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雲》148.Chapter 148

警車衝過廢墟, 車燈照亮了前方的夜幕。

無線電探測雷達屏幕上突然出現了一個紅點,猩紅芒閃爍,映在嚴峫沉黑的眼底。

下一刻, 嚴峫猛打方向盤, 警車在尖嘯中一個漂移, 追隨那紅點而去。

嗡——

明明應該是響亮撞擊, 但在秦川耳朵裡聽來, 卻像是隔著水面的悶響。

那是因爲他耳朵裡已經蒙滿了的緣故。

“艸你媽……”阿杰狼狽不堪從地上爬起來,全沾滿泥土砂石,咳咳噴出了好幾口紅的唾沫。他用力搖搖頭, 視線好不容易聚攏,盯住了不遠地上息的秦川。

這裡離他們滾下來的地方足有八|九米高度差, 滿地都是凸出地表的銳利石塊和刺刀般的堅枝杈, 沒在滾落過程中被捅個對穿真是走運。相比較而言秦川的運氣差一些, 他半跪在地捂腹部,本站不起來, 黑夜中看不清傷勢如何,但指中正汩汩冒出鮮,不斷灑在地上。

“等……等著瞧,”阿杰道:“老子今天決不,絕不讓你活著走出這裡……”

接著他不耽誤時間, 調頭就往上坡走, 還要去拿那個手機。

秦川不知哪來的力量, 突然起撲了過去, 就像當頭而下的猛禽, 從後一把勒住了阿杰!

“@#¥!”

這回阿杰是真暴怒了,衝口就罵出了幾句緬甸語, 就勢前傾後背摔,重重把秦川摜上了地面!

落地當時秦川飈出了滿口箭,阿杰不待他緩氣,拽著襟把他拎起來就是兩拳,怒吼:“老子弄死你個傻!你攔啊,你再攔他們都是個死!!不是條子死就是你死!!”

嘭——嘭——

肋骨與臟被拳頭、扭曲、破裂,連心跳都幾乎中止。

然後阿杰一頓,拳頭竟然被秦川沾滿跡的手掌抓住了。旋即秦川當一記飛踢,又快又狠正中骨!

那是野在瀕死之際發出的力量,簡直迅猛至極,阿杰只覺骨就像被千鈞鐵錘正面擊中,霎時摔出去了十來步!

“……那就,”秦川著說,“就我死吧。”

他撲通倒在地上,一點點向不遠的手機爬過去。

那真的幾乎就是在爬了,他下的地面上都蹭出了痕。阿杰流滿面支起,只覺一莫名其妙又荒謬至極的怒火直衝頭頂,搖搖晃晃踩著碎石衝上去,在秦川離手機只差半步遠的時候抓住他,狠狠往後一推。

“你還當你是條子呢?圖什麼啊傻?!”

“咳咳……”

嗆咳讓氣管彷彿絞碎片,秦川剛開口就涌出了一

“你他媽就想找死是不是?老子全你!”阿杰拎著他強行拽到折斷的樹幹邊,拽著後領砰一頭撞在樹上,碎木枯葉簌簌而下:“老子親自送你上路!”

隨即他又往樹上——砰!!

灑遍滿地,人骨撞響令人齒發冷。

秦川不住倒氣,屏障甚至矇住了視線。

但恍惚間他還能看見遠,藍紅錯的芒映照著峽谷。他知道那裡佈滿了無數警察,有些素昧平生,但更多都能出名字;他們正張等待著特大毒販的出現,等待著即將到來的背水一戰,沒有人知道曾經的叛徒正在這裡。

沒有人來送別他的死亡。

不過至,秦川想,他們都曾一起出現在很多個戰前員、很多個戰後慶功,以及更久遠以前,自己剛進毒支隊時的迎新大會上。

既然曾有過那麼多完滿,那麼偶爾一次的缺憾也沒有太大關係。

“行,今兒我送你跟那些條子一道下去,”阿杰隨手抄起拳頭大的鋒利石塊,冷冷道:“下輩子再找他們做兄弟去吧!”

呼——

石塊迎面而下,秦川閉上眼睛。

但預想中的撞擊卻沒有來臨。

——啪!阿杰手臂被人從後抓住了,隨即巨力將他掀翻,迎面一拳向後栽倒!

“用不著下輩子,”一道悉的男聲森然道,“他一直是我的兄弟。”

秦川瞳孔瞬間擴大。

“嚴……”他喃喃道,“嚴峫?!”

