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

周一清晨。

江城市。

作為地級市，江城還沒開始限號，龐大的車流匯進了擁的馬路裡。

紅綠燈閃爍著。

群結隊的電車自行車不要命一般見針。

喇叭聲此起彼伏，夾雜著警尖利的哨子聲，活像油鍋裡下開水沸反盈天。

行人趕在綠燈開始閃爍那幾秒一窩蜂扎堆過馬路，擁之間不知道是誰的包子被掉了，被人踩了又踩滾到路邊，正在垃圾桶邊覓食的流浪狗一口叼了去。

司機的喇叭都要按爛了，前面過馬路的行人還是絡繹不絕，眼看著紅燈又要變綠，後座傳來越來越不耐煩的翻報紙嘩啦嘩啦聲。

他瞅了個空隙，一腳踩下油門。

林厭手裡端了一杯出發前磨好的現磨咖啡，還沒來得及喝上幾口，就聽見一聲巨響，車猛地一顛，全貢獻給了自己那套昂貴的全球限量版小西裝。

大小姐額角青筋暴跳。

司機回過頭來結結地說：“小姐，我開的好好的，突然從視線盲區裡衝出來一輛三車……”

“媽的，找死嗎？”

十字路口已經圍起了不人，江城地方不大，開的起豪車的更是麟角，有人在窗外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管家回頭遞紙巾給，推門下車去理了。

宋余杭扶起倒地的老人，三車傾倒在地，一籃子瓜果蔬菜散落的滿地都是，已不能吃了。

所幸剛看見險及時從三車上抱下來老人，自己的小電驢被撞翻了，老人就只是破了點皮。

“您沒事吧？”

老坐在地上，只是了些驚嚇，看見滿地散落的蔬菜又紅了眼眶，張著好半天哭不出聲來。

“司機呢，撞人了知道不？還不趕下來給個說法。”

“就是啊，開奔馳了不起啊。”

“下來下來，趕下來。”

“各位，我們是正常行駛，是這位老人突然衝出來，要不是我們及時踩住了剎車，恐怕……”管家面帶微笑，不慌不忙道。

“正常行駛怎麼了？正常行駛你也撞到人了知道不？”

“看你開這麼好的車怎麼一點同心都沒有呢？”

“就是呀，老婆婆多可憐呀，大清早騎車去賣菜，現在菜也賣不了，你們賠點錢怎麼了？”

“照你這麼說，我是不是還得倒錢送這位老去檢查個，墊付一下醫藥費，順便賠償這一天的損失？”

一道有些低沉沙啞的聲線猛地了進來。

人的聲音不算頂頂好聽，有種常年煙的挲質。

宋余杭抬頭，映眼簾的首先是一雙細跟高跟鞋，黑闊，其次才是那張足以讓人過目不忘的臉。

皺了一下眉頭，覺得好像在哪見過，卻又猛地想不起來。

林厭的目看過來，在那位老人上不著痕跡掃了個來回，法醫傷鑒定是基礎中的基礎技能，隻消一眼心裡已大致有數。

“哎總算來了個明事理的，你是車主吧？”

還是剛剛說話的那大漢，奔馳就夠吸引眼球的了。

“你是警嗎？”林厭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管家替打著傘，那張臉上明顯寫著四個大字：生人勿近。

“不……不是……”被這氣勢怔住了的男人愣愣答。

“那我憑什麼聽你的？”角扯起了一個嘲諷的笑意，低頭看了一下腕表。

“紅綠燈六十秒一換，三分鍾前是紅燈，遵守通規則的是我，闖紅燈的，是那位老太太。”

坐在宋余杭懷裡的老人直起腰，服破舊，鞋上都是泥土，滿頭白發，哆嗦著：“對不住……姑娘……我……我趕著去賣菜……菜賣不完……這一個多月就白忙活了……”

眼看著那老人哽咽著似要哭出來，林厭又這番“惡人先告狀”，圍觀群眾坐不住了，紛紛對們一行人指指點點。

“就是啊，你個開奔馳的幹嘛和一賣菜的老太太過不去。”

“人家起早貪黑賺這點錢容易嗎？”

“現在的年輕人啊，沒一點同心。”

……

林厭翻了個白眼，合著我的錢就是大風刮來的嗎？

“行，要賠償是吧。”林厭手一指，保險杠被撞得凹陷進去，車頭也有痕。

“我這輛車也不貴，也就二百來萬吧，按市場維修價給您打個折，噴漆的錢就不算了，一萬塊封頂，是老太太賠給我還是你，你，你，賠呀？”

