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如屑》第7章
沉香如屑正文 七曜神玉
王小二在青石鎮上幹了二十多年跑堂,還是頭一回見到如此俊秀的人來下館子,不由嘆今日掌櫃的提早開門是對了。
淡坐在桌邊,握著筷子:「有什麼菜,端上來就好。」
王小二一呆,賠笑道:「姑娘,這才早上,小店的掌勺師傅要到中午才來,吃熱菜恐怕還太早了罷?」
只見那位眉目如畫的抓著筷子往桌上一敲:「什麼管飽的就端上來!」
淡出的那種漢氣魄讓店小二肅然起敬,立刻下去忙碌了。
唐周慢慢倒了一杯茶,頗為驚訝:「你真有這麼?」
「你可以試試二十天只喝過一口噁心的洗澡水,完全不進食,這樣你就知道會不會了。」
「這樣說來,之前說的妖也要吃東西,那些話都是真的?」
王小二端著一籠熱氣騰騰的包子放在桌上,問道:「廚房裡還有半隻昨日剩下的燒,要不要熱一熱給姑娘端上來?」
淡將一小錠銀子放在桌上:「還有多都拿過來。」
王小二將銀子拿在手中一掂,大約有三四兩重,這樣出手很是大方了,何況還是在青石鎮這種不算繁華的小鎮。
「我沒事說著好玩的,你千萬不要相信。」說話間,淡已經嚥下一個包子,用筷子了第二隻咬了一口,眼中還盯著第三隻。
唐周倒了杯茶推過去:「慢點。姑娘家這副吃相,也不怕難看。」
淡瞥了他一眼,斯斯文文地撕下一塊包子皮,斯斯文文地嚼了幾下才嚥下,斯斯文文地開口:「吃相難看有什麼關係?最重要的是吃得快吃得多,撐死自己就能死別人,你懂麼?」話音剛落,又繼續風捲殘雲。
唐周低下頭,輕笑出聲,笑了好一陣才停下。
淡滿足地喝了一口茶,長吁一口氣:「這樣最舒服了。」
「吃飽了?那該辦正事去了。」
「啊,中午還有熱菜呢。」
唐周作勢要走。
淡連忙拉住他:「等一下,再等一下。」眼波一轉,笑得有些狡黠:「你這是第一次獨自出遠門麼?」
唐周長眉微皺,復又緩了,帶點年人特有的清稚:「是又怎樣?」
「墳崗就在那個地方,也跑不掉是不是?所以早去晚去都是一樣的。但這裡是青石鎮,鎮上的人一定知道比那個傳聞還多的事,你說什麼地方最適合聽故事?」
唐周看著:「你那點小聰明要是用到正道上就好了。」
淡輕搖手指:「不不,我這是歷代聖賢推崇的大智慧,遲早要讓你見識到的。」
唐周笑了笑,手指劃過手腕上的鐲子:「我只知,你現在還是階下囚,那種大智慧見不見識有差麼?」
淡角微,左思右想,最後還是不說話了。
臨近中午時分,飯館裡的客人也漸漸多了起來,人聲嘈雜,中間混雜著幾個北地口音,鬧騰騰的一片。
「我看兩位面生得很,不是鎮上的人吧?」一人著當地口音走過來,拖開板凳坐下。那人獐頭鼠目,形容猥瑣,出諂的神。
唐周微一頷,淡淡道:「是頭一回來這裡。」
淡看著掌櫃後的竹削牌子,唸得又輕又快:「炒豬肝,黃燜仔,炒三鮮,水晶丸子,醋溜排骨……」一口氣報了十幾道菜。王小二滿頭大汗:「這位姑娘,你們才兩位,四道菜已經很多了。」淡瞥了唐週一眼:「這位公子付賬,一分銀子都不會。對了,還要加上一碟醬豬肚。」
唐周全當沒聽見,只是說:「小二,再加副碗筷。」
那個湊過來坐的當地人臉上立刻笑開了花:「小兄弟真是爽快人。」
唐周道:「不知這鎮上有什麼新奇有趣的事?」
那當地人了臉,眼地著王小二端上來的菜餚。淡微微一笑,拿了雙筷子遞到他手中,又悄悄指著角落那一桌坐著的幾個上佩劍帶刀的大漢:「大叔,我們一路過來,就見過很多像這樣的人,一臉兇霸霸的,他們來這裡做什麼?」
