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萬里覓封侯》第5章

第5章 鐘宛,我的桂花糕呢

鐘宛一時間以為自己夢還沒醒。

郁子宥長高了許多,眉眼更鋒利了,年時眉心那常年散不開的憂思化為戾氣,給這張英俊的面龐添了幾分鷙之氣。

鐘宛心道我是這是醒了還是沒醒,要是醒了,怎麼會見著郁子宥,要是夢著……怎麼能將這人看的這麼清楚。

鐘宛發熱發的兩耳嗡嗡作響,腦中混沌不清,掙扎著想站起來,凍僵的雙手雙腳卻像被灌了鉛一般,他稍稍緩了一口氣,扶著轎子起,還沒站穩,使不上力的兩,直直倒了下來。

鐘宛跪在雪地裏,看著郁子宥玄靴子,覺得自己又在做夢了。

夢裏在十年前,鐘宛宮伴讀不久的時候。

當時一同教于史老太傅的,年紀相當的就是鐘宛郁赦,還有四皇子五皇子四人。

這四人裏,鐘宛雖為伴讀,但無論是文章還是才都是最好的,將一眾龍子的死死的,一手好文章不單是太傅喜歡,就連崇安帝偶爾考教他們時也頻頻誇讚,崇安帝當年還戲言問過鐘宛,要不要進中書省。

進中書省做天子書,是要為天子草擬詔令的。

鐘宛當時年意氣,並不懂藏鋒,說自己不敢皇帝如此殊遇,也讓人小看了寧王府,但請皇帝在中書省給自己留把椅子,只待一個大比之年,他自然能明宣紫宸。

崇安帝雖不確定鐘宛真能年登科,但很喜歡這明豔刺眼的年意氣,笑著應了鐘宛所請,說明天就讓寧王打一把椅子送去中書省給鐘宛備著,把四皇子五皇子兩個氣的牙的。

五皇子宣瓊嫉恨鐘宛只會出招,面上還假惺惺的跟鐘宛客套,四皇子宣璟脾氣暴子直,有什麼不滿都是當面來,當天的酒宴上連連兌鐘宛,仗著自己酒量好把鐘宛灌醉了。

鐘宛醉了也沒失態,只是有點迷糊,出宮的路上他辨不清路,頭又暈,就坐在一個涼亭裏歇了歇。

那天,鐘宛遇見了郁赦。

許是外甥肖舅,郁赦眉宇間有幾分像寧王,鐘宛醉眼朦朧,以為是寧王尋他來了。

鐘宛自覺失態了,帶著笑,規規矩矩跪下給“寧王”請安。

年郁赦沒聽明白鐘宛哼唧了些什麼,輕聲問他怎麼了,鐘宛以為寧王在訓自己,仗著寵,沒臉沒皮的,跪在地上輕輕扯住了“寧王”的擺,低聲告饒:“我以後都不喝酒了,父親饒了我……這一次。”

郁赦:“……”

青天白日,年郁赦在花園被人認了野爹。

鐘宛說完這一句,扯著郁赦的角倚在人家上睡著了,郁赦彈不得,猶豫了下,將人扶了起來,鐘宛醉的手也本站不住,整個人在了人家上,最後……

鐘宛跪在雪地裏打了個冷戰,天馬行空的想,當年最後到底怎麼來著?郁子宥難道是把自己抱回去的嗎?

那現在是怎麼回事?這到底是不是做夢?

“鐘宛。”郁赦靜靜地看著鐘宛,淡淡問道,“我的桂花糕呢?”

鐘宛中好似被驀然捅了一刀似得,割的他五臟六腑生疼,心裏瞬間就清醒了。

沒在做夢。

鐘宛明白過來,自己套了。

這轎子,那轎夫,都是郁赦的人。

郁赦等了片刻,見鐘宛不答,問道,“爬得起來麼?”