目掃過幾個鬧騰的最兇的幾個行人，角掛著嘲諷的笑意，端的是一副高高在上盛氣凌人的樣子。

“還有我的西裝，高定不退不換不可乾洗，因為這一剎車的功夫一杯咖啡全潑上去了，十萬塊就這麼打了水漂，是不是也該賠給我？”

老太太嚇得面如土，就差從宋余杭懷裡掙扎起來給磕頭了。

“對不住姑娘……對不住……實在是我老太婆的錯……年紀大了……眼睛也看不清了……家裡就我和小孫子兩個人相依為命……姑娘……我不要你賠了……不要你賠……是我老婆子的錯……”

有人見老太太哭的可憐，又紛紛把矛頭指向了。

翻來覆去也不過就是指責“為富不仁”，合著我有錢我就該救濟窮人？

林厭聽得不耐煩：“都他媽閉吧，我是撞你了還是撞你了？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還是剛剛那個大漢見出言不遜頓時心頭火起，抄起拳頭就衝了上來。

“艸你媽的，老子今天就還多管閑事了！”

林厭的司機微微上前一步護住了。

還沒等拳頭落下來就被人攔住了，是另一個年輕人，三十出頭，個子高但看著力氣不大，卻輕而易舉化解了他的攻勢，四兩撥千斤一般輕輕往後一推，把那大漢推出了人群裡。

林厭輕輕挑了下眉頭：“又來一個多管閑事的？”

宋余杭搖頭：“不是閑事，你超速了，雙方互擔一半責任，你也得賠，不過，法理之外還有人，你得多賠一點。”

林厭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被自己噎死：“不……”

宋余杭指指頭上的牌子：“市區，限速30。”

市區碩大的廣告牌旁邊孤零零立著一個竿子，掛了塊不起眼的警示牌，“30”碩大兩個數字用紅油漆圈了起來。

大小姐角搐著，在發飆的邊緣徘徊。

宋余杭又加了一句：“據你剛剛通過路口的時間，以及路程來計算中間時刻速度的話，通過這個路口的時候，你超速了。”

語氣四平八穩的沒什麼波，見一臉不知所雲又複述了一遍計算公式。

林厭聽得頭疼：“得得得，停，打住，你讓我賠我就賠嗎？真是……”

宋余杭頓了一下，警隊的兄弟還沒來，下意識去自己的兜想掏警證，卻撲了個空。

“我是……”不確定地又在外套兜裡了一遍。

“是什麼？詐騙？訛錢？還是瓷？”林大小姐白眼都能翻上天，示意管家把錢包給，指尖隨意出一疊票子也沒數多，往倆懷裡一扔，打發花子似得。

“這年頭瓷的都這麼敬業了，有這個勁頭啥事兒乾不啊，這錢啊，算我賠給你們的，拿去買棺材本吧啊，浪費老娘時間，趕滾。”

在太底下站了這麼久了，林大小姐妝都要花了，口乾舌燥的，又鑽回了車裡。

人群逐漸散去，宋余杭把錢收好，和幾個路人一起把老太太扶到了路邊，然後回馬路中央扶起自己倒地的小電驢，再回轉來的時候，剛剛奔馳車裡的那個管家站到了老人邊。

“有什麼問題再打這個電話聯系我們解決。”

他手裡的名片也遞給了一張。

薄薄的一張卡片上燙金了幾個大字:景泰集團份有限公司。

背面是法務部的一串電話。

“哎——”宋余杭想把這錢還給他們：“我真的不是……”

管家搖搖頭已經走遠了，奔馳車緩緩開走，沒了車流裡。

“老人家，還有哪裡痛嗎？我扶您去醫院看看？”

“不了，不了，謝謝你，姑娘，你是好心人吶。”老人著的手熱淚盈眶，止不住道謝。

剛剛被攔下的那個大漢買了瓶水遞給老太太，也順手遞給一瓶：“哎我說姑娘，你力氣大的啊，平時我打架還沒怕過誰，你輕輕一推我就像腳下沒站穩似得，照我說啊，你就不該攔我，像那種蠻不講理的人就該好好打一頓才解氣！”

宋余杭微微一笑，婉拒了他遞過來的礦泉水：“還好你沒手。”

跟在那人邊的司機，個子不高中等材卻肩膀寬闊實，手指背部有繭是經常打拳的特征，鼻梁扁平，有傷痕，說明有過實戰經驗，最重要的是餃子耳，沒有經百戰的人不會留下那樣的痕跡。

一個司機而已就已達到了自由搏擊金腰帶拳王的水準，那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小姐，就這麼算了？”車開到一半，司機從後視鏡裡看。

