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如屑》第14章
沉香如屑正文 死胡同
午時一過,沈老爺便到了庭院,神謹慎,笑著問:「唐公子,不知事可有些進展?」唐周看著他,沉道:「進展是有,只是……」
沈老爺立刻正道:「只是什麼?」
唐周知道自己已經到一點端倪了,卻又有種始終被牽著走的覺。他不能總在暗中觀察,所得的猜測,不管編得多圓,依舊還是猜測而已。「我覺到西南角的怨氣最重,就循著過去,結果現草堆下面有骨,埋得很淺,看起來埋的年數還不長。」他慢慢道來,果見對方的臉劇變,囁嚅,言又止。
唐周微微一笑:「自然,在下只是天師,不是捕快,也不想追究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是沈老爺你也不希自己邊總跟著一怨靈罷?」
沈老爺臉蒼白,許久才道:「這件事,其實還要從老夫的妻說起。老夫的妻是彝族人,依照那邊的習俗,人死之後都是拾骨葬。」
唐周聽他一開口便是毫不相干的事,更是莫名其妙,卻還是耐著子聽下去。淡本來已經轉回客房去了,聽他這樣說又折回來。只聽沈老爺繼續說:「拙荊一家在彝族中有些地位,彝族中很多有地位的人家都會巫蠱之。剛嫁沈家的時候,告訴我,是家中唯一不會巫蠱之的人,所以家中長輩才沒有反對我娶門。」
「拙荊嫁沈家之後,思鄉切,於是我便打算搬到彝族那裡住。在那裡,我見過一次拾骨葬。那時候,族長剛過世,他的子孫們將他的直接埋在屋後的地裡,只挖了一個淺坑,每日用滾水澆在土上。我那是第一次見,驚駭莫名,而我們中原人一定會買了厚木棺再土。」
唐周越聽越莫名其妙,只能道:「漢夷習俗大多很不相同。」
「這樣每日都澆些滾水,過了兩三月之後,就腐爛了,滾水一澆之後骨分離。彝族人再把填埋的坑挖開,將白骨取出來,用罐子裝了埋到山上去。據說那些養巫蠱的彝族人留下的骨裡也有蠱蟲,用這個方法可以不讓裡面的蠱跑出來。」沈老爺嘆了口氣,「這樣的場面,只要你見過一次,就不會忘記。後來拙荊過世,我便帶了小來到青石鎮。那時候怡君已經懂事了,開始照料家裡。我見這般能幹,就放心地出門走商去了。」
淡突然問了一句:「你們搬來這裡多年了?」
「整整有七八年了,怡君和湘君今年也有廿四歲了,可惜都沒有找到好人家嫁了。」他頓了頓,又接著說,「有一次我去南都走商,快三個月才回家,回來之後就覺得怡君和平日有些不同。兩位今日也見過笑起來的樣子了吧,似乎有那麼幾分古怪。我心裡不安,晚上睡得也不踏實,結果半夜裡去賬房,想把沒看完的賬目看完。走過庭院的時候,我看見怡君用花鋤在那裡埋什麼。我本想當作沒瞧見的,誰知心裡越來越不安,賬目也看不進去,只好回到庭院,在埋東西的地方把土翻開來看,結果——」沈老爺突然用手摀住臉,很是痛苦不堪:「我看到一。那死狀很難看,上的都已經幹了,像是被吸盡全一樣,面皮紫,雙目圓睜,皮幾乎著骨頭……我當時就明白了,拙荊曾經說什麼不懂巫蠱之,都是騙我的。怡君就會這些邪門歪道!」
淡若有所思:「也就是說,我們在草堆裡找到的那骨之所以埋得這樣淺,只是在等它爛到只剩下骨頭,之後再用拾骨葬埋一遍?」
沈老爺默默點頭,許久才繼續說:「這之後,青石鎮上開始隔三差五有人離奇暴死,大家都說是娘娘的厲鬼在害人。我卻知道不是這樣的,他們……都是被歹毒的巫蠱之吸乾了。我心中有數,可是怡君畢竟是我的兒,我自然不能多說多問。正因為無端慘死的人太多,我心裡到底還是不安,於是找人作法驅邪,請了好些人,其中有不是很有名的天師,最後大多都不告而別。我猜想他們中的不人,已經埋在地底下了。」
唐周輕咳一聲,淡淡道:「沈老爺,這件事你只是猜測,沒有真憑實據。你且寬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沈老爺將臉埋在手中,點點頭:「多謝唐公子。」