不是十年前了,寧王不會來尋他,如今的郁赦也沒扶他一把的打算,鐘宛咬著後槽牙,慢慢的站了起來,他燒的渾都疼,勉強道:“請郁小王爺安。”

郁赦臉晴不定,片刻後道:“進來吧。”

鐘宛沒帶著人,就算帶著人也不可能從郁赦手裏,只能跟了進去。

鐘宛跟在郁赦後,餘掃過周圍,看出來了這裏是郁王府別院。

當年他落奴籍,被郁赦買回來,就被他安置在這裏。

郁赦將他一路帶進了暖閣裏,鐘宛上已經凍僵了,乍一進暖和地方,渾微微發抖。

郁赦坐了下來,下人奉上熱茶,他端起來,慢慢地嘗了一口。

鐘宛站在廳靜靜地看著郁赦。

郁赦相貌沒變太多,但周氣質好似換了一個人一般。

郁赦將鐘宛晾了有半盞茶的時間後,道:“你穿的不,還披著裘,在寒風裏站一會兒,就凍這樣了?”

郁赦微微瞇著眼,“我記得你子底子很好。”

鐘宛想了下,斟酌著語氣,“自去黔南後,水土不服,病了一場,從那以後子就有點虛……讓王爺看笑話了。”

郁赦把茶盞放在了桌上,淡淡道,“不是實話。”

鐘宛忍著針紮似得頭疼,勉強應對:“卑賤之,不敢勞王爺費心。”

郁赦又靜了片刻,問道:“是不是跟我有關?”

鐘宛頭暈目眩的,搖搖頭:“沒有。”

郁赦嗤笑一聲,似乎要說鐘宛在說假話,但終究沒說出來,又開始品茶了。

鐘宛心道你要問什麼就快點兒,等我一會兒暈死過去了,你連假話都問不出來了。

郁赦獨自品茶,好像把鐘宛忘了一般,鐘宛慢慢地活著手指,心裏清楚自己這會兒該把力放在應對郁赦上,但還是忍不住走神。

郁赦果然變了好多。

這些年,他到底怎麼了?

鐘宛年時在宮裏宮外行走,偶然聽說過一則聞。

傳聞,郁赦並非郁王爺親子,而是崇安帝的私生子。

會傳出這樣的流言,自然是有道理的。

比如崇安帝對郁赦那超乎尋常的恩寵,相較之下,同齡的四皇子五皇子都得靠邊站。

再比如崇安帝前面一直養不住的皇子們,崇安帝的長子次子接連夭折,三子又是個病秧子,若郁赦真是崇安帝親子,那按年歲算他排行老四,會不會是皇帝信了相師的話,也知道自己這帝位來的不明不白,會傷子孫福祉,見自己前三個兒子死的死病的病,怕自己第四個兒子也養不住,所以才將他送到了同胞妹妹安國長公主府裏?

類似的佐證有許多,但鐘宛時聽說了這個傳聞時,並不相信。

第一,鐘宛以前照著郁赦生辰往前推,發現崇安帝沒有哪個妃嬪有可能在那一年生下郁赦。

自然,郁赦也可能是哪個沒名沒姓的宮人生下的,但郁赦周歲就被封為王世子了,若他真是崇安帝親子,皇帝把自己兒子送給郁親王當王世子,這就是在郁親王造反。

郁親王並不是不能生,他庶子都有好幾個了,卻要被迫立別人的兒子做世子,將父輩好不容易掙下的世襲罔替的王位拱手讓人,他怎麼肯?

鐘宛不信郁親王忠君能忠到這個份上,替人養兒子,順便還要把祖宗基業一起送出去。

但是……

鐘宛輕輕皺眉,崇安帝那麼寵郁赦,為什麼不肯給他一個公主呢?親上結親,又能維繫加固和異姓親王的姻親關係,何樂不為?