阿杰爬起來,還沒完全起就被嚴峫抓住狠摜上樹,迎面就是閃電般又沉又狠的一拳。啪嚓!阿杰後腦重重撞樹,接著不帶歇氣又是一拳,連太都發出了清晰的聲!

“……!”阿杰咳著抓住嚴峫,狠命把他蹬開,接著抱頭躬。這個反應確實是專業級的,因爲下一刻子彈就砰砰幾聲擊中了他後的樹幹,濺起漫天木屑!

“你沒事吧?!”嚴峫吼道。

秦川滿頭滿臉是,連咳幾聲才說出話來:“你……你他媽是狗鼻子嗎?”

“電波定位!”嚴峫冷冷道,“呂局說既然是共頻炸|彈,就得靠無線電波發,所以指揮中心急發出了一批定位裝置!增援已經在路上了!”

秦川無力地笑了下,喃喃道:“但唯獨你跑這麼快……還說不是狗鼻子。”

阿杰閃避到樹後,只覺天靈蓋都差點被撞碎了,當場從齒中迸出了兩個髒字來。無數次死裡逃生的經驗讓他知道這時候不能遲疑,必須要讓對方立刻耗空子彈,於是在嚴峫追趕上來之前吸了口氣,利箭般地滾出去,直直撲向某——

嚴峫吼道:“站住!”

那只是他多年刑警的本能反應,實際是沒等話音落地他就開槍了。夜幕中一溜火追著阿杰,打得地面碎石飛濺,秦川喝道:“小心!刀!”

只見先前掉地的匕首赫然落在不遠,阿杰就地打滾,手去撈,下一瞬子彈飛旋而至,將匕首打飛了出去!

叮噹彈殼落地,嚴峫正要換彈夾,只見阿杰就像獵豹般躍起,半空把他踢得向後仰倒!

秦川:“你行不行啊?!”

嚴峫趔趄兩步,阿杰的第三腳已然飛至鼻端。這一刻嚴峫的格鬥路數明顯出了跟秦川不同的地方,他沒有躲閃,而是在閃電間摔了空槍,雙手肘架住阿杰小——如果這是搏擊賽場的話,那迅捷的反應可能連攝像頭都來不及捕捉,他已雙臂同時發力,左右咔一擰!

其實不該有靜的,但長骨開裂時電流般的劇痛,還是讓阿杰頭皮驟然一炸。

撲通!阿杰滾倒在地,嚴峫踉蹌站穩:“早說過老子比你行,不服氣怎麼地?!”

秦川正咬牙往遠挪,聞言有氣無力道:“我已經把他藍耗一大半了!補刀不能算數!”

嚴峫:“別那麼……日!”

阿杰兇已經完全被激發到頂了,竟然在這種況下,還能一記掃堂把嚴峫摞倒,兩人瞬間扭打在了一起!

“真他媽人,嗯?”阿杰臉鐵青,冷笑道:“差點下毒搞死你的人也能當兄弟,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偉大?”

兩人掌心、手肘、膝蓋等等所有能承重的點都互相卡著,、筋骨暴起,彼此骨骼都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咯吱聲。嚴峫力佔據優勢,一寸寸把阿杰擰翻過去摁在地上,因爲過度用力而表扭曲的臉上出笑容,反而顯得更加可怕:“是啊,就偉大怎麼了,敬佩我?”

阿杰:“……”

“要不要老子給你籤個名啊?!”

要是阿杰能空出手,這時候嚴峫那又高又的鼻樑肯定已經斷了。但此時他們互相死死抵著,阿杰只覺鐵鏽味不斷往咽裡冒,他在嚴峫耳邊,開口時齒間都滲出了腥,一字字息著說:“你知不知道……”

幾秒鐘後,嚴峫突然一肘狠砸在阿杰額角!

兩人僵持的姿態頓時打破,混中阿杰頂中了嚴峫骨,捂著鮮開閘似的額角滾出來。那驚心魄的變只發生在半秒間,兩人拉開了幾米距離,嚴峫衝口大罵了句什麼,只聽阿杰厲聲嘲笑:“你回頭看看你兄弟還在嗎?都他媽跑了!傻!”

嚴峫條件反一偏頭,不遠赫然空空,只留下了一灘跡,

與此同時,他側臉寒風近,咣!一聲重響耳迴音,被阿杰抄著石塊狠砸了滿臉

“艸你媽秦川!!”嚴峫大吼:“給老子滾出來!!”

