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如屑》第89章

沉香如屑正文 七夕(3)

可惜還沒來得和余墨說他們今後如果有孩子那會是什麼這個難題,余墨和紫麟便要出門一趟。琳瑯抬手按著小腹,氣勢不減,當著眾人的面向著紫麟大脾氣:「你這回出去也罷,若是七夕前趕不回來,我就重新給孩子找個爹!」

淡撲哧一笑,立刻有兩道森冷的眼刺到上,不過已經是蝨子多了不、債多了不愁,何況還有餘墨護著

「過幾天便是七夕啊……」 不過經琳瑯這麼一說,也記起過幾日便是七夕節了,那是傳說中牛郎織鵲橋相會的日子,亦是天下有人相聚的日子。

「是啊,你想要什麼?」余墨角帶笑。

淡反手握住他的手,甚是驚喜:「真的什麼都行?其實我也沒想要什麼,不如你變回原形讓我養一天吧?」余墨角的笑意凍住了。淡察,小心翼翼地說:「一天不行的話,那……半天也行。」

余墨回手,面無表:「除了這個,什麼都可以。」

淡微微嘟起:「哦,那你早點回來吧。」

其實余墨也不過離開五六天功夫,從前他們也不是每日都會見面的,所以淡覺得這日子應該是和平常一樣沒差什麼。

淡陪著丹蜀守了一會兒他那棵桃樹,然後幫小狐貍梳了梳,在附近繞了一圈卻覺柳維揚邊在不知不覺中聚集起了一堆小妖怪,他在給妖怪們講道。紫虛帝君不愧為紫虛帝君,話懶得多說幾句,居然還有本事和妖怪們推杯把盞授業傳道。

淡轉了一圈回來,只覺得越氣悶,最後只得悶頭睡午覺去。

好像……還是有些和從前不一樣了。至,在看不見的時候會想念。

淡委屈地著被子,心中卻想,他連變回原形一天討喜歡都不肯,實在太氣人了。

淡百無聊賴地磨到第三日上,已經覺得氣悶到極致,所幸到了傍晚時分下了一場暴雨,將暑氣驅趕一空,伴著雨聲也的確容易眠。開始迷糊的時候,便聽見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激靈忙翻坐起來。

只見余墨一袍都了,走到櫃子邊拿出乾淨的衫,低聲道:「你先睡吧,我去洗洗再過來。」

淡很驚訝,本來以為至要五天,沒想到才到第三日晚上就回來了。

余墨回房的時候,已經換了乾淨的單,很是習慣地抬手搭在淡腰上:「睡了麼?」

淡睜開眼,在黑暗中見他的神,好像很是倦怠:「沒有,你累了就睡吧。」

余墨語音模糊地嗯了一聲,又靠過來些,只一會兒便沉沉睡了。淡聽著他平緩的呼吸聲,隔了片刻也安心地睡著了。

因為晚上睡得好,早上醒來時候也早。

淡看著枕在一邊的余墨,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容疲倦的緣故,氣勢好似和從前差了很多,甚至敢出手去擰他的臉,要知道這是從前一直很想卻不敢做的事啊。

余墨只是無意識地皺了皺眉,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

淡支著腮看著他的睡,心裡不由想,他看上去真的是很累啊,難道余墨在看不到的地方爬灰出牆了?低下頭在他頸邊聞了聞,沒有別人的味道,然後扯開他的襟看了看,也沒什麼痕跡。淡輕手輕腳地將被扯開的襟拉回去,忽然一抬頭,只見余墨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瞧著

淡一個激靈,尷尷尬尬地問了一句:「你醒了?」

余墨支起半邊子,微微笑著:「從你開始衫的時候。」他傾過去,撐在淡上方低下頭看著:「這幾日可有想我?」

淡第一回聽他說麻話,頓時覺得自己的氣勢終於在無形中過了對方:「才沒有。不過三天而已,我才不是這樣沒出息的。」

余墨垂下眼,低聲笑道:「是麼,可是我想你了。」

淡傻了,余墨這出去一趟不是中了什麼風魔罷?正遲疑間,只見余墨緩緩覆在上,他的子溫熱而韌。看著對方的眼中完全映出自己的影子,也覺到他的痕跡,忍不住說:「余墨余墨,你昨晚一回來不是累得倒頭就睡嘛,我看你今天還是繼續躺著,這樣比較好……」

