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如屑正文 山神

唐周手裡的火摺子慢慢燒到了盡頭，噗的一聲，周圍又陷一片黑暗。

淡一拂袂，一團氤氳銀白的在黑暗中了出來，慢慢地映亮了地底溶：周圍俱是鐘石，有水滴從石上滴落，出滴滴答答的響聲。

余墨輕輕一笑，逕自往前走去，走了幾步方才回頭道：「唐周，你信是不信，你以為會重要麼？」他頓了頓，又慢條斯理道：「你若是想去鏡湖水月，就跟我來；若是不想，就此分道揚鑣。」

唐周冷冷地說：「那就麻煩你帶路了。」

淡見狀，不由鬆了口氣，拉著余墨的袖搖了一搖：「余墨余墨，你怎麼會來找我的？」

余墨低頭看著，眼眸漆黑，微微笑道：「我趕回鋣闌山境，卻覺你沒有回來，就猜想你是不是見什麼危險了，才一路找過來。不過現在看來，你似乎也沒吃什麼苦頭。」

「誰說的，你不知道，我啊……」淡一路笑語唧唧，繪聲繪地將分別之後的事曆數一遍。余墨側著頭靜靜地聽著，聽說到有趣之，忍不住輕笑。唐周聽著將自己的所作所為誇大好幾倍來痛斥，也只得失笑著搖頭。

「說起來，你在襄都就找到我了，為什麼一直不出來？」淡突然想起這件事來。

余墨微微頷：「你那時不是還正想怎麼麼？我便是扛著你回去，你也不會願意罷？何況——」他語氣淡淡：「後來等你不制約束了，就想著幫忙找神，我要說什麼，你還會聽得進去麼？」

淡頓時無話可說。雖說該聽山主的話，可是余墨從來沒擺過架子，日子一久，也隨出習慣來了，連平日說話都是直呼他名字。

「我一路隨著你們到西南，覺之前都會有人為你們探路。西南這一帶便是朝廷也管不到，又怎會這樣安定？」

淡長長地哦了一聲，之前還覺得府管得太多，連個山賊響馬都沒留下，原來是錯怪他們了。真正的罪魁禍其實是柳維揚啊。

唐周突然停住腳步，低下看著前面的一堆碎屑。淡湊過去看了兩眼，奇道：「這是什麼？」

余墨瞥了一眼，淡淡道：「蛇皮。」

唐周想了想，喃喃道：「莫非他們口中的山神其實是一條蛇？」

「這也不奇怪，這裡是偏壤，古怪的風俗自然比中原要多。」余墨不甚在意地說，「那兩個領路的當地人上有一腥臭味，大概就是蛇的味道。想來帶著這一味道，蛇也不會吞了他們。」

淡訝然道：「原來是蛇？我還以為是他們平日都是吃腐的，結果上才有那麼一味兒。」

唐周斜斜地看了一眼：「你怎的總有那麼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淡嘟著不說話了。

余墨微微笑道：「看來淡跟著你倒還是有不好，起碼學會適可而止了。」淡大打擊，只見余墨淡淡地瞧著，角帶笑：「不過也是我對太客氣了，才把慣這樣。」淡簡直怒極攻心：「你你你……」

唐周矜持地笑了笑：「哪裡，理應如此。」

淡眼睜睜地看著剛才還不對盤的兩人差點開始稱兄道弟，只得拖拖拉拉地走在最後面，顧自生悶氣。

他們在地底越走越深，腳下也慢慢變得漉漉的，踩下去還有積水濺起。

淡抱著手臂，開始覺得有寒氣從腳上湧起，耳邊還不斷響起一陣若有若無的沙沙聲，似乎有什麼正往這裡蠕：「你們都沒有聽見什麼奇怪的聲音啊？」

唐周停下腳步，聽了一會兒，搖搖頭：「什麼都沒有。」

淡嘟嘟囔囔著：「你當然不會聽見了，凡人的聽覺嗅覺都遲鈍得要命。」

余墨微微笑道：「我也沒聽到什麼聲音，你莫不是太張了罷？」

淡忙停下來細細傾聽一陣，果真再沒有聽見什麼響，只好不說話了。可是他們一旦開始往前走，便又聽見耳邊響起一陣沙沙聲，不由道：「可是真的有……」

余墨抬起手，只見一團青的暈慢慢綻開，一下子把整個溶映得青氣森森。就在一片青芒之中，淡直直地看著前面有一團一團糾結在一起的蛇慢慢往他們這裡爬來，蛇鱗映著淡青的，更顯得鬼氣森森。這大團大團的蛇所經之，留下一道道亮晶晶的黏。

