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雲》81.Chapter 81

步薇就像河底搖曳的白水藻, 半晌終於舉步踏進病房,反手關上門,走到病牀前, 直地坐了下來。

這個角度讓和江停彼此平視, 面對着面——彷彿冥冥中某個詛咒被無聲無息解除, 終於掙了那個自下而上側對的角度。

問:“您想讓我回答什麼?”

“雖然是前天晚上發生的, 不過我想警察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江停頓了頓, 說:“汪興業死了。”

步薇臉空白,像是白板上還沒來得及想好填什麼緒,好幾秒後才遲鈍地慢慢浮現出驚訝、意外和一害怕:“……什……什麼?”

“從恭州某個小區居民樓上摔下來, 第二天清晨才發現,警察目前初步認定是畏罪自殺。”

江停上半深深倚在扶手椅靠背裡, 姿態自然從容, 和到有些刻意的直坐姿截然相反。過了半天步薇纔好似勉強消化掉了這個稱不上悲傷的噩耗, 發着抖沙啞道:“……太突然了,我沒想到……”

“真的?”

步薇聲音頓住, 看着江停,後者在的視線中又重複了一遍:“真的沒想到?”

“……我不明白您是什麼意思。”

“我以爲你早就預料到了汪興業會死,當你在嚴峫面前說出‘綁架犯是我叔叔’這句話的時候。”江停慢慢地道,“——或者更早,當你聽到嚴峫他們私下商量說申曉奇甦醒過來的機率其實很大, 因此決定搶先一步, 把汪興業拋出來轉移視線時……”

“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步薇有點尖銳的聲音打斷了江停:“是綁匪脅迫我把申曉奇推下去的, 我據實代有什麼不對?”

“沒什麼不對。”

“……”

“但唯一能證明這點的汪興業死了。”江停眼底浮現出笑意來, 儘管那笑意中完全沒有任何友善和親切:“也就是說, 現在沒人能證明你是被脅迫殺人,還是積極配合, 或者是協同從犯,甚至……從一開始就積極主地,要求殺死申曉奇。”

步薇的表有點怪異,像兇狠瞪視和弱無辜這兩種相反的表現裡外滲錯混合,以至於開口時聲音都有點扭曲:“警叔叔,我只是個窮學生,有哪裡得罪過你嗎?”

“別多想,刑偵角度的正常邏輯推測而已。”江停表現平淡多了:“對了,可能他們忘了告訴你,你不是第一名害者——我們在汪興業某個窩藏據點裡發現了一本筆記,確切說是檔案,上面記載了前兩名滕文豔和李雨欣,你聽說過這兩個名字嗎?”

步薇警惕地搖了搖頭:“……不知道。”

“我想你大概也不知道。滕文豔是汪興業五年前在陵州市發現的,兩年前的七月中旬,和另一名李銳的年一同被綁架殺害;李雨欣是汪興業四年前在江縣發現的,去年七月中旬,和另一名賀良的同學被綁架,隨後賀良被殺,李雨欣得了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說起來也有規律可循,你們都是被收養了三年後才遇到這種事覺三年就像是某種新鮮消磨殆盡的保質期一樣,保質期一過,就沒價值了。”

說着江停似乎覺很有意思,着步薇微微一笑。

但步薇白的臉卻在得知還有其他兩個孩子存在時陡然變得十分難看,隨着江停的最後幾句話,甚至變得有些發青。

“噢,對。滕文豔是陵州市的一個洗頭小妹,李雨欣則是隨着吸毒生母出去‘應酬’的縣城丫頭。”江停眼底的微笑越發有深意起來:“——所以你看,沒什麼好難過的,至你並不是那麼……怎麼說呢,獨一無二。”

同一時間,疾馳的輝騰車

“保質期一過,就沒價值了……至你並不是那麼的獨一無二。”

車載藍牙同步播放出江停的聲音,韓小梅疑地皺起眉,打量嚴峫好幾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嚴、嚴隊?”

嚴峫打燈變道轉向,視線盯着車前方,點了點頭示意說。

“那個……爲什麼陸顧問說滕文豔和李雨欣都被收養了三年呢?您在汪興業家發現的筆記本里不是那麼寫的啊?”

嚴峫說:“瓦解對方的心理防線。”

“啊?”

