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點四十五分，路西加準時到達了金一娛樂的門口。

今天的天空出奇得難看，好像進十二月以來，這樣灰撲撲的日子便格外多。馬路上依舊滿是匆匆的行人，下了車，路西加習慣地再一次對著馬路出神。不知站了多久，忽然聽到背后有悉的聲音在呼喚。

回過頭，路西加便看到了提了兩大袋咖啡，站在咖啡店門口的付河。

視野中的男人越來越近，直到他走到自己面前，路西加終于放松了一直繃的，笑了起來：“好久不見啊。”

“好久不見。”

注意到路西加今天拿了一把白的長柄雨傘，付河有些奇怪：“怎麼帶了傘？”

路西加出一指頭，指了指天空：“今天應該會下雪。”

即便這樣，雨傘在北方的冬天也是并不常見的。畢竟在北方，雪落下來還是雪，肩頭的白輕輕一拂就掉了。

雨傘很長，微微作間，路西加輕輕一撐，雨傘便像個拐杖一般，撐在了地上。

付河低頭，看著傘尖，明白了什麼。

“等會兒我送你回去吧。”

“嗯？”付河突然這麼說，路西加有些沒反應過來，呆了兩秒，趕擺擺手，說，“不用，太麻煩了，我打車就好了。”

“沒事，”付河說，“我沒什麼事，而且，新買了車，正好溜溜。”

兩人說話間已經進了公司，公司的電梯其實并不常用，因為大部分員工都在二樓辦公，而且這電梯運行速度奇慢，上班族的日常像打仗，大家好像都沒那個時間等。

等待電梯的時間里，付河不做聲地朝路西加那邊挪了一步，確定周圍沒有其他人，才低頭問：“怎麼又決定過來了？”

路西加預想到付河一定會向詢問，但卻一直沒想好要怎麼回答。不想撒謊騙付河，又覺得好像也沒有必要去解釋這其中過于復雜的原由。最終，在長久的沉默之后，也只是微微笑了笑，說：“你就當，我欠別人人吧。”

路西加說這話的時候，出濃重的無奈，使得付河本無法忽視。付河皺了皺眉，雖然不能猜測到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起碼他確認了自己先前的覺——路西加來，是有不愿的。

“其實……”

他想說，其實路西加如果不想做的話，他可以再去和謝其瑞說。但他又意識到，自己其實完全并不清楚路西加口中的人是怎麼一回事，所以后面的話到了邊又停住，半天也沒說出口。

路西加卻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趕說：“沒關系，能參與也好的，雖然和我原本的計劃比有些偏差，但說不定會有其它的收獲。”

電梯到了，寥寥下來幾個人，付河也沒再找到機會說些什麼。

紀懷則說得沒錯，紀子炎對路西加的到來非常意外，也非常驚喜。兩個人剛走進會議室，紀子炎便從椅子上彈起來，奔跑到路西加旁邊，又是像之前那次重逢時一樣，一把抱住了。

好在，這次付河就在路西加后，他在方才開門時就騰出了一只手，這時剛好出手臂一擋，攔住了路西加的被迫后退。

會議室的人都在往這邊看，然而大部分的目都是帶著好奇的心思落在路西加和紀子炎的上。唯獨謝其瑞，一雙眼睛一直盯著付河看。付河注意到了謝其瑞的目，迎上去的瞬間，謝其瑞朝他出了一個不太明顯的笑容。

付河假裝沒看到，在確定路西加已經穩住形后，便繞開相擁的兩個人，把咖啡放到了桌上。

“咦？付哥給大家買了咖啡啊！”

有人喊了一聲后，付河的周圍立刻攏過來一群人。付河把幾個袋子都打開，朝邊上推了一把：“嗯，自己拿。”

謝其瑞不知道什麼時候抱臂湊到了付河旁邊：“我可算是看明白了。”

付河抬了抬眼皮，挑了他一眼，隨后敷衍地扯了扯角，一聲都沒吭。

謝其瑞看看他，再看看那邊還在被紀子炎抱著胳膊親熱的路西加，怎麼都克制不住臉上那副看熱鬧的表。

他正在腦海里捋著付河最近那些不對勁的地方，面前忽然出現一杯咖啡。謝其瑞的目順著那只手臂溜上去，對上付河的眼睛。

付河看著謝其瑞，面無表地朝路西加站的方向偏了偏頭。

謝其瑞看懂了，但納悶：“你自己送不好嗎？”

“你送。”付河堅持。

“得嘞，我去送。”謝老板無奈，低低笑了一聲，接過咖啡，在眾人探究好奇的目下親自將咖啡端了過去。

紀子炎的演唱會已經準備了很長時間，整主題、幾個篇章的風格早已確定。路西加要做的，是和另一位設計師李文文一起，據每個章節、每首歌曲的風格去設計演出服。一般演唱會都是一套服裝會唱幾首歌，那就需要這套服裝能連續適應幾首歌的風格。

