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接待員的擔憂

「幫幫忙，幫幫忙，哥布林來俺們村了！」

「好的，委託是吧。那麼請在這份文件上填寫必要的事項。」

農夫激得把接待員遞過來的紙張壞了。於是接待員又遞出新的一張表格。

這種事在冒險者公會每天都會發生，對接待員而言也是家常便飯。

很多時候，冒險者們的工作都得花上一天的時間，所以早晨和傍晚時分，是公會中冒險者最多的時候。

但委託人並非如此。

最近，由於眾神之間的戰爭持續不斷，怪們現世已久。它們時常襲擊村莊，有時人們還會在附近發現怪巢的蹟。

這名在下午時分來訪冒險者公會的農夫，也是被得走投無路的百姓中的一人。

「再這樣下去牛都會被搶走，田地也會被燒……」

農夫握著筆的手抖得厲害，接二連三地寫錯，這時接待員便又遞出新的一張表格。

而每當這時——怪出現並襲擊了某村莊的時候，就到冒險者出場了。

龍、惡魔、名字忌的大眼怪，偶爾還有無的山賊。

以及有語言者的天敵，無祈者。

不過那些無祈者裡面還有侍奉邪神的神，所以這個法似乎不太合適。

無祈者中，數量最多的——不必說，正是哥布林。

「還有村子裡的年輕姑娘，俺的妹妹，都不見了……」

接待員瞇起眼，看著那歪歪扭扭的字跡。雖然很糟糕，但也能辨認。

所謂村子裡能讀能寫的權威，也不過爾爾。

不知為什麼，哥布林們的目標總是這種邊境村莊。接待員無從知曉其中的原因。

「填寫的容沒有問題。請問您帶了報酬嗎？」

「啊、啊。哥布林會攻擊人，還強暴們，這是真的嗎……？」

「的確有過那樣的況。」

眼見著農夫臉上失去了，一片蒼白。他取出了繫著麻繩的布袋。

接待員面帶笑容接過了袋子。袋子很重，但……裡面幾乎只有銅幣，以及幾枚銀幣，金幣則是一個都沒有。

從櫃檯下取出天秤，用砝碼稱量錢幣的金額。

「……好，確認完畢，沒有問題。」

這些錢，最多只能換算十枚金幣。

按照公會的規定，十枚金幣勉強可以僱幾名白瓷等級的冒險者。再減去中介費，恐怕本不夠。

但是，這堆錢幣粘滿了土、生了鏽、有新有舊。不能理解其中意義的人，是無法勝任公會接待員這一職務的。

「請放心吧，這幾天一定會有冒險者去討伐哥布林的。」

接待員出看似極為真誠的笑容，農夫鬆了口氣一般點點頭。

他一定認為會有裝備閃閃發的冒險者出現，英勇地討伐哥布林、解決他們的問題吧。

接待員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被送過去的只會是白瓷等級的新人冒險者。

而且，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會傷、搞不好還會丟掉命。甚至有可能發生最糟糕的事——村莊被毀。

