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萬里覓封侯》第4章

第4章 鐘、歸、遠

“萬壽節之後,你跟我一起回黔安。”

馬上就要進城了,鐘宛吩咐林思:“有什麼未了之事,你提早置。”

林思一怔,比劃:我不能走,我得留在京中幫你。

“不用了。”鐘宛搖頭,“見過宣瑞宣瑜後,皇上應該就能徹底放心了,你留在這也沒什麼大用,不如跟我們回去,以後天高海闊,你跟著我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不等林思反駁,鐘宛又道:“你也說了,郁赦並不念舊,他上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你了,下次呢?且四皇子和五皇子怕還有的鬥,五皇子有郁王府的支持,四皇子不一定能扛得住,你在他府上不安全,我不能把你留在這。”

林思想了下,沒再堅持,猶豫著點點頭。

鐘宛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林思給鐘宛磕了個頭,同來時一樣,又悄悄的去了,鐘宛掀開車簾,看了看不遠的城門,整了整冠。

鐘宛擔心被盤問,沒下車,外面嚴平山去和禮部的小還有守城的接文書,他們半月前就接到了黔安王府要來京中的消息,沒怎麼為難,遠遠的朝宣瑞的車駕行了禮,略問了問隨行的僕役人數就引著眾人進了城。

曾經的寧王府早被今上收回,修繕後,如今已是五皇子宣昕的府邸了,路過寧王府時,鐘宛掀開了車簾。

今上剛繼位時,至面上對自己這個弟十分寬厚,封王賜府,親選高門貴賜婚,頗有一副長兄如父的架勢。

當時寧王的外家鐘府已經犯了事,鐘家多男,出了兩位皇妃,但本家男丁並不多,數得上號的基本全被牽連了,就一旁支小戶裏還有個男,因為年紀太小才勉強沒牽累,後來輾轉被寧王接進了府,認做義子,堵住了史臺的口。

有寧王如此庇護,鐘宛才得以無憂無慮的長大。

寧王如此大恩,後來事變之時卻險些沒保住宣瑞,鐘宛沒臉看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深吸了一口氣後,放下了車簾。

眾人被帶到了另一府邸,地方不大,但還算緻。

嚴平山不慣於跟這些小吏打道,鐘宛自己拿了幾個荷包揣在袖中,跳下車,走過去絡的招呼了起來,將禮部的幾個小哄的滿臉笑意。

“還請王爺在此好好歇息,最好是稍稍梳洗一下。”一個小笑著提點道,“申時前後,宮裏大約就會來人請了。”

鐘宛把荷遞上去,“多謝。”

將禮部的人好生送出去後鐘宛來不及歇,酸疼的脖頸,去院招呼眾人先收拾小姐的房間,鐘宛站在院裏隔著門簾問道:“小姐的閨房佈置的還行嗎?”

宣從心被他從小看到大,並不避嫌,自己拿著一條狐裘披風走出來,“做了一路,終於好了,你看看合不合適。”

鐘宛忙接過來,笑道:“原來這些天是給我做的?我以為是給你大哥……”

“你更怕冷。”比起天真頑劣的同胞弟弟,宣從心要早慧許多,子清冷,關心人時語氣也是淡淡的,“京中果然很冷,早點去屋裏呆著吧,回來別又犯了病。”

“知道知道。”鐘宛笑著將披風裹上,答應著,“這就去了。”

宣從心左右看了看,默默記下尺寸,道,“來不及改了,你先穿著,等晚上讓人送來,我把領口收一收。”

鐘宛哭笑不得:“折死我算了。”

宣從心沒多話,說完話就轉進屋了。

鐘宛哪有空休息,又轉去了宣瑞院裏。

宣瑞臉很不好。

一半是回到京中想起了陳年舊事,一半是被鐘宛嚇的。

鐘宛也沒想到宣瑞老大不小了這麼不嚇,有點愧意,倚在門口笑道:“王爺要是這麼去面聖,聖上得以為咱們黔安窮的連王爺都吃不上飽飯呢。”

宣瑞知道鐘宛在逗他,但還是笑不出來,他抿了抿乾燥的,滿眼焦慮,“我從進城就心慌,腦子裏全是七年前我一個人被困在王府的景,父王走了,你也被人帶走了,我……”

鐘宛歎了口氣。

鐘宛低聲道:“是我不好,我當時也是一心想去找你,但郁王府那邊消息裏外不通,我……算了,都過去了。”

宣瑞擔憂道:說:“他要是問我,問我……”

“他不會問讓你為難的話,陳年舊事,他比你更不想提起。”鐘宛正道,“他就圖個安心,你讓他安心就是了,要真是想了結你,那就是往黔安送一壺毒酒的事,何必特意把你到這裏來?還嫌史書不夠編排的嗎?”

宣瑞聞言臉稍稍好看了些,鐘宛輕聲道:“都過去了,回來……我送你們去。”

“真的?”宣瑞眼睛一亮,“你陪我宮?”