余墨沒說話,褪下了單隨手扔在一邊,逕自過來。

淡看著他這個舉,只覺得耳中嗡的一聲,拚命往後挪:「我承認我剛才說謊了,你不在我很想你,你別得這麼啊啊啊!」

「我知道,你說假話從來就沒有瞞得過我的時候。」他說話的語調神態都甚是冷靜,這個認知讓淡更為崩潰:「余墨你這樣會著涼的,來,披件裳吧……」

「現在都過夏至了。」

淡深深吸了一口氣,總算完整地把要說的話一口氣說了出來:「余墨你有沒有想過我是菡萏而你是九鰭,這樣下去會出來什麼樣的怪啊?」

余墨的作僅僅頓了一下,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這有什麼關係,最不濟就像你一樣,我不會嫌棄的。」

淡頓時覺得,和余墨的想法怎麼差了這麼多這麼多……

他沉下的時候,淡憤怒地在他肩上用力一抓,拉出一道紅痕。余墨唔了一聲,微微皺起眉,漆黑幽深的眸子,好似琉璃般通,倒映出的模樣,也唯有的模樣。

到了傍晚時分,紫麟回來了。

淡覺得紫麟總算沒有愧對了他的真,居然能比余墨整整慢了一日。

大約是余墨的關係,紫麟瞧見沒有出從前那種嫌惡的表,還隨口寒暄了一句:「余墨先回來了罷?」

淡也隨口答道:「嗯,昨晚就回來了。」

紫麟愣了一下:「昨晚?」他頓了頓,恍然道:「是了,昨晚的話,一刻不停用妖飛回來,那還是來得及的。他現在是不是癱在那裡爬不起來?」

淡不由想,他該不是因為自己隨口一句「早點回來」,才這麼著急趕回來?他們妖的妖法到很大限制,不能連著長時間用,不然會折損自修為的。

紫麟見不說話,頗為語重心長地說:「雖然我也不知道余墨喜歡你什麼,但是他是真心的,日子久了你自然知道。」

淡嗯了一聲,笑瞇瞇的:「紫麟,我教你一個法子討琳瑯歡心怎麼樣?七夕那晚如果有煙火,琳瑯肯定會喜歡的。」

紫麟很是高興地走開了。

淡算了算日子,後日便是七夕了。雖說是每年都有的凡間佳節,可是放在今時今日,好似變得很重要。

余墨就是這樣溫雅的男子,表面上雖然溫吞淡漠,其實心裡也會鬧彆扭也會想很多,事事辦得周到細緻。這樣的男子,帶回家正好。

七夕節那日,是個豔的大晴天,待到夜時分,夜風才漸漸涼爽起來。

淡站在庭院裡,手裡捧著一碗放了冰的銀耳紅棗羹,裡面還有葡萄乾,口甜甜酸酸。

天空忽然明亮起來,大朵大朵的煙火接二連三地升騰到半空,在夜幕中拖出長長的尾,絢麗而耀眼,幾乎將夜襯得如同白晝。

余墨站在煙火下面,忽然低聲道:「淡。」

淡轉過頭,看著他臉上被煙火映得微微亮,一雙漆黑幽深的眸子靜靜地看著。其實余墨的長相很和,笑起來只會覺得他溫,可是平日裡看著又覺得很英

「我還欠你一句,我喜歡你。」他說。

淡朝著他出笑靨,煙火再,也是和大家一塊看,可是這句話,卻只有聽到。

十指相扣。淡同他並肩站在一起,仰起頭看著漫天明麗的煙花,如此絢麗,如此燦爛,像是用生命鋪散開來的粲然華。

「現在天熱了,你大約會用得著。」余墨偏過頭看著

淡接過他遞來的事,這是一柄團扇,扇面上繪著蓮花和魚,丹青筆法靈,栩栩如生。

紫麟和琳瑯正手牽著手站在山上。丹蜀還死守他的寶貝桃樹。小狐貍覺得丹蜀不理它,吃醋了。小老虎悄悄走了一隻掉在地上的桃子,蜷團抱著桃子滾遠了。

一朵大大的煙花砰的綻開在空中,映得天忽的一亮。

淡瞧著扇面那幅畫邊還寫著一行小字,看過余墨寫的字,認出這字是他親筆寫的:丹青意映卿如晤。

丹青意映卿如晤。

淡拂過扇面,轉頭向著他微笑:「今年夏天這麼熱,當然用得著。」

余墨番外