一開始的討論還算順利，但到了最后結尾的幾首歌時，路西加和李文文對于整服裝的有了些不同的看法。李文文主張用綠，原因是這幾首歌里有一首歌，講述的是走到一個山上，在樹林里迷路的故事。這首歌畫面很強，也很火，最適合當做主題牽引曲。

路西加也覺得這首歌很特別，不過對于歌曲所描述的畫面，卻有著不一樣的看法。

“雖然歌曲寫的是樹林，但我聽著，總覺得好像這片樹林并不是綠的，歌詞描述的是在樹林里迷路的無力，而且這首歌里幾乎沒有能現生機的詞語，更像是……冬天的樹林。”

停頓在紙上的筆尖了，慢慢勾勒出一樹木的形狀。路西加筆下的樹沒有葉子，枝干禿。

其實路西加在這個會議上的發言并不多，突然闖一個相對陌生的領域，初期習慣以了解為主。所以，大部分時候都是默默聆聽，然后記下一些要求，只有別人問到的意見時，才會開口。

唯獨對這首歌，路西加格外想表達自己的想法。因為是真的很喜歡。

會議桌前的眾人都沒作聲，不約而同將目轉向了這首歌的詞曲作者，等待他的答案。

路西加也抬起頭，但朝付河過去時，意外地撞上了對方早就等在那里的目。那束目似乎已經在上停了好久，其中緒復雜。路西加一時間看不明白，只覺得這樣的注視很容易讓人沉溺，耳的溫度像是在緩慢升高。

過了幾秒鐘，付河才垂了垂眼皮，點頭：“這首歌里的森林，的確不是綠的，是冬天的樹林。”

這是付河從未跟別人說過的創作故事，故事里有不到邊的禿樹木，像是要掩蓋住一切的白雪，還有僅存的落日余，預示黑夜即將到來。

付河的一句話，為這場爭論畫上了句號。屋子里的氣氛忽然顯得有些怪異，路西加在一片寂靜中重新低下了頭。筆尖在紙上輕輕了幾下，像往常那樣，在這棵枯樹的右下方寫上日期。可筆尖的運似乎沒有完全控制，等回過神，那行日期的下面已經多了兩個字。

付河。

討論結束時，已經是夜幕降臨，剛剛認識的幾個人圍在邊，熱邀請和他們一起去吃宵夜。路西加看了看表，正苦惱著如何推，付河剛好走過來。

“走吧，我送你回去。” 付河自然地說。

“別啊，”策劃姑娘索一起邀請，“付哥，這大冷的天，吃個火鍋再回去。”

“你們吃吧，”在接收到路西加帶著明顯回家意愿的眼神之后，付河說，“西加還有事，我們就先走了。”

路西加在心里松了一口氣。

轉的瞬間，忽然發現認識這麼久了，這好像還是第一次，付河“西加”。

往前數，他要麼就是稱為路小姐，要麼就是直接省略了稱呼。

出了大樓，路西加才發現已經下了雪。到停車位還有一點距離，付河回了一眼，提醒跟在他后的人：“小心一點。”

盡管鞋底應該是防的，走在這樣薄薄的雪上，路西加還是有些擔心自己會摔倒。一直專心地看著腳下，卻也還是明顯覺到付河放慢了腳步——這樣的速度，讓本不需要手中的那柄雨傘的支撐。

前方的背影高大，可路西加一直都知道，和這樣的外表不同，付河是個非常細心的人。在付河給推送歌單的日子里，就發現，付河發送歌單的時間在慢慢調整——路西加是個生活很規律的人，習慣十一點鐘關燈眠，所以據付河發來歌單時間的不同，和付河的聊天時長自然也會有些變化。直到后來的某一天，路西加發現付河已經連續幾天都是十點半給發歌。這是覺得最舒服的時間，洗漱完躺在床上，歌單剛好到達的手機，聽聽歌，兩個人聊幾句，也就到了睡的時間。

回去的路上，雪有著越下越大的跡象。

車廂里的暖氣很足，和外面的冰天雪地形了鮮明的對比。路西加在上車一會兒后就把羽絨服了下來，這樣的一個作，讓車的兩個人都有了一種進一步打破距離的悉。

等紅燈的時間里，付河突然說：“這是今年第一場雪吧。”

“好像是吧。”路西加說。

路西加非常喜歡冬天，盡管下了雪的路會很不好走，盡管寒冷的氣溫會經常刺得渾疼痛，也還是喜歡。

下雪的天，天上竟然還有圓圓的月亮。路西加隔著車窗仰頭看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了會上的話題。

“那首歌，你是哪里來的靈？”

路西加轉頭問完，才發現自己沒將問題描述完整。正想補充，付河卻已經開了口。

“《尋》麼？”