四公主確實太小了,但三公主和郁赦年齡十分相當,但崇安帝也沒賜婚。

且在郁赦求娶四公主時,見的對他了怒。

鐘宛頭疼裂,來不及想自己此刻的境,倒是替郁赦焦心。

皇帝的兒子孫子接連夭亡,所以才開始不放心宣瑞宣瑜,定要親自見過,這個心思,旁人看不出來嗎?

四皇子宣璟,五皇子宣瓊,看不出來嗎?

他們連寧王的兩個兒子都要忌憚,那對郁赦呢?

郁赦世到底如何,崇安帝自己心裏清楚,但宣璟宣瓊不會知道。

鐘宛突然有點不上氣來,這兩位皇子,是不是已經將郁赦當皇子來防備了呢?

崇安帝這到底是真的寵郁赦,還是把他當靶子……

鐘宛腦中嗡嗡作響,幾乎站不住,他實在太難了,一時沒繃住,口問道:“這些年這麼折騰,你是想……避開爭儲之嗎?”

郁赦愣了下,突然笑了。

郁赦把茶盞放在案上,像是聽了個天大的笑話一般,自顧自笑了好一會兒,鐘宛心裏暗暗驚異,以前的郁赦,絕不會這樣。

郁赦終於笑夠了,他輕咳了下,整了一下了的襟,搖頭:“不,我是生怕攪不進去。”

鐘宛這會兒耳鳴又頭疼,若不是太悉郁赦的聲音,他本都聽不出來這人說了什麼,鐘宛心裏冒火:“你本就不可能有希,何必……”

郁赦頓了下,明白鐘宛想到了什麼,又笑了起來,半晌道,“你想什麼呢?”

郁赦收斂了笑意,平靜道:“我只是想讓大家都不好過罷了。”

多年來,單是為了活下去就要耗盡全部心的鐘宛聽了這話被氣的險些站不穩。

鐘宛失笑,自省自己是不是已被這些年的蠅營狗茍消磨掉了志氣,不然怎麼聽到郁赦這話,很想替他父親罵他幾句呢。

活著不好嗎?

鐘宛怒火攻心,眼睛都紅了。

郁赦饒有興味的看著鐘宛,問道:“鐘宛……你是在關心我?”

鐘宛沒聽清郁赦說了什麼,茫然的抬眸,郁赦嗤笑:“懂了……你只是想從我這裏,覺得關懷我幾句,我會念著舊,放了你,是不是?”

鐘宛睜眼都費勁,現在全憑一口氣撐著,要不是不想在郁赦面前失態,這會兒早找把椅子先坐下了,他只能依稀察覺出郁赦說話了,但說的什麼,他一個字也聽不見。

鐘宛額上冷汗直冒,他抬手眉心,輕輕了一口氣,無意識道:“子宥,我難……”

郁赦一怔,片刻後道:“煮碗姜湯來。”

下人抬頭,忙答應著去了。

鐘宛已經徹底燒迷糊了,十分不見外的啞聲吩咐:“多放點糖。”

郁赦:“……”

下人也意外,看向郁赦,郁赦點了點頭。

鐘宛已經迷糊了,等他再醒過來時,已經倚在郁赦原本坐的榻上了,多放了糖的姜湯被送了上來,鐘宛顧不上別的,接過來灌了下去。

一碗姜湯進肚,鐘宛臉上多了點

郁赦一言不發,就這麼看著鐘宛。

下人又給鐘宛端來一碗,鐘宛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郁王府的下人很會做事,在姜湯里加了些祛風寒的藥,都是好藥材,一炷香後,他馬上舒服多了。

上舒服了,腦子就清楚了,心裏更焦急。

郁赦把自己弄到這裏來,到底想做什麼?

郁赦不說話,鐘宛自然更不敢多言,兩人相對無言,一個品茶,一個喝藥。

過了好一會兒,郁赦突然道:“鐘宛……”

鐘宛咽下最後一口姜湯,將小碗放在了桌上,察覺出,郁赦這是要給他個痛快了。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寂靜。

郁赦輕叩桌面,慢慢道,“這些年,我幾次捫心自問。”

鐘宛抬眸,什麼意思?

