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舍》第12章 織

公元前10年上郡

王離著手中的陶杯,屏息凝神地盯著案幾對麵的綠袍青年,想要從他蒼白的麵容之中,看出些許蛛馬跡。

綠袍青年手中白帛上寫的,是和鹹的糧草一起送到上郡的家書。來上郡兩年多,王離還是頭一次看到阿羅收到家書,倒是嬰那子每個月都要寫一堆囉唆話。所以從主薄那裏拿到這封帛書後,他就親自給青年送了過來。

“如何?出了何事?”青年的俊上實在是平靜無波,王離忍不住開始猜測起來。是家裏給阿羅定了親事,催他回去完婚?要知道他爹也曾經給他搞過這樣一出,他當時是拖了又拖,實在拖不過了才回了頻一趟。結果對方姑娘卻嫌棄他要常年戍邊,直接上門退了親,另嫁了他人。好好的世,最後鬧得老死不相往來,父親倒是不敢隨便替他定親了。反正家裏有弟弟們傳宗接代,他又何必多花時間在不相幹的人上?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邊的朋友都沒有親的緣故,大公子扶蘇依舊是孤零零的一個人,阿羅也沒有親,他自然也不急。

綠袍青年把手中的帛書放在了案幾上,雙眉微皺,修長好看的手指輕按幾麵,歎了口氣道:“我父病重,召我回鹹一趟。”

王離一怔,放下手中的陶杯,馬上起,大步出了軍帳。

綠袍青年聽著王離站在門口,安排護送他回鹹的人手,吩咐親兵們準備路上的吃穿用度,還細心地多加了一些皮等邊塞特產帶回去給他家人和嬰當禮品,諸多安排事無巨細,都妥妥當當。綠袍青年邊揚起一抹溫暖的弧度,拿起手邊的銅壺,給王離放在案幾上已經空了的陶杯裏倒滿了水。

可就算這樣一個簡單的作,他的手臂都在抖,還把水灑在了外麵。

懊惱地抿了抿,綠袍青年放下銅壺。他剛拿手巾把幾麵上的水幹淨,王離就已經分派任務完畢,重新進了軍帳。

“阿羅,不用擔心,宜王會無事的。”王離正好看到青年抿著黯然的表,立刻手足無措地安道。隻是他出的話自己都覺得幹的,生笨的自己仿佛本就沒有能言善辯的賦。

“嗯。”綠袍青年低低地應了一聲。

從帛書上父親的字跡來看,筆鋒有力工整,語句通順流暢,顯然是在思緒清楚、健康的況下所寫,所以父親的必定沒有問題,那麽為何這時召他回鹹,恐怕就另有了。

綠袍青年有那麽一瞬間,也猜想是不是他父親用這一招他回鹹親,不過這個念頭立刻又被他自己否決了。自從他十二歲之後,家中實際做主的是他,父親是不會越過他自作主張的。

不知道是什麽事,讓父親不能在帛書中明言。

綠袍青年思索了半晌,終是決定趁此機會回鹹一趟,正好他一直謀劃的事,得回鹹才行。自從去年他去瓦勒寨不心被冒頓王子掠走,之後扶蘇就止他再隨王離出上郡,他已快一年未和嘲風與鷂鷹通過話了。鹹的局勢,讓他漸漸有種不在掌控中的覺。

“阿離。”綠袍青年抬起頭,常年帶笑的表難得地變得嚴肅。

“在。”見他如此,王離也直了背脊。

“還記得你還欠我一事否?”綠袍青年語氣鄭重。

“記得。”王離點了點頭,越發慎重起來。他和阿羅認識多年,居然要用兒時的戲言來做委托,王離已經決定無論對方所求何事,不管有多難辦,他都要保證完

“我此去鹹,不知何時歸來。”綠袍青年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案幾下藏著的雙手慢慢拳。他如今的,也許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他頓了頓,整理好緒,才緩緩道,“我不在之時,大公子的安危就予你了。”

王離聞言,呆愣了片刻,繃的隨之放鬆,拿起陶杯一飲而盡後,鬆了口氣道:“這是我的職責,阿羅你就是心,放心吧。”

“我不在之時,大公子的安危就予你了。”綠袍青年執意地把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語氣越發沉重。

王離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是他想太多了嗎?總覺得阿羅的重音放在了前半句,就像是……就像是他要不在很久的樣子。

不過,應該是他想多了吧?

王離抓了抓頭發,重新坐直,認真地回道:“給我吧。”

“拜托你了。”綠袍青年展一笑,“我收拾過後,就去與大公子告別。”

“嗯,我去盯著那幫兔崽子們,一會兒送你一程。”王離跳起來去查看親兵們準備的況了。

綠袍青年呆坐了許久,終於把藏在案幾下的雙手了出來,麵無表地看著手心中被指甲刺出來的傷痕,已經有些許皮被刺破掀開,濃稠的鮮緩慢流出,散發著一令人難以忍的腐臭。

織室

宮靠西北的宮牆,有一座特殊形製的宮殿,這裏是宮中的織作坊,名曰織室。

織室的四麵牆壁都有窗戶,而且都比普通的窗戶要大上許多,也高上許多,所以殿的采極好。在晴時過窗戶照進來,整個織室都是亮堂堂的,映得所有織婢麵前架子上的綢緞布料都鮮亮麗,初來織室的人都會覺得心舒暢。

