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第12章 江南老涼莽

更新時間:2013-03-23

年走出村子,回一眼,想起師父李義山曾有《劍膽篇》提及市井百態,大概意思是說羈旅寒舍瞧見了幾點星火,細細思量,才知是那織娘挑燈刺繡。想到這裡,世子殿下笑了笑,年時代輒幾百兩銀子買詩篇,買來的盡是一些風花雪月無病,如今回頭再看,還是李義山這些類似小娘許清家裡白粥醋白菜的詩文,來得暖胃心。

見四下無人,世子殿下猛然氣機湧起,形如飛鴻踏雪泥,掠向倒馬關。皇甫枰這人當然懷有真才學,關鍵是夠狠,反正家族破敗,可以六親不認,才有做一顆明面上破局棋子的資格,但真正讓世子殿下容的,還是皇甫枰那一手調包計,約莫是料定自己兒子子質樸醇厚,撐不起以後皇甫家族的大梁,或者對兄長心懷愧疚,決然選擇讓自己的獨子去代替侄子皇甫清赴死,這樣狠辣到讓人齒冷生寒的江湖大梟,就算到了場大染缸,一樣可以如魚得水。

一個正四品將軍頭銜的果毅都尉,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大了,例如手握虎符統率半個幽州兵權的懷化將軍,恐怕就要引起幽州軍方不余力的劇烈反彈,小了,給個五品的郎將,則會被排斥得孤家寡人,說話說得滿起泡都沒人樂意聽,因而北涼王府世子殿下權衡之下丟出一個果毅都尉,之後皇甫枰是千裡良駒還是是劣馬驢騾,拉出去遛遛就知道了,徐驍聽到以後的臉明顯十分欣。對於幽州而言,一個蘿卜一個坑,每個位置都要爭得頭破流,但對北涼王府那對一直冷眼旁觀的父子來說,誰爬上去誰跌下去,不簡單是清坐位置貪滾蛋這麼非黑即白。

若是庸吏,貪若是能吏,用哪一個對北涼基業更有利?都需要仔細算計,就像這次倒馬關風波,徐年站在世子殿下的位置上,更欣賞周自如父子的手段,而非拯救了魚龍幫的韓濤,可如此一來,就該留下前者?若是這個折衝副尉與姓陳的有千萬縷的關系,對倒馬關有利,對北涼徐家卻是爛瘡患,又該如何置?事事牽一發而,人人都有靠山背景人來往,整個北涼糾纏一團麻,豈是徐年一刀兩三刀可以劈乾淨的?

聖人張夫子有名言治大國如烹小鮮,對當政者來說,其實是說得漂亮輕巧,屬於站著吆喝不腰疼啊。

年臨近倒馬關,緩了緩形,到了客棧才知道魚龍幫已經往關隘去,趕忙小跑而去,見到等候多時一臉煩躁的幫眾,徐年歉意地笑了笑,從王大石手中接過駿馬韁繩,一行人今天波瀾不驚順利過了關隘,讓魚龍幫不是滋味的是不昨晚才帶兵殺人的周自如,還有折衝副尉周顯,一起來親自送行,反倒是本該是魚龍幫最大護符的韓校尉不見蹤影。肖鏘繼續與劉妮蓉並肩而行,觀察了一下這名得意弟子的臉,瞥了眼後的徐年,輕聲道:“昨夜姓徐的私殺倒馬關武卒,為師看似是讓他出去頂缸,其實是想讓倒馬關試探一下這個陵州將門附庸的深淺,做這樣虧不起的大買賣,若是連對方家底都不知道,總歸不太穩當,妮蓉你需知為師的良苦用心啊。”

劉妮蓉面無表說道:“二幫主言重了,這份心思,劉妮蓉自然曉得。”

聽到二幫主這個生冷疏離的稱呼,肖鏘眼中浮現一抹不悅,但見沒有揪著自己臨陣逃的小辮子不松手,也就強行忍耐下來,若是這點定力都沒有,如何坐得穩二幫主這二十年來年。他肖鏘算是與魚龍幫綁在一線上的螞蚱,以後想要拖家帶口過上手頭寬裕的好日子,不得要跟劉妮蓉打道,這會兒些氣,也值得。不管承認與否師徒關系,都沒大礙,肖鏘看人很準,知道劉妮蓉與老幫主一樣是刀子豆腐心,大事臨頭,不起心腸,昨夜那場風波,劉妮蓉不管不顧攔地在前頭,就看得出端倪。再說了這趟事關魚龍幫未來十年興衰的生意,沒有他肖鏘照應,能做得起來?就憑公孫楊這塊幾子都打不出個屁的榆木疙瘩?