你見過唱戲的沒有?戲演得多了,明明知道不是真的故事,還是了戲。而那些看戲的人,明明知道不是自己的故事,可看得久了,這故事也慢慢變了自己的。

余墨原本很瞧不起那只在天庭上騙吃騙喝游手好閒的蓮花

那個腳闖進他的地盤裡還擾了他的清靜,名淡的笨蛋,絕對是他們上古一族的恥辱。

上流著上古族九鰭的。九鰭一族在很久以前曾是最興盛的水族,而在那個時候,九鰭都是半龍半魚的模樣,甚至比龍還飛得高潛得深。然而等傳到了余墨這裡,已經變得和尋常的魚無差,甚至,天地間的九鰭一族就只剩下他了。

南極仙翁磨了好半天才把這唯一的九鰭從玉帝這裡討了過來,養在庭院裡的蓮池裡。蓮池裡面自然還有其他的魚,不過都是千挑萬選,從小的碩的,從扁平的到飽滿的,應有盡有,且無一例外都是雌的。

余墨的年之日已近,若是過了年之日還未化*人,那麼便要一輩子都是這紅眼睛小魚的模樣。他自是刻苦修行,直到某一日忽然有了痛覺,痛苦地水裡翻騰。

這是修行圓滿的前兆。

正當他痛不生的時候,池邊突然傳來南極仙翁的聲音。他說:「本來還看這條九鰭孤零零的,想給他幾個伴,多生幾條小九鰭,誰知到現在連個蛋也沒生出來。」他說到這裡,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又道:「莫非這、這九鰭染上了什麼病,其實是個斷袖?這樣罷,再放一條壯的雄魚,說不定還好得他化出人形來……」言罷,一條虎鬚怪鯰魚被扔了下來。

余墨本就掙紮在最要關頭,在聽見這番殷切期後,一口氣頓時洩了。

他沉到水底,把自己埋在水草之間,很是傷。

可那新來的虎鬚鯰十分不識相,是往他這邊湊。余墨忍無可忍,一劃水把它甩到池子邊上。

南極仙翁歡喜莫名:「看來把這虎鬚放下去是對了,這樣熱鬧離事也不遠了。」

余墨頭一回懂得什麼是憤怒:事?什麼事?誰和誰事?

這個天庭,難道沒有個像樣的仙君麼?

仙翁家池子裡的九鰭其實是斷袖,這是近來懸心崖上的仙們最常提起的事。這原本只是猜測,不知怎麼了傳言,甚至越傳越真,連余墨自己都差點被繞了進去。

於是,所有傳言直到東華清君和白練靈君前來懸心崖拜訪才破滅。

白練靈君的真是九尾靈狐,皮雪白,扎眼無比。然而他化為人後的模樣更是扎眼,穿著一襲飄逸白袍,手執描金摺扇,出行時候前呼後擁,前面八個仙,後面十六個仙,一路拋灑花瓣,這排場比西王母的還大。而東華清君是千年絳靈草托生,清淡高雅,相較之下就不扎眼多了。

東華清君支著頤,定蓮池裡面,淡淡地說:「九鰭一族最為擅長列陣布法,而要列出毫無破綻的陣法,最要的就是心止如水,**也最為淺薄,所以他們才會子息不盛,落到如今的地步。」

南極仙翁長吁短嘆:「我就知道九鰭**淺薄,才放下去這許多雌的去陪他。」

白練靈君啪的打開摺扇搖了兩搖:「不知九鰭化為人形是什麼模樣,若是模樣好看,本君可是要收了去。」

余墨本來還慢悠悠地在水裡游,一聽這句話頓時僵地停在那裡。

懸心崖的仙最閒,時常紮在一堆聊些三姑六婆的瑣事。比如,哪家仙君又收了仙,某某升了仙階,某某被打下了七世迴道。

這其間有一件瑣事,便是關於白練靈君的。

這白練靈君原本是狐族的,養了他男不分,全部通吃的子。只要生得一副好相貌,是男是,抑或不男不,通統沒關係。

余墨突然的,很不想化為人

他心緒低落地過了兩日。而那條虎鬚,自從上一回被他甩到池子邊上,就異常地怕他,只敢在兩尺之外窺探。至於池裡那些雌的,余墨倒不是真的懶得搭理,而是不知道怎麼搭理。其中一尾纖細的,就看著很順眼。只是這陣子,們都不太會和他說話了。

