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如屑》第25章
沉香如屑正文 鏡湖水月
余墨負手而立,隔了片刻才緩緩道:「既然都走到這裡了,索就一條路走到底,怎能半途而廢?」
淡驚訝地看著他,不覺道:「余墨?」
余墨抬手在肩頭輕輕一推:「走罷。」淡心中通,向著他微微一笑,右頰出一個淺淺的梨渦。
陶紫炁將小船劃到湖中心,突然把船槳一推,撲通一聲躍水中,平靜的水面漾起了陣陣漣漪。余墨撐著船舷,淡淡道:「我先下去。」言罷,也跟著踏進水中。
此刻已近黃昏,淡紅的夕將天邊雲彩浸染得通紅,連碧綠的湖面也漾開了陣陣薄紅。淡趴在船邊往水裡瞧了瞧,又抬頭看著天,不由道:「若是到了有星有月的晚上,可不是鏡湖水月麼?」
唐周瞧著白瓷般細緻的臉頰,笑的時候眼角會微微彎起,清澈無邪,不由輕喟道:「你們何必要跟來?」
淡搖搖手指,笑著說:「你千萬不要誤會,我不是為了你呦。第一是為了送你早日去見那位夢中姑娘,第二是日子過得實在無聊,偶然找些事來做也好。」轉頭看了看天邊晚霞,又看著水裡,喃喃道:「奇怪,余墨怎麼要去這麼久?」
慢慢手到水裡,撥了兩下,眼前忽然水珠飛濺。余墨從水中出頭來,臂搭著船舷,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下來罷,我來引路。」
淡跳下船,向著唐周招了招手:「快來。」手拉住對方的手腕,低聲道:「你只要閉住氣,跟著我走就好。」看著余墨當先潛水中,也慢慢將子沉了下去。從水下往上看去,湖水是晶瑩的淺藍,水底俱是白的沙石,水草蔓蔓,時不時有細長的魚甩著尾從邊經過。
余墨逕自往前渡水而去,足足有三炷香時間,突然往上破水而出。淡也跟著上去,只見眼前不遠是一座華的宮殿,大理石臺階一直延到水中,待往上走了幾步,只見幾縷雲霧慢慢飄來,縈繞於周。
這一切似真似幻,好似走在飄渺雲層之上。
宮殿外,立著一塊石碑,上面是四個古篆:鏡湖水月。
淡轉頭往後的湖面去,只見天邊那一彎月皎潔,倒映在湖中,銀白的月影隨著水波緩緩搖曳。
唐周低聲道:「這裡便是神霄宮了……」
「前兩次神霄宮都是有人為我引路,這一回卻沒有。」余墨轉過頭,微微皺著眉,「神霄宮主既然要借你之力解開神封印,想必也會在裡面布下機關……」他話音未落,只見宮殿門口突然出現一個麻落拓、腳踏木屐的影。一縷雲霧飄來,正好將那個影攏於茫茫雲海之中,依稀看見那人提著裾,輕飄逸。
淡不由道:「那個是……伍順?!他不是摔進地底溶裡去了嗎,怎麼會在這裡?」追了兩步,卻覺他們之間的距離非但沒有小,反而越來越大。那採藥人伍順像是被什麼牽著走一般,步履飛快。
唐周看了看,問道:「你會不會認錯了?」
淡心中也有些懷疑,只能說:「可能是看錯了。」
「淡向來細緻,還沒有看錯的時候,那個人很可能就是伍順。」余墨淡淡道。淡簡直寵若驚:「其實我沒你說的這麼細心,真是太誇獎了。」
而神霄宮已近在眼前,眼前所及之俱是漆黑一片,寂靜無聲。
三人在這一片漆黑中慢慢走遠,只能聽到落足時出輕響。這樣走了出一段路,淡終於忍不住道:「這裡怎麼還是黑漆漆的,連蠟燭都不點。」也只是隨口抱怨一句,可是話音剛落,就聽哧的一聲,周圍立刻點起一片燭火。
余墨神有那麼幾分複雜,斷然道:「快走,免得夜長夢……」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見兩旁嗤嗤連聲,大團大團的烈焰湧起,瞬間將地面燒得微微紅。唐周不道:「這裡的地面竟然都是鐵鑄的!」
淡已經十分確定這幾日一定犯了什麼煞星。初時跑了幾步還不覺得如何,只隔了片刻,便覺得腳下好像火燒一般。過道兩旁俱是熊熊大火,火舌吞吐,不斷向他們席捲而來。淡只聞到一焦味,也顧不得想到底是從哪裡出來的,只能腳步不停地往前跑。唯一慶幸的一點便是自己是妖,多多比凡人在這火獄中好一些。
轉眼間走道已是盡頭,面前卻是一大片梅花樁。樁子有兩人多高,下面俱是麻麻的鐵刺,澤鋥亮,不用試也知道很鋒利。若是一個不小心跌下梅花樁,可是萬刺穿心,便是本事很高,落地時還能站得很穩,也定會穿了雙腳。
