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第 5 章

大理寺。

還在審理犯人的裴慎忽覺心頭一陣失重，他微微一頓，面很快沉下來，頭一回丟下審到一半的人走出刑獄。

他喚來桓征：“綰綰今日在何？”

桓征如實道：“今日是宣寧侯家的姑娘生辰，綰姑娘同們一起去了棲雁山。”

裴慎一面加步伐往外走，一邊問道：“派出去的人可有跟了？”

桓征不明所以，只能道：“暗衛一直寸步不離地跟著綰姑娘，晚些時候定會回來複命。”

裴慎沉片刻，冷聲吩咐：“留幾人在棲雁山保護綰綰的安全，讓霍易速來回稟！”

桓征立即拱手應是。

裴慎緩緩轉著食指的骨戒，沉默地向檐外的天，面沉冷到極致。

他平生所牽掛之人不多，以至于方才出現那種心慌之的時候，第一覺是陌生，而後腦海中才浮現出那張白淨溫的小臉。

他預出一危險的氣息。

而這種不好的預，往往不容忽視。

棲雁山。

馬蹄聲和嘶鳴聲在一瞬間遠去，危險的氣息仿佛消失了，四散奔逃的人群直至聽到寶蕓失控的呼喊，這才回過頭來，朝崖邊去。

方才還人仰馬翻的山頂已經變得一片空，只有背對們的寶蕓跪在崖邊慟哭，口中不斷喊著“姑娘、姑娘”。

衆人心中一，環四周，視線又重新回到寶蕓上。

口中的“姑娘”，除了沈稚，還能是誰？

與此同時，宣寧侯世子也從山下趕來，他迅速在人群中找到自己的妹妹，拉過來問道：“月溪，發生什麽事了？聽說你們這有馬發瘋，那馬現在何？”

程月溪面上的褪得幹幹淨淨，方才是眼睜睜看著沈稚與那匹皎雪驄一同墜崖，卻又無能為力。

意外來得太快，畫面帶來的沖擊力太大，到現在都不敢相信短時間發生的一切。

後知後覺地回神，程月溪才拉住兄長的手大哭起來：“綰綰掉下懸崖了，哥哥你快帶人去救，快點！”

宣寧侯世子也是一臉的不敢置信，但很快冷靜下來，立刻吩咐手下的長隨：“速速帶人到崖下搜救，一定要把沈姑娘救回來！”

很快平康王世子和幾個同行的王孫貴族也聽到靜趕了過來，得知沈稚出事，衆人都紛紛派出自己手下的護衛一同下山救人。

突發意外，誰也沒有心思繼續游玩，幾個被傷到、嚇到的世家閨秀坐著自家馬車離開，其餘人陸續下山，還有幾名素來好的貴，一邊安崩潰大哭的程月溪，一邊等著沈稚的消息。

平康王世子四找人，終于在遠的石柱燈後尋到了自家妹妹的影。

他大步走到長樂郡主面前，看到妹妹和邊的婢都是一副狼狽模樣，心急問道：“你怎麽樣？可是被那皎雪驄撞到了？”

長樂郡主原想換裳再過來看熱鬧，可一見林中人仰馬翻，懸崖邊甚至還聽到了子的哭喊，自己也擔心發生了什麽，翠雲一打聽才知道，沈稚居然連人帶馬雙雙落崖！

這麽高的懸崖，一眼都不見底，掉下去還能活命嗎？

長樂郡主也徹底慌了神。

原本只想嚇唬嚇唬沈稚，教訓這一次，可沒想讓真的死了！

高上煊看著失魂落魄的妹妹，心忖定是了驚嚇的緣故，自上而下打量了一會，才發現主仆二人髒外上都留著馬蹄印，當下怒火中燒，厲聲吼向翠雲：“你是怎麽照看的小姐？那馬發瘋也不知道避讓著些，了傷還敢帶著小姐到跑，小姐了傷，你擔待得起嗎！”

