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市殯儀館。

此時已是深夜十二點多了，兩撥人還在大廳裡爭執不休，宋余杭甫一踏進去就聽見了一個淒厲的聲高呼國罵，夾雜著鞋底地板和撕扯的聲音。

心裡一，生怕林厭因為解剖的原因和家屬起了什麼衝突，趕小跑衝了進去。

豈料正完好無損地靠牆站著，甚至還拿手捂住了耳朵。

方辛和段城正在勸架，兩波互相撕扯的婦終於住了手。

其中一個年齡稍大些：“我是孩子，娃就應該我帶，姑娘你說是不？！”

方辛:“……啊？”

“你胡說什麼呢！我兒躺在裡面骨未寒，誰知道是怎麼死的，是不是你們一家害的！雅雅是我親外孫，必須得跟著我！”

“什麼我們害的，嫁進來我們什麼時候過吃過穿，說不想和老人一起住，我們二老立馬就搬了出去，說不想要二胎就不要！你說話講點良心好吧！誰知道你兒在外面不檢點惹了哪個小流氓畜生才招的殺之禍，別怪到我們頭上來！”

別看這位老太太年齡大，戰鬥力可一點都不弱，指著對方鼻子罵。

更何況後還有七大姑八大姨，齊齊衝了上去槍舌戰，你來我往好不熱鬧，期間不知道誰扯了誰的頭髮，又發了肢衝突，戰況進一步升級。

連段城的臉上都被撓了兩道印子，被迫退出了戰局。

而於風暴最中央的男人孤零零地坐在長椅上，眼眶泛紅，垂著頭不語。

他懷裡抱了一個三四歲大的小孩，正睜著懵懂無知的眼睛看著周遭發生的一切。

林厭角挑起一個諷笑，看著這場鬧劇，沒有毫前去勸架的意思。

“哎，鬧了這半天，婿你說句話啊，我兒到底是怎死的啊……”中年婦好不容易從包圍圈裡掙出來，眼眶通紅，臉上掛著淚水，看起來是悲痛萬分。

“我養了二十多年的兒喲，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你們家必須給我一個代！”

“代？要什麼代？人又不是我們殺的，是不是啊警察同志”

方辛嗯嗯啊啊敷衍著，生怕一個說的不對那掌就呼到自己臉上來了。

“我不管！還我兒來，我丁家就這一個獨，絕後了絕後了呀！老丁我對不起你在天之靈呀！兒兒你死的好冤枉啊！”

那人又開始高聲地嚎，撲上去撕扯坐在椅子上渾渾噩噩的男人。

男人媽一見打自己兒子更不樂意了，抱的抱扯頭髮的扯頭髮，什麼髒字都往出來蹦。

“你攀扯我們家！你們一家都晦氣！親家公早死，當初結婚的時候我就不願意！誰讓我兒子瞎了眼喜歡呢！嫁進來幾年男娃也生不出來，不下蛋的母！死了好死了乾淨！”

“我艸你媽了……”又是一陣不堪耳的汙言穢語夾雜著拳打腳踢。

林厭都看笑了。

宋余杭搖搖頭，準備走過去拉架。

男人蹭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著拳頭大吼道：“都別吵了！！！”

場面有一瞬間的寂靜，緩過神來之後，死者家屬哭的淒厲，更加變本加厲撲了上去撕打著他：“你還敢吼我？！還敢吼我！給我兒償命！償命！”

拉扯之中坐在長椅上的小孩摔到了地下，誰也顧不上，小孩張張，茫然地看著的推了的外婆，的外婆又扇了的爸爸一掌。

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

“爸爸，爸爸，我要媽媽，我要回家……”跌跌撞撞爬起來想要去抱爸爸的。

男人卻不知道被誰推了一把，腳下一個踉蹌，眼看著就要踩到小孩的手，宋余杭一把把人抱了起來。

“再吵都跟我回公安局去吵！一人一個治安拘留誰也跑不了！”

死者媽媽還想再說什麼，看了看製服肩章上的兩道杠，以及看在懷中嚎啕大哭的孩子份上，終是忍了忍。

這時候才開始默默垂淚。

接下來就是按照程序走了。

死者家屬挨個進去見死者最後一面，出來的時候死者媽媽幾乎癱在地，被幾個民警七手八腳扶了出來。

考慮到年齡大的家屬的狀況，略了解過況之後，宋余杭就讓人送他們回家了，隻留下死者老公一個人去局裡做筆錄。

“據《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三十一條，我們決定司法解剖您妻子的，請在這裡簽個字”

一份《解剖通知書》放在桌面上緩緩推了過來。

林厭坐在對面，直了脊背看著這個材矮小，有些寡言語的男人。

“你想查明真相的吧？不想讓你老婆死的不明不白的吧？趕簽吧，越早解剖就離真相越近了一步”