就在這樣憂外患的形下,他第一回見到淡。

余墨喜歡清靜,修行的時候都潛在水草叢裡,他初時聽見撲通一聲,似乎有什麼被扔進蓮池裡,沒有在意;過了片刻,又是嘩的一聲,靜比剛才大了何止一倍,他也沒在意;直到被一把從水裡撈出來的時候,他就是想不在意也不行了。

淡捧著余墨呆了一呆,連忙把他放回水裡,雙手合什,連連道歉:「我其實是來找一條白的小水蛇,你有看見它嗎?」

余墨鄙夷地吐出一串泡泡。

淡又是一愣,突然在水裡撲騰幾下,被那條虎鬚一下子按到水裡去了。

余墨已經懶得鄙夷了。

那條虎鬚把淡撲倒後,更是興,在上蹭個不停,一面害地用淡聽不懂的魚語說:「仙子仙子,你長得真……」

余墨很不屑:看短手短腳、子平板,連個鰭都沒有,哪裡了?不過和虎鬚正相配,都是十足十的笨蛋。

淡在水裡掙扎一陣,總算把虎鬚給趕開了,抬手把一條銀白的東西扔給池邊的仙眼珠一轉,突然瞧見了余墨,然後慢慢地,甚至可以說是小心翼翼地出手,想他的脊。

余墨連忙游開了。被,他可以說是一萬個不願意。幸好淡也就試著了兩次,見沒有得逞,就**地爬上去了。

不知是不是凡人所說的孽緣,不久之後,各路仙君在懸心崖論道。

淡捧著一個鮮紅的仙桃坐到了蓮池邊上,用小刀削了薄薄幾片下來,拋到池子裡。虎鬚歡快地搖著尾去搶。

余墨靠在池邊休憩,誰知淡把手了過來,手心托著一片桃子,比剛才扔下去的都要厚,笑瞇瞇地說:「來,我喂你……」

余墨鬱結了,可惜淡看不懂一條魚的表又將手過去了些,繼續笑瞇瞇的:「不要客氣嘛,我請你吃仙桃。」

余墨看著到水裡的手,手指細長白皙,指甲是淡紅的,他看不出的手算是好看還是不好看,只是覺得沒有鱗片的,都算不上好看。淡見他半天都一,也沒生氣,還是耐著子等著。

余墨突然想,乾脆把那片仙桃吃掉算了,免得總是把手得這麼長,萬一再掉進蓮池裡,那真是一團糟了。他正想著,只聽撲通一聲,水面泛起層層漣漪,淡果真掉進了水裡。

余墨被湧起的水波往後推了推才停住,只見淡長長吸了一口氣,蹲在蓮池底下不

他有些奇怪,浮上水面瞧了瞧,只見兩位仙君正從這裡走過去,其中一位穿著水墨衫,低聲和邊那個穿著紫袍子的仙君說話:「依離樞兄所見,魔境和天庭這一戰定是不能免了?」那紫袍子的仙君淡然道:「本君雖不讚同,若是起了戰事,自然也不會推拒。不知應淵君意下如何?」

這兩人就這麼口中說著話,一路走過去了。

余墨剛潛下水,只見虎鬚正不亦樂乎地咬著淡的手臂,一見余墨嚇了一跳,忙不迭地鬆開,警惕地退到兩尺之外。

淡眨了眨眼,站起來將余墨攏在手心,很是驚喜:「我原來看你又小又,還擔心你會被欺負,原來你這麼厲害!」

虎鬚流淚了,嗚嗚咽咽地囂:「你竟然用這種卑鄙的手段搶走了我的仙子姊姊,嗚嗚嗚……」

余墨頓時很無語。他其實很想和虎鬚糾正一下,這位仙子姊姊連尾、鰭和鱗片都沒有,難看得很,他是怎麼都不會瞧上這麼難看的人。

淡離開的時候,信誓旦旦地說,以後一定會常來的。

余墨不覺心道,若是常來搗,他修行圓滿的日子豈不是遙遙無期了?他轉念一想,又覺得淡應該只是說著好玩的,他不用為這個愁。

然而事實證明余墨還是想錯了,淡後來真的經常來,有時候帶來一隻仙果,有時候帶來一本書對著池子念,甚至還有一回,捧來一隻沉香爐的東西,弄得庭院裡皆是菡萏的淡香。

余墨還是不太搭理,就像不怎麼搭理池子裡其他的魚一樣。他時常沉在黑暗的水裡,看著頂上那一片亮。有時候淡坐得靠近一些,長長的袂就會落在水中。他就這樣看著,偶然有一回出頭去,第一眼便瞧見淡對他笑。