那當地人夾起盤子裡的熱菜,流水似地往裡送,含含糊糊地說:「你這小姑娘一定是頑皮,從家裡跑出來的吧?」
淡點點頭,一臉驚訝:「大叔你怎麼知道的?」
那人哈哈大笑,甚是得意:「我還知道這位小兄弟是你的郎,你們這是瞞著家裡人私奔吧?」
兩人同時在心中咒罵了一句。
淡眼波一轉,笑得很乖巧:「大叔,你是在故意扯開話題了,其實你不知道那些人來這裡是干什麼的吧。」像這種混吃混喝的人,往往又很充面子,這樣一說,他立刻就會把心裡話往外倒了。
「我怎麼會不知道,嘿,你這小姑娘!我在這裡住了大半輩子了,還有什麼不知道的。」那人果真了激將法,放下筷子,「他們是來找娘娘墓的。」
唐周道:「當今皇上怎會把自己的妃嬪葬在這裡?」
「不是現在的皇上,是已經亡了國的那個皇帝。那時候你都還沒生出來呢。當時天下三分,北燕、南楚、齊襄各據一方,我說的是齊襄的那位貴妃娘娘。」
唐周更是懷疑:「既是皇族,定有自己的皇陵,又怎麼會葬在這裡?」
那當地人笑了:「那時候,現在皇宮裡的那位皇帝還沒當皇上的時候,是南楚的大將軍。他滅了齊襄之後,齊襄的亡國皇帝帶著他寵的貴妃,在手下那一批人的保護下逃走了。當時南楚那邊追得很,到了青石鎮的時候,那亡國皇帝手下人叛變,就把那皇帝殺了,而貴妃娘娘和亡國皇帝伉儷之甚篤,不願獨活就自盡了。他們出逃的時候從皇宮裡帶出很多金銀珠寶,隨帶著錢財外,很容易招致殺之禍,於是就想了一個法子,為那個娘娘修了一座墓。一來在墓裡藏著珠寶,可以隨時來拿;二來也是因為那位娘娘是含恨而死,怕死不瞑目化為惡鬼,也想用這座墓鎮著。這就是娘娘墓的由來。」
淡隨口道:「你定是也去找過這座娘娘墓了。」
「找是找過,不過,」他看了看左右,低下聲音說,「那位娘娘鬼可兇了,一定是只厲鬼,誰拿了這裡面的寶貝,就會死!我們鎮上的人,寧可繞道也不從墳崗裡走。」他拿起筷子,繼續往裡塞熱菜,又無暇說話了。
唐周在桌上輕叩:「想來這也是傳聞,越傳就越走樣。」
那人搖搖頭,裡含著排骨:「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
淡想起之前在蘭溪江上上的那個江洋大盜,他也說過關於青石鎮的傳聞。抬起手,將一塊蝶形玉璧在那當地人的眼前一晃:「我昨日傍晚經過墳崗的時候,還撿到了這個玉。」
唐周斜斜地看了一眼。
昨日傍晚,明明還關在玉葫蘆裡。
那人抖索,臉青:「你這小姑娘!快,快把這玉扔了,小命都不要了嗎?!」
淡嘟著,一副不樂意的模樣:「為什麼,這玉很好看。」
「我告訴你吧,我們鎮上有個年輕小夥,生得可壯實了,家裡窮,又沒什麼親戚,老爹死了也沒錢埋,只好埋到墳崗上去。他挖著挖著,就挖出幾個金銀杯子還有幾塊玉,不出十天,就死在自家裡了,我從來沒見過那麼難看的死狀……啊,還是不說了,吃飯,吃飯。」
唐周知道再問不出什麼事來了,便低頭用飯,舉止斯文,像是出自大戶人家。
淡突然說了一句:「那個人的死狀,你就是不說,我也能想得出來。」
那當地人只埋頭猛吃。
「他家裡沒有其他親人,等有人現的時候一定連都爛了,上爬滿蟲,有老鼠啃他的,還有蒼蠅四飛。」淡夾起一塊醋溜排骨,「他的啊,就和這塊排骨一樣,骨頭都了,上面沾著。」
唐週一向細嚼慢嚥,聞言也不噎了一下。
那當地人正要去夾那塊最大的排骨,聽了這句話,筷子一拐,去夾旁邊的炒豬肝。只聽淡立刻道:「他的肝也定是爛了,就和這豬肝一樣,是醬的。」
