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起落，塵世流年

祝云深在回到北京的第三天，接到了沈硯棕的電話。

“師兄，救命啊！”

祝云深無奈，在妻子幽怨的目下奔赴廣川。

秦舒因為生病住了院，廣川群龍無首，原本還在休假的祝云深只能提前上崗。

張揚在醫院照顧秦舒，沈硯棕派了書辦的人接替。

說是接手，可他還未來得及了解廣川的況，即使派了書也忙的要命。

“秦舒怎麼回事？”

沈硯棕和顧政南在醫院剛出來，聽著張揚給他匯報上午的事。

“上海的汪總打來電話，說有人來北京找秦總，秦總和那的聊了很長時間，然后就不對勁了，中午飯也沒吃，下午開完會就直接暈倒了。”

下午顧政南也在，秦舒的臉實在太差，散會時走在最后，顧政南走到門口，看到虛弱的扶著桌子站起來。

“張揚，送我去醫院。”

說完整個人暈了過去，顧政南眼疾手快的扶住，幾人手忙腳的來了醫院。

聽完張揚這麼說，顧政南心咯噔一下，有種不安的覺。

譚湛東今天不去單位，聽到秦舒進了醫院立馬過來了，人還在昏迷著，檢查結果也沒有問題，只是發高燒，醫生只能先給退燒。

第二天下午譚彥清過來時秦舒還沒醒，同行的還有顧政南，二人為了不打擾秦舒休息，只坐了會便離開了。

顧政南或許察覺到了什麼，譚彥清覺得他面帶著有的慌。

二人找了個地方坐下來，譚彥清直白的問:“出什麼事了？我看你臉不好。”

時近黃昏，屋外紅的晚霞過落地窗灑了進來。顧政南突雙眼被線刺痛，他閉了閉眼，許久，才沉聲道：“我有不好的預。”

譚彥清緩緩將茶杯杯放在了桌上，而后抬眸看過來，臉上的凝重漸漸加深。

或許別人不得而知這其中的關竅，可秦舒是曾經和他挑明過的。

秦舒迷迷糊糊燒了兩天，譚湛東向單位申請了假，孩子送到了譚家，他一直陪秦舒住在醫院。

張揚來醫院看秦舒，忍不住對這位譚先生好倍增。

秦舒睡了三天，第三天晚上終于能睜開眼，知道譚湛東這幾天一直在這里陪著。

睡了很久，嗓子干啞，發出聲音都有些艱難，只能無力的握了握旁人的手，譚湛東見醒了，幾天來難得出一個笑容。

他握住秦舒的手，問什麼，秦舒沒有聽清，又渾渾噩噩的睡了過去。

第四天清醒過來，可依舊覺渾無力，神不佳，就那樣靜靜的坐著發呆，眼神空無神，或者看著譚湛東照顧忙碌的影。

這些天里，許多朋友同事紛紛前來探。面對大家關切的目，秦舒努力出一微笑，一如往昔那般與他們談笑風生。

宋方笙詢問起不適的原因時，輕描淡寫地道：“沒什麼大礙，就是我這質太差，稍微勞累一點就扛不住了。”

沈硯棕來了就差磕頭謝罪了。

這天晚上蔣棠下了班帶著孩子過來了，譚俏俏進了病房小心翼翼的抱著扎針的手，滿眼的心疼。

“秦舒阿姨，我讓給你做爪吃。”

秦舒得寸進尺：“我還想吃豬蹄。”

譚俏俏笑嘻嘻的應著：“行，我回去跟說。”

譚湛東就坐在角落的沙發里，看著眼前這一幕，心里直泛酸。

周聿站在旁邊和顧政南嘀咕：“是不是該改口喊嫂子了，我喊不出口啊。”

顧政南這幾格外的沉默，臉看上去還不如譚湛東，他只是沉默的站在人群后面，一言不發。

譚湛東見秦舒強打著神，便將眾人轟出了病房，秦舒喊住離開的蔣棠。

“蔣棠姐，我想用一下悠悠的琵琶。”