“步薇的變不驚源自於心深底氣,雖然我們不知道來源是什麼,但肯定跟這個人的某種特有關。你陸顧問刻意歪曲對前兩個害人的描述,對步薇上的各種獨特進行全方位的模糊化、統一化,是一種針對心理防線的,釜底薪的手法。”

似懂非懂的韓小梅強行把這番話記在腦子裡,反覆琢磨着。

——確實,步薇上有種與年齡極不相符的靈巧、輕和楚楚可憐,這種獨特的氣質,在很多閱歷富的上都不多見。

但這些獨特面對江停的時候突然變得格外脆弱難以維持,似乎無堅不摧的利,遇到了天中的剋星。

“汪叔叔平時基本在外地,我不知道他都在做什麼。”步薇視線垂落,盯着自己擱在自己大上的細白的手:“我不知道警察叔叔你想說什麼,是要抓我嗎?我能請律師嗎?”

“沒人要抓你,我說了只是找你配合回答問題。”江停還是那個很舒適的坐姿,左手按着大上的畫冊,右手袋裡,突然話鋒一轉:“——你知道幕後主使爲什麼要連續三年設計三次綁架嗎?”

步薇聲音輕細:“我已經告訴嚴警叔叔了,我以爲汪叔叔只是想要錢。”

“要錢不至於先養你們三年吧,況且憑他自己也養不起你纔對。”

步薇不吱聲。

後的玻璃窗投進病房,即使逆着,頭髮都油潤得像綢緞,皮晶瑩雪白好似在微微發亮;僅僅只是穿着睡坐在那裡,全上下就出了無形的緻、幽雅和芬芳。

不管年紀多小、天生資本多優越,這種藝品般的芬芳都不可能完全源自於先天,後天還得有無數金錢財力花在人眼看不見的細節上才行。

“汪興業只是個掮客,”江停淡淡道,“他背後還有一名幕後主使,一個真正編寫劇本、演繹劇,並且只有綁架案才能滿足其心慾的人;你是他的演員,但不是唯一的那個。”

步薇直坐在病牀邊,脊椎彷彿有子撐着:“……我不知道你說的幕後主使是誰。”

也許是空氣太過凝滯,也可能在這種僵持下江停過分舒展的姿態刺激到了。幾秒鐘後,步薇終於忍不住再次挑釁般擡起頭:

“但就算綁架案只是場戲,難道還真有所謂‘唯一的’演員?”

“當然有了。”江停態度還是很平淡,彷彿完全沒覺到話音裡小小的針刺:“不過事都到了這一步,你還用得着跟我裝什麼都不知道麼,小姑娘?”

“……”

江停一手把剛纔那本名爲《星空》的畫冊輕輕丟到了牀頭櫃上:“你平時鑽研天文刻苦的吧。”

那本畫冊是步薇的,隨着書籍邊角跟牀頭櫃撞擊發出“咚!”一聲,的心也突然向深淵中狠狠一墜。

“我就不一樣,我最討厭星象、星座這種既不實際又沒道理的東西。如果有人敢拿這些玄乎其神的學問來跟我賣弄,基本都只會遭遇冷落,甚至被置之不理。”江停微笑道:“看,這就是我跟你的區別。”

某居民區樓下,輝騰急速停止,嚴峫戴着耳麥下車,突然腳步頓住。

韓小梅和馬翔見狀都停在他後,兩人焦灼的目集中在嚴峫上。只見他一手按着同步監聽耳麥,半晌才狐疑地喃喃道:

“……星象?”

病房瀰漫着令人窒息的消毒水味,天花板與牆壁一慘白,反出大片朦朧又沒有溫度的

如果說剛纔步薇的表還只是不好看,現在就足以稱之爲冰冷和沉了。不知過了多久,纔像生鏽的機械突然被賦予生命般,“咔”地一扭脖頸,森森地盯着江停:“所以呢?”

“……”

“所以你現在想幹什麼,陸、顧、問?”

江停從最開始就袋裡的右手終於拿了出來——手指間竟然着一個微型同步監聽。他隨便找了支筆,筆尖咔一撬,就把監聽後的機蓋打開了,接着卸下了電池,往步薇面前一晃。

——數公里外,耳麥中聲音突然消失,嚴峫驀地愣住,隨即手機傳來新消息的震

消息來自江停:【沒電池了。】

“……”嚴峫心中驚疑不定,猶豫兩秒後輸:【我立刻讓人趕去醫院?】

對話框顯示正在輸,持續片刻後消失,然後又出現正在輸

但隨之而來的江停的回覆卻只有一個字:

【好。】

“離警察趕到大概還有半小時。”病房裡江停收起手機,隨便放回袋:“想聊聊麼,小姑娘?”