淡看著他的背影消失,一手支頤:「這個故事聽起來還滿有意思的。」
唐周斜斜看了一眼:「你不信?」
淡偏過頭微微笑道:「我知道彝族的確是有拾骨葬的,但是這巫蠱之就太玄乎了。所以就暫且信一半好了。」
唐周冷冷道:「我一個字都不信。」
淡訝然:「是麼,我倒覺得他有些話是真的。比如他說,他的妻是彝族人,我覺得他一定是在西南待過不時候,不然不會知道拾骨葬的。他說,青石鎮上的人離奇死去,不是娘娘的厲鬼作祟,這點我也相信。沈家小姐是彝族人,也應是真的。」
「除去這些,要的事倒沒有一件可以確信得了。」
淡笑得很討人喜歡:「你這是在偏幫沈姑娘了,其實我也不介意再多一位師嫂的。」
唐周看了一會兒,面無表:「其實我一直覺得沒有將你的妖力全部封掉,實在有些可惜。現在看來,你也是這樣想的。」
沈老爺所說的話,究竟有幾分是真的?他說這些的目的又是什麼?這沈宅中,是不是還有更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這恐怕,在一時間都不得解了。
唐周覺得眼前一切都像是蒙著一層薄霧,當他有了一點進展之後,事又會朝著更加撲朔迷離的方向前進。而淡對這些似乎已經完全不關心了,一得空閒便坐在蓮池邊餵魚,時常在池邊一待就是半日。他有時候也會想,淡是不是真的如所說,能夠聽懂魚的語言,這個想法一出,立刻就被否定了。淡上還帶著制,寸步不能離開沈宅,甚至連妖法也被束縛了,本沒有辦法裝神弄鬼。之前他就不把這個蓮花的那點微末妖法放在眼裡,現在更是和他相差甚遠。只是他也不得不承認,淡有時看事確實見解獨到,說起話來也似真似假,不能全信卻也不能一點都不信。
妖中有些猾,也些單純,但是總的來說,對於人世故都不太諳。而淡卻對凡間人心世故十分稔,打聽他的師承經歷,想來也是為了找到他的弱之。而在墓地之中,開始就料到斷龍石的機關會被開啟,卻故意一直不說,直到他們被困住以後,才來和他談條件。淡沒有直接要求他放過自己,卻問了同伴的下落,也是極聰明的選擇。這個要求,他不會拒絕,也沒有必要拒絕,畢竟破例過一次之後,難免以後還會心,於是再次破例。何況問這個,更顯得知分寸、有義,讓他慢慢地不再提防。
唐周不由嘆了口氣,無論如何,他現在的確是對沒有那麼深的敵意了。
他信步走著,竟然又走到那晚到過的東廂。客房門前,凌虛子坐在臺階上,膝上鋪著著一張得皺的紙,正聚會神地看著。這個景,他竟不像是被駭瘋了的模樣。唐周走近兩步,只見對方拿著那張紙的手微微一抖,手背上有青筋浮起,卻沒有抬頭,呆呆地看著紙上的字。
唐周看見他的小作,心中更是多了幾分肯定。他原本沒有細想,現在想來才覺得其中有好些不妥之。凌虛子畢竟算得上是一代宗師,閱歷見識都比自己高出不知凡幾。他方能從古墓之中安然,而凌虛子又怎麼不可能是在裝瘋,然後伺機呢?畢竟任何人對一個瘋子都不會太過提防。他走到近,眼角突然瞥到宣紙最上端的四個字:七曜神玉。他莫名覺得,這和他長久以來想要尋找的東西,應是有某些聯繫。
只見凌虛子突然跳起來,捶頓足,將手中的那張宣紙一團,拚命往裡塞。唐周踏前一步,忽然又停住了,靜靜地看著對方:「前輩,你何必要再裝下去?」那張宣紙上或許有他想知道的一切,他卻更想憑著自己的本事慢慢查個水落石出。
凌虛子笑著看他,口中不斷說著:「你為什麼要裝下去?我看你還能裝到幾時?」說罷,就又哭又笑起來。
「你這麼大年紀了,還會大哭大鬧,也不?」只聽一道清脆的聲音傳來,沈湘君肩上的鸚鵡,唧唧咕咕地笑。拉拉唐周的袖,仰起頭來笑得純淨:「我知道你是不會欺負他的,定是他欺負你,還要賴給你。」
