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1年

王離盯著遠去的匈奴騎兵，觀察了一下對方的陣型，發現雖然看似倉皇而去，但卻中有序，遂果斷向後做了個手勢。

後麵便有人用槌敲起了編鉦，鳴金聲響徹戰場。

訓練有素的士兵們立刻停止了追擊，就算心有不甘者，也就最後用弓弩瞄準匈奴騎兵幾箭。

匈奴的這種例行擾，在邊境每隔幾就會來一遭。三年前，蒙恬帶兵以破竹之勢，僅一戰就將彪悍的匈奴重創，使之潰不軍，斥逐匈奴遠去大漠以北七百多裏，不敢南下而牧馬。蒙恬收複了河以南的所有地區，設了四十四縣。接著便開始築亭障，建城堡，憑借著地形修築長城，從臨洮一直修到遼東，蜿蜒一萬多裏。之後蒙恬又領兵渡過河，占據了山，向北曲折前進，擴大疆土。秦軍現今主要屯兵在上郡，用以威震匈奴。

這三年間，都極有匈奴騎兵南下死，但近期居然又開始蠢蠢。

王離現今已是裨將軍，在上郡也算是蒙恬之下的第一人。如今的他在邊疆已經參軍六年多，早就褪去了年時的青，原本話直衝的他，格也變得沉穩了許多。畢竟背負著別人的生命，總會強迫著自己變得強大起來。

他此次帶隊出征，一是為了帶營中的新兵出來見見，二也是為了記錄下周遭地形，探查下匈奴向。他後的大部分騎兵們在鳴金聲響起後，一直保持著嚴陣以待的隊形，一部分騎兵們飛下馬，開始清理戰場。救治己方傷士兵和馬匹，清理敵方。因為匈奴騎兵都是不死不休的野蠻人，所以最後發現都沒有活口留下來可以審訊的。

見匈奴騎兵已經逃到視線不能及的距離之後，王離才微微鬆了口氣，回過頭跟一直護在親衛之中的那人笑道：“阿羅，這次點子夠背，你跟我出來這麽多次，也就這一次到了匈奴狗。”

被王離稱之為阿羅的青年，穿著一襲綠外罩軍吏鎧，手持弩機。在宮中習慣隨意散的長發，此時也規規矩矩地束起髻，出潔的額頭和致的五，令他比看上去更年輕了幾歲。他的下騎著一匹悍的戰馬，此時正被戰場的氣所衝，不安地打著響鼻。

青年手拍了拍戰馬的馬鬃，看著分開親衛朝他策馬走過來的王離，微微一笑道：“如果能讓我親手殺幾個，就更好了。”

“哈哈，話，這次遭遇戰要給蒙將軍寫份軍報。這活兒阿羅你，還是你來吧。”王離打了個哈哈，把話題巧妙地岔了過去。

開什麽玩笑？阿羅這家夥長這麽大，恐怕都沒傷過人吧？更遑論殺人了！而且每次帶阿羅出來，大公子扶蘇可都是揪著他千叮嚀萬囑咐了許多遍，務必要護他周全。

事實上，不用扶蘇，王離也會盡自己所能。隻是他還是不了解，尊貴如大公子扶蘇親至邊疆，就已是姿態做得足夠了，阿羅為何還要每隔一段時間，跟著他出營風餐宿吃沙子呢？

不過他不得不承認，阿羅已經比他想象中做得不能更好了。在戍邊的這一年多來，居然跟將士們毫無隔閡地迅速打一片。秦國自古都是重武輕文，武人往往都看輕文人，但誰也沒想到大公子殿下的侍讀居然能文能武，偶爾心來了也會參加士兵的練，一對一打鬥中竟不落下風。就是下手太輕，隻會閃躲，攻擊力不行，大家一致認為是沒上過真正的戰場，沒見過的緣故。

不過誰也沒有因此而看輕他，反而都覺得應該好好保護他，纖瘦的形、瑩白的麵容、溫潤的氣質，軍營中有了一個這樣特殊的存在，就像是狼群裏混進了一隻綿羊，雖然樣擁有自保能力，但誰都不忍心著綿羊去變狼。

隻是，來軍營風吹日曬了一年多，為什麽阿羅的皮還是那麽好啊？而且看起來好像一點都沒變……

王離了糙的臉頰，還有因為好幾日沒來得及清理的胡楂，略微有點恨鐵不鋼。就像秦國自古重武輕文一樣，大眾審也是以健壯為。他原先以為阿羅是每窩在宮殿中翻閱書簡，才皮慘白，但來上郡這一年多，連不怎麽走的大公子扶蘇都強壯了許多，皮也變了麥，可這上卿大人還是沒什麽變化。

“將軍……王離，回神！”被人腹誹的上卿大人見呼喚無用，直接拿手中的弩機敲了敲王離上的鎧甲。

“哎喲喂！我的祖宗，你可走點心！這萬一手了可怎麽辦？”王離被嚇出了一冷汗，弩是秦軍的製式裝備，分重弩和輕弩。重弩用於城防，例如輒幾個人同時才能控一架的連弩車。而輕弩則是單人可控，分腳踏弩和手持弩。他帶的這一軍專門有控腳踏弩的弩隊，而為了防，就算是弓手，每個人上也都會背一把手弩。

