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雲》32.Chapter 32
富區和平路派出所。
正午時分, 熾烈,昨夜通宵的狂風暴雨就像從未發生過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長長的小巷熱鬧非凡,賣聲、喇叭聲、各種吆喝肩接踵;前來派出所辦事的人絡繹不絕, 電車從停車棚一路到了路面上。
一個穿白的步伐踉蹌, 停在了巷口。
“……”伴隨著急促起伏的腔, 發出不明顯的息聲, 睜大眼睛著派出所大門。幾個學生揮舞著書包從側經過, 好奇地回頭了幾眼。
終於,就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般,搖搖晃晃地向前邁了一步。
“嗶嗶——”
汽車鳴笛駛來, 頂著路人的咒罵是在羊腸小巷裡出了一條道,緩緩開到邊, 突然降下了車窗, 隨即裡面傳出一道兇狠低的聲音:
“上來!”
彷彿被燙紅的針紮了, 腳步唰然僵住。
車傳出幾聲低罵,接著有人從裡面打開車門, 一把抓住,用力直接拽了進去!
“……!”
發出短暫低的驚,之後彷彿不敢言語,再也沒發出任何聲音。
車門再次砰地關閉,車窗徐徐升起, 經過熱鬧的派出所大門, 開出了這條曲曲折折的小巷。
·
建寧市公安局。
“你們他媽怎麼給我幹事的, 幾個大男人讓一個小丫頭從眼皮子底下跑了, 你們腦子裡裝的都是屎嗎?!”
嘭一聲巨響, 嚴峫把滿摞案卷重重砸在會議桌上,底下三四個警察各個面紅耳赤, 連頭都不敢擡。
“蠢貨!無知!被個丫頭耍得團團轉!”嚴峫挨個從他們頭頂上指過去,痛罵聲整層樓都聽得見:“下個季度別待在偵查一組了,給我滾回後勤吃土去!什麼時候考覈過三甲什麼時候再回來,考不過一輩子待派出所去吧!”
門應聲而開,秦川一手掩口,尷尬地咳了聲。
“那個……老嚴,丁家旺和他老婆都抓回來了,正待在兩間審訊室裡分開審呢。”
嚴峫從鼻腔裡冷冷地哼了聲,轉拂袖而去,幾名刑警同時結結實實打了個寒噤。
“我不知道。”丁家旺坐在審訊室的影裡,眼眶下帶著明顯的青黑,開口聲音沙啞但斬釘截鐵:“丁當雖然是我兒,但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平時住校也不回家,的事我不好過問。”
嚴峫負手站在單面玻璃外,戴著藍牙耳機,周氣低得似乎隨時能飄出六月飛雪。
他這種狀態明顯影響到了審訊室裡的手下,以至於馬翔開口時,中氣還沒丁家旺來得足:“經過我們的排調查,你兒丁當曾經多次開著一輛紅田凱瑞出商場,這輛車卻是使用某種造假手段登記在你妻子的表外甥柳宛秋名下的,對此你難道毫不知?”
“不知。我不知道有什麼車。”
咣噹重響,馬翔霍然起,把一張高清監控圖拍在了丁家旺面前:“撒謊!”
丁家旺呼吸微微急促。
——圖片上,紅凱瑞停在國際金融中心商場門口,丁家夫婦正從敞開的車門上下來。
“這是過年時的商場監控。”馬翔冷冷道:“你不知道有車,那你他媽坐的是靈車嗎?!”
“……我以爲那是同學的,”丁家旺抖著脣,說:“跟我說那是同學的車,所以我就沒多問。”
這幅模樣簡直稱得上是無賴,馬翔居高臨下斜睨著他,邦邦地整了整警服外領:
“我告訴你,你帶的兩個實習生,馮宇不明不白送命,楚慈眼下生死未卜,這個案子已經不是你抗就能扛過去的了。現在你兒失蹤,不管是潛逃了還是被毒販綁走,平安無事的可能都非常小,你最好還是立刻跟我們警方合作,最好的結局至還能保住你兒一條命……”
看上去彷彿隨時不堪一擊的丁家旺,卻突然嘶啞地開口反駁,問:“你怎麼就知道不是楚慈綁架了我兒?”