蔣棠以為是在醫院悶的無聊，點點頭說明天給送來。

眾人離開后，譚湛東扶著坐起來，然后接了一盆熱水，秦舒見他蹲下來，急忙拉住他。

“我自己洗。”

譚湛東沒應，自顧自的挽著袖子，然后握住纖細的腳腕。

“試試水溫，應該不燙。”

秦舒醒來這幾天一直很平靜，可是這一刻，看到譚湛東這樣，一時紅了眼眶。

“你別這樣，起來好不好？”

幾乎是在祈求他。

譚湛東低著頭，不為所，握住腳腕的力度重了幾分，聲音有些哽咽。

“秦舒，你.......能不能等等我？”

他又何嘗不是在求。

秦舒淚如雨下。

一段，竟然看到了絕，可他們兩個人在這絕中掙扎，試圖挽回，即使已經于事無補。

秦舒攬住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肩膀上無聲的流淚。這個男人的臂膀是這樣的堅穩，能夠為撐起一切。

可已經走了太遠了，太遠了，停不下來了。

每一個決定離開的人，都曾在風里站了好久啊。

譚湛東一直在醫院照顧，陪在醫院的花園遛彎，這里鬧中取靜，冬日寒肅，萬都被蒙上了冷冽的灰，寒意一刀一刀。

被裹了粽子，只出一雙眼睛，去搶銀行警察都認不出。

蔣棠給送來琵琶，看著秦舒練的調弦，試音，那天蔣棠和譚湛東坐在病房，聽了一出彩的琵琶彈奏。

弦弦掩抑聲聲思。

譚湛東覺得，抱起琵琶的秦舒像是變了一個人，的上有著說不出的悲傷。

琵琶未絕淚已干。

夕的余暉落在的病床上，把房間分割碎碎的許多塊。秦舒垂著頭，目聚焦到潔白的床單上，那樣子看起來竟然格外落寞。

顧政南推開病房門進來，秦舒終于抬起頭來。

夕斜進來，映著他蒼白的皮湛出淡淡的青。

秦舒收起琵琶，邀請他坐下來。

將琵琶還給蔣棠，蔣棠走時問:“要不你留下？

秦舒笑著搖搖頭拒絕了。

“不了。”

譚湛東覺得秦舒的神不太對，尤其是在見到顧政南之后。

病房一時沉默，秦舒卻始終是平靜的。

抬起頭，看向顧政南。

“秋霜，不會回來了。”

顧政南和譚湛東都愣住了，譚湛東聽過秋霜的故事，他沒有想到的是，那個人竟然是顧政南。

顧政南雖然早有預料，可聽到秦舒這麼說，整個人還是愣了許久。

譚湛東看到他整個人像是定住了，努力的抑住自己的緒。

秦舒注視到顧政南的眼睛，黑眸幽深，泛涌著凄楚。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秦舒眨眨眼，太還是要落山了。

秦舒有時幻想，等看盡繁花起落，塵世流年，像候鳥倦怠了世俗，然后漫不經心地回到的面前。

可這一天，等不到了。

“秋霜的病，傳了媽媽，這件事我早就想到了，所以這些年才全世界尋找。說，累了，走不了，去和父母團聚了。”

秦舒不敢給顧政南看秋霜留下來的信件，很多事如今再論對錯，仿佛誰都沒錯，可好像又都錯了。

那個姑娘，直到最后一直清楚自己的病，可已無法自救。

黃昏過窗子，映得人臉龐線條分外和。

“顧總，我一直沒問，你是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顧政南牽強的笑了笑，什麼時候呢？

他靜靜的坐著，神著一絕:“秦舒，當初你一來，我就知道了。你教了那麼多，上，有你的影子。”

秦舒自嘲的笑了笑:“我教了那麼多，可最后卻沒救得了。我這個姐姐做的不稱職。”