林厭連眉頭都沒抬一下，繼續翻著自己手裡的報紙。

“不然呢，那個人你打的過嗎？”

司機似乎噎了一下，還有些不服氣：“我……”

“去江城市公安局，這一早上的，我都乏了”說著捂著小小打了個呵欠。

司機不敢怠慢，趕打著方向盤加速駛向了市公安局。

此時已過了上午九點，正是市局進進出出開始忙碌的時候，林厭的車嘎吱一聲正好停在大門口。

大小姐甩上車門，戴好墨鏡，高跟鞋搖曳生姿，步步生風，招搖過市。

有往來的警員竊竊私語：“哎，該不是哪位大小姐貴婦又來□□找茬的吧？”

被問到的警員裡嚼了半截香腸，手裡拎著好幾袋豆漿油條包子，警服穿在上鼓鼓囊囊的，個子不高架了副黑框眼鏡，皮還有點黑，那胳膊比林厭大還。

一豬白菜餡包子味兒飄過林厭的邊。

大胖墩回過頭來看，牙裡還卡著菜葉子：“不……不知道……不過漂亮的……嘿嘿嘿……”

林大小姐皺眉，乾嘔了兩聲，也不知道是被包子味道惡心到了，還是被他的長相惡心到了。

“得了得了，趕走，一會宋隊回來看到又該說我們了。”另一同伴拉著他快步離去。

“媽的，都是些什麼牛鬼蛇神……”這地方對於林厭來說不算陌生，抬頭看了一眼市局大廳上高高懸起的國徽，壯士斷腕一般埋頭扎了進去。

“哎，聽說了嗎？今天咱們技偵會來新的法醫，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林……林什麼來著？”

“林厭。”一本《濱海省公務員考試歷年真題解》從說話人的鼻梁上落了下來，出男生在這一屋子“牛鬼蛇神”裡還算過得去的一張臉。

只是從那掉落的書本裡飄出了一張不算太正經的日系卡通畫。

男生趕一把撿了起來親了幾口小心翼翼塞回懷裡。

吃完香腸油膩膩堪比豬蹄的手在鍵盤上輸“林厭”兩個字。

出來了一大堆搜索界面。

“誒誒誒，快來看。”

幾個腦袋湊到了一起。

“林厭，三十二歲，本科畢業於宿有法醫“老六所”之稱其一的複旦大學醫學院，碩博就讀於波士頓大學法醫學系，至今為止已解剖超過了五千余，創下了在年輕學者中的記錄……”

照片上的人穿著白大褂，波浪小卷扎起來，頰邊留了許碎發修飾臉型，眉峰上挑，眼吊眉梢，白深，看上去像是雜志上妝容致五立的模特而不太像是醫生或者是法醫。

“這是去年的報道吧，不才今年解剖數剛過六千。”

眾人循聲來源看了一眼，人翹著二郎坐在沙發椅裡著自己致的甲。

幾個人又麻木地把臉轉了回來，胖子又繼續念道：“不過最讓人疑不解的是，林小姐明明有令人豔羨的家世，作為景泰集團（林氏）的大小姐是唯一的繼承人，價早已過億，就算不工作也能食無憂一輩子，據說，林小姐已經放棄了繼承權，和父親林又元決裂，林氏集團倒還未發布方聲明，不知這是否是真的，還是林小姐一貫的炒作？”

“是真的，我不得那個老東西早點死呢。”林厭覺得這公安局的椅子咯得慌，扭來扭去，怎麼坐都不舒服，隻好又坐直了些。

眾人齊刷刷回頭。

胖子把自己的眼鏡在服上了又：“經常替嫌犯翻案被濱海省公安廳列為“頭號公敵”的林厭？”

對方撐著下微微點了下頭，一眼看過去還有那麼些風萬種。

剛剛看書的男生咽了咽口水，著自己兜裡那張紙：“據說私生活混，同時往三個男朋友的林厭？”

“昂？”大小姐出纖細的手指晃了晃：“是四個。”

技偵唯一的警留著齊劉海，戴著比啤酒瓶底還厚重的眼鏡，手把自己因為驚詫而合不攏的下掰上去。

“家財萬貫揮金如土的……林厭？”

這個問題林小姐都懶得回答，小小打了個呵欠。

警眼裡頓時冒出一陣星星眼，此刻在眼裡林厭就是行走的人民幣和印鈔機。

“行吧，問也問完了，誰帶我去一下更室，洗手間在哪？”

三個人同時撲了上去：“我，我，我來！”

“你來什麼來！更室你進的去嗎你？！”

“姐，姐，那我給您拎包，這張桌子沒人坐，我給您乾淨。”

