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如屑正文 端午特別篇‧余墨、粽子和魚（中）

揭開鍋蓋，一時船艙中香氣四溢。淡看著在鍋裡沉沉浮浮的餃子很苦惱，本來以為他們也會留在這裡一塊吃，就多做了兩個人的份量，現在這多出來的餃子誰來吃掉？慢慢轉頭，看見在船艙一角的刺客，笑逐開：「既然多煮了這麼多，就全部喂你吧。」

刺客臉慘白，兢兢戰戰地說：「不用了，我還是不糟蹋姑娘煮的東西了……」

淡盛了一碗餃子推到余墨面前，又轉過頭看著他，緩緩沉下臉：「你似乎很害怕……難道是我長得很可怕，嚇到你了？」

刺客立刻猛搖頭：「姑娘天生麗質，好看得不得了！」

「那你在怕什麼？」用勺子舀起一隻餃子，湊到他邊，「我看你抖得這麼厲害，只怕連勺子也拿不穩。這樣吧，我喂你吃好不好？」

刺客的臉更是慘白，結結地說：「可、可是這裡面的、……」

淡長長地哦了一聲，一下子解開他上纏著的白布：「你自己看看，哪裡了一塊？」微微笑道：「來，張口，我的手藝很不錯的。」刺客看了看自己的，閉上眼，認命地把餃子一口吞了下去。

淡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味道好不好？」

那刺客立刻讚道：「好，太好了！」這個時候，就算是豬食他也只有說好，更何況這餃子皮薄餡大多、鹹淡正好，更是讚不絕口，生怕淡一生氣真的拿他上的剁餡。淡笑瞇瞇的：「那再來吃一個。」一個一個地喂，不知不覺把鍋裡多出來的餃子全部都喂完了。

余墨看看他們，又看看勺子裡的餃子，沒說話。

只聽淡笑著說：「你什麼？我總不能你『喂』吧。」

那人口中正塞著餃子，含含糊糊地說：「豹……豹子。」

淡嫣然道：「那明天換燒賣好不好？我吃過味道最好的是在桐城，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出那種味兒來。」

豹子不由問：「是桐城楊柳巷子那個黃老頭賣的燒賣？」

「是啊是啊，原來你也吃過。」

「他那道涼蒸也好吃極了，不比他的燒賣差。」

淡很是高興，笑靨如花：「對啊對啊，我那時每天一大早就去排隊買的，晚了就賣完了。」

余墨擱下碗，輕咳道：「淡。」

淡立刻回頭看著他。余墨淡淡道：「我看你今日也鬧夠了。」淡乖巧地點點頭，把油燈挪到合適的位置：「山主，你是要看書了罷？我不會吵你的。」

豹子小聲問：「你也這麼怕他？」

「我很怕呢，山主要是起脾氣來，才不管是誰，直接大卸八塊沉江……」

豹子打了寒噤，不說話了。

余墨看了一眼，攤開書冊看了起來，翻頁的時候忍不住抬頭去看淡正在做什麼。只見用妖變出了一副骰子，正和豹子賭起銅錢來，邊上是一小疊贏來的銅板，看來賭得順風順水，手氣正好。余墨著書冊，沉沉開口：「淡！」

淡嚇了一跳，手上的骰子，面朝上正好是三個一點。豹子大笑：「三個一，我做莊，通殺！這些銅板歸我了。」

余墨了太：「我看你是被埋起來才會高興麼……」

淡大驚失，踉踉蹌蹌撲到桌邊：「我再也不玩骰子，也不惹你生氣了，千萬不要把我埋了……」余墨拍了拍邊的墊子：「你坐在這裡來，不準討價還價。」

淡嘟著，不甘不願地挪到他邊，悄悄瞥了幾眼余墨正在看的書，居然是伏羲數，也虧得他看得下這麼枯燥的東西。

沒了淡陪他擲骰子，豹子只得自己左手和右手賭，扔了一會兒骰子就覺得無趣，便在角落裡鼾聲大作，睡過去了。

淡支著下坐了一會兒，就在豹子的呼嚕聲中慢慢合上了眼。也是迷糊了一陣子，突然一下驚醒。油燈已經熄了，船艙漆黑一片。正枕著余墨的肩，大概是閉上眼迷糊的時候靠到他上的，而余墨居然也沒有把推開。小心地了，余墨輕輕皺了皺眉，下在頭頂蹭了一下。

淡輕手輕腳地挪開子，將邊上的毯拖過來，輕輕蓋在他上。小心翼翼地出手，了余墨的睫，飽含同地喃喃自語：「我知道你看見那位花姑娘別有懷抱一定很傷心。我不太擅長勸這也沒辦法，不過我覺得百靈會給你溫暖的……」