“你——”
“我兒失蹤,最著急的是我這個當爸爸的。你們警察不趕破案,幫我把兒找回來,反而把我們夫妻倆莫名其妙地抓來警局,是什麼道理?”
馬翔重重點著桌面:“我們有充足的證據……”
“就算我兒真的造假,冒充表姐買了輛車,那也不是刑事犯罪對吧?冒名買車判多年,你們判就是了!”
丁家旺滿臉蒼白,擱在桌面下的雙手也在不住抖,但人生毀於一旦的恐懼竟然撐起了某種力量,令他是扛住了馬翔疾風暴雨般的審訊:“憑一輛車就說我兒參與販毒,我還說那輛車本就不是我兒的呢!你們有證據嗎?有車牌號嗎?誰知道你們警察是不是破不了案,隨便抓個其他錯,好拿我兒來頂罪?!”
嚴峫轟然踹翻了外間的椅子。
他沒有證據鏈!
紅凱瑞在被焚燒前就摘走了車牌,發機及大架編碼也早被磨掉了。這臺作案車輛和丁家之間的關係,甚至丁當上的嫌疑,都建立在一個虛無縹緲的前提上——江停對車牌號的推理。
但推理不是刑偵。推理講究彩的構思、跌宕的劇、漂亮的收;刑偵則包含大量枯燥乏味的重複工作,所有人力力都耗在追求實證,以及組織完整的證據鏈上。
想要釘死丁家旺,必須拿到更鐵的東西。
手機在口袋裡震了一下,姓陸的來了條文字消息:
“電工找到沒有?”
嚴峫面沉如水,揮手阻止了壯著膽子要上前的刑警,自己把被踹倒的椅子扶了起來,走到角落的窗臺邊,按著語音鍵低聲說:“找到了。化工廠部負責電力線路維修的技工有八|九個,其中一個王樂的兩天沒來上班,據他家人說前段時間賭博輸了十多萬,全是借的高利貸,有充分的作案機。”
又一條文字消息閃現出來:“手機定位?”
“嘖,這他孃的還用你說?前天晚上八點半他給他老婆打電話說不回去吃飯了,那是他手機裡最後一通電話,老黃正讓人急做定位呢!”
手機沉寂下來。
嚴峫盯著變暗的屏幕,心突然生出毫無來由的念頭:他怎麼不回我了?
別是我說話語氣太沖,他不高興了吧?
這個想法甫一升起,嚴副支隊就差點被自己細膩如般的心思驚到了。接著就在這時,手機又是嗡地一震,在他眼前亮了起來:
“丁家旺不代?”
……這人。嚴峫不自覺鬆了一小口氣,心說這傢伙怎麼跟長了千里眼似的。
“是啊,抵死不認。”嚴峫摁著語音小聲說:“我已經讓人去查丁家全家的銀行賬戶和丁家旺他自己在化工廠的所有作監控了,但就算查出他在申請使用管制原料時多放的證據,也很難立刻撬開這王八蛋的。哎我說江隊,你有什麼主意沒?空調製冷劑好讓出風口對著嫌疑人噴冰碴這個不能算哈。”
姓陸的沒有回覆,甚至沒顯示出“正打字”的標識。
三十秒過去了,一分鐘過去了。
分針向後推移了兩三格。
……不會吧,江停也束手無策?嚴峫意外地想。
“我真不要,拿回去。”飯店包廂裡,江停幾次三番推開楊的湯勺,皺眉道:“我又不是嚴峫,你這一大碗豬腦是想給我補什麼?”
楊:“快別對著手機打字了,好好吃頓飯,姓嚴的混賬簡直就是在把江哥你當長工使……”
嚴峫滿臉古怪的表,每隔幾秒就忍不住看看手機。差不多在他看了十多次之後,突然門被嘭嘭拍了兩下,接著技偵黃主任顛顛的衝了進來:“我說老嚴!那個姓丁的丫頭——”
嗡——
語音!