總是溫水一樣的婉的步薇突然冷地迸出了一句:“你是不是不知道我什麼名字?”

“知道啊。”

“那爲什麼總是我小姑娘?”

江停倍覺有趣地一眼:“因爲名字是人作爲獨立個的代號,有特殊的寓意,希冀,以及獨一,而你明顯只是個批量生產的提線木偶而已。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這世間不會因爲你的離去而出現任何缺憾,對我來說不過是了個影子。所以你什麼名字,又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步薇擱在大上的手突然握,手背青筋倏地暴出!

“我們來猜猜好了。”江停似乎沒看見閃爍着冰冷火焰的眼睛,懶懶散散地道:“你是三年前遇到那個人的,是不是?”

步薇略揚起頭,滿臉“我倒要看看你知道多”的神

“你從小父母吸毒,因而家徒四壁、生活窘迫,可能還經常因爲各種小事而捱打。十一二歲的時候父母雙雙毒駕去世,本來就不太幸福的年更是雪上加霜,你可能被送進了福利院,或者是寄人籬下,不管哪種經歷都足以讓一個孩子過早地嚐盡世間冷暖。你以爲這種絕又不公平的生活會一直延續到年,卻沒想到很快迎來了做夢都想不到的轉機——十三歲那年,你遇見了一個年男人,非常有錢、有禮貌、可能還有點所謂的紳士風度,讓你過上了話故事中小公主般的生活。”

“自然而然地,當你竇初開時,你上了他。”

江停風度翩翩,搭在兩側扶手上的掌心往外一攤。

而步薇貝齒咬着下脣,十指痙攣地絞在一起。

“過人的貌,過度的早慧,年時期的各種家庭影,以及對殘忍暴力犯罪權勢等等負面事的盲目崇拜,這些因素造就了你極度敏偏激的格。所以當你發現自己只是個影子的時候——當時你可能都沒想到自己並不是唯一的影子——與其深陷於自艾自憐、變可憐兮兮的廢,你決定主抓住命運反戈一擊,於是你找上了範正元。”

江停上半微微向前傾,盯着步薇的眼珠:“如果你再大一些的話,可能會接到更多難以對付的英殺手,他們冷、殘酷、出價昂貴,同時也訓練有素。但你到底還是太小了,你這個年紀,這個份,範正元已經是你能接到的最上限了,儘管在我們年人眼裡他拙劣得不堪一擊,事也不出意料之外。”

“……那又怎麼樣?”步薇也不由自主地向前傾,迫使自己強地頂着江停的注視:“事只是我運氣不好而已啊,我下次吸取教訓,會進步的,陸——叔——叔。”

江停對的稱呼不以爲意,“一次膽大妄爲就夠你被懲戒了,哪裡來的下次?”

“什麼懲戒,我本不知道你說的是什——”

“你知道的,小丫頭。”江停向後靠進扶手椅裡,表波瀾不興:“否則爲什麼滕文豔和李雨欣這兩起綁架都發生在七月中,只有你是六月末?”

步薇不明所以,但畢竟是個心思敏銳、智商極高的孩子,江停的話讓本能地覺到了一些非常不好的東西。

“……六月末又怎麼樣?”

“所謂的儀式,或者說那個人對你們這些小孩的考驗,只會發生在每年七月中。因爲這一切紀念的都是很多年前七月中旬的某一天,故事從八點零九分太落山的那一刻開始。”

“你以爲只要完復刻當年發生的每個細節、每句對話,就能通過這場考驗,從可憐的影子變正主?——不,你所經歷的這些不是考驗而是懲罰,是每年正式劇幕拉開前,提線木偶在後臺進行的一場無足輕重的彩排表演。”

江停陳述時沉穩沙啞的聲音非常好聽,但在步薇聽來,卻比最惡毒的詛咒還令人驚怖:

“……我不相信……”

“八點零九分。”江停戲謔道,脣邊的笑容加深了:“如果放在七月仲夏,是白晝將盡、長夜開端,代表無憂無慮的年時被黑暗漫長的刑罰所取代。但放在六月末是什麼?天已經黑了,編寫這劇本的人已經走了,你真以爲他會關心你爲通過這場所謂的‘考驗’付出了多和努力?考驗本來就不是爲你準備的,你已經是個被放逐的棋子了。”

“我沒有被放逐!不可能!”步薇霍然起,但理位置上的提高並沒有讓佔據上風,相反恍惚間彷彿正急速向冰冷的深淵墜下:“不要胡說八道,你又算什麼?!你只不過是個……”

江停一句話就把神經質的釘在了原地:

“那爲什麼自從被警方發現住院後,你就再沒收到過來自那個人的任何指令?”

