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雲》76.Chapter 76
幾分鐘後嚴峫手機震, 一張沉、兇悍而又年輕的臉出現在了屏幕上。
金傑,男,緬甸籍。名字不確保真實, 年齡也不詳, 約二十六到二十九之間。年時代即混跡當地黑幫, 多年來輾轉於多個幫派, 是證據確鑿的罪行就有在黑市拳賽上收錢殺死對手、非法持槍、走私象牙、槍戰殺死軍警、販賣大量毒品等等。
五年前武警在中緬邊境繳獲了一批海||因, 火中絕大部分毒販都當場斃命,另有兩名犯罪分子被生擒。但那場圍剿並不算百分之百的圓滿收工,因爲毒販中有一人如神出鬼沒, 在被五六個武警戰士包抄的況下,竟然重傷兩人、全而退, 武警連隊在叢林中地毯式搜索了整整三天都毫無蹤影。
事後據毒販代, 這個年輕人是“上面”派來監督押運的, 作用是萬一在運輸過程中有人膽敢藏匿貨或黃金,他負責實施槍決。而整支走私隊伍中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名, 平時都按華裔的習慣傑哥,或按緬甸人的習慣敬稱“波傑”;只有一次運輸隊的頭領尊稱過一句“方片J”。
從那次之後,這個人就漸漸在緬甸境銷聲匿跡了,據緬方軍警稱他已經死在了緬中邊境——誰知道當地軍警收了毒販多錢。
現在看來這個人不僅沒死,甚至還渡來了中國。
“方片J——”嚴峫挲著下說:“要是按撲克牌順序來排, 這人應該算黑桃K販毒集團的第三號人了吧?”
五星級酒店餐廳裡琴聲雅緻, 空氣芬芳, 侍應生偶爾來回卻不發出任何響, 遠傳來杯盞極其細微的叮噹聲。
江停用勺子輕輕攪拌那碗還剩小半的海鮮粥, 垂著眼睛說:“應該吧!”
嚴峫卻輕輕嘶了聲:“不對啊。”
“……”
“國犯罪集團的頭號老闆和第三號人,兩人單槍匹馬的跑到胡偉勝天臺上去搜一包‘藍金’, 是膽子太大了,還是嫌命長?其中該不會還有些其他原因吧。”
江停說:“那我怎麼知道?”
他擡起頭,兩人目在半空中彼此注視,半晌江停無奈地攤開雙手:“你現在假設這些都沒意義,你怎麼知道這兩人只是膽子大?廢棄公路那天晚上警方救援趕到的時候,表面上也只有兩個托車手出來救援方片J,但其實遠還埋伏著一整支毒販車隊,真火併起來警方能不能全而退都難料……”
“事後我回憶過很多遍,”嚴峫打斷了他,“我覺得在天臺上那次,他們兩人不像是帶著後援。”
周遭一片安靜,江停無語片刻,終於道:“那我們只能推測,當黑桃K和方片J兩人登上胡偉勝家天臺的時候,他們是非常確定不會有警察趕來的。”
——他們有線,對警方的調查進展瞭若指掌。
換句話說,江停帶著嚴峫出現這一點,對他們來說才真是意外。
“會不會胡偉勝藏匿的那包樣品跟黑市上流通的‘藍金’不是同一種東西?”嚴峫突然道:“所以他們必須立刻帶走銷燬這包樣品,甚至不能假以他人之手?”
話剛出口他就意識到這個假設不立,丁家旺製毒團伙的供詞已經互相佐證了,這包樣品就是胡偉勝從大貨裡的,其化學分不該有任何特殊之。
嚴峫的思維不由稍微發散了一下——如果那包藍金樣品的重要不是現在化學分上,而是其他方面呢?
他竭力回憶起天臺上發生的一幕幕,穿過記憶的迷霧看清當時拿在江停手裡的那包毒品,正當某個不同尋常的印象快從腦海深約浮現的時候,思維卻被江停中斷了:
“你現在問這些,是想證明這個緬甸華裔不是方片J還是怎麼著?”
“嗯?”