夜幕昏暗,黑煙滾滾,秦川完全不見蹤影。嚴峫死死摁著阿杰的手,冷不防被阿杰擡腳橫掃腳踝,當時失去平衡摔倒,險些當頭撞上石崖,霎時眼前金星冒。

就在這幾秒鐘的功夫,阿杰已經踉蹌向遠衝過去,目標正在遠的大火映照中反著閃——是匕首。

“幾次都沒弄死你,今天終於是時候了。”黑夜中只見阿杰揚起了匕首,眼睛像惡狼般閃著幽:“給我一個人去死吧——”

“嚴峫!”突然背後響起秦川變調的嘶吼:“接著!!”

一道弧線劃過半空,呼呼打轉,那竟然是把手|槍。

次出生死配合出的默契在此刻發揮到巔峰,嚴峫彷彿背後長眼,完全沒看,電石火間躲過匕首刀鋒,刀尖在他側臉上飆出一線珠,同時竭力向上揚手——

啪!九二式旋轉、接住,子彈咔上膛。

裂狂風霎時靜止,所有場面就此凝固。

天幕下只見嚴峫擡起的槍口,十字準星瞄準目標,砰!!

旋轉的子彈碎時空、撕裂夜氣,倒映在阿杰瞳底。

下一瞬,彈頭從他前額貫、後腦出,彈殼叮噹落地彈起!

“……”阿杰的表終於凝固了。

這名在中緬兩地叱吒風雲多年,早已不記得犯過多罪染過多的職業殺手,終於在這滿地狼煙的山谷間頹然跪下,接著全撲倒。

滿地煙塵噗地濺起,又緩緩飄落。

——他死了。

從他圓瞪的眼裡流出來,但已經不會再有任何反應,子彈孔裡漸漸滲出一腦漿。

嚴峫手一鬆,九二式噹啷掉地,接著他長吁一口氣放鬆下來。

“你剛纔是不是罵了我媽……”秦川癱在石間,猛咳了好幾聲,才疲力盡地上下一口氣:“再敢罵試試,小心老子揍你了。”

嚴峫嘲道:“行啊,來啊。”

嚴峫轉搖搖晃晃走上石坡,只見秦川背靠一塊山巖,臉驚人的白,鼻腔、角、半邊側臉全是跡。剛纔摁著阿杰滾下石崖的過程中他被樹枝刺傷了腹部,黑夜中看不清傷口深淺,但外套正面已經溼潤黏膩得不行,只要稍微靠近就是一濃重腥撲面而來。

“咱哥倆不行啊,”嚴峫下外套堵住出口,說:“費大半天才把那緬甸佬乾死,丟人吶。”

“你知道人在緬甸多狂麼,接一單夠在建寧買套房,咱倆油膩中年公務員,能幹死就不錯了……嘶!”

秦川疼得了口涼氣,好半天才緩過來,攤在巖石上虛弱地道:“我本來是想借江隊的刀弄死這小子,我自己集中力對付黑桃K的……我還特地給姓江的下了劑猛藥,誰知道他暴得那麼早,都沒來得及手。”

嚴峫狐疑道:“猛藥?”

秦川不說話,突然問:“剛纔那小子跟你說什麼來著?”

嚴峫似有所悟,居高臨下瞅了他一眼:“不重要了。”

但秦川是個事兒,在這種出不止的況下還忍不住用手肘竭力撐起上半,抻著脖子問:“來說說嘛,聊聊唄。這剩下的時間也不多了,以後也沒什麼能嘮嗑的機會了,有啤酒花生嗎給來一把……你在幹嘛?”

嚴峫一邊低頭髮急救助信號,一邊從鼻腔裡哼笑了聲:“我要是你,現在就閉好好歇著,爭取待會增援趕到的時候你還清醒,能親眼看見聞劭那孫子被押進警車。”

秦川失笑。

“嚴隊嚴隊,嚴隊請回話,這裡是C91觀察點……”

嚴峫接起步話機:“方片J持械拒捕被秦川跟我乾死了,我剛纔向指揮車申請急救助,現在怎麼說?”

“‘釘子’向指揮中心發了第三波炸|藥定位,拆彈人員已經就位,現在主目標離炸區只差一公里了!”

