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如屑正文 番外之二

天師是什麼？

道袍，赤足，手拿桃木劍，拎一串黃紙硃砂符咒，口中唸唸有詞的凡人。

淡過火堆端詳著對面的年輕天師，只覺得這世道變化太快，實在有些跟不上凡間的風俗。唐周天師很年輕，不過已經出老巨猾的前景；很清俊英，不過凡人嘛馬上就會為頭頂禿而亮的大叔；對道很有天分，不過等他下輩子再投胎一定不會再有這麼純淨的魂魄……

秦綺坐在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篝火，煩躁地開口：「誰說這裡有鬼怪的？到現在連個鬼影子都沒出現，再下去連天都要亮了！」

「子夜時分氣最盛，現在還沒到時候。」唐周看了一眼，語氣平淡。

秦綺攥著拳頭，將手指得咔咔直響：「等下它們來一隻就抓一隻，來一雙就抓一雙……」

淡心道，這樣兇霸霸的，鬼怪見了都不敢出來。不是說白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嗎？它們也就這點膽子，嚇嚇那些心虛的凡人，像秦綺這樣正氣凜然，又心心唸著把鬼怪筋皮的，換了也不敢出來了。

「、姑娘，這裡要起夜風了，你不如坐到上風來吧？」

除了唐周和秦綺，還有道長門下的另外一名弟子也跟著來了。只是那小師弟一直悶著頭不說話，淡這才正眼瞧見他，想來頂上有這兩位師兄師姐，這當師弟的，日子也過得不好。

不過嘛，現在是坐在下風了？這上風……淡看著秦綺和唐周之間那個空出來的地方，心裡哆嗦。

好像……還是不要坐過去比較好。

淡忙擺了擺手：「多謝你，其實不必這般麻煩，這點煙怕什麼——咦，你就那個之前在飯桌邊站著一直盯著我碗裡的燉最後還是沒吃到的那個？」

小師弟的臉頓時黑了一半。

唐周往邊上讓了讓：「過來坐罷，免得等下弄得灰頭土面的。」

淡只得慢吞吞地挪過去，坐下。

趁著秦綺看著另一邊，唐周忽然在耳邊低聲說：「你怕什麼，這驅鬼怎麼都驅不到你上來。」

淡忙摀住耳朵，堅定地往秦綺邊挪。凡人果真是這世上最說一套做一套的生，明明書上說男授不親的，他還挨得那麼近。

秦綺等過了一盞茶功夫，突然轉過頭盯著在一邊的小師弟：「還不快想個辦法？這樣子等下去要等到猴年馬月嗎？」

「怎麼辦啊……辦法……對了，我聽別人說，說些森恐怖的鬼故事可以把鬼怪引出來。先把火堆熄了，再把蠟燭點起來，要七七四十九，每說完一個鬼故事就吹熄一支蠟燭，第四十九支熄滅的時候，鬼怪就會一擁而上。」

淡嘆了口氣：這是到底是哪裡聽來的說法啊？總之作為妖魔鬼怪中的一隻，是從來沒聽說過。

秦綺手，很有些興致：「好啊好啊，我們就來試試。」

唐周屈起膝坐著，既沒贊同也沒反對，看著兩個同門師妹師弟忙著撿沙土把火堆蓋熄滅了，然後晃亮火摺子，將幾十支蠟燭擺了一地。

秦綺擺好蠟燭，很是激：「好了，誰先來說故事？嗯，不如師兄先來吧，這樣一圈著下來。」

唐周對著搖曳的燭火，低聲道：「從前有一對夫婦，住在山裡，在方圓十里外才有一個村落。這對夫婦很好，男的打柴，的織布，每逢有集市時就把柴火和布料拿去換別的東西。就算日子過得清貧，他們也本不在意。」

「後來有一日，那男子進了深山去打柴，他的妻子從黃昏等到夜深，都沒有等到人。那晚下了一場大雨，想，或許是因為大雨而耽擱了。可是等到第二日放晴，的夫君還是不見人影，焦急萬分，趕到十里外的村子裡打聽。」唐周頓了一頓，看了淡一眼，又繼續開口，「因為那對夫婦人很好，村子裡也有不人樂於同他們說話。那子很快就打聽到了，的夫君昨日本就沒有來過這個村落。一想到夫君在深山中整整一天一夜未歸，更是心急如焚。」

另外兩個同門師弟師妹聽得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淡則對著面前的那蠟燭想，唐周剛才看了那一眼到底是什麼意思啊，是在暗中諷刺，還是別有用意？又沒有夫君，也沒有去深山打過柴，更加不會織布，如果是暗諷的話，應該不會一點都聽不出來啊（太習慣想很多的某蓮）……

「那子只得孤一人到深山中去找，最後也只找到夫君砍柴用的斧頭，上面還有跡。覺得自己的夫君多半已經無幸，可是昨夜又剛巧下過大雨，把地面上的痕跡都沖淡了，沒有辦法順著痕跡找，只能掉著眼淚回家。就這樣過去了整整十日，已經快絕了之時，那男子終是回來了。」

「欣喜萬分，忍不住問夫君，這十日他究竟去了哪裡。那男子便說，他那日在山裡迷了路，正束手無措之際看見前方樹林裡有火，便走了過去。有不人圍坐在火堆邊，其中有一個黃生的樵夫是十里外那個村子裡的人，他便走過去同他們坐在一塊。誰知其中有一個豪大漢，本來正好好地在吃饅頭，突然被旁邊人的手肘帶到，一顆人頭就這麼掉了下來……」

