起角：“阿慎，這裏是京中待嫁子中最為出的幾位，你來瞧瞧，可有合眼的？”

“對了，”將其中一卷畫卷遞上前，“這是武安侯家的姑娘，我記得武安侯很是賞識于你，他家的獨我也見過，生來就是當高門主母在培養，貌不驚人但勝在氣質溫婉端莊，聽說也十分能幹，小小年紀已經學著管事了，我瞧著很不錯，你意下如何？”

裴慎垂眸掠過案上的畫卷，“母親匆匆召我回府，就是為了這個？”

昭長公主按捺住心底的緒，耐心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該做好兩個弟弟的表率，趁著這回將婚事定下來，老二老三也好早做準備，免得外人說咱們家長序，你說呢？”

裴慎角彎起，笑意卻不達眼底，“母親這麽急著為我張羅婚事，是怕綰綰那頭出什麽變故，怕我壞了二弟三弟的好姻緣？”

“你這是什麽話！”昭長公主被拆穿心思，一時語滯，良久才以責問的語氣道：“難不……你當真對綰綰了心思？”

裴慎勾，反問：“我不能麽？”

“你！”長公主怒極，手中畫卷“啪”的一聲拍在書案上，“你明知兩個弟弟都中意綰綰，難不想要在此時橫刀奪？不說沈尚書夫婦明顯對阿識和阿朗更為滿意，就是綰綰，也絕不可能想要嫁給你！”

裴慎冷哂一聲，“所以母親，又在擔心什麽？”

他擡起頭，一雙漆黑的眸如浸冰霜，仿佛嗜困驟然蘇醒，一瞬間寒芒畢，驚得長公主登時脊椎發冷，一時竟不由後退半步。

不免想起，時他剛從匪寨救回來時渾帶的模樣。

當時又驚又怕，抖著上前安失蹤整整一年的小兒，可對上的，卻是一雙陌生的、深不見底的眼睛。

冷戾，暴怒，嗜。

所有的暗洶湧掩藏在平靜如死水的瞳孔下，看不到半點亮。

而他手中，死死握著一截匕首長的白骨，如何都不願松開。

前去搜救的侍衛告訴，大公子被關在一個群狼環飼的黑屋不知多日，等到發現時，地上全都是幹涸的碎與惡狼殘留的，而他手裏唯一的武，是一截磨得極為鋒利的斷骨。

後來才知道——

那截斷骨，是裴慎自己的。

被惡狼咬斷的骨頭，又被他磨對付惡狼的武。

愧疚過，痛苦過，也曾為他平安求遍九天神佛，可沉澱到如今最真實而濃烈的緒，是心中從不敢示人的恐懼。

而這種恐懼，來源于自己的親生兒子。

從不敢承認，裴慎的戾、殘暴、種種反常，是夫妻二人一時疏忽導致的惡果。

裴慎回來後，整整一年都在療傷、皮、接骨，無論多疼，他從來都是一聲不吭，親手熬制湯藥來喂他，他卻從不肯喚一聲阿娘，只用那雙比狼還要駭人的眼睛提防著所有想要親近他的人。

他分明恨極了他們夫妻！

原以為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可誰也沒料到，他能憑借自己的本事一步步坐上當朝三品的位置，到如今刀間輕易斷人生死。也正因如此，對這個長子的忌憚與日俱增。

可他偏偏練就了一喜怒不形于的本事，明面上母慈子孝，兄友弟恭，讓這些年放松了警惕，以至于到今日才看出他蟄伏多年的獠牙。

長公主咬後槽牙，今日本就是強忍著保持笑臉，此刻緒終于繃不住了，“此事暫且放一邊，你二弟翰林編修做得好好的，又是皇子伴讀，又是在前起草詔書、侍講經筵，照這樣下去，閣遲早有他一席之地。可吏部偏生此時舉薦他前往河南偃師當知縣，其名曰歷練，實則是想將阿識調離京城吧？此事若，綰綰定不會跟著嫁到遠地，你便可橫一足，毀了阿識的婚事與前程！若非陛下邊的大伴今日告知你父親，連我都要被你蒙在鼓裏！那吏部侍郎向來與你好吧？如是種種，我可有冤枉你分毫？”

這番話說完，長公主仍舊抖不止。

裴慎的心思何等毒難測！且他想得到的東西，幾乎從未失手。

老二老三雖則聰慧過人，然本純良，又豈會是他這險小人的對手！

可有冤枉？裴慎并未直接回答，只是道：“偃師才發生過一起地裂，百姓民不聊生，正因如此才更好出政績，二弟若是做得好，來日擢升也有名目。選賢任能，陛下自有考量，何況二弟也是陛下的外甥，升降任免豈是旁人可以輕易幹涉？母親若還是覺得不妥，可親自面聖陳。”

長公主一時語塞，怒極反笑道：“你這是承認了？”

“那我與你父親呢？”長公主咬牙切齒，狹眸中出明顯的怨毒，“我與你父親也要阻止你與綰綰婚，你豈非要將我們也一網打盡？阿朗也想娶綰綰，你又要想出什麽招數來對付你弟弟？”