翠雲嚇得不知所措，結結話都說不清楚。

長樂郡主才聽出來兄長這是誤會自己被皎雪驄誤傷，幹脆將計就計，沒有否認這一點。

心中駭然，猶豫許久才開口問道：“哥哥，沈稚會不會……就這麽死了？”

高上煊嘆口氣，“那麽高的懸崖，鐵打的子也摔泥了，裴朗這回是闖了大禍了。”

長樂郡主急得皺起眉，“關裴朗何事！”

高上煊：“那匹馬是他送的可沒錯吧？”

長樂郡主還想再說什麽，被高上煊開口打斷：“這兒用不著你，先回府，讓人去請個大夫好生瞧瞧，姑娘家別落個傷筋骨的病，回去休養幾日聽到沒有？”

長樂郡主腦海中一片混，只得點點頭。

回府的路上，恍恍惚惚的人終于回神，警告翠雲道：“今日之事與我們無關，回去之後不許說，否則……那一簪子可是你刺的！你若是不小心說，可就殺人兇手了，到時候我可保不了你！”

翠雲本就魂不守舍的，一聽到“殺人兇手”四個字更是嚇破了膽。

馬是刺傷的沒錯，可沒有郡主的吩咐，無端去貴人的馬作甚！

翠雲有苦說不出，只能默默了眼淚，盼著菩薩保佑那位沈姑娘吉人天相吧！

消息很快傳到尚書府。

沈夫人今日一早便覺心慌難耐，在臥榻上靜躺了好半晌，蕙心又伺候了半日的湯藥，沈夫人仍是神不濟，輾轉難安。

直到噩耗傳來，府上小廝哭著爬著進門稟告，沈夫人在聽到“姑娘墜崖”四字，便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已是昏了過去。

沈尚書同樣驚痛難抑。

小廝淌眼抹淚地跪在地上道：“宣寧侯世子和其他幾位公子也都派出人手下山救人，那匹皎雪驄倒是尋見了，可懸崖下就是找不見咱家姑娘的影，宣寧侯世子說……”

沈尚書立刻追問：“說什麽？”

小廝泣不聲：“說那馬都摔得碎骨了，姑娘指定也……也活不了。”

話音落下，沈尚書仿佛渾失力般，連連往後退了兩步，攥手中的拐杖，痛苦地閉上眼睛。

國公府。

小廝府稟報時，昭長公主正坐在榻上喝茶，裴識也在場，聽到消息的兩人齊齊站起。

“好好的人，怎會被一匹馬帶下了懸崖？”昭長公主聽後滿臉的驚怕。

小廝將棲雁山皎雪驄失控發瘋一事如實稟報，昭長公主渾抖，忍不住拍桌：“什麽找到了馬，沒找到人？那麽多人連個姑娘都尋不著，都是廢嗎！”

裴識此刻心中亦是大震，見母親又驚又痛的模樣，立刻讓丫鬟將人扶進屋休息。

“母親放心，我親自帶人到崖下尋找，一定將綰綰……帶回來。”

長公主按著太，無力地揮了揮手。

裴識當即帶人前往棲雁山。

長公主想起是那皎雪驄惹下的禍事，又吩咐下去：“速去演武場，讓三郎回府。”

*

霍易理完棲雁山的事，立刻趕回大理寺回稟。

“……不料綰姑娘突然上馬，屬下來不及上前施救，竟讓姑娘連人帶馬一同墜崖……”

說到這裏，裴慎的面已經十分難看，起時雙眸充，掌中盤磨的檀木珠串幾乎要被他的力道撚碎。

霍易忙繼續說道：“幸而姑娘福大命大，馬龐大，下墜時勾住了山壁上一棵老松，緩力的這一息，屬下才得以沿著石坡將姑娘從崖間救回，只是姑娘後腦不慎撞上樹幹，眼下人已昏迷。屬下恐姑娘上還有暗傷，不敢輕舉妄，只能將人就近帶到您在山下的一莊園，已經派人請大夫過去醫治了。”