正因如此，所有的報酬都是事後付的。這或許只是一種暫時的寬。

哥布林不會滅絶。有種說法是，每當有一人失敗，哥布林就會增加一隻。

它們在襲擊村莊的怪中是最弱小的，只在數量上占優勢，本沒法和巨人等怪相提並論。

沒錯，哥布林的智力、力量、形都和兒差不多。

反之也可以說，哥布林有著孩子的智力、力量和敏捷。

而且消滅哥布林的報酬很低，老手們嫌麻煩而不願接此類委託。

結果，公會只好派新人去。

他們消滅哥布林時，死的死，傷的傷。

就算第一批冒險者們被全滅，第二批、第三批的冒險者們也一定會把它們消滅掉。

沒錯，他們最終會將哥布林消滅。所以，國家無於衷。

因為在國家看來，還有別的更加要的事要做，比如對付惡魔或者混的勢力等等。

「那就拜託啦……真的，真的拜託你們啦。」

農夫完種種手續，反覆地彎腰行禮，然後離開了公會。

接待員忍住心中的嘆息，目送他離開。

「這是今天第三件了。」

是送三隊新人去死呢，還是等著三個村莊毀滅呢。

一想到這個，的胃就會作痛。覺很不好。

當然，接待員也會向新人冒險者們進行說明，告訴他們其中的危險，推薦其它的委託。

但是他們似乎不滿足於消滅下水道的老鼠之類的「冒險」。

另一方面，老手們更願意去消滅杳無人煙的深山裡的怪。

去消滅哥布林的大部分都是懷揣不切實際的空想的新人，剩下的只有一小部分的老手。能夠從任務中平安無事地回來的冒險者之又。

冒險者公會煩惱的源就是，它無法培養中堅力量。

沒有冒險者自願去對付那群無比棘手的哥布林的。

「是【幾乎沒有】。」

接待員趴在櫃檯上自言自語。

櫃檯的表面得乾乾淨淨，將發熱的額頭和面頰在上面，涼涼的，很舒服。

非常清楚，自己的樣子，不論是作為一個過貴族教育的小姐，還是作為一個普通的員工，都很沒禮貌。

但偶爾也想放鬆一下。幸好現在沒有來訪者。

——能不能快點來呢……

這個時候，忽然傳來一陣鈴聲，公會的門被推開了。

接待員立刻抬起頭。

「小姐！我把盜賊團夥消滅了哦！」

衝進來的是使槍的冒險者。他的臉上堆滿了散漫的笑，顯得相當開心。

接待員和他後款步走進來的魔對視。魔閉上一隻眼睛，表示歉意。接待員立刻掛上一副笑臉。

「辛苦了。那麼，您可以提報告嗎？」

「誒呀，累死我了！畢竟那些傢伙的老巢可是在大街上！」

「辛苦了。詳細容就請您寫在報告上提吧。」

「人數多的，我們跟二十或者二十一個人大幹一場吶！」

「辛苦了。推薦您用耐力藥水來恢復力。」

「……請給我一瓶。」

「好的，謝購買！」

這些商品來自出公會的商人，質量並沒那麼好。公會只是販賣的中介。

這個恢復力的藥劑也不是什麼魔法藥劑，而是用多種草藥煎的藥。

但即便如此，它也有恢復力的功效。讓他買下喝掉，他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實際上，銷售藥劑得到的收，還可以用在很多別的地方。