從那次開始,他出水面的次數漸漸多了。

他只是一條魚,不會笑。那麼看見有人對自己笑,就好像也在不知不覺中學會這種表緒一般。

他甚至想,雖然淡沒有尾,沒有鱗片,沒有鰭,和他們長得那麼不一樣,可是看習慣了也就不是那麼難看了。

只是突然有那麼一段時日,淡再沒來看他們。

余墨意外地覺每一天都變得很漫長,黎明之後要盼來天黑,好像要很久很久。他的修行也將再次接近圓滿,覺得全都有灼燒般的痛。

在他熬到最要關頭的時候,淡來了。他掙紮著出水面,想看看的笑

邊還有一個陌生的男子,穿著素淡的外袍,左頰到下像是被什麼燒過,已然結痂,就算被毀去了容貌,還是看得出他原本有多清俊。淡仰起頭,看著他微微一笑。

余墨只覺得痛。

他終於明白了,有尾,有鱗片,有鰭,那不是好看,而是醜陋。那個男子和淡一樣,都是有之軀,還有潔的皮。而他只有青黑的、冷冰冰的鱗片。

他只是一條魚而已,就算是上古的九鰭一族,也不過是條魚而已。

他慢慢地沉到黑暗的水底,這是他的所有;而淡不同,會跑會跳,不用困在一方蓮池裡。

也不知過了多久,等他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正是弧月當空。他躺在蓮池邊的石階上,鰭和鱗片都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手足和皮,他的上,正穿著玄的外袍。

余墨卻躺著沒,他只想當回一條無知無覺的魚。

余墨雖是化為人,卻還是白天化為真,晚上化為人形出去走走。剛開始的時候,覺得用雙走路很艱難,後來才漸漸走得慣了。

他不是沒想到要去見淡,何況就是見到也不會認得他,而他也沒什麼可以和說的。他只能站在地涯的天宮外遠遠地看一眼,再看一眼,就此作罷。他從前聽淡說過,被師父送到天宮裡管那裡面的書籍。那時候,他都是聽不聽,現在回想起來,卻把每一句都記在心裡。

余墨不自覺地想,他還是和同族在一起罷。他們才是一樣的。

只是有那麼一晚,看見淡腳步踉蹌著回天宮,背後的衫都滲出了跡,已然風乾。走了一段路,終於還是支撐不住,摔倒在地上。

余墨走上前,低頭看著,過了許久還是低下抱起來。

淡雖是昏迷著,卻沒忘記腳,對著他狠狠地打了幾下。余墨只能抱著,就這樣抱了一夜。

他回到蓮池邊上,看見水中自己的倒影,覺得像牙白的皮實在太過氣,完完全全是年模樣,看上去比淡還小兩歲。他再也不在晚上的時候化*人出去,只是懨懨地沉在水底。

南極仙翁站在蓮池邊長長嘆息:「我看那條九鰭是不能化人了,可惜這九鰭一族就要這麼覆滅了……」

余墨只聽有人往蓮池走近幾步,湖衫的下襬浸到了水中,隨後響起一個陌生的威嚴聲音說:「淡這孩子,我本來還想會懂事一點,卻還是這麼……唉!」

余墨突然聽到這個名字,忍不住往上游了游,過水面約可以瞧見那個穿著湖衫的仙君繃著臉,繼續開口:「我讓在天宮管書,就是看頗有慧,趁著修行的時候多學點仙法,還打算把異眼手上,讓位列上仙,結果卻跳了七世迴道。」

七世迴道?