王大石自覺有幸與徐公子患難與共一場,今天就再不顧忌師兄們的臉,大大方方跟在徐年馬下小跑跟著,有些難為地低聲說道:“徐公子,好不容易記了四五百字,可背著背著,就又忘了一些。”

看到年眼中的愧疚懊惱,徐年笑著安道:“不打,順其自然就好,背書這種事,你太在意了也不好,反而容易忘記,慢慢來,反正到北莽留下城還有一段時日。不過醜話說前頭,這段口訣再不值錢,也是一套相對齊全完整的武學口訣,記得別被人聽了去,到時候你跳進河裡也洗不清。你要是有說夢話的習慣,我奉勸你睡覺前把封上。”

王大石暗自慶幸道:“幸好我睡相死,打雷都吵不醒。只是打呼聲很響,好在不會說夢話。”

離開倒馬關半個時辰後,後傳來馬蹄轟鳴,這讓風聲鶴唳的魚龍幫面面相覷,匆忙列陣,當看到倒馬關天字號公子哥周自如的影,連肖鏘這種老江湖都一陣頭皮發麻。

不過認清周小閻王隻帶了兩名親衛騎卒後,略微寬心,不像是秋後算帳的架勢。周自如停馬後,抬了抬手臂,一子讓魚龍幫年輕幫眾無比豔羨的世家子風范盡顯無,一名健壯騎卒將後挎在馬背上的兩隻箱子解下,放到劉妮蓉與肖鏘前,周自如直視劉妮蓉,從容微笑道:“這是周某對昨夜誤會的一點補償,還劉小姐接納。以後魚龍幫若是再路經倒馬關,周某保證無需任何路引碟,大開城門,暢通無阻。”

劉妮蓉兩眼發紅,雙手攥韁繩,但最終還是生出一張笑臉,一個字一個字從牙裡迸出來,緩緩道:“劉妮蓉代魚龍幫謝過周公子不計前嫌。”

周自如鼻子,角翹起笑了笑,然後慢悠悠拍馬轉而走。

劉妮蓉看著那些眼中只有懼意而有恨意的幫眾,眼神黯然,沉聲道:“拿上箱子,繼續趕路。”

都說江湖恩怨江湖了,可世事難料,一旦沾上了府,有幾個江湖門派能不低頭,不低下腦袋,也就只能掉腦袋了,尤其是北涼王當年馬踏江湖後,創立了江湖傳首的腥規矩,更是如此。如今江湖除了龍虎山吳家劍塚東越劍池這些個地位超然的宗門,其余大大小小的派別,人人戶籍記錄在冊,活得實在都不算滋潤,幾十年前那種“你是當的老子懶得鳥你,廢話就剁了你,再遠走高飛”的草莽豪氣,早已煙消雲散,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英雄氣概也盡數被鐵騎馬蹄踏平去了。

連十大豪閥都被北涼鐵騎折騰得七零八落,一座天窩裡鬥的江湖算什麼。

王大石輕聲問道:“徐公子,北蠻子長得啥樣啊?會不會眼如銅鈴手如扇,個個高八九尺,健壯如牛?”

年搖頭笑道:“也就那麼回事,不會多一條胳膊一條的。等你再過半旬,你就可以看到滿大街的北蠻子了,會知道那裡的小娘們也一樣,可惜你小子上沒有閑銀,否則還可以去留下城裡的青樓找個姑娘嘗嘗鮮,也算為咱們離王朝在另外一個戰場上騎馬殺敵了。”

王大石漲紅了一張還不經風霜的臉,嚅嚅喏喏。

不湊巧劉妮蓉趕過來要與徐年說些公事,聽到這句話,憤而拍馬轉離去。

再走下去,便沒有道可言了,只是兩朝商賈來往踩踏出來的道路,不過還算平整寬闊,容得下雙馬並馳。

魚龍幫在中午時分找了個黃土高坡停下歇息,稍大的大隊伍出門行走,停高不停低是常識,否則在馬匪縱橫肆的北涼北莽邊境上,被十幾騎悍匪居高臨下一個衝就會死傷無數,至於小人馬,沒有大本事,遇上了你就是站在山頂都沒意義,一樣被劫財劫命。徐年還是離群索居的脾氣,魚龍幫在倒馬關吃了虧以後,對這個北莽之行的罪魁禍首就更憎惡嫌棄,稍微接幕的劉妮蓉和肖鏘當然對他更是沒有好,徐年也樂得沒人打擾,啃著一塊皺的乾餅,蹲在坡邊上眺遠方,滿目荒涼,呢喃了一句:“不去江南,老不走涼莽。”

王大石來到徐邊蹲下,好奇問道:“徐公子,我沒讀過書,這話啥意思?”

年笑著解釋道:“這是一本小說《頭場雪》裡講的,是說江南風景好,溫鄉是英雄塚,年郎心不堅定,早早見識到旖旎風,很難有雄心壯志去建功立業。涼莽邊境破敗蕭索,上了年紀的老人,很容易懷世事,滿壑皆是悲愴,英雄遲暮,就會傷心傷肺。”

王大石哦了一聲, 撓頭道:“徐公子這麼一說,勉強有些懂了。”

年打趣道:“劉小姐肯定鍾那本《頭場雪》,你有機會就去酒樓聽一聽說書先生們的,對子心也就能略知一二了。”

王大石差點被一口正下咽的餅給噎到,咳嗽了下,一臉窘態道:“我可喝不來酒。”

年笑了笑,拿起水囊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沒有再戲弄這個這輩子都未必有機會去江南的年。

王大石在這位徐公子面前總是自慚形穢,也不多呆,沉默了一會兒就識趣離開,徐年收好乾餅和水囊,轉頭見魚龍幫還在休憩閑聊,不見他如何作,袖中飛出一柄袖珍短劍。

用短劍刺破手指,滴出珠浸潤在劍上。

若是尋常短劍,珠就要落,可這柄通碧綠的兩寸長小劍,竟好似通玄活,將

鄧太阿有飛劍十二,這一柄是青梅。

年滴了三滴,才收回短劍青梅。

養劍。

想要有朝一日馭劍殺人,那就要起碼千日不得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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