隨著時間的變化，上的一些特征會逐漸消失，這也就是迫不及待想解剖的原因。

男人的孩子因為一直哭誰也哄不住便也跟著爸爸到了公安局，宋余杭剛把人哄睡著，從隔壁值班室出來推門而聽見說這句話，便拋去了一個不讚同的眼神。

林厭張張，無聲：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宋余杭：你可以委婉一點的。

段城捅了一下鄭睿：“哎，們說啥呢？”

IT直男從電腦裡抬起頭來：“誰？誰說話了？”

段城:“……”

是沒人說話，全靠眼神流了。

宋余杭輕咳了一聲：“是這樣，解剖過程我們會全程錄音錄像，按照規定您也可以到場……”

What？

林厭一個眼刀掃過去，可沒有讓不相乾的人旁觀的解剖過程的習慣。

男人聽到這裡，才了，聲音沙啞，滿臉頹廢：“不……不了……”

剛吐出兩個字又紅了眼眶：“警察同志，拜托你們了”

他把紙過來，打開筆帽，一筆一劃寫下自己的名字，邊寫邊抹眼淚。

林厭了個懶腰起，拿著這張紙換服準備解剖去了。

法醫解剖室裡線很充足，換氣扇開始工作了。

林厭穿著白防護服，從頭到腳全副武裝，臉上沒什麼表地從托盤裡拿過手刀。

段城上解剖臺的機會不多，有些躍躍試，也去了一把手刀在手裡：“我來給您打下手，切皮割骨這些小事就給我來吧”

“你幹什麼？”就在他即將劃下去的那一刻，林厭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語氣微冷。

“我的解剖臺不到別人手，一邊扛機錄像去”

“喔……”段城不不願地放下了手刀走到一旁默默拿起了相機。

“林……”

他剛想出聲卻看見把手刀垂直放於前，微微低頭，算是默哀。

“死者丁雪，2008年5月17日晚零點四十五分，第一次解剖，現在開始”

那是他第一次從林法醫臉上看見類似於虔誠的表。

和醫生做手不同，解剖臺就有些腥和大開大闔了。

一字從頭拉到尾劃開了腹部，林厭的手很穩，拿紗布乾淨滲出來的跡後，一手看也不看就從托盤裡抄起了彎頭組織剪分離著，沿著肋骨平行切過去，很是乾淨利落。

幾個幫忙的法醫看著的眼神真真切切地有些正起來。

“咬骨鉗”

一手不空，開口要了械。

一個法醫趕忙遞給了。

剪斷死者肋骨的時候用了些力，林厭微微踮起了腳，只聽得“哢嚓”幾聲脆響。

把沾滿跡的械放在了無菌布上。

“來，幫忙，取骨”

一肋骨從腔裡被拿了出來放上計量稱重。

閃燈閃個不停，段城在拍照，林厭一邊說數據負責記錄的警員在白板上不住寫著。

打開的腔眼可見的兩肺膨大，林厭指尖輕輕了上去有凹陷，換了一把直頭組織剪小心翼翼剝離著。

腫脹的兩肺最終被功取出，重量大約是正常肺的兩倍。

不風的環境裡即使空調開的很低，數十斤的防護服穿在上也悶出了一臭汗，再加上劇烈的臭在所有拿出來的那一刻愈發濃烈了。

發酵半個月的臭蛋腐臭豆腐糞坑味混在一起都沒這個惡心。

它不惡心，它還辣眼睛。

刺激氣味衝進眼睛的時候一陣刺痛，他忍不住拿肩膀以上乾淨的部位去眼睛得一片通紅。

再加上拍照總是要離特別近，視覺刺激加上刺激，段城忍不住乾嘔了一聲。

林厭頭也沒抬，拿髒刀劃下了肺部組織切片：“滾出去吐，別汙染環境”

切開的肺部組織流出了大量泡沫狀，段城再也扛不住了，扔了機跑出去幹嘔。

林厭面如常說著解剖結果：“水肺氣腫”

看著負責記錄的警員在白板上寫了下來，目再轉回到死者臉上的時候，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水肺氣腫是一種生活反應，換而言之就是生前溺水而亡，而不是死後拋水的。

難道真像那個警察說的那樣是套著塑料袋自殺的？

微微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想法。

那廂宋余杭的筆錄也做到了一半。

男人名孫向明，三十二歲，是本地一家銀行的職工，與死者丁雪結婚七年，育有一。

死者現年三十歲，江城市一中的普通教職工，孫向明從手機裡翻出來了一張照片，含著淚推到了面前。

“這……就是我妻子”照片上的人容貌普通，穿素雅的格子，看上去是溫和知的一個人。

“結婚快十年，我們很吵架，也沒聽對誰大聲說過話，和親戚朋友也沒有結怨，我想不通……誰會害……”