——但是，自己要小心，再不能把臉在櫃檯上了。

看著使槍者趴在前臺的模樣，接待員微笑著，暗暗下了決心。

這時，鈴鐺又響起來了。

「啊！」

「嘖……」

看到從門口走進來的人，接待員的表一下子明亮起來，使槍者則毫不掩飾地咂舌。

來人的腳步徑直而魯，穿著髒兮兮的盔甲，裝備廉價而寒酸。

就算不看他脖頸下的銀份卡，這個公會支部裡的人也都知道他是誰。

哥布林殺手。

「您辛苦了！您還好嗎？有哪裡傷了嗎？」

「沒事。」

接待員撕開臉上毫無的微笑，浮現出宛如鮮花綻放一般的笑容。

哥布林殺手沒去管表複雜的使槍者，點頭道：

「是小規模的巢，但是裡面有大哥布林。有些費事。」

「詳細容一會兒再說，您先坐下歇一歇……啊，我給您沏茶！」

接待員的三辮歡快地跳著。像一隻高麗鼠（註：小型家鼠，有喜歡追逐自己尾的習）一樣，一溜煙地跑進裡間。

哥布林殺手徑直坐在椅子上，忽然與一邊的使槍者對上了目。

他似乎才注意到使槍者在瞪著他。他「嗯」了一聲：

「如果打擾到你了，我道歉。」

「……沒什麼，反正我也報告完了，無所謂。」

「是嗎。」

使槍者「啐」了一聲，惱怒地離開。

他走向對面的長椅。魔坐在上面，笑容滿面，自始至終旁觀著這一幕。

「盜賊，什麼的……如果不接、那個委託，就沒法、餬口呢。」

「吵死了！算我錯了行了吧！我稍微得意一下又怎樣！」

「你說，得意……」魔勾起鮮紅的，低聲呢喃道。

「我可是、也用了、咒語的？」

「……我知道的。」

「好了。邊境、最強的冒險者、別鬧彆扭了……」

使槍者抱著手臂，滿臉不高興。看著這一幕，魔又咯咯地笑了起來。

聽著二人的對話，接待員哼了一聲，暗暗嗤笑。

當然，知道，消滅盜賊團夥是非常了不起的工作。

那名使槍者也是銀等級——說起威震四方的「邊境最強」之人，指的就是他。

所以並不是在看不起他，也不是故意冷落他。

只不過，一邊是空有一蠻力的冒險者，另一邊是帶頭接誰都不願幹的活的冒險者。

——所以，對這二人的態度不同，也是理所當然的嘛。

這並非出於個人。絶對不是——或許。

§

乾淨的陶瓷杯輕放在桌子上，杯中是冒著熱氣的淺紅茶。

哥布林殺手將紅茶從頭盔的隙間倒進了口中。他並不在意氣味和味道。

這紅茶可是難得一見的珍品，用的茶葉是從首都郵來的的私人藏品，裡面還加了耐力藥水。然而……

「那個，總之，您辛苦了！」

接待員早已習慣如此，故並沒有太在意，而是儘量用和的語調說道。

「最近您組了隊，這次久違地獨自出任務，很辛苦吧？」

「我以前也是一個人，應付得了。」

他放下杯子，點頭道。接待員很滿足，因為杯中的紅茶一滴也沒有剩。

——至，他沒有拒絶我沏的紅茶。

「這樣啊。」

只是……也有在意之。

很開心，因為原本以為神必死無疑，但被他救了下來。

也很安心，因為他以前總是單獨出任務，但如今他有了同伴。

——可那個同伴卻是一個孩子，兩人在一起有些……

幸好他對全無興趣，那個孩子又是個虔誠的聖職者。可以說是唯一的救贖。

……想去相信，這一切都是正確的。

不過在他住進牧場的時候，自己就已經有了和現在一般的擔心了。

實際上，神為了盡聖職者的本分，已經把自己關在神殿裡三天了。

聽說這兩天就會回來，和哥布林殺手匯合……

可在這個期間，他照樣接委託、完任務。想到這裡，接待員笑起來：還真是他的作風啊。

「怎麼了？」

「沒什麼……請不要勉強自己，或者來。」

「如果來就能消滅哥布林的話，我也會那麼做，但它們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消滅的，不然我就不用費事了。」