唐周看著那雙明淨的眸子,心底有一淡淡的憐惜。在這沈宅之中,只怕只有才是無辜的。他微微一笑,輕聲道:「你怎的知道?」
沈湘君偏過頭想了好一陣,又看著他:「姊姊說這人是瘋的,而我是傻的,正好是一對。只有你才不會說我傻,你是好人。」
唐周抬手按在肩上,語聲溫和:「你怎麼會傻呢?」
沈湘君歪著頭,將臉頰近他的手背:「你能不能陪我去後院走走?那是個好地方,知道的人不多,你一定會覺得新奇。」
那是一口廢井,井沿爬滿了青苔,井口很窄,剛好可以塞進兩個人,水位已經很低了,約可見底下一泓碧綠。
沈湘君趴在井邊,探下頭去:「爹爹說,從這口井可以看到前世今生。這個只有我和爹爹兩個人知道,連姊姊都不知道。」
唐周負手站在一邊,心中不以為然。只見沈湘君突然回過來,輕輕一拉他的袖:「你也過來看啊。」唐周失笑,只得走到井邊,只見井水幽深,似乎還泛著寒氣,水中映著他和沈湘君並肩而立的影,微微有些扭曲。
「你瞧見沒有,我的前世是一隻鳥兒,灰的羽,尖,所以我現在才能聽懂鳥兒說話。」沈湘君笑著說,「有時候,你從井中看去,水裡的人影對著你笑,可是你卻沒笑,這就是祥兆了。」
唐周看了一眼,只見雙眸晶瑩,微微泛起一漣漪。他低頭向井下看去,只見水波微,水中那個和沈湘君並肩而立的人影突然變了,一道殷紅從眼角緩緩流下,可那個人影的神卻依舊沒變。唐周心中一頓,那個人影,難道是他今後的預兆?
這些在他看來,本來只是無稽之談而已。
他閉了閉眼,又往下看去,卻再沒有看到適才看見的景象。難道剛才所見的,僅僅是他的錯覺?
忽聽後輕微的腳步聲響起,他轉過頭去,只見淡氣息未定,站在離他們七八步之遙的地方。緩過一口氣來,眼中彩盎然,嫣然一笑:「這麼巧,我也是隨便出來走走,結果走著走著,就和你們走到一塊兒來了。」
說話時,神真誠,沒有半分遲疑。唐周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在胡說八道,先不說怎麼會無緣無故散心到偏僻的後院來,憑著恰好同他們撞見的巧合就有問題。
淡抬手了垂落肩上的青,又抬起手腕:「師兄你莫不是在擔心我上厲鬼?你瞧,我都把你送我的闢邪信給帶著了,不會有事的。」
唐周點點頭:「沒事就好。」這個闢邪信第一個辟的就是這只蓮花的邪。不過現在帶著這個制,連一點水波都攪不起來,他全然不會放在心上。他試探地問了一句:「你可有生出錯覺的時候?」
淡驕傲地一笑:「我一向只靠自己的真才實學,哪會有錯覺?」
待回到客房之後,天已經暗下來了。唐周用過晚飯,思及今日所見所聞,更覺匪夷所思。沈湘君說過,這口井只有和沈老爺知道,連沈怡君都不知道;而他想了許久,覺得在井中看見的那個眼角流的影,該不是錯覺,這裡一定還有乾坤。他收拾一番,在袖中放上一柄匕和火摺,隻折回後院廢井。
今晚夜深沉,大半弧月被烏雲遮蔽,天邊繁星稀疏黯淡。
唐周晃亮了火摺,抬手支撐在井沿,探下去。有了火,眼前的一切更是清晰。他依稀看見水中有一張白生生、乾的臉孔,雙目大睜,十分可怖。唐週一怔,突然聽見咔的一聲清響,井沿突然坍塌,他沒了支撐之,撲通一聲摔進井水中。
他不善水,落水之後一連喝了好幾口冷水,連忙閉住氣,慢慢著井壁往上潛。井水冰冷骨,似乎還泛著陣陣寒氣,現在才是天氣回暖的日子,整個人泡在水中滋味很是不好。
唐周從水中探出頭來,正好對上一張面皮青白、皮已經乾癟起皺的臉。饒是他再鎮定,也不被嚇了一跳。他剛剛手到袖中的匕,突然覺腕上一冷,放佛被一道鐵環扣住。那張乾癟起皺的臉頰突然一,眨眼間已經在他面前,慘白的了,吐出一句:「是巫蠱……走,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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