秦綺不由啊了一聲，而小師弟則立刻把頭進了領裡。淡撇了撇，心道有這有什麼嚇人的，這類故事在十年前就和小狼妖丹蜀說了不下十幾種，中間還用妖擬出一群活人來，連其中那人腦袋掉下來的模樣都做得很真。

「他和那個黃生的樵夫都呆住了，隔了片刻，兩個人拚命地逃跑，可那些沒有頭的人居然在後面追趕。十日後，他們才找到了路，得以回家。」唐周說到這裡，偏過頭角帶笑地看著淡，「雖然夫君這麼說了，可是那子心中還有些疑慮，隔了兩日，這疑慮便更多了。自從那男子死裡逃生後，他們夫妻之間反倒不如從前那樣親近。那子有一回去集市，瞧見那樵夫黃生的妻子，便問起了這件事，誰知黃氏大驚，告訴那子，的丈夫死了有些時日了，被人抬回來的時候還是份離。」

淡不覺想，他講故事便講故事，老是瞧著幹什麼，可見其中一定有古怪。

「那子不安地回到家，只見的丈夫正低著頭在那裡找什麼，不敢面對自己的丈夫，只好轉往外走。可才走出兩步，就覺得有一雙手臂抱住了，丈夫悉聲音隨之在耳邊響起……」

唐周忽然傾過去，從後摟住了淡的腰，緩聲說：「我的頭不知丟在哪裡了，你瞧見沒有？」

淡很不屑，就這樣還想嚇到，未免差得太多，隨便講一個都要有趣得多，便轉過頭去，誰知這時機把握得太好，他的正好從臉頰邊過，逕自停在的上。一個激靈，用力推開唐周，連滾帶爬地撲到秦綺邊：「哪裡有水？髒死了，嗚嗚嗚……」

一隻水袋從斜裡遞過來，看也不看就接過開始用水洗自己的。太可怕了，剛才竟然親吻到了一個凡人，而且還是唐周，不知道洗一百遍夠不夠？

唐周見這副好似飽輕薄萬分淒涼的模樣，微微一皺眉，低聲道：「你手上拿著的，似乎是我的水袋。」

這一道晴天霹靂頓時結結實實打在天靈蓋上。淡僵地轉過頭看著他：「啊？」

唐周轉頭看著秦綺：「看來是被嚇到了，換你先來罷。」

秦綺拍拍淡的背，利爽地說：「你也別難過，不過是親一下嘛，要是覺得吃虧就去親回來好了。師兄，你說是吧？」

唐周很是用：「師妹說得是。」

淡抱著頭蹲在地上，心神俱傷。

「……我就對那隻鬼說，你沒有什麼了不得的？我還沒呢……」秦綺呼出一口氣，吹熄了一支蠟燭，看著同門師弟，「該你了。」

又是一下來，地上的蠟燭還剩下寥寥十幾支。

淡依舊淒涼地抱頭蹲在地上一聲不吭。

唐周瞧著，微微挑眉，低了聲音問：「你到底在淒涼什麼，親都親過了，你也洗了這麼多遍。難道你還會在意這個不？」

淡了，心中想著，也對，又不是凡間那種三貞九烈的子，親一下也不會掉塊，就算噁心也忍忍就過去了。抬起頭，向著唐周明眸皓齒地一笑：「這種事，我才沒有放在心上。」

「是麼，我看你就很在意，莫非你還是第一回被親吻？」嘖嘖，雖然子頑劣了一點，但本質還算是純淨。

「這怎麼可能？不是跟你說這種事我才不會在意嘛，反正也不會塊。」淡氣哼哼的。

唐周臉微微一沉，面無表道：「是麼。」他傾過去，在上又親了親，慢聲道：「反正這種事，你也不會放在心上，親一下也是親，親兩下也是親，都沒甚差別。」

淡呆了一陣，連滾帶爬地撲到秦綺邊：「水！水在哪裡，嗚嗚嗚……」

秦綺看著，利爽地說：「別了，直接親回來不就了。我們雖是子，卻不能給男人欺負了！」

淡很神傷，道長你教出來的那都是些什麼弟子啊……

於是淡就這樣度過了這大半輩子中最漫長的夜晚。

而最重要的驅鬼這件事，卻無功而返。

當晨曦初之時，一團團黑影在樹底下，竊竊私語。

「嗚，太可怕了，哪有凡人來鬼林說鬼故事的……」

「閉，那些不是尋常凡人，是天師，他們就是專門為欺負我們而生的，以後看到天師一定要逃得快，不然下場就和那隻妖一樣。明白了沒有？」

「哇哇哇，那隻妖真可憐，被那個男天師咬了兩口，多淒涼啊……」

「我還以為妖有多厲害，不也和我們一樣怕天師？下次我們打去鋣闌山境，把那裡的山主給拉下來哼哼哼！」

淡走在一行人的最末，這些竊竊低語就那麼順風灌進耳中。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本該忍耐，可是這些鬼怎麼會這麼該死呢？

一轉，疾步走到那片黑影聚集的樹底下，用那種寒得掉渣的聲音說：「我很淒涼，是嗎？你們想打去鋣闌山境，還想把山主給拉下來，是嗎？」來自曹地府般森的聲音：「全都給我去死吧……」

百鬼逃竄。

秦綺很是讚賞：「我原來看姑娘的，除了筷子就拿不別的東西，卻沒想到這麼厲害，真是小看了。」

唐周若有所思：「唔，看來很是生氣麼……」

淡抱著臂站在那裡，腳下跪著的大團大團黑影。那些黑影帶著哭腔，楚楚可憐地抖一團：「山大王饒命啊，山大王……」

自此，鬼林恢復了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