淡指著前面，聲道：「這裡是蛇窩嗎？」

余墨往週遭看了一圈，一指左手邊的溶：「往那裡走！」

淡自然不等他催促，立刻轉就跑，只聽後嘶嘶聲響越來越大，忽覺後面傳來一陣風聲，立刻低下，只見一條彩斑斕的毒蛇從頭頂躥過，撞在石壁上。還沒來得及直起，不知是誰在後用力推了一把，順勢踉蹌著往前衝。

一路跌跌撞撞，過石筍，踏過水坑，淡只聽見後唐周說了一句：「好了，應該是甩掉了。」

淡上氣不接下氣，手指輕劃，漾開一道白，只見眼前擺著兩隻黃澄澄的燈籠。一愣，方才慢慢地看清了：那兩隻黃燈籠是長在一張滿是鱗片的三角形臉上，而那張臉幾乎已經到了的鼻尖！

幾乎要驚出來，總算立即就反應過來，一把摀住自己的。慢慢往後退了一小步，只見那張恐怖的臉又了過來，只聽嘶嘶兩聲，一截細長分叉的舌頭在眼前吞吐一下。淡腳下一，一下子坐倒在地。

那是一條巨蛇！

雖然還沒能看清它的子究竟有多長，可是這麼大的一隻蛇頭擺在那裡，想自欺欺人也不能。強迫自己抬頭和巨蛇對視著，不能，也不敢，哪怕只要稍稍眨一下眼，這巨蛇就會直撲過來。

唐周想拔劍，卻見余墨手一攔，慢慢搖了搖頭。

「淡，你千萬別，我就在你在後。」余墨慢慢靠近過去，盡力是步履之間不出一點聲響。

淡眼睜睜地看著那巨蛇慢慢張大，出尖尖的、如刀刃一般鋒利的牙齒，一陳年腐臭味兒也拂面而來：「余、余墨……」

「等下我到你的肩的時候，你們就立刻往前跑，在跑到底之前都不要停下來。」余墨慢慢出手，在肩上輕輕一推，「快走！」

淡才踏出一步，唐周就手抓住的手腕，拉著往前面跑去。忍不住回過頭去看，只見余墨周都漾起了一淡青的妖氣，這妖氣越來越濃，轉眼間已經了青黑的澤，而那巨蛇上則有一妖氣死死地捆著它，它只能不斷*著尾，嘶嘶吼。

淡覺得最近自己當真是霉運連連，開始被凡人追著逃竄，現在又被蛇攆得逃跑，兩回都狼狽至極。

地道越來越，甚至可以聽見不遠水聲嘩嘩，眼前也漸漸開闊起來，盡頭似乎有點點亮進來。哪怕一點，對於一片黑暗中行走的人來說都是無價之寶。

淡跑到盡頭，只見面前已經沒有路了，外面水聲震天，竟然是一極為壯麗的瀑布。低聲道：「這就到頭了。」

唐周突然問了一句：「你跟著余兄有多時日了？」

淡想了想，乾脆地說：「差不多快二十年了。」

「那麼，你對他的事算是瞭解了？」

淡思忖片刻，點點頭。

唐周淡淡地說：「我覺得他很可能就是神霄宮主。」

淡一愣，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怎麼可能？我認得余墨這麼久，從來沒現他有神霄宮主那種喜歡扮別人的癖好。」

「這世間的易容總歸是還多會有破綻的，可神霄宮主的卻已是出神化，余墨也能夠隨意變別人的樣子。就算這一點是巧合，那麼他卻知道其中一件神是在神霄宮主手中，他曾和你說過，他同神霄宮主相識麼？」

「這個……倒是沒有。」

「就算他和神霄宮主相識已久，卻連去鏡湖水月的路都不知道，這不是很荒謬的事？」

淡想了想，說：「雖說這些話聽起來荒謬，可是你不覺得余墨想用這種破綻百出的話來騙人，這點更是荒唐嗎？」

唐周淡淡一笑：「像他這樣的聰明人怎麼可能會說這種破綻百出的話，你是這樣想的，對不對？所以這些話聽似荒唐，一定是有其緣由。你若是這樣想，那麼這些話就再也不荒唐了。」

淡支著下，慢吞吞地說：「你說的是沒錯啦，不過余墨要真是神霄宮主的話，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若我說我確然不是，你豈不是要失了？」余墨袖翩翩，大步走過來，漆黑的眸子微微瞇起，「看來有些事不說清楚，大家心裡都有一個結。你們想問什麼就儘管問，凡是能說的我都知無不言。」

淡蹭到他邊，出一個討人喜歡的笑：「我只有一件事不明白，你說你見過神霄宮主兩回，那麼這神霄宮主是不是柳維揚？」

余墨微微搖頭：「神霄宮主的易容當世無雙，我也不確定所見的是不是他的真面目，不過不是柳維揚那個樣子。」他轉頭向唐周：「之前說過，我並不知道鏡湖水月怎麼走，只是因為我一路都是被蒙著眼的。淡一摔下這個地底溶，我就覺得似乎和我曾走過的路有幾分相像。我全是憑著覺和周圍的聲音記下路線。」