裴慎平靜地看著臉紅筋暴的母親，慢悠悠地旋著食指的骨戒，良久方一笑：“母親多慮，我不也是您的兒子麽，又豈會做出弒父害母傷弟之舉？”

弒父、害母、傷弟。

這幾個字眼被刻意咬重，仿佛已經在他腦海中預演多年。

對上長子戾氣叢生的眼眸，長公主幾乎是雙一，跌坐在後的靠椅，渾止不住地抖。

他這是何意？

怪做母親的偏袒老二老三？

還是說，拐彎抹角責怪這個母親做得不稱職，害他時落賊人之手，盡折磨？

裴慎輕嘆一聲，“母親若無別的吩咐，我先告辭了。”

言罷也不顧長公主震怒，負手出了廳門。

*

尚書府，清芷苑。

沈稚在那日游湖後染了風寒，斷斷續續二十餘日才好全，也正因如此，才在沈夫人的連番追問下逃過一劫。

這日，沈稚才收拾一番打算出門，沈夫人又前來問話。

“裴二教你下棋你不去，裴三邀你擊鞠捶丸你又拒絕，今日又是什麽名堂？你還想躲阿娘到何時？”

沈稚聽得頭都大了，捂著耳朵說道：“今日是月溪的生辰，還讓我帶皎雪驄過去玩呢，時辰不早，我得過去了。”

沈夫人掃過桌上定國公府送來的補藥，一部分是昭長公主送來的，還有一些是裴識和裴朗差人送來的，也算是有心了。

沈夫人嘆口氣，道：“你要參加誰的生辰宴都隨你，這與你將來嫁誰有沖突嗎？你給阿娘一個準話，阿娘保證往後不再來煩你。”

沈稚挪過去撒：“綰綰誰也不嫁，就陪在阿娘和爹爹邊不好嗎？”

沈夫人佯怒，點了點的鼻子：“不許說糊塗話。”

嘆息一聲，想想還是決定告訴兒：“那裴識經吏部商議，極有可能前往河南任職，偃師那地方近幾年天災頻發，沒個三兩年可回不來，分明是個苦差，你父親卻說是個機會，可如此一來，你的婚事就要重新考量了。”

丈夫說得不錯，男兒志在四方，裴識若想依賴先祖蔭庇，大可不必參加科舉，在天子腳下謀個富貴閑差豈不是輕輕松松？他既有志向，便不可能一輩子偏安一隅，學那些不學無的王孫子弟日日浸在溫鄉裏，一輩子在人跟前濃意打罵俏，那也忒沒出息。

可綰綰是唯一的兒，自家閨一出嫁便要跟去那天災地變的遠地，傷了、磕了、了可怎生是好？

如此看來，最不可能的裴慎竟了最合適的人選。

可沈夫人又豈會將兒嫁給他？

這些日子夜裏睡不著，也與沈尚書商議過，為了兒的幸福，夫妻倆也不加幹預了。

小夫妻吃些苦頭就當是磨礪，不管裴二或是裴三，都只看姑娘歡喜，倘若嫁給不喜歡的人，往後的日子也別扭。

沈稚想了許久，才道：“阿娘，您別催我，容我好好考慮一下，這幾日我會給您一個答複。”

沈夫人便也不再多說，細細著雪朱、千百的兒，眼底滿是驕傲和慈。

了沈稚的鬢發，含笑道：“我的綰綰，定能嫁給自己的如意郎君。”

沈稚鼻尖一酸，慢慢有淚霧盈滿眼眶，忍不住上前，抱住了沈夫人：“無論綰綰嫁誰，都是阿娘一輩子的兒，綰綰長大了，不會讓阿娘和爹爹擔心，只要阿娘想我，綰綰隨時都可以回家。”

沈夫人輕輕著兒的後背，笑道：“好端端的哭什麽，既是月溪生辰，你也快些過去吧，莫讓人久等。”

“還有啊，”沈夫人想到什麽，又叮囑道：“你的馬還不夠練，慢走兩圈也就夠了，萬莫撒歡逞能，可聽到了？”

“聽到啦！阿娘可真啰嗦。”

沈稚起整了整發髻，吩咐寶蕓去牽皎雪驄，寶櫻從外頭進來，說馬車套好了，沈稚便朝沈夫人道別，提著擺往外跑，“阿娘，我過去啦。”

沈夫人朝兒揮揮手，不知為何，右眼皮倏地急跳了兩下，一時竟有些站不穩當。

“夫人可是子不適？”蕙心忙上前將人扶住了。

沈夫人按了按太，長籲一口氣：“我這眼皮子跳得厲害，心裏也發慌，總覺得似要有事發生。”

蕙心寬道：“夫人定是為了姑娘的婚事心過度，這些天未曾休息好，奴婢這就派人去請個大夫來瞧瞧。”

沈夫人著兒遠去的背影，嘆了口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