弩發出去的箭鏃會發出尖嘯聲，其聲勢威響如怒，故以此名其弩也。輕弩的程要比弓箭近，但威力甚猛，還輕便，扣發快捷，準高，屬於殺傷力極大的武，在鹹都止隨攜帶出兵營。

“放心，懸刀附近扣的牙片很結實，不會手的。”青年上卿笑了笑，隨手抬起手弩，朝不遠還未打掃的戰場出了一箭。

懸刀被扳，弓弦隨之離了勾牙，帶著箭矢勁而出。

青年上卿所用的箭和其他人的也不同，箭鏃鏃鋒之後的鏃鋌是骨製，上下各鑽了兩個孔，出去的時候就會發出哨子一般的響聲。這種箭鏃被稱之為鳴鏑，既能攻擊又能作報警之用。這也是剛剛啟用的試用品，一般是放哨的哨兵或者分頭行時互相示警用的。

因為秦軍井然有序整軍肅靜，所以這一聲鳴鏑就極其明顯，在近的士兵們都下意識地抬起頭，看著那呼嘯的箭鏃從人群中穿過，正中了一躺在地上的匈奴。然後，那匈奴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慘出聲。

竟然是裝死！立刻有幾人衝上前去，製止了那人的自刎，帶到一邊拷問。

近的士兵們都看得目瞪口呆，王離的喝罵聲也隨之響起。此人也是了箭傷跌落馬下，但已心存死誌，伺機在有人過來的時候暴起殺人，臨死前能多殺幾個是幾個。

經過這一遭，也不用王離如何喝罵，打掃戰場的人員越發心了起來。

“這幫蠢貨！才幾年沒打仗，就安逸到這種地步！”王離恨恨地收了聲，在轉向青年上卿的時候，表立刻和了下來：“阿羅太厲害了！居然看得出對方在裝死，而且還記得留活口，沒中要害。”別看鳴鏑箭與普通箭的箭鏃有區別，但可怕的殺傷力依舊存在，一樣可以殺人的。

青年上卿的神微妙地僵了一下，有點心虛地了手弩的山。之前提到的懸刀就是扳機，而山則是弩機上的一個山型的瞄準，他弩機上的山和其他人的不一樣，是微調過的。所以即使是瞄準了要害，中的也都是其他部位。

也許那些士兵們的沒錯，他就是沒有沾染過鮮的綿羊，在戰場還妄想真。

王離沒有注意到青年上卿的尷尬之，他已經從親衛那邊要來了白帛和筆墨，遞了過去。

“別介意我讓你用這樣帶聲響的箭鏃哈，你可是重點保護對象。話這鳴鏑箭還是從匈奴那邊學來的，據最初是冒頓王子所做，是為了在草原中互相示警呼喚所用。”

青年上卿的眉梢微挑，冒頓王子是頭曼單於的嫡長子，今年二十二歲，若繼任單於的話，就是他們秦軍數十年之後的勁敵。不過這種可能也不是很大，匈奴人的單於首領是公推出來的，頭曼單於之後，誰能繼承單於之位，還是個未知之數。

“不過馬上就快要到五月了，匈奴人每年五月都在王庭龍城開祭祀大會，這些人還往這邊跑作甚？”匈奴每年都有三次祭祀集會，正月、五月和九月。五月的祭祀大會是最盛大的，因為草原正值水草之際，隻要有條件的部族，都會聚集在王庭的龍城祭地、祖先和鬼神。雖然是祭，但也會商討國家大計、流部落，是等同於中原人的正月過年一樣的重大節日。

王離瞇了瞇虎目，轉而開始起這次與匈奴倉促的遭遇戰：“真是奇怪，而且這一隊匈奴騎兵要是從人數上來看，也太了點，方向不對，也沒有帶遊帳，而且攜帶的幹糧也不夠，抵抗得也並不激烈，虛晃一招就逃了，並不像是來擾邊的。”

青年上卿一邊聽著王離敘，一邊把他的話轉為書麵語。這是他在扶蘇邊最常做的事，很快就簡明扼要地寫完了大概。

這時戰場也差不多清掃完畢，秦軍雖然損失不大，但其中有新兵，頭一次上戰場，倉促之間難免有所傷亡。匈奴人喜歡在戰場上斬首，然後拎走頭顱，所以死亡的秦軍有些都不得全，隻能就地掩埋。有相的士兵見此慘狀都難掩悲憤之，隻能收斂其冠和隨所帶的布囊，托人帶回家鄉立個冠塚。大部分士兵都不識字，所以都不佩帶軍牌，僅靠同鄉們互相記識。若是袍戰甲跡太重，就隻好拿走隨的布囊。而匈奴人的首也都被秦軍斬下了頭顱，帶回去算軍功。

商鞅變法時就規定，隻要士兵斬獲一個敵人軍的首級，就可以獲得一級爵位，一田宅和一個仆人。斬殺敵人軍的首級越多，獲得的爵位也就越高。軍功總共有二十個等級，被俗稱為二十等爵。如果一個士兵在戰場斬獲了兩個敵人軍的首級，他的父母若是囚犯立刻就可以被釋放，如果他的妻和子是奴隸，也可以馬上變為平民。萬一他戰死沙場，他的功勞和勳爵也是可以傳到兒子頭上的。所以秦軍士兵上戰場並不僅僅是為國家而戰鬥，也是改變自貧窮的命運，獲取榮華富貴的唯一途徑。

這也許是秦軍橫掃六國，勇猛無匹的最本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