裴慎閉上眼睛，手掌攥，發出骨節錯位的聲響。

霍易只覺背脊滲出徹骨的寒意，當即跪下請罪：“屬下失職，請大人責罰！”

裴慎走到他側，繃下頜，只冷笑一聲：“責罰？”

便是要他死一萬次，又怎麽抵得上一頭發？

他抑著心底翻湧的緒，思忖片刻，低聲吩咐道：“查清皎雪驄失控墜崖的真相，一有線索，立刻回稟。”

霍易額間冷汗滾流，趕忙拱手應是。

*

聽雪山莊。

坐落在棲雁山下一山明水秀草木蔥蘢的聖地，然人跡罕至，幾乎算是與世隔絕，裴慎偶爾會過來小住，只有幾個心腹知曉的位置。

裴慎來時，天已經黑了大半。

偌大的山谷之間，只這一莊園，燈火星星，置換須臾。

外院灑掃的下人見主子回來，趕忙停下手中的活計，正要立在兩側行禮，可那道玄黑袍的影連停都未停，披著一月匆匆。

院伺候的都是心腹，此刻洗月齋燈火通明，彌散著一濃郁的草藥氣息。

床上的人靜靜躺著，額頭纏著厚厚的紗布，出淡淡的，皮蒼白得令人心驚，眼睫卻極濃極黑，看起來像一個沒有生氣的娃娃，唯有頭頂的燭映照下來，才給脆弱的皮添出幾分溫暖的底。

裴慎緩緩手，想要一的臉，裏瘋狂的妄念與求在此刻沸騰起來，卻終究被常年如一的克制生生了下來。

手掌攥、收回，約地抖。

許久之後，才從齒中出一句話：“怎麽樣？”

大夫雖不知此間院落主人的份和脾，但見其周氣場凜然，聲線冷，仿佛毒蛇在人的背脊攀爬，竟引得他無端瑟了一下。

回過神來，趕忙上前回話：“姑娘後腦被樹幹砸傷，手掌被韁繩勒傷，手臂還有一些輕微的傷。”

裴慎順著他的話去查看沈稚手掌的傷口，的指甲，指尖細白，手心一而過的，久違的溫讓人戰栗。

裴慎自始至終都在看，視線不曾旁落半分，“何時能醒？”

大夫嘆口氣，繼續回道：“勒傷和傷不算嚴重，只是這後腦的磕傷，在下實在無能為力……”

尾聲漸弱，因為他清楚地覺到男人的氣息比之前又沉冷三分。

裴慎看向桓征，冷聲道：“去請詹正獻來，用最好的藥，人若是救不回來，”他咬後槽牙，“你們知道後果。”

詹正獻是這些年替裴慎調理頭疾的醫師，雲游行醫，行蹤無定，名聲雖不顯，可就算比起宮裏的醫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桓征立刻俯應下：“屬下這就去尋詹神醫！”

才走出去幾步，複又折回：“棲雁山那邊還在尋人，尚書府與國公府恐怕都已經得了消息，主子可要傳個信回去？”

裴慎沉默地看著床上的小姑娘。

他從未以這樣的角度看過。

此刻山谷中萬籟俱寂，唯有這一燈火明照，就在眼前。也許京中兩府早已一團，可靜靜地躺在這裏，躺在他邊，仿佛跋涉千裏，一雨雪風霜，只為前來與他為伴。

仿佛他從來不是一座孤島。

裴慎笑了笑。

他緩緩攥手掌，任由那枚骨戒硌得指節生疼，直到沁出了來。

疼嗎，綰綰？

有人陪你一起疼，會不會好一點？

他擡起手，將指尖的漬一點點塗抹在蒼白的，沈稚那一度盡失的臉龐竟然平添幾分花朵般的秾豔嫵。

就像平日裏那樣，得讓人移不開眼。

他有一種強烈的，想要將好的面容永遠刻在這張床上，哪怕指骨為刀，鮮為墨，只要能讓為他一人私有。

桓征還在等他的答複。

裴慎薄微啓，結滾，只留下兩個字——

“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