江停指了指手機屏幕,說:“他就是。”
嚴峫回過神來,眉梢一跳。
“你記得我之前說過,發現新型芬太尼化合藍金的存在後,我曾經獨立調查過這個龐大的販毒集團麼?好幾個不同的線人向我提起過這個緬甸人的存在。我猜測可能因爲都有反社會人格、同時年齡也相近的原因,黑桃K對這個小弟兼保鏢非常信賴,但我不能確定他是黑桃K之下的二把手還是三把手——換言之,不知道他是Q還是J。”
江停終於放下了白瓷勺,示意侍應生上前把最後只剩了個底的粥碗收走,然後用茶水漱了漱口,繼續道:“我既然想破壞這個集團,首先就必須弄清楚它的部結構。但這件事花了很久的時間,因爲黑桃K和緬甸人的行蹤都太難以確定了,我甚至無法得到任何圖像資料……直到後來有一名代號‘鉚釘’的臥底,終於功打進了集團部。”
提到鉚釘時江停話音猝然停頓了片刻。
嚴峫從側面注視他的眼睛,沒有出聲催促。
“‘鉚釘’的報幫我確定了紅心Q另有其人。”片刻後江停終於用力吸了口氣,沙啞道:“概括來說他們的分工是這樣的,黑桃K遙控所有決策,紅心Q負責一部分計劃得以執行,方片J則確保所有人忠誠不二地將黑桃K的命令執行到底,同時擁有監督、善後、刑罰滅口等等權力,很多腥犯罪幕後都有他的影。”
“照這麼看紅心Q的參與度似乎是最低的?”嚴峫突然發問。
江停一挑眉:“因爲鉚釘曾說過,是個人。”
嚴峫沒想到這個,愣住了。
“鉚釘是個非常出、非常勇敢的臥底,曾一度做到紅心Q的直線聯絡人,很多傳遞給警方的線報都是從那裡竊得的。”江停角一挑,那雖然是個笑的模樣,但看上去並無毫笑意:“包括三年前,恭州塑料廠炸時的那起毒品易。”
——恭州塑料廠炸案!
嚴峫臉微微一變。
侍應生之前上來的那壺濃茶已經很冷了,江停卻像覺不到苦似的,一口口喝乾了杯子裡碧綠的殘茶。他們兩人彼此沉默了大概一分多鐘的時間,嚴峫才終於理出頭緒,問道:“三年前鉚釘傳出的線報是錯的,還是有向紅心Q通風報信,才導致你的……警方的行全軍覆沒?”
話剛出口他就意識到自己剛纔問了江停這輩子最敏的問題。
江停掌心按著咳了幾聲,擺手示意嚴峫沒事,然後才擡起頭看著他,眼神中閃爍著一譏誚:“——我要知道是誰,現在還會耐著子坐在這裡?”
那譏諷不像是衝著嚴峫,倒像是針對他自己。
嚴峫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只聽江停好似自言自語般,說:“不把他倆徹底弄死,怎麼能把這個販毒集團的所有都大白於天下呢。”
嚴峫手機短信響起,打破了這魔障般的寂靜。他劃開一看消息,起道:“我該回去了,視偵終於在治安監控裡發現了汪興業的線索。你猜這胖子是怎麼逃出警方天羅地網的?”
江停一擡頭,只見嚴峫咬牙切齒道:“我艸他媽,蹬自行車!”
“……”江停抓起G65鑰匙:“我送你回去吧。”
但他還沒起就被嚴峫摁著肩膀按回去了:“你剛喝了冷茶,對腸胃不好,要暖一下。”接著招手來侍應生:“你們有熬粥用的好湯底,揀溫熱清湯不帶油的上一小盅來,另外賬單拿給我簽了。”
江停遂作罷,問:“你今晚還通宵加班麼?”
嚴峫扭頭衝他不正經地一笑:“孤枕難眠睡不著啊?”