他語氣淡漠。容一如既往，仍是關於徹底消滅哥布林的事。

神把他的話記錄下來。裝作低頭看文件的樣子，悄悄向他的鐵頭盔。

當然，看不到他的表。雖然看不到……

接待員和他認識已經有——好像五年了吧。

那時候，在首都接完培訓，剛剛被分配過來。

忽然他出現在公會裡，為了新人冒險者。

自己當時……對他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

只是，一旦消滅哥布林的委託有剩餘，他就會出現。

然後他一定會回來，委託也一定會完，不論何時。

他既不恃強凌弱，也不居功自傲。

他只是平淡地做著應該做的事，並一路升到銀等級。

對危險的行為加以提醒、委婉地對他表示關心、擔心而焦急地等待他的歸來——這些事自己都沒白做。

唯一沒有變的，是他那從相識的那天起一直穿戴到現在的裝備。

接待員的表因懷念而變得和——知道這一點，但沒有去在意。

「您真的一直都幫了大忙了。」

「是嗎？」

「是的！」

「……是麼。」

接待員輕拇指翻閲文件，像往常一樣清點關於消滅哥布林的委託。

以前也好，現在也好，他都在消滅哥布林。除了他，還有其他的新人和隊伍可以勝任此事。但消滅哥布林的委託無窮無盡，每天都至有一件。

是因為冒險者增多了，哥布林才築巢呢；還是因為哥布林築了巢，冒險者才增多呢。

「為什麼哥布林總是去襲擊村子呢？」

接待員忽然將話題一轉，問出了心來的疑。

如果它們像蜥蜴人那樣，只是和人類有著不同文化的話，或許就能省很多麻煩吧。

「……哥布林，它們襲擊人會到愉快麼。」

接待員只是想隨意地閒聊兩句而已。

他們之間有著哥布林這個共同話題。的語氣半是在抱怨。

「什麼呀，就這事啊。」

他回答說——這很簡單。

「……想像一下。有一天，自己住的地方，忽然有怪來襲。」

接待員將雙手擱在膝上，規規矩矩地坐著，豎起耳朵聆聽。他講了許多話，這可不常見。

——有一天，怪們忽然襲擊了他居住的地方。

它們橫行霸道，殺了他的朋友、家人，四掠奪。

而且，他的姐姐被攻擊，被凌辱，被當做玩，然後被殺掉。

它的同伴下流地笑著，為所為，把他的家人的丟到一邊。

他躲在暗，屏住呼吸，將這一幕從頭至尾看在眼裡。

他無法原諒它們。

他拿起了武，鍛鍊，思考並長，然後一心一意地要去復仇。

他要找到它們，把它們到絶路，戰鬥，或者襲擊它們，然後把它們殺掉、殺掉、殺掉、再殺掉。

當然，有功，也有失敗。

那下次要怎麼去殺它們呢，怎麼殺才好呢。這要花上幾天、幾個月去考慮。

當然，如果有機會的話，他會把想到的方法一個個地試個遍。

在那麼做的過程中——

「會漸漸變得愉快。」

接待員嚥了一下唾。

「那，那個，那，那不就是……」

接待員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在說哥布林。

甚至，不知為何，覺得這是關於眼前這個男人的話。

但在說出疑問之前，他繼續道：

「有些『溫的』愚蠢傢伙們，會想要放過哥布林的孩子。」

——不要覺得，它是為了生存而襲擊村莊，奪走家畜。

接待員微微抖著，點了點頭。他的話簡單易懂。

想為冒險者的年輕人，還有白瓷等級的冒險者，總是自信滿滿地說：

我曾經把來到村子裡的哥布林趕走過。只是些小嘍囉，沒關係。

哥布林被村子裡的大力士趕走了。它們不過是一群無家可歸、一路逃亡的烏合之眾。

這給了他們自信。他們為了冒險者。

另一方面，積累經驗、逃死亡的哥布林被稱為倖存者。它們得到了長。

最終，倖存者為了巢中的頭領，或者保鏢。

在那之後，人類和哥布林，最終哪一方會獲勝呢……靠的與其說是實力，不如說是運氣。

「嗯，事就是這樣的吧。」

他淡淡地說。

「【也就是說，對它們而言，我就是哥布林】。」

接待員倒吸一口氣。不知如何開口。

該如何接這混的呢。不，比那更重要的是……關於他的事。

接待員吐出一口氣。真是的。

——誒呀，真是的。

「……我說。」

「怎麼了。」

比起可憐、悲痛和同——

「按您的說法，把任務介紹給您的中介——我們該怎麼辦？」

「唔……」

——不知為什麼，很惱火。

出慣常的營業用笑容，用指尖嗒嗒地敲著櫃檯。

「你是把我當了魔神或者邪神什麼的麼？真過分，我的臉那麼可怕麼？」

「……我不是那個意思。」

「在我聽來你就是那個意思！」

接待員一拍櫃檯。他出了困的表，低聲沉。

「你總是這樣說的話，大眾對公會的評價會下降的！」

「唔……」

「那樣的話，公會就不會再給你介紹委託了哦？」

「……那樣的話，我會困擾。」

「是吧？」

他坦率地承認自己會困擾。在接待員看來，他的做法象是個小孩子。

的微笑面險些就要壞掉了。

「您在做的事是必須有人要去做的事。這一點上請不要妄自菲薄。」

否則，大眾對公會、對我們工作人員的評價會下的。彷彿是為了表達這種含義一般，晃了晃食指。

畢竟，他是由自己負責的冒險者。而且不僅如此。

「你可是銀等級的冒險者。」

「……」

這次，到哥布林殺手沉默了。

的確，由於他戴著頭盔，不知道他的表。

但是已經認識他五年了。就算不知道他的表，也能理解他的想法。

「……那麼，哥布林在哪裡？巢規模呢？」

「好好好。」

——今天暫且饒過他吧。

接待員輕笑著，用靈巧的作遞出了寫有委託的紙張。

遞出了三張，他選擇了其中一張。

那是幾天前提出的委託，容——當然是關於消滅哥布林的。

「在北邊的深山裡。在村子附近，有一座古老的小城鎮，或者說是山城。」

「它們住在那裡了嗎。」

「是的，而且已經有人遇害了。委託人的妹妹被擄走了，還有……」

接待員翻閲文件，輕嘆一口氣。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他還說，路過的冒險者好心地去救人，可現在還沒回來。」

「……晚了一步嗎。」

哥布林殺手淡然而冷靜地說道。

「考慮到往返的時間，估計已經沒救了吧。」

「但是，」他站起來，一如既往地堅定。

「不能放著不管。只要現在把這個巢毀掉，就沒有後患了。」

「……好的。」

沒錯，正因如此。

正因如此，他才是銀等級的冒險者，是邊境最優秀的冒險者。

有的人能夠和強大的怪戰鬥、並將怪打倒。

但是，能夠【一直戰鬥下去】的人，又有多呢。

他救助了許許多多的人，為這個世界貢獻了力量。

——至，我得到了拯救。

那麼我應該為他做什麼，又能為他做些什麼呢。

「那麼，拜託您了……哥布林殺手先生！」

——我必須要讓他充滿自信、昂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