“……”步薇雙眼瞪得大大地,臉上褪盡。

“他不理你了,你被拋棄了。”江停微笑,似乎有一點憐憫:“這就是對替代品妄圖抹殺正主的懲罰。”

破舊生鏽的防盜門被推開,帶着濃重灰黴味道的空氣迎面撲來。

“小心點,咱們沒證。”嚴峫拉了韓小梅一把,“馬翔守在外面,回頭要是搜出來什麼,你回局裡去補個搜查證。”

這是一套典型的老式佈局住宅,進門左側便是堆滿雜的廚房,穿過小小的玄關,進低矮的飯廳套廁所,再穿過一道木門纔是支着鋼牀的廳堂。那鋼牀差不多可供年人蜷側臥,可想而知是步薇小時候睡覺的地方;廳堂東面連接着大人的臥室,舊書桌、木板牀、油漆剝落的大櫃,牆上掛着幾十年前照相館裡劣質背景的結婚照,背景都已經褪了,一對新人的臉都被水彩筆塗得七八糟,凌厲雜的筆分明閃爍着來自孩的惡意。

“這地方……應該是步薇小時候父母的家吧,好像已經很長時間沒人住過了。”韓小梅低頭小心穿過臥室門,眯着眼睛左右張着:“奇怪,爲什麼還隨帶着鑰匙呢?”

嚴峫的聲音從外屋響起:“因爲最近回來過。”

“哎?”

韓小梅覓聲出屋,只見嚴峫蹲在廳堂中的錄像放映機前。

——這屋裡所有東西都蒙着灰,只有放映機稍微新一些,且有明顯被拭過的痕跡。嚴峫打開電源,屏幕驀然閃現出熒接着碟匣嗡地一聲,自把上次斷電前沒取出的碟片退了出來。

“這是什麼?”韓小梅好奇道。

嚴峫沒有回答,而是把進放映機,帶着勘察手套按下了播放鍵。

老房子採不好,屋裡陳舊暗,只有屏幕上幽幽熒將嚴峫的臉映得晦不清。首先出來的是劣質碟在數字量化時產生的雪花、彩帶,隨即畫面閃現,倏而一清,被放大到整個屏幕的手指出現在了嚴峫和韓小梅眼前。

“管用嗎?”屏幕裡有人說。

“不太好使。”

“釦子別不住,忒費勁了……”

畫面不斷搖接着聚焦拉遠。

背景竟然是某個公安局辦公室,一個穿淺藍制式襯、肩章領帶俱全、袖口隨意捲到手肘上的年輕人,正坐在寬敞的辦公桌後,在鏡頭掃過來時敏銳地擡起頭,接着手擋住了自己半邊俊秀的側臉。

“走了江隊!”畫面後有人喊道:“車在樓下等咱們!”

年輕人整理好案卷資料,起拎過椅背上的警服外套。有可能是制服子筆的原因,他走起路來顯得很長,經過鏡頭前時微微皺了下眉頭;那瞬間潔白的臉頰,烏黑的鬢髮,甚至連隨着皺眉這個作顯得越發濃的眼睫都在屏幕上清清楚楚:

“先關上,開始行再拍。”

韓小梅張着,已經說不出話來了,踉蹌跌坐在沙發裡。

而嚴峫直勾勾盯着屏幕,咬牙關,只要稍微開口劇烈搏的心臟就便會從嚨裡跳出來——

這錄像是當年恭州支隊的某個執法記錄儀。

步薇曾躲在這破舊的老房子裡,一遍遍觀看模仿更年輕時候的,各種作和神態的江停!

    人正在閲讀<破雲>
      關閉消息
      猜你喜歡
      通過以下任何一個您已經安裝的APP,都可訪問<歡享小說>
      首登送5800,日簽580書幣
      及時更新最火小說!訂閱推送一鍵閱讀!海量書庫精準推薦!
      2 然後輕點【添加到主屏幕】
      1請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