“當然是假的。”鐘宛笑了,“我倒是想,進得去嗎?我在宮外守著。”

宣瑞無奈一笑,但總算安心了些。

申時,宮裏果然來人了,只傳了宣瑞宣瑜兩個人。

鐘宛充作僕役跟著去了,但連宮門口都沒到就被攔了下來,宣瑞宣瑜下了馬車,跟著宮裏的人走了。

兩人跟著太監們,一路小心,七拐八繞的也不知走了多久終於見到了皇帝,磕上了頭。

宣瑞本不敢抬頭,問什麼答什麼,說話的聲音比蚊子大不了多,還得靠老太監幫忙高聲傳話。

相較之下倒是小宣瑜應答更得當一些,寧王事變時他才兩三歲,還不記事,這些年無憂無慮的長大,膽子比他大哥要大許多,被皇帝問話時,還抬眼看了皇帝一眼,心裏暗暗詫異。

這個“皇伯父”年紀太大了一些,看上去得有六十了,做宣瑜的祖父都夠歲數了。

崇安帝這幾年老態漸現,說話中氣有些不足,他細看了看小宣瑜,慈和的笑了笑,問了問他的課業。

宣瑜還沒說話,宣瑞先暗暗出了一的冷汗。

當年,崇安帝也是這麼問的宣瑞,隔日,他和鐘宛就被送進了宮。

崇安帝……會不會借著這個由頭,把宣瑜留在京中?

宣瑞忐忑不安間,崇安帝已隨口考教了小宣瑜幾句,宣瑜一一答了。

崇安帝滿意的點點頭,溫聲道:“很出息,你哥哥給你請的先生好嗎?學問怎麼樣,嚴厲嗎?”

宣瑜低頭答道:“並未延師,是跟著……”

宣瑜雖小,但本能的覺得不能說出鐘宛的名字來,頓了一下道:“跟著家裏一個識字的管家學的。”

崇安帝沉默片刻,問道:“是歸遠在教導你吧?”

鐘宛,字歸遠。

宣瑜困的皺眉,這怎麼知道的?

崇安帝慢慢道,“有他教你,自然不會錯。”

崇安帝話說的很慢,似是在出神,過了好一會兒才道,“當年他若是了殿試……”

小宣瑜靜靜聽著,不敢接話,等了好久崇安帝也沒往下說,他擺了擺手,沒再問兩人的課業,宣瑞暗暗鬆了一口氣。

又敘了一會兒家常,天漸晚,崇安帝神似乎有點不濟,賜了兩人一桌膳,讓老太監帶著兩人去了。

宣瑞宣瑜被帶到小暖閣裏,沒了旁人,宣瑜低聲問道:“怎麼皇上一聽說鐘宛,就……”

皇上邊伺候的老太監帶著傳膳的人進來了,宣瑜馬上閉,老太監角略略彎了一下,裝沒聽見,自己給兩人布菜。

“老奴方才聽說。”老太監笑著說,“小殿下的課業,是鐘爺親自教導的?”

宣瑜納罕:“公公也知道鐘宛?”

老太監後一個小侍掩無聲笑了下。

傳天下的鐘宛,誰不知道呢?

小宣瑜自然也聽說過那些事,明白過來他們是在笑話鐘宛,臉氣的有點發白。

宣瑞橫了宣瑜一眼:崇安帝邊的太監,也不是他們能得罪的。

宣瑜低頭,邦邦的飯。

老太監扭頭瞟了那小侍一眼,一邊布菜一邊不不慢道:“自然是知道的,本朝最年輕的舉人老爺,誰不曉得?”

宣瑜抬頭,他並不知道鐘宛原來這麼厲害,一時呆了:“啊?”

老太監笑了笑,慢悠悠道,“鐘家雖敗落了,但寧王爺將他當兒子一般的養大,這樣的世家子,這樣的出,這樣的才,將來三省六部哪個衙門去不得?偏偏鐘爺心高氣傲,要走科舉正途,還走了個平步青雲……春闈的解元,秋闈的會元,要不是……”

老太監去不能說的話,“老奴聽聞前朝最年輕的狀元是十八歲,鐘爺當年若是能進殿試……”

“怕就是幾朝間最年輕的狀元郎了。”老太監出腰間浮塵,轉朝那個不曉事的小太監打了過去,“不知天高地厚的狗才,滾下去!”

宮外,差點兒就連中三元的鐘才子在寒風中立著,打了個噴嚏。

“真冷……”

鐘宛已經等了兩個時辰,手爐裏的碳都燒了,他怕凍僵了,乾脆下了車,來回走走活手腳。

已是戊時,天早黑了,鐘宛遠遠瞟著宮門口,心裏其實不著急。

最壞的況,也就是皇上將宣瑜留下當質子,但這個可能也很小。

將手握軍權的藩王世子留在京中教養還說得通,留下宣瑜算什麼?防什麼?防著宣瑞在黔安集結幾十口人造反嗎?