余墨記得這個也是仙提起過的。七世迴是犯了天條最重的刑法,凡是被投七世迴道的仙君仙子必將在凡間迴七世,盡苦難後方可重回天庭。在這其中的波折太大,很多仙君仙子下去了就再沒回來過。

只見那個湖袍子的仙君從袖中出一顆漆黑通的珠子,遞到南極仙翁的手上,抬手捂了捂額,嘆道:「勞煩南極兄把這顆異眼給東華清君,這都是玉帝的意思,讓他挑出個有德有才的人來。」

南極仙翁將珠子接了,仔細地放進腰間的囊裡,完全沒有留意到轉之際,囊被一道青芒帶落在地,異眼骨碌碌地滾了出來。

余墨化為人,慢慢低下

天上一日,凡間一年。

凡間是個有趣的地方,比天庭要有趣得多。

余墨從闖過南天門的那一日起,就了妖。他犯得本是私逃下界的罪,可是最後追究起來,玉帝也沒現天庭上了什麼人,只得作罷。

之後很長的一段日子,他就在鋣闌山境常住下來。

只是時常還會出去走走。有一回去看戲文,與其說是看戲,倒還不如看人。為什麼一個被凡人想出來的故事,會讓人掉淚;為什麼這個故事和看戲的人本無關,而看戲的那個人會悲慼?

其實他也是一樣的,看著淡的故事時候,他也了戲。

他漸漸忘記了的長相,就算使勁回想也不過是一團朦朦朧朧的影子。畢竟已經過去了太久,他也不可能一輩子就惦記這麼一個人。後來,他又弄丟了異眼,他原本是想把它親手淡手中。

他想,就算他真的能把異眼手中,也未必會高興。

淡就是這麼一個讓人氣不得也笑不得的子。

又過了很久,花一族的族長來到鋣闌山境,送來了不族裡的貌花

余墨索然無味地看著底下跪坐的子,忽然看到一張記憶中已經漸漸淡化到無痕的臉龐。穿著一襲淡綠的衫子,更襯得細白,彷彿上好的陶瓷,甚至還微微抬著頭,笑嘻嘻地看著面前跪著的自家族長那個鋥亮的禿頂。

余墨著茶杯,手指微微抖。

繞了一大圈,覺得一切已經茫然無再無出路的時候,眼前突然亮起來了。

淡抬起頭來,笑清澈,就像曾經對著還是一條紅眼睛小魚的他笑的時候一樣:「嗯,我的容貌雖然不是最好的,但是我修為很深啊……咳,不是,很多人都說我溫又善解人意。」

朝夕,可以把所有的惦念消磨殆盡,也可以把所有的念想聚積在一起。

余墨覺,他很喜歡看淡笑的模樣,只要高興,那麼自己就算有滿腔鬱也會一掃而空。他還是和從前一樣,淡和他多說幾句話,他也是不冷不熱地應對。他不知道怎麼說怎麼做才是對的。

鋣闌山境的妖都很聒噪,淡也很鬧騰。

余墨喜歡清靜,不了對自己頑皮,更不了是對別人頑皮,只能生生地著。日日住在一片山頭,好似朝朝暮暮那樣長久。

可那畢竟算不上朝朝暮暮。只是暫且停留在同一個地方。

余墨想,他可以等,他那死心眼的子完全繼承了九鰭的脈。現在的淡,在他見不到的地方了很多苦,就像一隻堅固的蛋,死命地把自己裹得的,他有的是好耐心,慢慢地捂著,說不好哪一日能夠把蛋殼裡面的給捂熱了。他也想過,會不會終有一日還是沒有耐心再捂下去?如果有那一日,他就會乾脆地放手。

他不知道淡心裡可有疑過,天師唐周其實就是當年的應淵帝君。從柳維揚對唐周無端客氣起來開始,他便已經猜到,可最該覺的淡卻遲遲沒有。

前代筆記小說云:初識之日,適冬之日前後,窗外疏梅篩月影,依稀掩映。而後吾與汝並肩攜手,笑語唧唧,何事不語?及今思之,宛然留空。

及今思之,不過是徒留空缺。

他同淡之間,橫亙著八百年渡不過忘川水的執念。朝朝暮暮催疲老,這已經無法算計的朝夕。

說不羨慕那怎麼可能,那一刻羨慕到妒忌。

二十年,他們一直在一起。

同是大江南北遊玩折花相惜,同是二十年來歡愁腸共度,卻有多幽怨離人,至他們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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