“……”
“乖一個,”嚴峫俯下,在他耳邊小聲說:“等案子破了保證天天晚上陪你睡。”
侍應生正巧一回頭,當場長了O字型。江停面無表地扶住額角,只有嚴峫簽完單,瀟灑地打車回市局去了。
直到他的影完全消失在店門外,江停才緩緩放下手,盯著眼前鮮清澄的熱湯,冷靜的面容在氤氳熱氣中有些朦朧不清。
侍應生遠遠站在雅座外,眼看這名看不出年紀的俊秀男子。
江停察覺到好奇的視線,卻懶得予以反應。
就像電影按下快退又重放,他腦海中閃過剛纔的每一幕畫面和每一句臺詞,靈魂彷彿被剝離,懸浮在半空中,以外人的角度將最細微的影與音調變化都反覆琢磨打量,直到確定沒有任何不完的地方。
不知道過了多久,侍應生無聊地研究著窗簾上的流蘇,突然瞥見那個好看的客人了——他拿起被靜置已久的湯勺,終於慢慢喝了口早就沒了熱氣的湯。
“先生,請問要幫您換一碗熱的嗎?”侍應生慌忙上前詢問。
誰知那客人只一搖頭,連個“不用”都沒吭,就這麼一勺勺喝完了冰冷的湯。
·
深夜十二點。
烏雲滾滾,風聲呼嘯。一道閃電倏然劃過恭州上空的黑夜,幾秒鐘後,悶雷滾過天際,傾盆暴雨譁然潑了下來。
公寓樓頂天臺,鐵門嘩啦一聲被推開了。
一個穿墨綠雨的矮胖男子影踉踉蹌蹌,灌滿了水的膠鞋踩進泥濘中,發出咯吱聲響。但他對滿的狼狽毫不在意,抓著早已反折的摺疊傘,在被暴雨澆灌的天臺上黑前行半晌,終於找到一勉強可以藏的避雨之地,蜷坐了下去,重重抹掉臉上的汗和水。
“小婊|子,小娘皮……”他下膠鞋來,倒出裡面的積水,嘟嘟囔囔罵道:“搞不死你,等老子搞不死你……”
轟——
又一閃電伴隨滾雷驚天地而下,世界瞬間雪亮。
汪興業的作突然頓住了,全剎那冰,臉青白得像個活鬼。
——他面前的空地上,不知何時正站著七八名全黑、兜帽遮臉的人,臉和手都藏在雨披後,就像趁著雨夜爬出墳墓的殭,直把他包圍在中間。
“……不,不,”汪興業痙攣著手腳往後爬,全一齊劇:“走開,你們不敢在這裡手,你們不敢……走開!走開!!”
一道低沉悅耳的聲音從人羣後響起:“爲什麼?”
“殭”們紛紛側,天臺中央,阿杰右手拿槍,左手撐一柄黑傘,傘下有個黑黑看不清面孔的男子,似乎帶著笑意著汪興業。
汪興業眼珠在及對方的剎那間就不會了,接著抖得差點眶,語調抖得難以句:“不可能……饒了我,饒了我……不可能……”
“爲什麼不敢在這裡手?”黑桃K很文雅地,甚至稱得上彬彬有禮地重複了一遍。
“饒了我!”汪興業聲嘶力竭尖起來:“我沒有想殺那小丫頭!真的沒有!江縣撞警車的事是我錯,但那也只是爲了自保!去年那姓李的丫頭見過我!求求您饒命!饒命——!”
汪興業連滾帶爬,匍匐在地上,就想去抱黑桃K的大,被阿杰重重一腳踹翻在了泥水裡。
黑桃K緩緩蹲下,著打滾忍痛吸氣的胖子,笑問:“你看到那個警察了?”
汪興業像死了般滿面灰白,半晌戰戰兢兢地點點頭。
“有什麼看法?”
姓汪那胖子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問,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稽地一張一合,不知道能說什麼:“我……看法……警察……我不知道他是……”
“你看,”黑桃K憾道,“你連句奉承話都不會說,讓我有什麼理由饒你呢。”
黑桃K在胖子驚恐的嚎啕中站起,舉步向前走去,幾名“殭”立刻上前架住了滿地打滾的汪興業,強行拖向天臺邊緣的欄桿。
阿杰撐傘快步趕上,低聲問:“怎麼理,大哥?”
“畏罪自殺。”
阿杰立刻轉頭使了個眼,手下會意離去。
“那大哥,其他收尾的事怎麼辦?”
黑桃K穿過夜雨沖刷的天臺,來到黑的樓道口,毫不在意一拂肩上雨水:“警察會幫我們料理清楚的。”
阿杰點點頭。
“讓合適的人來幹合適的事,比凡事都親自手要方便保險得多。”黑桃K笑起來,說:“走吧。”
幾分鐘後,手不見五指的公寓大樓下,兩人前後出了樓道,走向不遠一輛靜靜等候的黑轎車,阿杰搶步打開後車門。
黑桃K俯鑽了進去,就在那一剎那間,兩人耳後風聲呼嘯,一個人影從樓頂直摔下來,頃刻間變作了四濺的骨和花——
砰!
車門關閉,鮮潑灑在車窗上,旋即被大雨沖刷淡紅扭曲的水霧。
轎車發駛向遠的馬路,紅尾燈消失在夜幕中,良久後路燈終於一盞接著一盞地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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