唐周慢慢道：「那條蛇怪呢，明明你我都可以把它砍死，你卻不願這樣做，這又是為什麼？」

「這條蛇怪全都是毒，連鱗片上都有，若是它的濺出來，立刻就會全潰爛而死。殺了它的確不是難事，可是溶狹窄，地層也不夠牢固，這不劃算。」

唐周微微頷：「原來如此，那麼去鏡湖水月的路，你現下可是找到了？」

余墨一指瀑布：「就在這底下。」

淡探出頭往外看了看，不知該不該就這麼眼一閉往下跳。畢竟水流生在懸崖峭壁上才是瀑布，若是跳下去就等同於跳崖。就算是妖，也只有這樣一副骨頭，若是碎了，哪裡去再找一副新的過來？

只見余墨逕自走了過去，眼都不眨一下，便往下一跳。

主公跳了，淡自然也得跟著跳。何況余墨就是面子上不聲，也知道他現在一定火氣不小。淡落下瀑布底下的水潭，立刻從水裡探出頭來，往周圍看了一圈，不由道：「這裡風景不錯啊。」碧潭如洗，湖山，映襯著藍天白雲，格外的明麗。

淡慢慢往岸邊游去，看見唐周也在之後下來了，連著嗆了好幾口水，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他的水不怎麼樣。如果當初在南都狹路相逢之際，走的是水路，真的可以很多折磨啊……

余墨**地站在岸邊，見游到岸邊也沒去拉，淡淡地說了一句：「現在沿著湖往前走一百一十四步。」

淡地看了他幾眼，小心翼翼地拉拉他的袖：「主公……你在生氣？」

余墨轉頭看著，還是不聲：「你又知道我在生氣了？」

淡乖巧地笑：「我一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在想什麼……不，就算是看到你一頭，都能猜得到你在想什麼。」

余墨看了一陣，角緩緩勾起一笑意：「是麼。」

他們沿著湖邊走了長長一段路，只聽前方傳來兩聲慘呼，只見面前那個淡紫衫的子手中長劍之上正有鮮緩緩滴落，而倒在地上的那兩一高一矮，正是為他們領路的那兩個當地人。

那紫衫子本是背對著他們，聽見後腳步聲驀然回。淡不由失聲道：「陶姑娘！」這個淡紫衫的子竟然是在青石鎮古墓暗道中識得的陶紫炁。

陶紫炁瞧見他們，連神都沒變，聲音如碎玉一般：「尊主派我來為三位領路，去鏡湖水月一顧。尊主已經煮茶等候諸位多時了。」

淡看著背過去，不由皺了一下眉，又微微笑問：「神霄宮主對於茶道很是通嗎？」一下子記起在凌霄道觀被人從後面襲之前，看見的那個穿夜行的影和陶紫炁的背影很像。

陶紫炁冷冷地看了一眼：「尊主琴棋書畫、雜學經書，無一不。」

唐周淡淡說了一句：「陶姑娘，原本我看擔心你被困地道，眼下看來你還是安然無事。」

陶紫炁背影一僵，冷冰冰地開口：「承蒙唐公子關心。那墓地暗道的後半段其實是尊主後來修的，我本是奉了尊主之命，想把你們帶來這裡，卻沒想到沈怡君突然叛出，還把我關在地道里面。」

淡不由心道，神霄宮主做戲的水準已經是凡俗，沒想到近墨者黑，連手下人也沾上了這個喜好，陶紫炁在墓地中都是一副怯怯、含的模樣，現在殺個把人連手都不抖一下，真是以類聚，人以群分。

「神霄宮主把我們帶到這裡來又是為了什麼？」唐周問。

淡嘆了口氣，要是肯說，當初早就說了，唐周這一問真真多餘。

哪知陶紫炁遲疑一下，輕聲道：「尊主他得到神其一，需要一個純淨魂魄方才能解開這個神上刻下的咒印。雖然這世上，有純淨魂魄的並不只是唐公子你一人，但解開咒印的過程太過艱險，若是沒有一點功夫，本不可能辦到。」

一行人邊說邊走，已看到不遠的岸邊停靠著一隻小船。陶紫炁走上前，解開船尾的繩子，走上船頭：「你們現在還可以決定，究竟要不要去鏡湖水月。一旦到了哪裡，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淡微微疑，雖說陶紫炁是神霄宮主手下，怎麼覺的所言所為都不是向著自家尊主？說好聽點，這雖是為噁心卻良善，說難聽點，就是吃裡爬外。

唐周轉過頭看著他們，輕聲道：「你們回去吧，陪我到這裡便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