可是這也僅僅是看起來罷了。

因為織室放著很多織品,這些脆弱貴的織非常怕火,最的綾羅綢緞,哪怕是被燈火稍稍到邊也會燒焦卷曲,所以隻要一黑,們就不用上工。但同樣的,在冬日裏卻也不能點火盆取暖。

在數九的寒冬之中,織室四麵的窗戶大開,冷風穿堂而過。就算上穿得再暖和,雙手因為要做細的紉和刺繡,也不能戴厚重的手套。

許多織婢的雙手都生有凍瘡,年年冬複發。本來纖如青蔥的十指,都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勞苦中變得難看鄙起來。

而且夜晚不能做工,就代表著白日必須更加努力工作。

織婢們多為奴婢,貴族子犯罪,便常常會被發配到織室。所以盡管織室工作辛苦,但也算是宮除了伺候貴人之外,最麵的活計了。更因為織室被發配的貴們極多,再加之織婢的年紀一般都在二十歲以下,青春靚麗,所以平均相貌要比其他地方高出許多,很多黃門侍衛都喜歡沒事就過來在不遠晃晃。

也許是聽聞了這些不規矩的事府的府令在數年前便下令封閉織室,無關人等不得,倒是讓此清靜了不

除了織室的織婢外,有人知道這些年來,後宮的服織補都挪到其他殿室去做了。此織室,變隻為始皇一人所服務的織室。

準確來,隻是為了始皇的一件袍。

采薇把雙手攏在袖筒裏,站在織室之中,仰頭看著掛在架上的那件黑

沒有任何花紋和刺繡,樣式也是最普通的直筒式。它的袖寬鬆,服的上下寬窄相近,裾比較短,能出雙腳。而且前襟下麵還出了下垂的右襟,製作顯得糙,款式平板,缺乏。但卻節約布料,製作起來簡單方便。

看起來就像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深,卻花了們足足三年的時間。

雖然看起來普通,但平民卻沒有資格穿黑。隻是若不出來,沒有人相信這是為始皇所量定做的。

采薇如今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遇事就隻能悄悄流眼淚的宮,今年已經二十九歲的,在宮中算是年紀頗大的嬤嬤輩了。從十一歲就了織室,如今已經在此待了十八年,為織室當仁不讓的首席。

織室之中,最費的其實還不是雙手,而是雙眼。盡管夜晚不上工,日積月累的常年勞作,也讓織婢們在不到二十歲的時候,就雙眼視力模糊,效率下降,不得不轉為其他殿室工作。

采薇倒是得了自家上卿的一枚丹藥,所以沒有害眼病,雙眼保持清明,所以才在十年前就為了織室的首席。

首席便是坐在織室上首第一張席子上的位置,統管織室所有事務,他人不得有疑義。所以縱使人人都覺得放下手中的活計,專門製作一件普通的深實在是下之大稽,但一上手才知這布料非同尋常,應是上古流傳下來的黑金和黑玉拉,普通的針線都難以穿,更遑論裁剪紉了。

裁剪布料用了最鋒利的越王劍,裁剪最簡單的樣式布片,而紉則足足困擾了們數月的時間。

所幸從符璽令事大人那邊求來了一枚特別的織針,針長兩寸,不知道是什麽材質鑄,細如發,卻能艱難地穿這黑布料。

因為隻有一枚織針可用,所以這織室封鎖之後,每隻需兩名織婢紉。這件深製作如此費時,也是有此原因。

采薇知曉的要比普通織婢多一些,知道這看起來不起眼的黑布料實際上是取自墨旌旗。

秦國皇室的祖先可以追溯到黃帝五世孫大費,大費曾經輔佐大禹治水。舜帝獎賞大禹時,也賜給了大費一麵黑的旌旗,賜姓為嬴。

而這麵舜帝賜予的墨旌旗,也就是秦朝尚黑的本。

隻是誰也想不到,始皇對這麵巨大的墨旌旗了心思,竟想裁剪為袍穿在上。

采薇斂去眼中翻騰的思緒,收好案幾上的織針,吩咐周的織婢們把織室敞開的窗戶都關好,鎖門離開。始皇在東巡的路上未歸,符璽令事大人也跟隨在側,這件旌旗深便隻能掛在此,等始皇駕歸來再呈上。

織婢們被采薇放了三的假,皆麵上欣喜,朝行了禮後三三兩兩地離去。采薇站在原地沉思了半晌,便拐了個彎,走進了織室附近的倉庫。

為首席織婢,采薇的責任重大,所以在織室倉庫之中,有一塊空地放著床褥,有時就直接睡在這裏值夜班。

確認無人之後,采薇把門關好,沒有窗戶的倉庫便一片黑暗。把案幾上罩著黑布的夜明珠揭開,一片青芒便瑩瑩而現。

    人正在閲讀<啞舍>
      關閉消息
        猜你喜歡
        通過以下任何一個您已經安裝的APP,都可訪問<歡享小說>
        首登送5800,日簽580書幣
        及時更新最火小說!訂閱推送一鍵閱讀!海量書庫精準推薦!
        2 然後輕點【添加到主屏幕】
        1請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