宋余杭避開了這個話題：“說一下你妻子失蹤當天的況”

孫向明想了想，回憶起當天的形。

“沒什麼異常，早上起來做了早餐，我吃完後送雅雅去兒園，也準備去上班”

“平時都是誰送孩子？”

“我，一直是我，帶高三畢業班，比較忙”

宋余杭示意旁聽的警員把這個記下來。

“早餐吃了什麼還記得嗎？”

孫向明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好像是小米粥、包子饅頭什麼的……”

“什麼時候發現人不見了的？”

“晚上，晚上”一說到妻子失蹤，他明顯有些激起來。

宋余杭目看似溫和平靜卻牢牢鎖定住了他不放過一一毫的微表和小作。

“說說況”

“晚上吃完晚飯後，我在洗碗，說要出去”

宋余杭打斷了他的話：“大概幾點？”

“不記得了，估計是八九點吧”

“這麼晚了出去幹嘛呢？”

“說是學校裡出了點事，幾個孩子打架了，趕過去理”

“然後就再沒回來？”

“對”孫向明了，說到這裡明顯有些哽咽，微微低下了頭，一旁的刑偵人員遞過去了紙巾。

“我等到十點多還沒回來，就給打了電話”

“接通了嗎？”

“沒有”

宋余杭微微挑起了眉頭。

“不過掛了之後，給我發了一條短信，讓我別擔心自己先陪雅雅睡覺”

“短信呢，給我們看一下”

孫向明趕把手機翻了出來，翻到通訊記錄給他們看。

“向明，我可能還要晚點才能回來了，你先睡，不用等我”

一句尋常不過的囑咐，可能是這個老師留在世上最後的言了。

“抱歉，據規定，您的手機我們得暫時扣留詳細檢查一下”

男人苦笑了一下，接二連三的打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憔悴不堪：“我知道，我現在也被列為懷疑對象了吧”

宋余杭沒答，確實是這樣，警方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有作案可能的人，尤其是近親屬往往是首選的偵查對象。

“然後呢，你就再沒打電話去問？”另一個偵查員開口了。

說到這裡男人臉上溢出痛：“沒……是……是我的錯……要是我再打電話給或者出去找，說不定就……就不會……”

“那個時候，你在幹嘛？”

孫向明揪住了自己的頭髮，臉上有慚愧懊惱之：“我……我白天上了一天班很累……又要陪兒……領導又臨時布置了工作下來……我在家加班……”

偵查員止住了他想傷害自己的勢頭：“事已至此，節哀順變，我們一定會抓到兇手的”

孫向明緩了一會兒才又接著說：“直到第二天早上學校打來電話，說沒來上班，我才意識到可能出事了，立馬就報了警……”

後來就是被警方列為失蹤人員，采集了近親屬的DNA，直到三天后在蓮池公園裡發現了。

“走了，留下我和孩子可怎麼活……”男人用手捂住了臉，勉強克制住自己不在警察面前嗚咽。

宋余杭扯了一張紙巾給他：“節哀”

“謝謝”男人接過來乾眼淚：“拜托你們一定要抓到兇手，還我老婆一個公道”

宋余杭點了一下頭，從兜裡掏出證袋：“看一下這個，是你老婆的嗎？”

正是那枚從淤泥裡出來的戒指。

男人一看見這個眼神瞬間就亮了：“是……是我老婆的……這是我們的婚戒……從不離……”

他下意識想，宋余杭卻收了回來：“抱歉，現在還不能還給您，等結案的那天，您妻子的所有都會歸原主”

特意“咬重”了兩個字，男人卻沒什麼特殊的表波，眼神茫然而空地點了一下頭，十分配合警察的詢問。

見過太多這樣一夕之間失去了親人的人，孫向明表現得十分正常。

至目前來看是這樣。

天剛將明，熬夜看了一宿監控的刑偵人員再也支撐不住趴在了桌上小憩一會兒。

辦公室裡鼾聲四起。

宋余杭打開了一盒泡麵，坐在桌上面朝著白板，那上面有剛梳理出來的線索。

以死者丁雪為核心，幾道箭頭向四周輻著。

殺，財殺，仇殺？

殺，到目前為止，孫向明表現一切正常，但不能排除嫌疑，需要進一步偵查。

財殺，目前為止最大的可能，這種兇手拿了錢財很大可能會去二手市場舊貨市場出手，還需進一步調查。

仇殺，大部分的蓄意報復者作案手段都比較殘忍，丁雪是個例外，不僅沒有到外力打擊的跡象，也沒有被侵過的痕跡。

此條存疑，還需走訪死者的人際關系。

對了，檢，也許林厭那邊會有新的線索。

宋余杭三兩口吃完了泡麵，打算去技偵那邊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