嚴峫險些抄起案卷把黃興的給堵住,立刻把消息點開放在耳邊,只聽江停的聲音響了起來,還是一貫的四平八穩:
“丁家旺他妻子張是個從未外出工作過的家庭主婦,見識和社會關係都有限,丁家旺不太可能把池瑞等人的前科告訴。也就是說這幫亡命徒的案底到底是制槍、販毒還是強|殺人,張是不瞭解的。”
“一個母親生了兒,兒還很漂亮,那最擔憂的是什麼?不妨從這方面手,切中母親心底最恐懼的東西,瓦解甚至崩潰的防線都會非常的容易。”
語音到此停止,嚴峫緩緩放下手機,若有所思地吸了口氣。
“老嚴!”黃興終於撈著機會說話了,迫不及待道:“甭發愣,富區和平路派出所剛剛接到協查通告,跟我們說發現了丁當那丫頭的蹤跡——在離派出所門口不到一百米的地方上了輛黑車,監控視頻返回來了!”
剎那間如靈閃現,嚴峫打斷了黃興:“去派出所幹什麼?”
黃興沒反應過來。
“去自首,或者是去揭發什麼人。”嚴峫喃喃道:“但半路上了黑車……也許是被人跟蹤甚至攔下了,或許黑車上有好幾個男人,比張想象得還要危險……”
黃興一頭霧水:“啥?你說啥?”
“來不及解釋了,你聽我的。”嚴峫隨手一拍黃主任的肩,大步向外走去:“把富區派出所返上來的監控發給我,我親自提審張!”
·
飯店包廂,江停鬆開語音鍵,放下手機,剛重新拿起湯勺,突然覺到對面投來一束冷颼颼的幽怨目。
“……”江停謹慎地問:“怎麼了?”
楊今天穿了件國際大牌春夏新款的綠長,畫著淡妝,噴著清純系香水,塗著傳說中的斬男口紅;從豬腦燉天麻的大海碗後出一雙眼睛,眨了半晌,才慢慢問:“誰很漂亮?”
“?”
“我偶爾覺其實我也很漂亮……您說是嗎?”
江停:“……”
包廂異常安靜,江停的湯勺僵在半空,在對面充滿期盼的注視中斟酌了很久很久。
“那姑娘涉嫌販毒,你吃飯非點豬腦。”江停微微一笑,果斷戰火東引:“嚴峫最漂亮。”
·
審訊室門“呼!”地被大力推開。張彷彿一道封閉在無形囚牢裡的幽魂,猛地哆嗦了下,擡起頭。
嚴峫反手把門甩上,大步流星走進屋來,將手提電腦往小小的審訊鐵桌上一放:“張?”
“……”
“我同事說你自從踏進市局的門就只開口說過一句:‘我嗓子不舒服,要見了律師才能講話’——是吧?”
張閉著滿是細微皺紋的,畏、膽怯而警醒。
確實不好,長期慢病讓並不適合外出工作,但丁家旺作爲私企工程師的收也並不夠供養一個在家養尊優的太太。嚴峫堪稱嚴厲的目從佈滿了魚尾紋的眼角、鬆弛的眼袋和鼻翼兩側苦大仇深的法令紋上掃過,不顧的躲閃,倏而冷笑一聲,從電腦中調出監控錄像點擊了播放:
“不用說話,自己看吧。”
高清監控鏡頭拍攝下的屏幕上,正午時分,人擁。白被裹在來來往往的人流中,不起眼地踉蹌著,弱的背影就像只隨時有可能被碾碎的螻蟻。
張耷拉下來的一層層眼皮漸漸睜大,瞳孔芒刺般起來——
一輛黑奧拓停在前,車門裡出男人的手,一把將兒拽了進去!
“……鐺……鐺鐺!”
張從進審訊室以後幾個小時沒說話,驟然發出的驚異常嘶啞。但嚴峫沒理會,從電腦包裡出幾張紙,反手啪地拍在了面前:“知道那輛車裡是什麼人嗎?”
張打眼一掃,從嚴峫指間,看見那幾張紙的擡頭赫然印著黑大字——協查通告。
像只老蚌似的閉了。
“丁家旺是怎麼告訴你的,‘這年頭搞化學工資太低了,我跟幾個道上的朋友做點生意,你別跟別人嚷嚷’?還是‘那些當都的貪,當老闆的也沒好人,要是我能像那幾個朋友一樣豁得出去,咱家早富起來了’?”
嚴峫瞧著張越來越蒼白的臉,嘲道:“但丁家旺應該沒告訴過你,那幾個所謂道上的朋友,都犯過什麼案子吧?”