天明時，船泊於江邊渡臺，而渡臺不遠便是蕪鎮。

淡看著一早挑著擔子來趕集的百姓，不由奇道：「難道今日是什麼特別的日子，真是熱鬧。」

豹子掰著手指算了一會兒：「今天是五月初三，五月初五是端午節啊。」

淡嗯了一聲，喃喃道：「是端午啊……」

五月初五，是天地間氣最盛的一日，凡間有吃粽子賽龍舟的習俗，可對他們妖來說，這一天卻是最難熬的。修為深厚，自然不怕，不過終究還是會覺得不太舒服。

只是為了應景，端午節的粽子還是要吃的。

淡買了糯米粽葉鹹栗子，通統都給豹子提著。待走過一個賣蘋果的攤前，余墨的腳步明顯一頓。淡一個激靈，立刻道：「公子，你看那邊的橘子怎麼樣？」橘子只要剝了皮就可以吃，蘋果還得削皮後切塊，余墨自然不用嫌麻煩，可卻想能省事就省事。

豹子傻呵呵地說：「橘子吃多了容易上火。」

淡冷冷地說：「配綠豆糕正好。」

余墨把摺扇在手心一頓，淡淡道：「那就橘子罷。」

淡微微一笑，端的明眸皓齒：「公子，你真好。」豹子到鄙夷，只得灰溜溜地提著籃子跟在後面。

余墨低聲道：「過兩日便是端午，我們只怕是來不及趕回鋣闌山境，你捱得住麼？」淡不甚在意：「那是，我也不是第一回過端午了。」

余墨笑了一笑，眉梢眼角俱是和：「你現在這樣說，等到那天難了不要向我哭訴。」

淡頓時覺得很掛不住面子，微微嘟著：「我才不會哭呢。」

豹子指指賣涼的攤子：「涼蒸……」余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豹子委屈地哆嗦了一下，又默默往後退了兩步。

淡咬著筷子看豹子流水般把盤子裡的涼蒸往裡塞，忙問：「怎麼樣怎麼樣？」豹子不待裡的完全嚥下，含含糊糊地說：「好，比黃老頭的更好……」

淡掀開蒸籠一角，夾出一個熱氣騰騰的燒賣：「來，嘗嘗這個。」

豹子就著的手一口把燒賣咬下，嚼了幾下：「很好，這個也沒得說。」

余墨著手上的書，平整的摺痕。

「姑娘，你好好心再給我一個？」豹子垂涎地盯著蒸籠。

淡又夾出一個燒賣，吹了吹熱氣，送到他邊：「來，小心燙……」

余墨擱下手上的書，長站起，一把拎起豹子的領，把他往船頭拖。豹子大力掙扎，可餘墨像是連覺都沒有，目不斜視地把他繼續往外拖。淡連忙拉住余墨的袖，輕輕搖了搖：「山主，你該不是要把他扔江裡去吧？」

余墨淡淡道：「是又怎樣？」

「船已經離了岸了，要是把人扔到水裡讓他游回去多可憐。對不對，豹子？」

豹子連忙點頭。

「如果我非要扔他下去呢？」

淡權衡利弊，毅然讓開一條路：「那你扔吧。」

豹子絕地閉上了眼。

只聽船艙外傳來撲通一聲，余墨起船簾走了進來，若無其事地撣撣袖，重新在桌邊坐下，拿起書繼續看。

淡豎著耳朵聽外面的靜，悄悄地出手去想拉開簾子看幾眼，只聽余墨在後輕咳一聲，立刻收回手，端端正正地坐好：「山主，你也了吧？」

余墨放下書，淡立即把飯菜端上矮桌，手為他布菜：「山主，你喜歡吃什麼餡的粽子？甜的還是鹹的？」

余墨想了想道：「鹹的。」

淡點點頭：「我也覺得鹹的好。」

凡間的節日，難得過幾回滋味當真不錯。

五月初五，端午節。

這一日，小船正好漂到浣花溪上。

淡一早起來便覺氣悶，在船頭坐了一會兒更是頭昏眼花。余墨將手巾在溪水中浸了浸，絞乾了遞給：「怎麼，覺得很熱？」淡已經昏頭昏腦，也沒手去接，就著他的手在手巾上蹭了一下，喃喃道：「只是覺得不太舒服，有氣無力的……」