嚴峫:“哎喲我艸!”

嚴峫起就跑,跑兩步似乎想起了什麼,回頭向秦川扔了副手銬,警告:“你自己銬上啊。”

秦川哭笑不得:“快滾吧你……哎,等等!”

嚴峫一回頭。

未熄,秦川因爲失過多而渾然不似活人的臉竟然也被映得通紅,眼珠熠熠發亮。這一瞬間他們互相凝視,隔著刀叢石,彼此眼底都映出了對方年輕時意氣風發的影。

“我覺黑桃K似乎喜歡聲東擊西,你注意點,以防萬一。”頓了頓秦川沉聲道:“保重。”

嚴峫倒退兩步,點點頭,轉奔向了警車。

引擎轟鳴遠去,黑夜很快吞噬了紅的車尾燈。

秦川收回目,緩緩向夜空。

好,他想,我比我爹走運。

不知道第多次,他的思緒漸漸飄起,再度回到了那混倉促的下午。嶽廣平急促搐著倒在地上,佈滿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似乎包含著說不出來的千言萬語,有錯愕、憾、惋惜、眷、不捨、難以置信……但唯獨沒有恨。

“不是說只需要拖延時間嗎?!不是說劑量不足以致命嗎?!”秦川抖著退後,聽見心裡有聲音瘋狂嘶吼:“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驚疑恐懼在他腦海中瘋狂撕扯,令大腦一片空白,直到那個被他懷恨了很多年的、應該被稱作“父親”的男人終於停止搐,癱在地上,徹底沒有了呼吸。

這麼多年了,他從沒好好觀察過自己父親的臉。

直到兩隔這一刻,他才發現那張臉原來與自己是如此的神似。

直到最後他都沒有就毒|藥劑量的事去質問黑桃K,他好像就比較平靜、又帶著點理之中的忿忿,順理章接了嶽廣平死亡的事實。他的所有表現都那麼真實又自然,以至於沒有人對他提出過任何懷疑——呂局沒有,黑桃K沒有,甚至連無數次深夜夢迴中的父親和記憶深的母親也沒有。

毒牙藏在舌底,直到最後一刻,才圖窮匕見。

太冷了,秦川竭力想屈起,但已經不了了。

他曾希黑桃K死在自己手裡,不過死在警方手裡也一樣,如果上刑場吃槍子的話那差不多就是中六合|彩了。雖然中途出了點意外,不能活著親眼看到六合|彩開獎,但姓嚴那小子替自己看也是差不多的吧。

秦川的視線愈加渙散,他閉上眼睛,千萬星辰化作模糊的點。

好睏,他想,我得睡一會兒……

就睡一會兒。

風掠過山澗,吹著悠長的哨子,衝向紅藍芒變換閃爍的夜空。

約傳來了急促的警笛。

·

警車風馳電掣,峽谷中閃映照著嚴峫沉著的臉,他按了下步話機頻道:“老黃,給我發‘釘子’的定位。”

“哎呀我×還定位呢,這移速度快得信號都追不上了,我看看……”頃黃興叮噹發來個位置,在指揮車喧雜的背景中大吼:“你要去哪裡啊老嚴!太危險了!省廳剛打電話,安排你們偵查組去峽口保護專家拆彈!”

“保護個屁!引|裝置一個電火花就能發,調個武警連來保護有用嗎?!”

“那還能怎麼著,拿命拼速度唄!”黃興嚷嚷:“我說你在哪,快回來!呂局正派人去掩護釘子!太危險了!”

——掩護?

掩護是爲了讓臥底有機會逃走,但對江停是本不適用的。這世上沒有人比嚴峫更瞭解他,“紅心Q”絕不僅僅是釘在販毒集團部的深,再從容俊秀的表象、再冷靜平淡的態度,都無法掩蓋他靈魂深真正的東西——一浸泡著仇恨濃,被無時不刻的暴怒打磨三年,因而銳利無比的毒牙。

“我這就去跟‘釘子’會合。”嚴峫扔下這一句,隨手將步話機丟在了副駕座上。

“喂!老嚴!要不要這麼拼啊,你他媽也就一條命……”

“哎呀你就讓他去吧!”那邊終於響起呂局無可奈何的呵斥:“你懂什麼吶!”

黃興:“……?”

嚴峫脣角勾起一轉瞬即逝的弧度,同時油門踩到底,警車尖嘯著衝下山路,向目標突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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