張眼睜睜看著他把手移開,幾張印著正面清晰人像的協查通告躍眼簾。
王樂、池瑞、胡偉勝——是的,那些人都認識,也或多或在老公邊見過幾次。但那一張張悉的面孔下印的文字卻如此陌生,“猥兒”、“搶劫強|”、“強|殺人”……
張腦子嗡嗡作響,眼前陣陣發黑。
“你兒是在和平路派出所門口被他們帶走的,想幹什麼?自首還是檢舉?”嚴峫頓了頓,不乏嘲意地一笑:“不過無論怎麼想的都不重要了,這名花季已經失聯了快四個小時,我估計該發生的都發生了。如果你的嗓子再不舒服一會兒,警方就只能祈禱我們運氣好,還能有百分之一的機率給找個全……”
“救——救救!”張不顧一切的尖起來:“求求你快救救!我說,我說!是無辜的什麼都不知道!”
嚴峫緩緩站直,自上而下盯著張充滿淚水的渾濁的雙眼。
“烏海,他們在烏海有個‘實驗室’。”張止不住泣起來:“確切我也不知道在哪裡,應該是個廠房,他們以加工、加工模和包裝的名義租的——救救我兒,鐺鐺都是被爸爸害了,那些人都是爸爸帶回家的,真的特別特別單純……”
嚴峫終於擡起頭,向無法窺伺外界的單面玻璃窗打了個手勢。
玻璃窗外的另一個房間裡,無數刑警和技偵迅速忙碌起來。
“丁家旺是怎麼害的,”嚴峫沉聲問道,“丁當跟胡偉勝往的事他也知道?”
張似乎難以啓齒,發著抖點了點頭。
“胡偉勝比丁當大十多歲,也沒什麼錢,丁家旺看中了他什麼?販毒渠道?”
聽到販毒這兩字的時候張抖的頻率更明顯了,幾乎像枯葉即將從枝頭上飄下來那般,但還是勉勉強強從嚨裡出了聲音:“胡、胡偉勝有一袋,特別——特別厲害,值很多很多錢。他們說如果能分析出結構式,再做出同樣東西來的話,這輩子的錢躺著、躺著都賺不完……”
那瞬間嚴峫神劇變,審訊室外很多刑警的臉也變了。
“什麼?是不是藍的?”嚴峫失聲喝問:“胡偉勝從哪裡弄來的這袋藍?!”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張嚎啕大哭,一個勁點頭又搖頭,整個人看上去混不堪。
“我就聽說、我聽說那個只要沾一點點,哪怕是用水化了沾上皮都能上癮——胡偉勝有一次喝醉了,吹噓他曾經爲一個特別大的老闆做事,趁人不注意到了這包東西,只要能琢磨出配方那下半輩子就發財了,發大財——你趕去救救我兒吧,求求你,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了呀,鐺鐺是無辜的啊!……”
嚴峫匆匆走出審訊室,幾名刑警趕迎上前,然而他腳步停都沒停,提著手裡那幾張新鮮出爐的協查通告晃了晃。
“趕來人把這幾張東西拿去碎紙機碎了,這回一定要提醒我,等案子破了給宣傳部的工加!大茍!老高讓大茍把上次那袋氫氧化銅拿給我,再跟我一塊去審丁家旺那孫子!馬翔去隔壁提刁勇!”
手下紛紛應聲而,只有高盼青走了兩步,突然回過味來:“等等嚴哥——咱們是拿氫氧化銅騙過了胡偉勝,但丁家旺他一個專門搞藥化的,未必能……”
“你懂個屁。” 嚴峫不耐煩道:“誰跟你說我要拿氫氧化銅來釣丁家旺,從開始到現在咱們的目標突破口一直是刁勇,懂不懂?”
“!”高盼青登時醍醐灌頂,險些當場飛昇,轉腳底發飄地走了。
“——對了,還有你。”突然嚴峫目瞥見站在桌後的韓小梅,似乎想起了什麼,一把拉過扯進了角落。
“嚴嚴嚴副……”
“剛纔張代的‘藍’相關任何信息,包括那個所謂特別厲害的大老闆,沒有我的準許,一個字都不準跟陸顧問提。”嚴峫盯著的眼睛:“聽見沒有?”
韓小梅一個激靈立正站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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