胖子一臉扭：“林……林法醫，你不……這是我早上沒吃完的包子……”

林厭回頭，臉上溢出笑意，端的是花容月貌，蓬蓽生輝。

沒等胖子沉浸在這樣的溫裡，薄輕啟，冷冷吐出一個“滾”字。

寂靜中胖子的玻璃心碎了一地，男生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忙著給林厭收拾東西去了。

“哎呦宋隊，這是怎麼了？”宋余杭換好服出來，還沒到開空調的天氣，屋裡還是有些悶，因此隻穿了清淺藍的短袖製服，出胳膊上好大一片傷。

從胳膊肘到整條小臂，跡已經幹了，還有灰塵沙礫什麼的都嵌在裡面沒挑出來，看上去有些目驚心。

是剛剛救那個老人在地上出來的傷痕。

隨手了一張紙巾草草著，眉頭也沒皺一下：“沒事，一點小傷。”

有關心的同事湊過來遞給巾：“這年頭還有人敢襲警啊？”

襲警？

宋余杭想起那個人囂張跋扈的氣焰，不著痕跡彎了下：“襲警倒是不敢，就是遇見個神經病人撞了人還——”

“嗐，別提了，你們江城可真夠堵的，大清早出發路上遇見兩個神經病不要命一樣往我車上撞——”

門口傳來一道有些耳的聲音。

眾人紛紛回頭，看了一眼宋余杭又轉向了門口。

搞刑偵的都分外敏些，江城也就這麼大一點地方，頓時眼中都有些躍躍試。

只見宋隊口中的神經病人踩著七厘米高跟鞋走了進來，不太合的警服松松垮垮穿在上，頂上扣子沒系好，出雪白的與削瘦的鎖骨，耳朵上綴著一顆不上名字的小巧耳釘。

刑偵的支隊長跟在後面：“各位同志，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新來的林厭，林法醫，想必的名字大家都已經如雷貫耳了。”

有人差點沒坐穩從椅子上摔了下去。

宋余杭的表剎那間閃過一不自然，了自己的鼻子，有小警察捅了捅的胳膊：“哎，宋隊，你說的瘋人不會就是吧？”

林厭角含著笑微挑了眉頭看過來：“好巧啊，瓷的。”

背後說人壞話被穿，宋余杭倒也沒什麼過多的表，尷尬來的快去的更快，甚至主上前手。

“不是瓷，是你超速，你好，林法醫，刑偵支隊副隊長，宋余杭。”

主報上姓名與職務是好的意思。

林厭卻沒打算與握手言和，微微點了一下頭算過。

場面又恢復了死寂，宋余杭把那隻傷的胳膊收回來，仿佛已經見慣了這種場面似得，徑自走到一旁去幹別的事。

市局刑偵支隊正職是個四十出頭的男人，微胖，發際線已經開始上揚，看上去倒像是油腔調的商人而不是警察。

此刻乾咳了一聲，緩解氣氛：“那，都做一下自我介紹吧。”

胖子最先走上來握手：“那個……林法醫，我鄭睿，計……計算機專業畢業，現任江城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技偵科網安大隊的一名技員。”

本來技偵和網安應該是兩個不同科室的，但他們網安人，招不到什麼好的人才，便索並一個科室了，還能省一間辦公室。

林厭連眉頭都懶得給他挑一下。

胖子識趣，垂頭喪氣走開了。

還是剛剛那個男生，神抖擻走上來手一抬敬了個禮：“江城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刑事科學技偵查科實習法醫段城！”

他洋洋灑灑說了這麼一長段，林厭開始磨起了自己的指甲。

最後是那個警扭扭走上來，也敬了個禮：“技偵科痕檢員方辛，跟您報道。”

從職務上來說，林厭是主檢法醫師，這麼是沒錯啦，但大小姐向來是對人答不理的子，懶懶抬了下眉頭算是回應。

其他人也陸陸續續介紹了自己，一屋子林林總總的人，林厭也沒記住幾個。

倒是那個人，名為副隊，卻坐在角落裡不起眼的位置，安靜地人如其名，像窗外緩慢流淌過的藍天白雲。

如果不是見識過那一手的話。

“等下，技偵就我一個法醫？”林厭目一轉，看了看圍坐在自己邊的這幾個歪瓜裂棗。

張金海輕咳了一聲：“還有一位主任法醫師，前不久剛病故，組織上一時半會兒也……”

“……”

算了算了，就不該問，就沒見過哪個市級公安局能寒酸這樣的，活像十八線鄉鎮臨時搗鼓起來的草臺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