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萬里覓封侯》第11章

第11章 你要是有個好歹,這事兒就一輩子也說不清了。

郁赦靜靜坐在一邊,神自然的聽著鐘宛念話本。

民間話本,寫的再好在兩人面前也略顯糙,有不通不順之,鐘宛念的時候當場就能改了,只是沒想到郁小王爺過目不忘,早已逐字逐句記在心,故而每次聽到他的校對,角都微微勾起。

相較而言,鐘宛簡直如坐針氈。

前面就算了,讀到後面,鐘宛仗著自己才過人,略了好些句子,再將前後潤一番,妄想瞞天過海。

可惜騙不過郁赦。

郁赦品著茶,打斷他:“你讀了一句……翻回去,重讀。”

鐘宛:“……”

“只見那裏薄如深秋葉上霜,朦朦朧朧只一層,鐘卿再也撐不住,他……”鐘宛閉上眼靜了靜心,睜開眼繼續念道,“鐘卿他……他……”

郁赦整好以暇的看著鐘宛,眼底帶著幾分諧謔。

鐘宛終於繃不住了,將書摔到桌上,“他不想讀了!”

郁赦撐不住,悶聲笑了起來。

鐘宛耳朵微微紅了,他偏過頭看向窗外,磨牙,“你以前……明明什麼都不懂……”

“後來我就全懂了。”郁赦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但可惜,你已經走了。”

鐘宛沒聽明白,“可……可惜什麼?”

“沒什麼。”郁赦把話本拿起來,拂平封皮上被鐘宛摔出的折痕,“好看嗎?”

鐘宛咬牙:“好、看。”

郁赦笑了:“那回頭我再給送你些。”

鐘宛聲音發,“你……還有許多?”

郁赦點頭,“自然,郁王府書齋裏,有十來架書櫃裏都是你我的話本,比這本好看的有很多。”

鐘宛:“……”

郁赦眼中閃過一抹幽,“比這本豔的……也有許多。”

“郁王爺他……”鐘宛難以置信的看著郁赦,“他老人家知道自己府中書齋裏都是他兒子和別的野男人的話本嗎?”

郁赦神愉悅的點頭:“自然知道。”

鐘宛艱難道:“沒……打死您嗎?”

郁赦搖頭:“他從未對我過手。”

鐘宛不死心:“公主呢?皇上呢?”

郁赦笑了:“沒人管得了我。”

鐘宛喃喃:“看出來了……”

郁赦臉上的笑意漸漸散去,“只是收藏點兒話本而已,又沒做別的什麼,他們很知足了,並不會管我太多……大家都清楚,讓我閑下來,沒事做不痛快了……可能更麻煩。”

鐘宛心道比如去奏請崇安帝,要求奪了你的世子之位。再比如自請去北疆帶兵,讓郁王府和崇安帝的關係變得微妙張。

鐘宛神複雜的看著郁赦,很想知道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就不能……”鐘宛忍不住道,“好好的?”

郁赦抬眸看著鐘宛,一笑:“不能。”

不等鐘宛再問為什麼,郁赦又道:“我說了……我只是想讓大家都不好過。”

“這本書送你了。”郁赦突然就下了逐客令,“你走吧。”

鐘宛卻不著急了,他作遲緩的收拾著史老太傅的手抄,包裹好抱起來,猶豫片刻,道,“史太傅……”

郁赦看向鐘宛。

鐘宛道,“老太傅……曾跟我說過你。”

郁赦挑眉:“那個老東西並不喜歡我……對我從不假以辭,他說我什麼了?”

鐘宛垂眸:“子宥同郁王爺不同,秉良善。”

郁赦好似十分不屑,“他什麼時候說的?”

是鐘宛春試前在史府小住時,偶然和史今聊起郁赦時史今說的。

鐘宛去實,暗暗了一把汗,賭了一把:“是在我去黔安的頭一年的時候,太傅給我的信中提及的。”

郁赦不置可否,不在意道,“原來如此……他要是能活到現在,大概就不會這麼想了。”

鐘宛確定了,就是自己離開京中的第一年上,郁赦出了什麼事。

從藏書閣出來後,宣從心也剛剛被侍送出來,兩人一同回了黔安王府。

書房裏,鐘宛著話本,眉頭鎖。

他走的第一年,京中明明一切安好,郁赦能遇到什麼事?以致他大變?

或者……是他知道了什麼事?

會不會是他世真如傳言那般,有些蹊蹺,而他恰巧在這時知道了

可這也說不通,就算他真的是崇安帝的私生子,這就能將他這樣?

現在的郁赦,瘋起來不想讓任何人好過,這個“任何人”,也包括郁王爺。

郁王爺待他如親子,替別人養兒子本就很倒楣了,為什麼也要被郁赦這樣報復?

鐘宛深深記得,七年前的郁赦,明明很敬重自己父王的,對安國公主也很孝順。

鐘宛拿著話本來回翻,心裏一團麻。

好好的子宥……到底是怎麼了?