和顧政南一開始算是敵人，后來更像是戰友，他們共同揣著一個心知肚明的，在等一個已經不會回來的人。

秋霜在北京的許多年，一直開著秦舒給買的那輛紅奧迪，喜歡紅，因為覺得紅有活力，能讓生命中的黑暗淡一些。

秦舒戴的那副紅耳釘，是曾經顧政南陪著秋霜去挑的，那是送給秦舒的生日禮。

“你們曾經有一個孩子，那年分手離開北京后聯系了我，我當時從國外回來，孩子五個月查出了畸形，想要留下，可孩子的病太嚴重，生下來也活不了，最后是我著打掉的。”

“離開北京后，我覺得緒不好，恰巧汪濤請我回國，后來一直跟我在上海生活，其實一直知道我和你認識，只是從來沒提起過。從未跟我提過你的名字，只告訴我，你家里不同意兩人的事，你給留了很多錢，讓永遠不要回北京。”

“小秋信佛，佛門最忌殺生，墮胎被視為一種嚴重的罪孽。佛教徒認為，生命是神圣的，那年，是我著做的流產手，我知道，后來的很多年一直走不出那個心結。尤其出了最后一本書，我一看那些話就猜到了，一直就沒走出來過。”

這幾年，秦舒不敢讓自己停下來，總覺得，小秋的病有一部分責任。

曾經秦舒是痛恨顧政南的，恨他毀了小秋的人生，來到北京千方百計買秋池的書，就是想讓這個男人看到，就是要刺激他，故意穿上妹妹喜歡的紅，買妹妹喜歡的車，故意提及的生日。想要看看自己妹妹執著多年的男人，究竟有沒有良心。

他家庭幸福，事業有，這個罪魁禍首竟過的如此安逸。很多次，很多次秦舒見到他和妻子恩的樣子都想要忍不住質問他，他到底是還記得不記得那個姑娘。

可后來，漸漸明白了，或許有些事，沒有結果，便是最好的結果。

顧政南又何曾沒為小秋的以后打算過。

在北京遇到宋方笙，總會想起小秋，如果當初自己能察覺到的異常，小秋現在是不是也能像宋方笙一樣，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可惜，一切終究來不及了。

聽完秋霜離開北京后的生活，顧政南問:“還能找到嗎？”

秦舒搖搖頭，無力的閉上眼睛。

“說了，不用再找了。”

顧政南頭翻滾，心中的苦無可避免地蔓延開去。

他沒有想到，自己千算萬算為秋霜鋪好的路，竟是送踏了絕路。

和顧政南的談話耗盡了秦舒全部的力氣，待顧政南走后，又躺回了床上。

譚湛東站在背后，給掖好被角，聽到漸漸清淺平勻的呼吸，沒有跟說話。

又過了一會兒，閉目假寐的秦舒終于聽到他起的聲響。然后腳步聲漸漸離開，門也被輕輕關上。聲音都再輕不過。

秦舒睜開眼，面復雜地看著窗外，過了一會兒重新閉上眼，這次終于真正睡了過去。

顧政南還沒走，站在住院部樓下的花園發呆，路燈的弱拖著他的背影，看上去是那麼的凄涼、絕。

譚湛東過去，將上的煙盒遞給他，他知道，這種時候語言是最蒼白無力的。

他陪顧政南站了會兒，一支煙的時間，譚湛東終于開口。

“有些事你有你的不由己，秦舒明白。”

顧政南瞇著眼，手里夾著煙，風把他的頭發吹得凌，細碎的劉海搭在額前，整個人頹廢又迷茫。

末了，他沉默不語的點了點頭。

這幾日黃昏，譚湛東都會陪著秦舒在醫院花園的草坪散步，落日于遠方樹梢悄然下墜，偶爾傳耳的孩歡笑，與此刻黃昏特有的溫馨寧靜相契。

走的累了，兩個人在附近的長椅坐下。

從秦舒的視角看過去，可以清晰地瞥見譚湛東黑發中夾雜著的灰發。

他也老了。竟然也生出了白發。

秦舒心里悚然升起對時流逝之快的無奈嘆。

還記得當年，第一次見到譚湛東的場景，一切都近得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歷歷在目。