淡一時遲疑,不知該不該另尋出路。余墨已經毫不猶豫地躍上了梅花樁,看著還在呆,不由沒好氣地說:「你還什麼愣,快上來!」
淡只得用妖氣風而上,踏在樁子上,往下一看,心裡還有點膽寒。神霄宮主能想出這種修行的法子,可見他這人一定有病。
只見唐周對著這一片梅花樁連臉都沒變一下,如履平地地過去了。淡奇道:「唐周,你似乎很擅長這個啊……」
唐周回過頭看了一眼,不甚在意地回答:「習武之人多都練過梅花樁,家師也很偏這個。」
淡恍然大悟,忽聽後轟的一聲,巨大的熱浪從後襲來,聞到的俱是一濃濃的硫磺味。嚇了一跳,連忙飛快地往前,而後的熱浪也跟著追來。不用往後看就知道生什麼事了:這神霄宮主竟然在門口布下了火藥,一等他們進來,就點起了引線。
破聲震耳聾,不斷有小朵火焰竄到前,甚至可以聞到自己的出陣陣燒焦的氣味,而眼前的梅花樁卻遲遲不見盡頭。
淡聽著後的風響,果斷地避開了幾團火焰,再立刻一腳踏在樁子上,不待完全站穩,又往前跳到另一樁子。這樣靈敏的手,在之前的大半輩子裡連想都沒想過,不論哪一個作都絕對幹淨利落。
漸佳境,正有點理解為什麼凡人練武總喜歡整這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忽見眼前人影一閃,甚至連一眨眼的時間都沒到,看準的那個梅花樁子上站著一道高挑頎長、清華萬端的影,赫然是神霄宮主!
淡在半空,清楚明白地看到他的臉:也算見過不皮相生得好看的人和妖,卻還是第一次見過長這樣的人。若說神霄宮主醜陋,而他的五卻是無比清俊,可是若說他生得好看,那麼這世上就不會有長得醜的人。
眼睜睜地看著那張臉離自己越來越近,甚至連鼻尖都快相了,終於把憋著一口氣長長吐了出來:「啊啊你快走開,啊啊啊——」
說話的時候,上的妖氣頓時洩了,子一沉,立刻摔了下去。總算反應極快,手往上一抓,正好按在樁子邊上。在半空中晃兩下,偶爾一低頭立刻瞧見底下鐵刺鋥亮,心裡不由哆嗦一下。
只聽唐周的聲音開始還在遠,可是一句話還沒說完已經近在咫尺:「你敢踏下去,我就會讓你此生此世都解不開神封印!」
淡得不得了,唐周平日待雖然算不上好,可是在這要關頭還是靠得住。艱難地出另一隻手去樁子,只見眼前那雙墨綠的緞靴子正要抬不抬,似乎隨時準備踩下來。淡掙紮著和自己鬥爭,如果他這一腳真的踩下來,是死活不放手好呢,還是立刻放開手?畢竟神霄宮主這一腳踩下,若是最後支撐不住鬆開了,還不如一開始就自己跳下去好,免得還丟面子。
隔了片刻,還是沒有任何靜。淡只覺得手臂開始痠,抬頭往周圍看,只見神霄宮主還是那麼站著,余墨和唐周儼然已經和他為對峙之勢。淡嘆了口氣,如果他們這樣一直站下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撐到被拉上來的時候。
人果真還是要靠自己,靠別人大多靠不住,就算對妖來說,也是一樣。淡好聲好氣地開口:「神霄宮主,我可不可問你一句話?你這一腳到底是打算踩下來還是收回去?先說給我知道,大家也不用站在這裡不是麼?」
話音剛落,只見余墨了一眼,眼神很兇。
只聽神霄宮主慢悠悠地說:「還沒有想好。」
淡遲疑了半天,還是沒這個膽氣去挑釁他,只好認命地掛在那裡。之所以敢去挑釁紫麟或是余墨,是因為知道他們最多給自己一點苦頭吃吃,絕不會殺了。而對於神霄宮主,卻沒有這個膽量。何況,怒對方大概也只能顯示自己和別人不一樣,可是下場也會比別人淒慘好多倍。
著樁子,咬牙堅持著不放手。骨子裡就是有傲氣,容不得別人看輕了自己。
只聽一聲輕微的響聲,像是料出的聲音,的手臂突然被人拉住了。淡抬起頭來,只見唐周正拉著的手臂,不由問:「神霄宮主走了?」
唐周點了點頭,微微笑道:「你運氣還算不錯,他竟然就這麼走了。」
淡驟然鬆了口氣,喃喃道:「走了就好……」
不管是余墨還是唐周,至還知道對方比自己強了多,而面對神霄宮主的時候,卻是一點底都沒有,由不得不害怕。
梅花樁的盡頭,則是冰冷的大理石鋪的宮殿,安靜、沉寂、毫無人氣。幽幽的燈火搖曳,映在大理石板上,宛如鬼火。
面前的是一扇雕花青銅大門,門環是一頭正張開出獠牙的獅子,惟妙惟肖,好似活。而這扇門之後,會有什麼等著他們?