那人臉焦黃,去夾水晶丸子。
「唉,那人的眼珠應該還在吧。聽說死人的眼珠就是白生生的。」淡夾起一個丸子,咬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像這個水晶丸子一樣有韌勁,有嚼頭。」過筷子,點著盛醬豬肚的盤子:「聽說這種醬的東西要在醬缸裡醃很久,所以很多鄉野小店都把那些酸臭了的臟和醃起來。那些奇怪的味道被醬的味道蓋過去,就嘗不出來異味了。不知這裡的是不是這樣?還有,那個人的不會被黑店醃著當豬賣了吧?」
話音剛落,那當地人臉青白,踉踉蹌蹌地奔出去趴在門口嘔吐不止。
淡看著唐周,又問了一句:「我說的對麼?」
唐周面無表,取出一張符紙。
淡立刻道:「我錯了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唐周站起,招來店小二結了帳,然後左手拉起淡,右手拎包裹,把往飯館外邊拖:「我看你還是喜歡待在法裡。」
淡誠懇地說:「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你再給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嘛。」
唐周看了一眼:「真的不敢了?」
淡臉上的神更是誠懇:「真的。」
唐周鬆開手:「走罷。」
他們到墳崗上時,已經有五六個江湖人聚在那裡了,看見他們走來,立刻有人拔出兵。倒是後一位杏黃道袍的年老道人抬手阻攔:「這位是唐周賢侄,是凌霄觀主的弟子,都是自己人。」
唐周上前施禮:「唐周見過凌虛子前輩。」
那年老道人了鬍子:「聽說你師父近幾年還收了弟子,就是你後這位姑娘罷?」
唐周頓了頓,點頭道:「這是我師妹,還不懂規矩,失了禮數,各位莫怪。」
淡小聲嘀咕一句,擺出怯生生的神:「師兄……」
其他人都笑了,連連擺手:「唐兄太客氣了,我們還怕嚇壞了你那個小師妹。」
唐周又寒暄幾句,方才轉過,低聲音說:「等下不要打歪主意,也不準裝神弄鬼,聽明白沒有?」
淡微微一笑:「師兄儘管放心。」
唐周想了想,又問:「你什麼?」
淡很是老實,立刻回答:「淡。的,清淡如水的……」還沒來得及說完,唐周已經轉往前走去。立刻就被一無形的力量拖著往前,不由嘆了口氣,這階下囚的滋味果真不好。
忽聽唐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十分清晰:「等下你跟我。那些人當中有心不正的,暗中多留個心。」
淡看了看周圍,其他人似乎都沒有反應。
「這是用力傳音的功夫,所以他們都聽不見。」唐周似知道在想什麼。
忽聽前方傳來一個子清脆歡快的笑聲,宛如鈴聲叮噹。邊立刻有人錚的一聲拔出兵,拿在手中。
一位雪白衫的站在枯樹下面,手中抓著一把小米,正在喂樹上的鳥兒,還時不時做出傾聽的模樣,輕聲對著鳥兒說話。突然轉過頭來,柳葉眉彎彎,未語先笑:「鳥兒說,今兒鎮上來了很多客人,果真不假。」拍了拍手,很是歡喜:「我好久沒有看到這麼多人,這樣熱鬧過了。可是鳥兒卻說,人多,壞事也多。因為人大多喜歡作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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