“再過段時間，鳴寺的櫻花就要開了。”

秦舒笑著打趣他:“你記住的不應該是大雪嗎？怎麼能是櫻花？”

譚湛東也笑了。

“是啊，確實忘不了。”

那年南京城大雪剛過，路面結冰。秦舒開著韓亦馳的越野回南京，路過鳴寺急剎車，車子沖進綠化帶直接翻了過來，馬路后方的車里坐著譚俏俏父倆，譚俏俏拉著父親的手驚訝的喊。

“爸爸，那輛車子好厲害啊，會翻跟斗欸。”

譚湛東看過去，越野車的車門被打開，從里面爬出來一位瘦弱的小姑娘，他急忙令人停車，幾位男士過去時嚇了秦舒一跳，正蹲在馬路邊打救援電話，看著面前穿著軍裝的幾位領導都愣住了。

“我就翻了個車，壞了幾棵樹，不至于驚這麼大領導吧？”

小姑娘蹲在地上，一雙眼睛迷茫的瞪著面前的幾位，隨后一雙目似含著盈盈秋水，角微微上揚，那笑容如花朵綻放般絢麗。

令他再也沒有忘記。

“那時俏俏再見你，你走了以后問我，這是不是那位會開車翻跟斗的阿姨，我當時笑了一晚上。”

秦舒有些懊惱的撓撓頭發:“那是韓亦馳的新車，沒出滿月呢，回到上海我被上了半年的安全教育課。”

譚湛東抬手，溫的平撓的秀發。

這個姑娘，活的芒萬丈，勇往直前，讓他和俏俏原本灰暗的人生里，照進了一束。

韓亦馳從意大利回來直奔北京，短短數月未見，他清瘦了許多。

站在秦舒的病床前，他想，看來他們兩個人混得都不咋好。

秦舒原本緒還算平靜，可看到韓亦馳，再也沒有忍住。

那天下午，終于能痛快的哭了出來。

看完秋霜留下來的信，韓亦馳紅著眼在走廊坐了很久。

許多年來，他們三個人吵過鬧過，從未真正的分開過，年時在南京家屬院的幾年，是他年最好的記憶。

他還記得那時在秦家，瘦瘦小小的姑娘膽怯的拉住他的角來勸架。

“哥哥，你能不能別和姐姐吵架了，又被阿姨罵了。”

那個笑容恬靜的姑娘，總會省下自己的零花錢給他們買零食，在他們逃課時給他們打掩護。

短短幾年時，如今竟已不在了。

第二天上午，韓亦馳為辦了出院，兩個人要回蘇州。

秦父已經得知了消息，雖說不是親生，但相許多年，秦家夫妻倆早就當是自己孩子，林士得知這個消息大哭一場。然后再也沒哭，兩天沒吃飯了，也不說話，一個人悶悶的坐在家里哪也不去，單位也請了假。

秦父慨，這母倆一樣的脾氣，什麼事也要撐著。

譚湛東今天上午去了單位開會，得知秦舒要走，在離開時趕到了醫院。

秦舒見他下了車滿臉的焦急，腳步匆匆的朝走來。

站在門口等他，見他過來問:“怎麼了？”

譚湛東神慌張的看:“你要走嗎？”

秦舒說“我得回家一趟，還要回來的，公司那邊還有些事。”

“還回來？”

秦舒點點頭，看到譚湛東像是松了一口氣。

“秦舒，等你回來，我有事跟你說。”

他說的凝重，像是件重要的事，秦舒點頭應著。

“好，等我回來吧。”

車子駛出醫院的停車場，秦舒平靜的回頭去。

他穩穩站在那里，像一株歷經風霜的青松，拔而堅毅。

年人的傷心都是沉默而細微的，何況是一向沉著冷靜的秦舒。

或者是因為本來就夠冷。

又或者是因為，失太多次，對譚湛東已沒有太多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