唐周看了看同伴,毅然走上前推開青銅大門。只聽一聲沉重的吱呀響聲,大門開啟,眼前的房間擺設極為雅緻樸素,就和他們在青石鎮的娘娘墓道中看到的那間幾乎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中心擺著一塊石碑,上面刻著歪歪曲曲的文字圖案。
石碑前,站著一個麻落拓的男子,擺上還沾著點點泥水,看起來瘦小而猥瑣。他聽見後有人走近,也只是呆呆看著石碑,一不。淡認出是那個採藥人伍順,便往前走了兩步,奇道:「你怎的在這裡?」
伍順卻全然充耳不聞,依舊一不地站著。
唐周也覺得奇怪,想要上前查看,可也只是堪堪走近了幾步,忽覺天旋地轉,眼前一片混沌,好似天地開闢之前的茫茫混,沒有,沒有草木,只有無盡的黑暗和無力。他不知在何,只能任由那一神的力量牽引住自己。
這力量,完全不可抗拒。
他依稀聽見淡的聲音,似乎就在畔不遠。他卻沒有驚慌,好像約知道會這樣。
最後一次回,他清楚地瞧見了那採藥人伍順臉上出一種說不出如何奇怪的笑,形卻一下子拔高了好幾分,一張人皮面慢慢落在腳邊,赫然出那張醜陋卻清華的臉。
神霄宮主看著石碑上的水紋漸漸平緩下來,輕聲自語:「最好他們順利能到魔相盡頭……」他手慢慢解開布麻,裡面則是一襲淡白的外袍,沒有任何修飾,就連帶也是白的。那時只有人祭才會穿這樣。
他輕輕著石碑上古怪的銘文花紋,一字一字說得很慢:「楮墨,魔由心起……」他突然子一僵,立刻覺出後被冰冷的劍鋒抵著。他連頭都不回,淡淡道:「是你?」
「尊主,你也沒有想過有這一日會落到被人用劍指著的境地罷?」陶紫炁語調如冰,滿懷恨意,「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我只記得一直待你不薄。」神霄宮主微微偏過頭,不意間卻見滿臉的忿恨,這種憤怒和仇恨,像是不共戴天。
「我原是九曜星中的紫炁,便是因為你……」臉紅,眼中慢慢綻開一點笑意,「當年仙魔那一場爭鬥中生的事,你已經全部都不記得了罷?」
神霄宮主一直平緩的呼吸突然凝滯了一下。
「我知道你現在想不起來,以後,也不會想起了。」陶紫炁將手中長劍往前一送,「你也陪著他們下去!這世上,再沒有人能告訴你當年生了什麼,你只有一輩子糾纏於過去種種!」
神霄宮主不得不往前走了兩步,只覺得天地間倏然倒轉,頭昏目眩。他突然回過,指夾住了陶紫炁的長劍,用力一拗,只聽錚的一聲劍鋒崩斷,斷裂的劍正好刺陶紫炁的咽。
「九曜星紫炁又如何?背叛的下場都一樣……」
石碑上面的水紋突然平復,只剩下一把斷了一截的長劍落在地上,出一聲哐當清響。
紫炁伏在地上,眼角不斷有清淚落。咽傷,奄奄一息,已經不能口齒清楚地說話,只能含含糊糊、費力地吐出一個名字:「計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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