事實上，打從下午提到這首歌，路西加說出那番“森林不是綠”的話之后，他就不停地被兩種思想折磨，一種是往事，是與這首歌有關的那段寒冷歲月，另一種則是一個聲音在不停地告訴他，聽懂了你的故事。

付河一直覺得寫出的歌曲是很私有的東西，可當歌曲所表達的被人準確地聽懂時，也的確會非常。

大雪夜，往事隨著雪花的飄悄悄探出了頭，付河沒攔住。

“以前我在東北那邊待過一陣子。”

“東北？”路西加喃喃地重復了一遍。

“嗯，”付河笑了一聲，偏頭問，“去過嗎？”

路西加搖搖頭：“但我知道那里的冬天會很冷。”

“嗯，小城總是飄著白雪，日落總是來得特別早。其實這樣的環境下，很容易讓人變得消極，因為到了冬天，下午四點便會天黑，家家戶戶都會關上門，進夜晚。有一天下午，我去了一個地方，我至今也不知道那里什麼名字，只記得我買了一張車票，坐到了終點站。下車后我漫無目的地走了很長一段路，然后，我看到了一片森林。我看那些樹蓋著雪很，就一直往山上走。沒想到打算下山的時候，卻迷了路，我好像兜兜轉轉走回了同樣的地方。那時候太已經快落下了，我意識到，如果我再不快點走出去，等天一黑，我在這沒人的山上，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了。”

付河去了一些可怕的猜測，但路西加很清楚后果。寒冷，野，無論哪一個，都足以讓一個人失去生命。

“后來呢？”

“后來……”

雨刷來來回回掃著雪，像是在給故事的后續打著一個規律的節奏。

“后來，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腦子里什麼都沒想，像是得到了什麼指引，趁著最后一點，不知怎麼就走下山了。”

坐在副駕駛的人舒了一口氣，一只手還輕輕拍了拍口：“還好，走下來了就很幸運。”

幸運。

付河沒想到那些年的自己，還能和這個詞掛上關系。不過這時回想，那應該確實算是幸運的。

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像現在這樣，坐在車的溫暖空間，和路西加講述從前的故事。這樣想著，他不輕輕笑了一聲：“或許吧，可能是有幸運神眷顧了我。”

他笑，路西加不知為什麼也跟著笑。

笑完，路西加又接著問：“那你那時候，是不是心不好啊？”

不然，為什麼會一個人買一張不知道去哪里的車票，又在車到了站之后還漫無目的地游走，像是放逐自己一般。

“嗯。”

“其實調節心真的很重要，散散步會有效，或者，聽聽歌。我在心不好的時候就會找喜歡的歌來聽，我覺得歌曲真的能安人心、給人力量，所以一直也很佩服那些能寫出聽歌曲的人，”路西加眨眨眼，說，“比如你。”

“嗯……”突然得到夸獎，付河忍不住笑著點點頭，“那我以后多寫點甜歌。”

路西加彎著眼睛笑起來，說：“好呀。”

汽車到達了目的地，付河按照路西加的指示，將車靠向路邊。

既然話題到了這，付河思忖片刻，狀似不經意地問：“那你平時還喜歡干什麼，喜歡玩游戲嗎？其實心不好的時候玩游戲也解的。”

“游戲啊，”路西加想了想，“也玩，不過我會玩的不多。”

“都玩什麼？”付河的手指點了點方向盤，順勢說，“以后可以一起玩。”

路西加說了一個游戲的名字，隨后不太確定地問付河：“你知道嗎？”

付河怎麼會知道這是個什麼游戲，但他本就是抱著不純的目的，此刻當然不能退。于是，他還是面不改地說：“知道。”

這回答完全在路西加的預料之外，將付河朗的外形和這款游戲聯系在一起，實在是有些困難。

難道，這就是音樂人骨子里的細膩？

“啊，”路西加在驚奇中回過神來，忙說，“那我們可以加個好友，你可以來我的島玩。”

饒是付河完全不了解這個游戲，也還是從路西加的話中覺察出了那麼一點不對勁。

這好像不是那些……可以組隊的游戲。

晚上，普天林結束了實習工作，拎著一兜菜到付河這來問空巢哥哥。進門后就見付河正靠在沙發上，盯著手機發愣。

“哥？”

付河挑起眼皮，看他。普天林莫名覺得他哥這眼神多出一些心如死灰的心，一下子嚴肅了起來。

付河抬起手，朝他招了招：“你過來。”

普天林忙放下手里的袋子，靠過去。

“你怎麼了？”

付河沒回答他的問題，反而仰頭盯著他說：“報答你哥的機會到了。”

“什麼？”

“我今天……問了喜歡玩什麼游戲，結果說……”

“什麼？”普天林把下來的外套扔在一邊，興地手，“別管是什麼，我陪你練！我不行我可以找室友陪你練。”

付河看著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半天沒說話。

“到底是什麼啊？”普天林著急地追問。

“說，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