黔安地廣人稀貧瘠如斯,隔三差五的要朝廷賑災,鐘宛若是皇帝,聽說黔安有人造反,第一個同意,不得這群窮鬼滾去另立山頭,也省了連年的救濟。

鐘宛僵手,他兩手凍的沒了知覺,現在全憑著口一腔熱氣撐著。

突然傳來車馬聲,鐘宛提起神看了過去。

車駕漸漸走近,馬車上掛著的燈火搖晃,車燈上赫然印著“郁”字。

鐘宛心裏咯噔一聲。

郁王府的車馬漸漸走近,鐘宛心中思慮紛飛。

安國公主自有自己的車駕,不會是

郁王府的閒雜旁支,絕不可能在這個時間從宮裏出來。

車裏坐著的,只有可能是郁王爺和那個誰。

鐘宛提了一口氣,心中默念,郁王爺,郁王爺,郁王爺……

鐘宛旁的馬車上掛著的是黔安王府的燈籠,對方不可能看不見,若車上是郁王爺,他不會帶理會,自然就走了,但若是郁赦……

無論郁赦有多寵,他畢竟還沒襲爵,見到黔安王的車架,還是要停車避讓的。

郁王府的馬車越走越近,寒風中,鐘宛後背起了一層熱汗。

片刻後,馬車停了。

鐘宛閉上眼,完他娘的了。

郁赦的車馬緩緩停在了路邊,一個管事下了車,遠遠先行禮,繼而起小跑了過來。

鐘宛心中一喜,大冷天裏,郁赦不會願意下車,應該是遣管事來問一句,知道車上沒人,自然就走了。

管事迎上來,一抬頭,愣了。

管事一下子就認出鐘宛來了,大聲道:“鐘……鐘爺?!”

鐘宛崩潰,能小點聲麼?!!

鐘宛攥了攥凍僵的手,深呼吸了下,淡淡笑道:“是我,王爺進宮了還沒出來,還請郁小王爺先行。”

“猜到了。”管事上下看看鐘宛,語氣激,“我先告訴主子去,您在這呢!”

“不不不……”鐘宛被冷風嗆了下,咳了起來,“不不……”

那管事早已踩著風火一般跑回去了。

鐘宛揪著領子咳的不上氣,心中恨不得將那個管事生吃了。

他遠遠的看著那管事跑到郁赦馬車前,躬著子低聲說著什麼。

完了完了完了……

這次真完了……

鐘宛心跳的飛快,盤算著一會兒該怎麼應付郁赦。

那管事在郁赦車前站了許久,久到鐘宛都懷疑郁赦是不是已經在安排林軍來殺自己了。

“這是做……什麼呢?”

鐘宛凍的話都說不清了,他瞇著眼,看著郁赦的車駕。

過了有半盞茶的時間,那管事招呼一聲,郁王府的車馬了起來,緩緩的,走了。

這就走了?

鐘宛靜靜地看著郁王府的車駕走遠,不妨突然被冷風灌了進了肺,又驚天地的咳了起來。

跟車的僕役忙過來扶鐘宛,急切道:“您要不先回去?這……這……”

“沒……沒事。”鐘宛扶著僕役緩了好一會兒,自嘲一笑,“是我自己嚇唬自己,想、想多了。”

鐘宛看著郁赦車馬漸行漸遠,笑了下。

郁赦子變沒變,跟自己都沒什麼關係。

就算知道自己在這,又怎麼了?

下車跟自己敘個舊?

那明日,大約京中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和他在宮門口相會了。

鐘宛忍不住笑了,那他可真就洗不清了。

鐘宛吃了幾口寒風,口一片冰涼,上好似又有點發熱,要關頭,鐘宛不敢拿自己開玩笑,自己若是這個關頭倒了,那幾個孩子就真的六神無主了。

鐘宛不敢撐,聽了僕役的話,讓他給自己個轎子。

鐘宛沒讓人跟著,自己上了小轎。

鐘宛倚在轎中輕輕吐了一口氣。

七年了,當年才如斯的風流年郎,已經了話本裏的斷袖。

沒什麼可見的了。

鐘宛上忽冷忽熱,像是睡著了又像是沒睡著,迷迷糊糊的,做了夢。

夢裏那人十幾歲,不說話,坐在窗下靜靜地寫著字,窗外滿樹桃花,在他肩頭撒了點點落英。

轎夫抬著他搖搖晃晃不知多久,終於落了轎。

鐘宛被震了一下,醒了。

鐘宛眼睛,怔怔出神,那麼沉默寡言規行矩步的一個人,怎麼會做出林思說的那些事的?

鐘宛被凍的渾,正要吃力站起來時,轎簾被掀開了。

轎外,形高大,披著墨狐裘的郁子宥面無表的掀起轎簾,一字一頓道:“鐘、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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