“當年我那麼作死,都沒把他瘋……”鐘宛自言自語,“這樣的人……當時能因為什麼事徹底崩潰,連活也不想活,要去吃寒食散……”

同一時刻,郁王府別院中,郁赦倚在窗邊的貴妃榻上,輕輕的吹著口哨,逗弄著廊上掛著的一隻鳥兒。

“世子。”馮管家捧著一條狐皮毯子過來,替郁赦蓋在了上,“外面天冷,待一會兒就把窗戶關上吧。”

“不急。”郁赦吩咐,“替我去拿兩本書,架子上的,隨便什麼。”

想起架子上那些書馮管家有點牙疼,但還是老老實實的去取了。

不多時送了來,郁赦抬手接過,道:“我在宮裏又見著鐘宛了。”

馮管家臉一變,“鐘宛”這倆字對他來說,就是煞星魔障。

郁赦抬頭看了他一眼,莞爾,“放心……他比以前乖了很多。”

郁赦輕輕挲著手裏話本的封皮,“非常識大,顧大局,被我輕薄了半天……為了不得罪我,居然都忍了。”

馮管家裝聾,當做沒聽到“輕薄”兩字,訕訕道:“這不很好?都是大人了,當然不能像小時候一樣。”

馮管家揣著郁赦的心意,又道:“不過……說起來,那還是時張揚不羈的樣子招人喜歡,若真沒脾氣了,倒……也沒意思了。”

“不啊。”郁赦完全不這麼覺得,“一樣有意思。”

馮管家吶吶,心道鐘爺,我可是幫過你了。

郁赦吹了聲口哨,引著窗外的鳥跟著,逗了一會兒道,“鐘宛來咱們府上半年多的時候,有一次,我同他打賭打輸了……你知道,我那會兒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懂,同他玩什麼都是被他耍的團團轉,我輸了,便許他帶他出去氣。”

郁赦看著窗外的大雪,緩緩道,“我們去了城西的珍寶齋,恰巧遇見了史老太傅的小兒子,那個比他父親還要死板的史小公子史宏。”

“史宏看到鐘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厲聲質問他……”

“明明已考取功名,在前有一席之地,卻無法為寧王作證翻案,是為無能。”

為寧王義子,寧王養育大恩,在寧王死後卻不戴孝,臉上半分哀思也無,是為不忠不孝。”

“寧王孤如今惶惶不可終日,為義兄,卻無半點相助,是為忘恩負義。”

“為茍活於世,委仇敵之子,是為寡廉鮮恥。”

史宏那鏗鏘有力正氣浩然的責問言猶在耳:“你這樣的人……居然也有臉茍活於世!”

馮管家不知道還有這段事,氣的渾發抖:“他憑什麼這麼說?!當時那個形,鐘爺一個半大孩子,他能做什麼?!一頭死在牢裏,還是揣著刀去闖午門?!茍活?他不茍活,寧王那幾個孩子是怎麼活到今天的?這個史宏……”

“我當時也氣的渾……”郁赦看著窗外,“但鐘宛一句也沒辯駁,反囑咐史宏,說史太傅年紀大了,大雪天裏,老人家骨頭鬆,腳又不好,要小心。”

馮管家不可置信的看著郁赦。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他出門,也是為了探聽寧王那幾個孩子的事。”郁赦看著窗外,“你看……他就是這樣的人。”

這樣的人,是恥於將自己的深意重攤開給旁人看的。

“裝乖,裝不在意……不過是那臭病犯了,又或者是裝習慣了,改不過來了。”

郁赦掀開書,喃喃自語:“他變什麼了?明明沒有,你看……就算是後來我讓他走了,他不也給我留了點樂子麼?”

馮管家看看郁赦手裏這本《我同世子的二三事》,哭笑不得,不自覺的想起六年前的事。

六年前,也是在這別院中,知曉了前塵舊事的年郁赦將自己關在房中,三日未沾米水,披頭散髮,眼中儘是,幾就死。

馮管家當時真的以為,小主人會將自己困死在房中。

好巧不巧,兩月前被年郁赦派到黔安探聽鐘宛況的家僕回來了。

馮管家在郁赦臥房外拍了半個時辰的門,上沒半點人氣的郁赦才將門栓開,將門打開了一條

年郁赦面如白紙,上帶著點點痕,聲音沙啞:“他……怎麼樣了?”

馮管家忙將風塵僕僕的家僕揪了過來。

家僕什麼也不知道,見郁赦這幅厲鬼的樣子,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年郁赦冷笑了一聲,沒心思再聽,轉就要關門,馮管家急的在家僕後腦上狠拍了一下:“有話快說!”

家僕瑟瑟發抖,斷斷續續道:“沒……沒見著鐘爺,但……但聽、聽到了鐘爺最近的一則傳聞,聽、聽人說,鐘爺在黔安,逮著個人就說,說、說……”

馮管家恨鐵不鋼,踹了家僕一腳,“鐘爺說什麼了?!”

家僕被踹倒在了地上,破罐破摔,磕頭大哭道:“鐘爺說!無無義的郁子宥始終棄!得不到我就把我拋棄!”

年郁赦目眥盡裂,幾個呼吸後,哇的一口將連日來郁結於心的一口吐了出來。

馮管家鬆了一口氣,忙替他拍打著,哄道:“世子你可不能有事,你這要是有個好歹,你你你……你和鐘爺這事兒,就一輩子也說不清了!他沒準還要給你戴孝!給自己唱小寡婦上墳!牽著個未亡人的引子,賴你一輩子!”

年郁赦了半晌,聲音發抖:“他……他當真……”

家僕叩頭:“當真!”

“我呸!”馮管家後知後覺的扇了自己一掌,“說什麼呢!世子你一定沒事!你就是為了洗乾淨這屎盆子,也得好好活著!”

“他……他……”

年郁赦“他”了半日也沒說出個所以然,突然息著大笑了起來,癲狂若瘋子。

當日,年郁赦開始吃飯吃藥,再過了半月,他大好,但卻一點一點,漸漸的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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