要開始一起清算當年的事了嗎?

郁赦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往事中,慢悠悠道,“時時困,刻刻不解,我是不是……曾大病一場,燒壞了腦子。”

鐘宛茫然:“哈?”

“又或者是不慎墜馬,摔傷了頭?”

鐘宛愕然,這都什麼跟什麼?

郁赦淡淡道,“每次,我自己都要信了那些被你的編排的事的時候……”

鐘宛猛地嗆了下。

郁赦看了鐘宛一眼,繼續道,“每一次,當我沒法相信自己,當我搖的時候,我都會問自小跟著的我老人,我是不是失憶過,不然,怎麼那麼些風流韻事,我一件都記不得了呢?”

鐘宛撕心裂肺的咳了起來。

鐘宛死死捂著,這個關頭,絕對絕對絕對不能笑出來。

郁赦既然能殺林思,那也能殺了自己。

但一想到年郁赦崩潰的自我懷疑,抓著老僕追問自己是不是失憶了,鐘宛實在忍不住了。

鐘宛借著咳嗦,深深埋著頭。

郁子宥平靜的看著鐘宛,“笑,別憋著。”

鐘宛使勁搖頭。

郁子宥勾一笑,“乖,笑出來……笑一聲,我讓你哭一次。”

鐘宛沒來由的了一下,他本來忍得住的,但聽了這話沒繃住,了一聲笑音。

郁子宥莞爾:“很好,一聲。”

鐘宛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他這會兒已經舒服多了,不敢再坐著,起站了起來。

郁赦神複雜的看了鐘宛一會兒,突然道:“你走吧。”

鐘宛啞然,這就……讓自己走了?

郁赦起,“我累了,你走吧。”

鐘宛如蒙大赦,剛一轉,又聽郁赦冷冷道:“管好你那條不會的狗,別讓他再來煩我。”

鐘宛頓了下,知道他說的是林思,嗯了一聲,退了出來。

萬壽節之後,他原本就要讓林思回黔安的,自然不會再煩到郁赦。

回黔安王府的路上,鐘宛心裏幾次掙扎。

鐘宛原本計畫的很好,讓崇安帝徹底放下心後,帶著自己的人回黔安,再也不回京的,但這會兒他突然又有點猶豫。

鐘宛想了想郁赦的境,心裏十分不放心。

反正宣瑞馬上就用不著自己了,自己是不是能幫郁赦籌謀一二,勸他早早呢……

鐘宛瞬間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先不說這次能不能全而退,自己坑了郁赦這麼多次,他怎麼可能會信任自己會幫他。

鐘宛上的狐裘,自嘲一笑,況且自己混到了這部田地,還有什麼臉面再去找他。

郁赦大概只是想警告林思,才有了今日之事,以後……鐘宛不覺得郁赦還會再見自己。

噁心還來不及呢。

三個月後,大家橋歸橋路歸路,此生大約不會再相見了。

同一時刻的郁王府,別院的老管家伺候著郁赦就寢,溫聲道:“世子今天見鐘爺了?”

郁赦點點頭。

“老奴也隔著門簾看了兩眼,鐘爺個子又長高了許多,人也更俊秀了。”

郁赦沒說話。

“世子和鐘爺的傳言紛紛,雖然世家大族裏只當笑話,並不相信,也不耽誤他們想同咱們府上結親,但總歸不太好,今天這樣夜裏避開眾人見一次就算了,要是總見面……”

老管家言又止,郁赦微笑,明白老管家想說什麼。

“你不想我再見他?”

老管家不敢管郁赦的事,低聲道:“只是覺得沒什麼必要。”

“不,有必要。”

郁赦玩味一笑,“今天說了,敢笑一聲,我讓他哭一次,過幾天……我得讓他償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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