余墨看著，輕輕地用手巾替了臉，低聲道：「這一天都是這樣的，忍一忍很快就過去了。」他的手指微涼，到臉上很舒服。淡嘟嘟囔囔：「為什麼你一點事都沒有……」

余墨低聲笑了笑，語聲低沉悅耳：「現在有沒有覺得好一點？」

淡強打神，把船劃到渡臺停靠，正要掙紮著爬進船艙裡，忽聽不遠有人高聲喊：「救命，救命啊……咕嚕咕嚕，救、救命……」溪水中有一個頭探上來，不一會兒又沉下去。淡瞇著眼看了看，見是個十來歲的孩，想爬下船去救人。

余墨攔了一下，淡淡道：「你都這副樣子了，就安分一點，免得到頭來我還得救兩個。」他踏水中，慢慢往那孩溺水的地方渡去。淡趴在船上看他，只覺得余墨這副沒事的樣子本就是在逞強。論妖法是余墨更勝一籌，可論修為他們實在是半斤八兩，要是覺得不舒服，余墨怎麼會好過？

但見余墨渡近了，手抓住那孩。那孩撲騰幾下，竟然纏住了余墨的手臂，死抱著不放。余墨乾淨利落地一掌把這孩子劈昏，往岸邊拖。淡看著他這一下，覺得自己頸後也開始痛起來。兩人上了岸，還沒怎麼站穩，就見一位農家子便撲了上來，抓住余墨的手：「多謝公子救了我弟弟，公子大恩大德沒齒難忘……」鬆開抓著余墨的手，又一把將那孩搶過來，重重地打了幾下：「讓你頑皮，讓你下水去玩……你就是不肯聽話……」那孩原本被余墨劈昏的，竟然一下子就被他家姊姊打醒，哭號震天。

淡覺得好笑，抱著乾淨的衫走到余墨後：「公子，你還好吧？」

余墨看著，緩笑了，笑意如熏風拂面：「還好。」

淡看見他的笑容，不由自主地想，也許余墨真的是很溫。

那農家子蓮心把他們引到了家中，因為是背，遠遠比船上要涼爽得多。淡把乾淨的衫擺在陳舊的木桌上，然後帶上房門站在外邊。那個從水裡撈上來的小鬼正被姊姊追得滿院跑，一看見淡就飛快地躲到後，再不敢探出頭來。

「你再躲啊，有本事你永遠躲著別出來！」蓮心氣鼓鼓地挽起袖，「你知不知道外婆子不好，不得氣，你這麼大了還只會闖禍！」

淡微微笑道：「蓮心姑娘，小孩子要慢慢教才好。」回過，語氣溫：「我來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從前有一隻山妖，專門吃不聽話的小孩子。他有很多很多手下，到打聽哪裡有不聽話的小孩，立刻就抓了過來，先把那些小孩的耳朵割下來下酒，反正不管大人們說什麼那些小孩都不聽，長著耳朵有什麼用呢……」

那孩小臉白，地往姐姐後躲。

後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余墨走了出來，微微失笑道：「淡，你又在胡鬧了。」他換上淡青的外袍，恍然一介翩翩公子。

淡用手指叩了叩下，不忘記見針地稱讚：「公子，貴公子都青衫蕭然，卻還不及你這樣合宜。」

余墨抬手一的鼻尖，輕喟道：「淡，你什麼時候能把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病改一改？」

淡默默無言：凡人常說做人難，卻覺得做妖更難，不能說不中聽的，一旦說了好聽的又要被嫌棄，實在太難了。

蓮心笑著說：「也快晌午了，你們也留在這裡吃頓午飯吧，還是我外婆親手下廚的呢。」不待對方答應，就一手拉了一個：「我外婆的手藝可好了，保準你們吃過一回還會惦記著。」

淡一聽這樣說，也頗興趣。

他們走進正屋，只見一位白蒼蒼的老嫗正擺放碗筷。淡不由想，那老婆婆的年紀看來大了，應該已經有年紀的零頭那麼大，還要拉扯這倆姐弟，實在不容易。

待走近桌邊，立刻就瞧見桌上正中擺著一碗雪菜煮黃魚。端午節，除了粽子，黃魚也是必不可的。

而百靈叮囑了起碼有十遍的事中，其中一件便是：不管這魚是蒸的、烤的、炸的，還是從江裡、溪裡、或者海裡撈上來的，一律不準端到山主桌前。而私下打聽到的一點卻是，余墨的真是魚。畢竟瞧見同類煮的被擺在盤子裡放在自己面前，還要眼睜睜地看別人吃下去，各中滋味委實糟糕。

淡不由自主地看余墨，只見他神平淡，好似泰山崩於眼前也不會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